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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怎么哭了

    夜晚回到府上,前厅的灯影彤彤,卫期撑着额角,似是因为等我太长时间有些困乏,所以合着眸子睡着了,但心里好像不太安稳,所以眉头紧皱着。

    我轻轻地推了他一推。

    他灵敏地察觉到了,瞬间睁眼清醒过来。

    “回房去睡罢,这大冷天的又下了雪,得了风寒便不好了。”我说。

    卫期就这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遍,旋即沉下眼睑,拉过我的左臂把袖子掀开,冷哼一声道:“这次又去干什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把手臂抽出来,反而顺势坐在他腿上,伸出右臂环住他的脖颈,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他怀里,极力掩藏住心底的颤抖:“师叔,别骂我行吗?”

    他身形就这样僵住,即便是隔着厚厚的毛氅,但我依旧能感觉出他浑身紧绷着的肌肉。

    似乎不太确定某件事,就听他恍惚而低哑的声音响起:“羡羡,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将他环得更紧了一些,下巴蹭着他滚烫的肩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哭出声来:“师叔。”

    他又对于沉默,只是也把手臂探出来,紧紧地抱住我。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这短暂的时间内,多少过往的厮磨纠葛从我们心头掠过。

    是少年的风雪和炽-热的胸膛,是刺目的天光穿破帷帐,是姻缘树下的红绸缠-绵不止,是月下的酒和落于纸上的诗。

    也是飘零散落满地金黄的银杏叶,是温暖的茶室和酥香的葵花籽,是醉眼朦胧中突然出现的熟悉面具,是我想嫁给你,死则同穴,有如皦日。

    师叔,你信过吗?

    我一直欢喜着你,这件事。

    可多少的日夜破碎成分秒,不止不休的诋毁语争吵,难得的温存化作醒来的迷惘,哭过喊过,打过闹过,我挣扎着把匕首抵于颈上,你也绝望地看扳指在另一个公子手上发出光芒。

    水从绿柳掩映的桥下流过,也在画舫交错的湖中静默,曾经靠得那么近从危险的境地逃脱,跋山涉水,渡河游湖地躲避着。

    到底是两个渺小的人物,哪怕曾经见证过辉煌与盛隆,最后却双双跌入泥沼,竭力挣扎然后长久地困溺着。原本胸中的云鹤,都变成脚底的蝇营,被压制着又欺侮着,始知道自己救不了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逃脱都难以实现。

    无数次梦里梦外地恍惚又恐惧,期望这一场是梦,天一亮就能看到我回到南国的溪园,父母在身边,你在不远的将来。

    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希望这锦国还是原来那个锦国,天下太平,江山恢弘,父疼母爱,兄友弟恭,你或许会来南国造访,我或许会去锦国游历,见到很好,见不到也好。

    我们彼此都心安地生活着,没有卑鄙,不见凶恶。

    在同样的时间里,程遇继续做那个身体不太强壮但无忧无虑的公主,徐光照承袭父业做了将军或许娶了程遇变成驸马,吕舒不再为谁卖命找一片竹园安静地度过晚年,高蜀和李敬堂记得他们最初做官时的誓言,陈兰亭的腿也好好的哪怕真的开个书坊,与买书的公子小姐谈天说地,聊过往今朝。

    卫添放下执念,就让鹿呦呦在偏远的村庄里待下去吧,别找了,你去南国府的时候,听一听东里枝的琴声,还有什么烦忧不能消解呢,遂她的自由也好,带她回宫也好,没有什么仇怨存在着,或许孩子都能绕膝哭闹了。

    赵孟清愿意在府中待着不上朝就不上朝,心血来潮临摹一下欧阳询的书法,或者干脆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睡大觉;兰舟小公子认真读书识字,顿顿饱食,兴许能长得更高一些,将来科考入仕也行,巡游教书也行,他这般温柔善良,也该被温暖和善意环抱。

    如果没有种恨术。

    该有多好。

    “师叔,我让万俟殊把恨丝取出来了。这几年,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说完这句话,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滚滚地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进他肩窝上。

    他拍了拍我的背,像是最初在风雪中发现我那样,声音里都带着小心翼翼:“羡羡,对不起,是我把你变成这样。如果你不知道这些,就能轻松许多,哪怕不能长命百岁,也能在活着的日子里,无忧而快乐。”

    我抹了一把眼泪,却抹不去涌上喉咙的酸涩:“不怪你。”

    我出生不过白日的时候,命运就改变了。堕入此道,是父亲还是姑母的意思,我无从知晓,但都与你无关,你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他没再说话。

    手掌握上我的后颈,我顺着他的力道将上身后退一些,下一秒,微热的亲吻缓缓落在我唇上,如夏日的雨水,如暖室的烛泪。

    我轻咬了他的唇角回应着,这动作像是刺激到了他,他重新将我按入怀中,雨水和烛泪追着我的唇,我的脖颈,由缓至急,渐渐仓促,进而失控。

    我抽出最后一丝理智,捏住他的前襟,开口的时候那喘息如丝的声音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颤了一颤才说出那句话:“师叔……去卧房里。这儿有些冷。”

    他亲了亲我的眼睫,那触感像是软羽扫过,叫我忍不住眨眼。

    那人却不管不顾,又凑近了,低声笑道:“羡羡,你再咬我一下。”

    “嗯?”

    “让我知道这不是做梦。”

    “……”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除了失去记忆那些日子以外,这心意从未变过。”

    我浅浅应了一声,如他所求,再次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衣裳从前厅掉落,一路丢盔弃甲,含风饮雪,到了卧房只相看半眼,就骤然心慌。

    我们不若寻常的夫妻,纠-缠多年,不过经历两三余次,且因仇恨蔽眼,彼此都不痛快,遑论每一次醒来,体内的痛意还强烈着,就要再经历他言语上的讽刺攻击。

    什么**一刻值千金,我每次读到这句话,都恨不得砸出千金去,让说这话的人在卫期身-下-体会体会。

    但今夜的卫期,却是不同的。

    他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同我“商量”,甚至怕我不懂,还要同我讲解一二,话多得叫我心神颠簸,笑意满得叫我头皮发麻。

    忍不住去想,男人如果喜欢你,而跟你做这档子事的话,都是这个样子吗。

    最后甚至连这些都没法去思考,脑子和身体都混沌得不像话,提醒他停下来,告诉他我很难受。

    可卫期无赖的那一面尽数在这时展现出来,涎笑着问我:“哪里难受,”手指一刻也没闲着,胡作非为,煽风点火,甚至故意在某些地方辗转流连,哑着嗓子问我,“是这儿……还是这儿?”

    外面寒风呼啸,雪落洒洒,室内却热得叫人呼吸急促,汗水泪水悉数填满眼眶。

    “师叔……”

    “怎么哭了,还难受?”

    “我太痛了。”

    “抱歉。”

    “抱歉就完了么……你倒是放过我……”

    “我不。”

    “……”

    我只晓得自己是哭累了睡着的。至于他何时停下,何时带我沐浴的,何时又给我穿上干净的中衣,我全然不晓得。

    这一夜着实荒唐。浮浮沉沉,好似总也没个休止。

    尽管没了恨丝,没法对他生出恨意,但梦里,却还是踹了他好几脚,痛骂他,怎么能如此不知节制。

    梦里的他跟梦外一样,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模样,捏住我的腰,唇角紧贴我的耳侧,又热又潮的气息落在我耳后,他笑得跟吸人血的妖精似的:“哪里痛,师叔给你吹一吹?”

    我吓得直接从梦中惊醒。

    天光大亮。

    鬓发被挑起一圈一圈地缠于某人指上。

    我恍惚着,思及昨日历历,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个结实的臂膀把我捞进怀里,用哑得不像话的嗓音问我:“不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