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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但凭夫人处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本首辅是如何也不会相信,西溪境这大片的坟茔之下,会有五万将士,披坚执锐,训练厮杀,且个个瞧着虎背熊腰,身强体壮,许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训练,目光之锋锐,反应之迅捷,打斗之灵活,都比本首辅之前见过的将士要好太多倍。

    换句话说,这里的三万将士,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这场景让我很是振奋,但也很是困惑,扯了扯身旁卫期的衣袖,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西溪境变成练武场的?”

    卫期神情里多了一些欣慰:“五年前。”

    “五年前?”我暗暗惊讶,“那时候卫添尚在,你做这些不会被发现吗?”

    他好像不是很在乎:“左右不过一死而已,但那时候开始,锦国气数便开始大泄,灭亡是早晚的事。我屡次劝卫添闲时养兵,注重边防,但他沉浸在往昔的执念之中不可自拔,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你后来也在朝堂上做过掌印太监,应知道那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我点了点头:“大概记得。”

    他轻笑了一声,将我拦进怀里,唇角贴着我的耳朵跟我说:“有一次听赵孟清讲,本王在南疆打仗之时,卫添不想拨给我军饷,整个朝堂没有一个大臣敢站出来替本王讲话,倒是当时与我不太对付的大人,冒着触犯龙颜的风险,列了七八条见解,据理力争地帮本王求下了军饷。是不是你啊,秦大人?”

    我撇过脸去不看他:“不是我。我那时候是巴不得你战死沙场的,怎么可能为你求情。”

    他听到我这句话,表现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但嗓音里的笑却没有掩藏住:“居然不是我夫人,真是可惜了。”

    “你不要老是为夫、夫人的这样讲,我也是锦国堂堂的首辅大人。”

    “可我们既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他不要脸地说出这种话来,语气还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你难道不记得了?”

    我震惊地抬头看他。

    经他这一提醒,脑海里忽然想到那为数不多、却每次都让我痛苦不堪的荒唐事。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胃也开始不太舒服。

    经过多次恨丝反噬,我大概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慌了几秒后,赶紧拜托他的臂弯,想赶紧逃离。可上台阶的时候,脚却不小心踩在袍子上,整个人向前栽倒。

    他一把把我捞回来,紧张地问我:“羡羡,你怎么了?”

    我眼眶莫名地开始发烫,手指也有些控制不住,缓缓贴上他的心脏上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身体这个地方有一道伤口,是之前藏不老琮的地方,只要我指尖一用力,他这个伤口很容易就能够被我戳破。

    “羡羡?”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根本没有阻止我这动作的想法,只是神情越发诧异,眼睛里全是担忧,“是不是身体有些难受?”

    我全身僵硬不已,似乎所有的力量都落在了指尖。

    可他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我在做什么。

    “卫期,带我出去,”我掐着指腹,费力地把手缩回来,“现在赶紧带我出去。”

    于是腰间一沉,他把我紧紧箍在怀里,狭窄的走道不能施展轻功,他几乎是跑着将我带了出去。

    重见天日。

    西溪境的深林之中,雾霭朦胧。我迅速逃离他的怀抱,背对着他,扶住那株参天巨木,费力地呼吸着潮湿阴冷的空气,拼劲全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可越是有这样的想法,越觉得难受,胃不断抽搐着似乎要脱离身体掌控,最终一阵铺天盖地的恶心涌上喉咙,我再也忍不住,把早晨吃过红豆粥给吐了个干净。

    身后的那个人,似乎到现在才明白我是怎么了。

    这个场景,他看到过几次,也应该熟悉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后面看我把东西吐出来后,似乎觉得我好些了,就上前来缓缓地抚着我的背,试图让我好受一些。

    我转身一把打掉他的手,眼睛烫得难受,根本不敢去看他,只能告诫他:“你离我远点儿……我现在不太好,你别靠近我。”

    说完这句话,以为他会听我的,离我远一些,可余光却瞥见他的衣袍竟纹丝不动,本就感觉耐心处在消耗殆尽的状态,这下被他一刺激,便将所有的忍耐抛诸脑后,回过头,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我叫你走,你听不到吗?!”

    他身手明明就很好,他躲开或者挡住我的手腕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我这一巴掌,连躲的念头都没有。

    我从他的墨玉一样的眼睛里,看到的本首辅,眼眶红得可怕,连因呕吐而导致眼眶里浮出的水雾,都红得像血一样。

    “还难受吗?”他蹙着眉头将我望着,脚步不退反进,踌躇着开口,“要不要再给我一巴掌?这样会不会好受一些?”

    “我让你走开!”我这厢几乎把手指掐出血来,却发现他这厢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于是绝望地掉下眼泪来,“你心脏上方这个伤口,哪怕我力气再小,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你!那时候你就完了。”

    可我忘了一件事。这件事他早上还跟我提起,就是他一点也不恐惧死亡。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在听完我歇斯底里的话之后,不但没有远离我,反而上前来,将我紧紧抱住了。

    “我知道你难受,”他轻吻了一下我的脖颈,胸膛同我紧紧靠在一起,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试图让我冷静下来,“羡羡,你伤不到我,不要这么紧张。那个伤口,你也知道,即便你不碰它,它自己也经常裂开的。不要把它放在心上,不要娶注意它。放松一些。”

    这让我骤然想到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的时候,在南国府的溪园。

    我看到眼前的“救命恩人”,被焦躁又暴戾的情绪裹挟着,不但对他没有感激之情,反而十分厌恶他,想让他去死。

    那时候,他如今日这般,不但没有走远离开我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反而把我拉进怀里,一边抱着我,用手掌轻柔地抚着我的后背,一边在我耳畔笑着安慰我:“我当是什么事呢,你不用这么为难自己,想讨厌我就尽管讨厌,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姑娘讨厌我就掉两斤肉……即便是想让我死也没关系,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又不是我真的会因为你的某些想法而丧命。况且,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如那一次一样。

    在这样和缓的抚摸下,温柔地安慰下,我紧缩着的心和抽搐不止的胃,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他又亲了亲我的耳朵,说话时带起的呼吸如温暖的云撞上我的心脏,让我轻颤了几下。

    “好些了是吗?”

    我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掉。也不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哪句话、那些事会再刺激到我体内的恨丝,更不知道下一次怎么提防,如何解决。

    他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嗓音又变得轻快且不正经起来:“好像也不是多么大的事,像夏夜的雨,急来急去,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天就晴朗起来了。”

    “我刚才让你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抹了一下眼睛,“那会儿在下面的时候,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手指就贴在你的心脏上方,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用力,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更别说不阻止我?”

    他低头替我把眼泪擦掉,边看我边笑:“为夫当然发现了,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但是如我方才所说,你完全不必紧张。今天带你来看这些,一是为了让你相信锦国还有抵御外敌的能力,不要跟星冉做交易;二是为了让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我抬头,惶惶地看着他。

    他眼睑轻轻颤了一下,眼里的雾气柔软又静谧,唇角缓缓向上扬起:“等到那一日结束,我如果没有战死沙场,就回来,跪在夫人面前,但凭夫人处置。”

    等到那一日结束,我如果没有战死沙场。

    就回来,跪在夫人面前,但凭夫人处置。

    这句话,大概是我这些年来,听过卫期说过的,最温柔的话了。

    但是这句,却让我不那么爱听。

    我揪住他的衣襟,把脸整个埋进去:“不要战死沙场。你可是堂堂的崇安王,在南疆守了那么多年都没死。所以下一次,你务必争点儿气。”

    他点头,痛快地答应了:“好,我一定争气。”

    卫期原本想让我看到这些将士后,打消跟星冉合作的念头。但是在看到这场面之后,本首辅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锦国的兵力,太少了。哪怕是再精锐的兵将,也抵不过几十万的宁国敌军。

    于是事情的解法,忽然又落在了星冉那里。不知道她到底能借给锦国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