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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第五十九章

    夜色渐深。

    程予回到家中的时候,文代曼已经准备睡觉了,睡前还在整理家里角落的箱子,纸箱碰撞着响。

    他站在后面,轻声唤道:“妈。”

    “回来了?”文代曼回头,“送得还挺快的,她住得不远吧?”

    “嗯,开车十几分钟。”

    文代曼点头:“好,那还挺近的,比你那个在打职业的朋友近多了。”

    段时誉之前来过家里,文代曼对他自然是有点印象的,不过因为实在太远,段时誉他们训练也忙,几乎是不来的。

    除非偶尔程予不在家,需要一些帮忙的时候,那边可能会抽空过来。

    程予嗯了一声,随后过去帮忙搭了把手,看似随意地开口问:“今天怎么突然跟小浅…”

    “啊。”文代曼应着,“我去医院检查,碰到她在心电图那个测量室呢,这一周过去复诊都经常碰到她,小姑娘还挺热情的。”

    程予竟然接了句:“是啊。”

    是挺热情的。

    “医生怎么说?没什么问题吧。”程予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一下,都在纸箱上留下了一些轻微的折痕。

    “没什么事,医生让我多运动,多出去晒太阳,我准备回头约隔壁阿姨天天下午出去逛公园,有太阳就出去晒晒。”

    “没事就好。”程予说,“要是有什么,及时打电话给我。”

    “你自己忙自己的事就行,我这边自己知道看着办,你那么忙,哪儿能随叫随到?”文代曼说着说着笑了,轻嘁一声,“经常都联系不上人呢。”

    不是抱怨,但是落在程予耳里还是稍微有些沉重。

    “抱歉。”他低声说,“我当初这么倔强一定要当警察,现在根本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了…”

    其实程予是会觉得抱歉的。

    高三那年母亲的心理状态一直不算稳定,其实他也有过很犹豫的时刻,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一直都那么坚定。

    说到底,他在面对自己的家人的时候依旧是个普通人。

    他的母亲也需要他的照顾。

    但另外一边是他从小就坚持的目标,是他觉得此生必须去完成的事业。

    在这种两难的时候,他在纪浅那里又拿了一次硬币,硬币的答案告诉他——

    还是选择一开始就想完成的事业吧。

    文代曼的嘴角勾了勾,最后无奈地笑。

    “没关系,我永远为你们感到骄傲。”她顿了顿,“你父亲是,你也是。”

    要去成为这样的警察,对家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很艰难的事情,文代曼以前也希望自己的儿子稍微再自私一点。

    可他做不到自私。

    那就坚持这样走下去吧,这一定是一条光明的道路。

    她这些年里,经历了丈夫牺牲的痛楚,又经历了儿子毅然决然要去继承父亲的事业。

    现在她才像是完全重生,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你也不要担心自己现在坚持的事情会不会对自己爱的人产生影响,因为我爱你们,也接受你们要去奉献的一切。”

    “我爱的人都这么无私,那我不能自私啊,我肯定要向你们看齐的。”

    “无私”这两个字写起来也就十一个笔画,但却是很多人十一年都无法去渗透的,轮到自己的时候,人终究是自私的。

    所以一说到无私的人,大家一定会肃然起敬。

    程予松了口气,连肩膀都放松下来,他敛着眸,说:“这么多年,辛苦了。”

    “我辛苦习惯咯。”文代曼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顾虑了,想要去爱的人,也要去爱她。”

    程予的手突然愣了一下:“嗯?”

    文代曼突然提到这件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到这一点,他的思绪的确是混乱复杂的。

    他总不能让她爱的人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这样辛苦。

    毕竟他是从小看到自己母亲是怎么过来的。

    他甚至目睹了以前温柔知性的母亲,在陷入那样境地后,是如何变得疯狂的。

    文代曼也是突然感慨起来这件事,也没注意到程予有什么不对劲。

    她只是忽然说到:“也有人问过我后不后悔,后不后悔嫁给你爸,自己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他也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所以后悔吗?”程予微微侧目。

    “没什么后悔的。”文代曼的眼神也很坚定,“虽然前几年经历了一次精神的崩溃,但我还是觉得,能爱你们我就很幸福了,和你们成为家人,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你不要跟妈妈说抱歉。”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沉默了许久,角落的纸箱子全部收拾好。

    里面其实都是以前程予父亲留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去世以后,这些东西都还保存完好。

    程予沉默了许久,最后应了一声:“好。”

    “行了,大半夜的说这么伤感的话题。”文代曼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明天好好带人家小浅去玩一下。”

    “嗯。”

    “啊,这么说起来,她生日这个时候的话…她前几年生日,你都没给人庆生吧?”

    “嗯…”

    “怎么不去?人家以前这么照顾你,结果小姑娘庆生你都不去。”

    “我…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小浅看起来又不是那种会嫌你麻烦的人。”

    “不是…”

    程予一时没想到怎么解释。

    文代曼后知后觉:“五年前那时候…你因为我生病没去吗?”

    程予赶紧错开话题:“不早了,去休息吧,我也早点休息。”

    “哎,算了。”文代曼摆了摆手,“对了,你明天找机会跟小浅说说那什么…”

    “什么?”

    “就说她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生,她跟我说出国了,现在还在等,我觉得这小姑娘是真的不错,各方面条件也好,我跟她有代沟不好说,你们关系好,你劝劝她,也别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程予:“……”

    “高中喜欢的男生?”程予皱了皱眉,“出国了?”

    “对啊,说是喜欢了好多年,从高中到现在吧,这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年了。”文代曼说,“那个男生既然不回国,估计也没对她有什么想法,这时候还是不要耗着自己好啊。”

    程予没说话,眉头微蹙。

    在自己记忆里搜索了一圈,也没找到这个人的存在。

    文代曼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这事,毕竟她不好在纪浅面前说,就只能在自己儿子面前多嘴了。

    “多好的一姑娘,干嘛就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了啊?是我我就马上移情别恋。”

    “人都出国了还在等,没必要。”

    “我还挺喜欢这小姑娘的性格的,长得也乖,白白净净的,又可爱,怎么就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啊。”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反正肯定不行。”

    “现在的男的也不是傻的,难道看不出来女孩子喜欢自己啊?先不管那个男生帅不帅,他这不回国都不回应肯定不行啊。”

    程予:“………………”

    谁啊?

    文代曼叨念个不停,程予垂着眸,思绪乱糟糟的。

    还有点烦躁。

    他强迫着自己去遗忘,遗忘那种喜欢她的感觉。

    但是这次突然遇见,只是看到她在垂眸拿弓,所有的记忆和感觉全部都像浪潮一般,直接涌了过来。

    对上她的眼神就像看到太阳。

    那一缕光在告诉他——

    程予,天亮了。

    夜晚结束了。

    没等文代曼说完,程予下意识地低声呢喃了一句:“她那会儿不是有喜欢我的痕迹吗…?”

    他以为只是自己的内心戏,没想到直接就脱口而出了。

    文代曼:“?”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程予,随后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儿子,醒醒。”

    “……?”程予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就觉得人家小姑娘喜欢你啊?”文代曼笑了,“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程予:“……”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那会儿,纪浅还是个看到他就会有些脸红的小姑娘。

    不过在那个时候,他是希望纪浅不喜欢自己的,因为自己不能给她什么稳定的未来,他此后的一生都会都像在海上漂泊,无法靠岸。

    所以他希望纪浅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不会被伤害。

    纪浅要永远快乐平安。

    但是这一刻很奇怪,时隔数年后,分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依旧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却在听到纪浅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在想——

    那个时候,难道不是他吗?

    人果然是矛盾的。

    他十八岁的时候以为自己绝对是理智的,现在却发现,人类真的会被剧烈的情感狠狠吞噬。

    就像手腕上一直带着的那根红绳,数年后,看似褪色,却依旧存在。

    他又喜欢了她四年。

    这四年里,自己深埋着的喜欢并未消失,而是像陈酒一样,越藏越浓,夹杂着无边的思念。

    在跟她重逢的一瞬间。

    全部散开了。

    文代曼笑了程予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忽然转过来,盯着自己儿子左看右看,才忽然恍然大悟——

    “哦?”

    “那,原来是你喜欢她啊?”

    程予没正面回答,第一次如此慌乱匆忙,直接往房间去。

    “晚安。”他说。

    门一关上,他背靠在门口,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

    程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红色。

    不断地问自己。

    程予,你怎么办呢。

    你尝试过了,但是你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

    你甚至更喜欢她了。

    在无人知晓的时间里,在她完全背道而驰的日子里,你实际上并没有迈出任何一步。

    大概未来也是。

    那…

    要不要回头一次试试?

    不奢求别的,就只是回头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