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好，你好吗

    上高中之后，乙骨忧太和很多单独来东京赴学的高中生一样，搬进一间离学校位置很近的狭小的公寓里面居住。公寓是父母选择的，他们比较有经验，选的周围治安好，有监控摄像头；基础设施好的，附近药店商店都很齐全，出门步行五分钟有地下铁，有公交车。决定这间公寓之前，乙骨妈妈还亲自观察了邻居情况。

    确定情况后，他们才帮乙骨搬进公寓里面。

    搬进去后他们也没有急着离开，爸爸检查各地方的基本安全系数，电闸按钮分别的是控制哪个电气设备。妈妈则在离开前帮乙骨准备好一堆食物，每个食物可以放多久，至少什么时候就得吃完，他妈妈都写得清清楚楚。

    父母离开前，见乙骨忧太欲言又止，还一路目送着他们，又是感慨孩子还小怎么就让他一个人独居了，又是觉得孩子坚持要独立，这就是第一步。但他们两个不知道，乙骨忧太抿着唇，忍着悲伤的原因，并不是舍不得父母那么简单。

    而是——

    他从国中开始，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想要自杀。

    日本自杀率向来就高。

    对工薪阶层来说，是社会压力过大。

    对学生群体来说，是学业压力，或者校园暴力。

    乙骨忧太被诊断过精神压力过大，产生过臆想症和幻觉。这是在他小学的时候，他曾经目睹过跟自己最好的女孩子里香当场死在自己面前有关。乙骨忧太对父母说过，自己看到里香来找自己。当时，父母只觉得乙骨忧太是精神受创。

    但乙骨忧太知道，这并不是所谓的精神疾病。

    里香是真实存在的。

    什么叫做真实？

    那边是看得见的同时，也摸得着，还能够影响周围。

    乙骨忧太从小学开始就尝试过自杀，但是每一次都被化为异形的里香阻拦了。不仅如此，里香还会惩罚所有欺负乙骨的人。而有时候，那种欺负又不是真的欺负，只是玩闹而已。但是里香给的惩罚从来不是可以轻易一笑了之的。里香曾经当着乙骨忧太的面，折断过孩子的手足，那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大哭大叫，哭得声嘶力竭，但是里香还是没有停手，最后那个孩子就像是被大卡车碾过去一样，身体粉碎性骨折，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乙骨忧太对生活就开始绝望了，每一刻每一刻都想死，每一刻都是煎熬。医生给的药不断地再加量，但没有办法根治。到最后的时候，乙骨忧太对自己的求死也麻木了。

    他循规蹈矩地读完了国中，上了东京国公立的高中。

    因为不想要伤害任何人，所以乙骨忧太选择了独处。

    因为不想里香动手，所以乙骨忧太就算是被欺负也表现得心甘情愿。

    第二学期开学前，乙骨忧太拿着精神病医生给自己的处方药单，跑遍东京六十多家药店凑齐了一千片安眠药。物理自杀每次都被异形里香给阻断，就算是故意放了瓦斯煤气自杀，里香意识到自己生命垂危，也会带着自己去外面。

    那么药物呢？

    异形里香没有基本的人类智慧。

    它只知道乙骨忧太现在需要吃药。

    安眠药的致死量至少要吞满八百片。

    乙骨忧太在吞一百片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反胃恶心的状态，四百片的时候，他全身无力，心脏速率升高，心口跳得特别响，他想要吐，非常想要吐，但是他理智让他捂着嘴巴和着胃部上涌的酸液一起吞进去。不知道吃到多少片，乙骨忧太觉得自己开始崩溃了，泪流不止，情绪得到了一个极近爆裂的点。

    他最后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面，整个人躺了三个星期，灵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走在地上也没有实地感。乙骨忧太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平静，是那种已经被强风摧枯拉朽后，依旧存在于小小的风息中时那种轻微喘气都能引起整个生命颤抖时的平静。

    乙骨忧太以为这样被父母发现会很愧疚很伤心很难过。但是他发现自己对着暴怒的父亲和流泪的母亲时，心里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而是望着天空发呆了一整天。

    想着来上学的时候，乙骨忧太就过来上学了。

    乙骨忧太在学校里面感受到了人气。

    他依旧被欺负，被叫去跑腿，还和从来没有说过话的转校生搭话。

    乙骨忧太觉得有这么一瞬间，他是正常的，是鲜活的，是坚强的。他能开口和别人说话，还能内心开朗快活地说某个人真帅，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昂扬。

    吞药的那一天遥远地就像是做梦一样。

    那个学生还问他吃饭没？

    他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吃过饭。

    因为他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他总觉得自己不饿，好像植物一样晒晒阳光，喝点水就好了。

    不过，乙骨忧太记得自己是正常的，是鲜活的，是坚强的。这个时间点，他得吃饭。所以他打开盖子，炒饭的香气就像是地下臭水沟混杂着三十多年没有清洗过的水产市场的腥臭，让乙骨忧太阵阵反胃。

    “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吃。”

    “没事，我没吃饭。我得吃饭。”

    乙骨忧太屏着呼吸拼命地大口吞下去，他想起了那天吞药的事情，那阵阵条件发射一样的反胃让乙骨忧太酸液高涨，喉间一片恶心和辛辣。还没有等自己吞一半，他就吐了出来，还溅到了转校生的裤脚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乙骨忧太急忙拿出手帕帮转校生擦裤脚，可是他一蹲下声，胃部迅速翻涌，乙骨忧太不仅吐出了刚才根本没有嚼碎的食物，还把自己的胆汁也给吐出来。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乙骨忧太分不清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精神上的眼泪。

    转校生拍了拍他的背，乙骨忧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好多了。

    “如果吃不下的话，不用勉强。”

    “嗯。”

    “我送你去医务室躺一下吧。”

    乙骨忧太觉得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感觉天台到医务室的距离应该是很远的，结果闭上眼由转校生扶着的时候，下一秒自己就可以躺在医务室里面的床上。但他真的觉得太累了。躺下来后不久，乙骨忧太就陷入了深眠。

    乙骨忧太是医务室的保健老师给叫起来的，因为已经过了放学时间。

    乙骨忧太想起自己中午做的糗事，连忙跑去找转校生，结果对方早就不在了。至于天台的污秽物，也被对方清理得干干净净。

    乙骨忧太感觉自己快要羞愧至死。

    第二天早上，乙骨忧太为了放表示感谢的零食点心，早早就跑来学校，结果在教室门口处就看到了里面的转校生。

    乙骨忧太瞬间脸红，心想要是对方觉得自己恶心，不想看到自己怎么办？他昨天就跟那些喝醉酒的大叔一样，记忆断层，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医务室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觉得身体舒服的。一定给对方添了很多麻烦，他一定很讨厌我，也不想和我说话。

    乙骨忧太越想越觉得沮丧痛苦，正打算躲起来，等人多了再回教室。可他才这么想，教室的转校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早上好，你好吗？”

    乙骨忧太吓了一跳，下意识给转校生鞠了一躬：“早上好，我很好，谢谢。”

    空气在他们两个没话说的一瞬间凝滞了一下。

    乙骨忧太低着头掏出背包里面的小蛋糕和水果味的果冻，说道：“那个谢谢你昨天帮我，我带了这些给你当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谢谢。”转校生很爽快地接过手。

    “那个，对不起，我来校时间其实很短，我昨天才知道你姓齐木，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齐木楠雄。”齐木指了一下黑板。

    上面的值日生安排赫然写着“齐木楠雄”。

    难怪他来得那么早了？

    “齐木君你好，我叫乙骨……”

    “乙骨忧太，我知道。”齐木淡淡地说道，“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记住你名字了。”

    乙骨忧太惊讶地抬起头看齐木楠雄。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转校生的模样。

    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乙骨忧太每次说起齐木楠雄的时候，都觉得对齐木的记忆是从此时此刻正式开始的。

    也记得有人曾对他说。

    「早上好，你好吗？」

    让他从炼狱重返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我不知道自己算写得怎么样。

    如果想我写下去的话，我估计就是写感情流，不再写剧情之类的了。此外，因为是外人视角，所以大家都不会发现齐木有超能力，而齐木也不会讲自己有超能力。大家都围绕齐木这个平凡的普通人展开的故事。

    没有硬任务，只有人与人之间的相处。

    我没有试过完全写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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