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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我喜欢的姑娘确实成亲了

    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我看着他的眼睛,不是没想过把我和程遇那桩交易告诉他。我未曾告诉游大哥,未曾告诉疏桐,未曾告诉兰舟,可我真的很想跟他讲。在我被抛入火海的时候、在我即将又要坠入火海的时候,我看到那向我伸出来的手,我希望自己能紧紧握住——我也想活下去啊。

    手指大抵动了动,可一阵心悸骤然而至,将我的手又禁锢在原处。

    把赵大人牵扯进来能做什么呢?心中装着锦国上上下下的百姓已经够忧心的了,若我再把这件事告诉他,只能给他徒增困扰。此外,自我重回南国,得知他同卫期不复当年那般箭在弦上的敌对模样,他们现在虽看似互不打扰,却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若我把报复卫期的打算告诉他,他不管站在哪边,第一个要做的肯定是阻止我。

    况且,锦国的赵孟清赵大人,应当永远一副宁静又坚韧、万物不可摧的模样,哪怕是电光火石、天塌地陷,也不能是他困顿、踯躅。他不应该是今晚这副模样。

    于是我望住他墨玉一样的眼睛,几声咯咯的笑从口中溢出来,自嘲道:“赵大人,我总不至于傻到把不老琮拱手让给程遇的地步。”

    他审视我良久,见我平和而坦荡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才恍惚着重新坐下来,“今夜明明是你在喝酒,为何我觉得自己醉了。你方才提到先前做我的侍郎,我竟没有反应过来你已经重拾了先前的记忆。”说到此处,手指抚上眉头,不复方才悠然闲适的模样,此刻的赵大人身心俱疲,面色憔悴。

    “大人应该是最近太忧心了,听说上次给你的《关于锦国士农工商未来发展的一些建议》,你已经按计划实施多半了。”

    他却还是一副未曾缓过来的模样,嗓音倦倦的:“我未曾全部按照你写的建议来做,有一些是我这些年来自己思索的,比如关乎商贸的那一条,我是按自己的设想来实施的,第一步是拓宽街道、河道,让大车和大船运行畅通,这样旁的国家才方便来锦国同我们做生意。”

    “道路拓宽势必要连累百姓的住宅,这是很大的工程,需要百姓同心协力才能完成,可现在朝局扑朔迷离,邻国也虎视眈眈,民心最是不稳呐。”

    他点点头,望着南方墨色的天穹:“不止是商贸,其他三者的症结也在于此,锦国现在满目疮痍,且冬季要来了,而今年的锦国几个粮食大省收成都不好,百姓过冬的粮食极其拮据,若杨成威选在这个冬天北上,我们怕是没有还手之力的,锦国对于他来说,唾手可得。”

    说到此处,我的心沉了一沉。

    前几天我还听到从南国府传来的一句儿歌——

    长澜江,长澜江,只见宁叟江上唱,不见南国打渔郎,不见江畔崇安王。

    自南国府被杨成威攻下以来,宁锦两国之间最大的天险——长澜江已经失去了锦国壁垒的作用,国门大开如此,敌军焉有不攻之理。

    枯了南国府的子民,他们最先被宁国攻占,如今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澜江,个中悲怆,他们比之帝京我辈怕是只深不浅。

    想到南国府的子民,不由又想到了兰舟小公子,我抬头问赵孟清:“陈兰舟还好么?礼部他呆得习惯么?你对他怎么样?”

    赵孟清被我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笑出声来:“你既然喜欢他,为何又要伤他的心?伤了他的心后还把他丢给我,我除了每日给我这新来的侍郎安排大量的公务让他无暇思及你,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好在是他似乎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每天拼了命地帮我处理朝中的事务,几乎要住在皇宫里。”

    我低头,忍不住眼中酸涩:“你也知道,我可是崇安王的妻子。同他……不可能在一处的,倒不如干净利落地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我自己的念想。

    “你还记得之前来我府上找我,我在给星冉公主写信么?”不知为何,赵孟清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记得,当时你一脸淡定地跟我说在给她写情书。”

    他轻笑了一声,拂掉落在身上的枯叶,说着仿佛跟他无关的话:“前几日听闻她成亲了。”

    我顿觉讶然:“你喜欢的姑娘都成亲了,你为何还能笑出来?”

    赵孟清转头,幽幽地望着我,唇角的笑意像风一样轻,好似风吹过来就能把这笑容带走一样,“我喜欢的姑娘确实成亲了,哪怕我曾经说过想娶她,可她从未给我一个答复,哪怕是断我念想的话,她也从未说过。”

    这句话叫我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受来,“可能星冉公主遇到了更喜欢的人罢。”我这样安慰他,却又猝不及防地想起来自己今夜来他府上的目的,于是给他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露出一个同他一样轻的笑容来——

    “真巧啊,大人,我喜欢的人,今天也娶了别的姑娘。不如我们干一杯,祝你的星冉公主,和我的崇安王殿下,各自好合,白头至老。”

    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那杯酒,低头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他身后那无边的黑夜,仿佛要把他融化一般。

    其实,那一夜我说的不是真话。

    我一点也不希望星冉公主成亲,我不想看到赵孟清这样难过;我也不希望崇安王能跟陶婉婉白头至老,如果我真的盼着他们好合,那我便永远不会搬到崇安王府了。

    可我来了,我是穿着当年嫁给他时的那一套嫁衣来的。走下马车的时候,捏着裙摆的手都是僵硬的,可我却笑得很分外灿烂。只有疏桐知道,这个笑容,我对着铜镜练了多久。对仇人笑,且笑得情真意切、灿烂夺目,当真是比哭还难的。

    他却好似未曾在乎我这的笑容,径直朝我走过来,将他身上的氅衣解下来,披在了我身上,然后握上了我那僵硬的手。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光叫本首辅傻了眼,也叫门前的婠婠怔了怔。

    “这身裙子太单薄,你的手太凉。”他拉着我往前走,路过婠婠的时候,颇冷淡地说,“你也一起进去罢。”

    卫期前后的态度反转之大,让本首辅都有些始料未及——

    如此说来程遇果然已经把卫期体内关于我的恨丝取出来,又顺利地种在了陶婉婉身上了?程遇啊程遇,只要是跟不老琮、跟长生扯上关系的事,你果然上心且靠谱。

    这叫本首辅大喜过望,但我还是将浮出心头的喜悦收了一收,尽量让自己把这欣喜和激动表现在脸上,于是淡淡地开口道:“这一路过来,还真是有些冷了。”

    话音刚落,他靠我更近了一些,也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我给你炒好了葵花籽,跟我到书房,我剥给你吃。”

    我心尖剧烈一颤,连带着肺腑都要碎裂。

    葵花籽。

    脑海中是银杏铺满了窗外的房屋,是吐着幽蓝信子的红泥火炉,是戴着玉面穿着绸衫的温朗公子,是我藏得极深的一次情动,是我寂寥荒芜了十几年的岁月,是让我屡次放手又诱我数次回头的业障,也是我迈向无法回头的道路的起点。

    远处是玉石相撞般清脆的嗓音:“师叔,什么是‘种恨’?”

    可否将这视作一场轮回?

    现在,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这个答案,可我也快走向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