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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小修】

    长公主一进宫便没回来,夜间才传讯给崔昭如说是太后病了,她得在宫里照料太后,要崔昭如在家好好休养,这些天阴雨连绵,不要出门。

    崔昭如自然应下。

    她原本也不大喜欢在雨天外出。

    她父亲与兄长还未回都,偌大的公主府只有崔昭如一个主人,她在上都没什么手帕交,又因着生病,旁人也不大敢来打扰她歇息,因此她乐得几日清闲。

    可清闲是清闲,过得好不好又是一回事。

    黄色书刊的惊吓令崔昭如连这几日没睡好。

    倒不是因为书的问题,而是她越来越觉得谢辰行就是梦中总爱亲她脚的变态丈夫了。虽说谢辰行往年没什么爱看脚的奇怪癖好,可他往年也不见得会送人那什么啊!

    时光令人成长,长得好还是坏又不受控制。

    谢辰行说不准就越长越歪。

    崔昭如到底放心不下,便遣人在上都打听谢辰行的名声。因想着玄衣男的事,她直接让人将几个皇子都打听个遍。

    她是看过一些强取豪夺的话本子的,万一她是话本子女主角,那夫婿是后头进来的人呢?反正盛世清明,改朝换代的可能性并不大,皇帝多半还是皇族中人。

    崔昭如身边有六个大侍女,她最喜欢青枝。

    青枝是她刚去北州时遇见的,险些被北蛮人掳走,让崔昭如给救下来的。她不像宫里送来的侍仆那样守礼持节,为人活泼,嘴又牢靠,同崔昭如年龄相当,十分说得上来话。

    因此打探消息这种隐秘的事非她莫属。

    “淮王殿下在上都是出了名的会玩,什么斗蛐蛐、狩猎打马球,什么样的比赛他都会去参加,都能拔得头筹。”

    这倒是和以前一样。

    崔昭如记得谢辰行从小就爱参加比赛,宫里御厨办的做糕点大赛他都得去比一比。

    “他爱穿朱红的衣裳,骑马时风姿飒爽,远威侯府二小姐,也就是卢贵妃亲妹妹的女儿,外侄女宋二姑娘很是仰慕他,有他在的地方必有宋二姑娘身影。”

    招花引蝶。

    崔昭如柳眉微蹙,内心说着。

    “不过郡主不必担心,宋二姑娘没您好看。”青枝以十分诙谐的语气说。

    崔昭如轻咳一声,像是刚才心里什么也没想,正色道,“要你去打听衣裳名声,你怎么净说些不相干的事。”

    青枝肃了肃脸色,说:“淮王殿下就只有这些信息了,衣裳来说,宫里头四位皇子。大殿下常穿绛紫,二殿下不大出门,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淮王喜爱朱红,太子倒喜欢玄色,常着玄衣。”

    居然是太子。

    崔昭如纤细的手指捏着一粒黑子,停在半空不曾放下。

    她知道太子。

    皇后养子,前些年被立为太子,但不大受人喜欢。世人都说是皇后的傀儡,用来阻碍淮王继承皇位的傀儡。可真相一定如世人所说吗?她觉得不大一定。

    话本子里的反派角色总是隐藏的很好,说不准这位太子也都是装的。

    “奴婢不喜欢玄色,总觉得阴沉沉的。不过上都有一个小册子在流传,里头将那些个皇亲贵族相貌排了个遍,太子殿下名列第一呢,”青枝将沙枣花茶递到崔昭如手边,雀跃道,“奴婢偷偷看了一眼,太子着玄衣倒挺好看,也不显得阴沉,郡主要不要看一看?”

    大徵不似前朝,民风开明,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名列第一。

    那便是最好看的人了。比谢辰行还要好看吗?应当是的,谢辰行原先还人模狗样,可早晚看小人能长成什么样?相貌肯定也早就变//态了!比他好看可太正常了。

    崔昭如不大好奇,只是正巧想到谢辰行。

    她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可现在生死攸关之时,太子与她又素未谋面,好不好看同她关系不大。她不关心。

    落下一粒黑子后,崔昭如将手里的棋子都放下,侧首接过花茶就着水温轻抿一口,平声说,“不了,太子品性如何?”

    青枝:“品性还成?不大爱参加比赛,但是很喜欢救人。”

    她数指头将太子所做的一二三事说出,什么救老叟于水火、帮扶太监、与民同乐之类,说到最后眼咕噜一转看向崔昭如,神神秘秘讲,“郡主可知这次您病了是谁给的药?”

    崔昭如揉了揉冷白纤细的手指,意兴阑珊道,“陈院首?”

    青枝摇头,“不全是,其中最紧要的一味是太子送来的。”

    听到这话崔昭如放棋的手停在半空,柳眉微挑,过了半息才道,“母亲会补偿他的。”

    朝廷之上,她的家族、她的母亲都是偏向淮王的。

    太子愿意给她药并非多善良,而是想以次讨好母亲,又或者是太子背后的皇后想讨好母亲。总归不会是真心的。

    “说来太子殿下前阵子也送了礼,郡主要不要打开看一眼?”

    反正闲来坐在这儿也无事,又说礼物也能展现些人的性格,崔昭如便点了点头。

    前几日她刚回上都太后与皇帝便送了一堆东西来,再接着宫里其他人也跟着送,崔昭如那时正在病中,所有礼便都放在天光楼库房内,私库的钥匙放在大侍女素芽身上,青枝先去寻正为崔昭如熬药的素芽,正好崔昭如的药也好了,两人便一同过来。

    药汁浓郁,苦涩的气味一下在房间蔓延开,教人张不开嘴。

    崔昭如却习以为常。

    她身体不好,即便没有大病也得服药温养着。往年一日得吃三回,现如今一日只用一回,已经算好很多了。

    瓷碗乘着乌黑的药汁,崔昭如是个很娇贵的小姑娘,但这会儿连眼睫未动分毫,小口小口将用尽,转头放下小碗,并不用糖膏或清水。她看过医书,知道那些说不准同药性相冲。

    年少时厌恶走动与苦药,现在她完全不会抗拒了。

    她想要好好活着,不想见到亲人为她忧愁伤心,所以她会好好喝药。

    青枝见她放下瓷碗便兴冲冲抱着木匣子走过来,一边说,“当时送东西的小太监还说这是太子最珍贵的东西,郡主快打开瞧瞧。”

    素芽睨了一眼青枝,眉头微微皱起来。

    “外头的杏花好像开了,素芽你去折两枝,放在瓶子里好看。”

    崔昭如见此景,便开口吩咐说。

    素芽领意,缓缓离开。

    等她走后,崔昭如才看向青枝。

    素芽是太后赐给她的大宫女,向来看不惯青枝,她应当说两句,可想想觉得人秉性如此,不好苛责,总归在府里也没多大事,便不讲了。

    她看向青枝托着的木盒。

    传闻太子不得圣心,皇后待他也只是平平。

    眼下看来确实如此。

    木匣简朴,材质也是极普通的黄梨木。

    崔昭如还挺喜欢这个木匣子的,喜欢自然的美丽,也喜欢上头雕刻的两只狸猫。

    也不知道贫穷的太子能送什么东西。

    她伸手打开木匣,里头放了个素色荷包和几个白瓷瓶。

    崔昭如眉梢轻扬,拿起荷包。

    荷包握在手中轻飘飘的。这样的重量,又是太子珍爱之物,说不准是银票?

    荷包被她怀着探究的心打开,没寻着银票,却瞧见一把棕色的种子,隐隐约约还有些微熟悉,正疑惑时,她听见青枝道,

    “郡主,这下头有字。”

    崔昭如走过去,只见原本荷包的位置还放了一页素色笺纸,纸张粗糙,字迹却十分冷清飘逸,上头写着。

    【松叶牡丹,随时播种无需照料。】

    ……

    字迹舞鹤游天,铁书银钩,漂亮至极。

    崔昭如手中放着牡丹花种,仿佛能想到那位太子是如何落笔。她笃信字如其人、见字如面,能写出这样一笔的人应该有铮铮傲骨,似兰花高洁的人。原本她并不信青枝说的那些话,什么救人爱人,多是演出来的戏,可看了这笔字,她却觉得不一定了。

    太子兴许是个还不错的人。

    思索间,青枝在旁啧啧做声讲,“堂堂太子,最珍贵之物竟然是一包花种?”

    崔昭如回神,认真地将花种放在桌上,“这有什么不好?”

    她不觉太子最珍贵之物是花种有什么错。

    松野牡丹很好。

    太子若喜欢这样的花也很好。若他有更喜欢的而无法相送,那也并非他的错。他不得圣心,手里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何况她挺喜欢这花的,想栽种在秋千下,正愁找不到花种呢,现下正好能去栽种了。

    不过这日崔昭如没能种好花,她才起身便听见长公主回府的声音。

    长公主走入天光楼,银盘般的面庞上满是笑容,身后跟着一列列侍仆,同崔昭如说,“你外祖母病好了,总想着见你,午膳都不让我用便将我赶回来接你。”

    ////

    进宫对于崔昭如而言与回家无异。

    禁庭森严,红墙碧瓦,是她母亲的家。太后皇帝偏疼她,八岁以前,她是内廷的常客,与生长其中的公主皇孙并无差别,直到去了北州才远离威严而亲切的宫廷。

    轿辇经过宫道,崔昭如一眼看见那棵广玉兰树。

    她记得那时候她最喜欢在树下荡秋千,秋千是卢贵妃为她和谢辰行特意扎的,大多数时间是谢辰行在后头推她。其实谢辰行推得不好,她不是很喜欢。但那厮不允许旁人帮她推,只能让他来,让他来之前还得要走她一半的桂花糕。

    回想到那些岁月,再想起木匣中的小人书,崔昭如又觉得牙痒痒。

    不过她不至于和长公主说这件事。

    一来说了也没什么用,长公主爱惜女婿的心绝不会变,二来就是不至于,谢辰行送的那玩意危害并不大,等她明日也回送个东西吓回去就行了。

    崔昭如认真地开始想她到底要送什么东西吓死谢辰行。想来想去想了半日也没想好,日光从青纱帐中透过,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深呼吸一口,仿佛感觉到空气中夹杂着的的花骨朵浅淡清香。北州的天很蓝,风里却永远有沙尘与血气,这样好的风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感受过了。

    这么好的天气。

    这么好的时候。

    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想如何折磨谢辰行?

    算了,还是明日再想吧。

    崔昭如撩开遮挡视线的青纱,想拥抱万物生长的天地,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广玉兰下的青年。

    青年一身玄色衣袍,跪在玉兰树下的石子路上。

    崔昭如曾经在那条路上摔过跤,只是轻轻磕了一下,疼痛至今记忆清晰。青年双膝跪地,没有一点儿空隙,一动也不动,疼痛一定是猛烈且长久的。

    可他并没有弯腰,他背脊笔挺,比广玉兰的树干、书斋内的长尺还要笔挺。

    崔昭如透过背影仿佛看见他青竹一般的灵魂。

    她总觉得他不会犯错,反而是傲骨铮铮。

    不知怎么,她没有放下青纱。

    轿辇自玉兰树旁经过,崔昭如从青年身边经过。

    她看清了青年的眉眼。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像被日光照晒的深山清泉,明亮而沉静,清雅且温和。

    崔昭如本该喜欢这样的眼睛,可不知怎么她心底有些恐惧与厌恶。

    像是宿命的祷告,祈求祷告她不要再看。

    崔昭如便想收回眼,却见那双眼睛的主人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人缓缓笑了笑,温暖和煦的春光在他眼底似流水般缓缓蔓延开,如同阳光普照大地,又似春风吹暖冰雪。

    崔昭如心底那一抹寒意渐渐消散。

    她问身边侍仆。

    “那是谁?”

    侍仆回她。

    “是太子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