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钟声 > 047.昂贵的心意

047.昂贵的心意

    小野美黛微微笑了笑:“我母亲是关西人。”

    很少有人会专门说自己母亲的籍贯。

    “你父亲呢?”

    小野美黛答:“他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对不起。”谈竞没有被她的回答牵走,接着问,“令尊是哪里人?”

    “关西,”小野美黛道,“他在关西遇到我母亲,于是就将关西当作故乡。”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

    “那他在成为关西人之前,是哪里人?”

    “谈记者要娶我吗?”小野美黛微微抬起下巴,对他绽开一个故作妩媚的笑容,“这么刨根问底。”

    “是,”谈竞煞有介事地点头,“问清楚后,我就去关西府上提亲。”

    “不要白费力气,”小野美黛道,“我不会嫁给你。”

    “因为我是中国人?”谈竞摇摇头,“恕我直言,女士,这可不符合栖川领事一贯的中日政策。”

    小野美黛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说完了才满面笑容地开口:“谈记者不愧是栖川领事麾下的干将,可栖川领事总不能代替我父母决定我的婚事,况且我父母也不能决定我的婚事。”

    “小野秘书是新女子,”谈竞点点头,“那么令尊是哪里人?”

    他还真是执着,小野美黛哭笑不得,却也不想瞒他,对于同志来说,她的身份不是秘密。

    可她也不想这么早地告诉他,游戏还没有结束,她还没有玩尽兴,况且谈竞也在保守自己地秘密。

    “我父亲是个中国人。”她抛出这么一句话,“他去世很久,快有二十年了。”

    谈竞大吃一惊,但脸上却一点都没露出来。栖川旬居然会重用一个具有一半中国血统的秘书——这的确是栖川旬的风格。

    “谈记者问完了?”

    谈竞扶了扶眼镜,轻轻叹了口气:“栖川领事也算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我与你都是栖川领事重用的人才。”她说着,将包在长袍上的大毛巾取下来,摸了摸潮湿的长衫,“一时半会干不了,你是想这么穿回去,还是想等它干了我给你送去?”

    谈竞没理会她的问题:“栖川领事为什么会突然想让我更换住所?”

    “你的确应该需要一个好点的居所,”小野美黛道,“以及一个照顾你起居的佣人。”

    谈竞立刻明白了,重点不是居所,而是佣人,栖川旬要重用他了,所以她需要一个二十四小时监视他的人。

    “我请不起佣人。”

    小野美黛道“如果你成为滨海当局聘请的顾问,那么有一个佣人就很正常了。”

    她顿了一下,已有所指地补充:“卫七小姐身边也有一位女秘书,专门教她学日语。”

    谈竞皱起眉,卫婕翎有被监视的价值吗?难道栖川旬招揽她是为了让她做情报工作的?可卫婕翎为什么会答应?

    小野美黛道:“你还没有去见卫七小姐。”

    “我下午采访了财政部的人。”谈竞道,“明天就预约去见卫婕翎。”

    “她很相信你,”小野美黛道,“曾经。”

    “彼此彼此。”谈竞看着她的眼睛,“小野秘书给她的建议,七小姐也很重视。”

    小野美黛暗自发笑,因为看人被蒙在鼓里实在太有趣。

    “你是准备把衣服湿着穿走,还是等它干了我给你送去?”

    谈竞站起身,拿过湿漉漉的长衫:“我穿走,多谢小野秘书。”

    小野美黛扯着长衫一角:“我从没有为别的人洗过衣服,这一番劳动,你倒是一个‘谢’字就揭过了。”

    谈竞只好说:“请你吃饭做谢礼。”

    小野美黛笑了笑:“那我要去凯瑟琳西餐厅。”

    “好,”谈竞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你定时间。”

    小野美黛惊讶地挑起眉,想了想,故意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怎么样?正好我们都还没有吃晚餐。”

    谈竞急着回报社,可他想了想,好像回报社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救济站的事情要再去一趟,拍些照片,可相关内幕只能从当局内部获取。

    既然要请,那么晚请就不如早请。

    他于是点头:“好,现在去。”

    小野美黛没想到他会答应,凯瑟琳西餐厅是一个法国人开的,厨子也都是法国人,也有一些曾经服务于沙俄宫廷贵族府邸的厨子流落至此,做得一手正宗洋菜,自然要价不菲。

    大概这一顿,最低也得是谈竞两个月的薪水。

    但他如今也今非昔比了,每个月单领事馆给他的现金就有四百元。这笔钱栖川旬不过问,只要他出成果,哪怕给他八百,栖川旬也会眼都不眨。

    小野美黛抿着嘴笑了一下,开口道:“谈记者好慷慨,补助还没领到手里,人提早就阔气起来了。”

    “可见这饭不是用领事馆的钱付的帐。”谈竞道,“你也当的起这顿饭。”

    他是看重小野美黛首席秘书的身份,想要虎口拔牙,从她身上套取情报。但她却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小野美黛将那件长沙挂起来,又戴上她先前戴的纱帽,将面纱妥贴的拉到下巴处,对谈竞道:“先挂着吧,兴许吃完饭,它就晾干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楼梯下去,两个人都默不作声,谈竞在盘算身上的现金够不够支付今天这顿晚餐,他只听过凯瑟琳的大名,从来没有兴起过踏进去的心思,因此对它的价格一无所知。

    小野美黛在楼底下站定,又问他:“你真的要请我去凯瑟琳?”

    谈竞点点头:“我请你定地方,你既然挑了那里,那就去那里。”

    小野美黛想了想,笑道:“陆伯益院长请我吃小摊,谈记者却要带我去高级餐厅,用心与否,一目了然。”

    谈竞听完,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生出些许沾沾自喜的情绪,他不大喜欢陆裴明,觉得他畏畏缩缩地,不像个男人。

    但他心里高兴,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还要故意说:“差别很大,陆院长是主动讨好佳人,而我却只是应人要求。”

    “那么你就是心意上差一节了。”小野美黛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要紧,差掉的那一节可以用钱补上。”

    “还好我没有存讨好佳人地心思,”谈竞用淡淡的语气说,“毕竟我没有陆院长的家底,可以用来随意挥霍,弥补心意。”

    小野美黛噗嗤笑了,随即又把嘴角拉下来:“方才来刨根问底地问我家世,说要娶我。”

    谈竞道:“问过了,觉得娶不起,还是放弃。”

    他们拦了一辆黄包车,谈竞扶着小野美黛先上,他自己绕到另一边后上,对车夫道:“劳驾,去凯瑟琳西餐厅。”

    “真要去?”小野美黛问,“你知不知道那里的价钱?”

    “答应你了,就去。”谈竞道,“价钱不重要。”

    小野美黛抿住嘴,不说话了。她给谈竞反悔的机会了,而且不止一次,可他偏要请,那就成全他。

    反正她也去不太起凯瑟琳。

    既然要去好地方,那出手就不能太寒酸,谈竞给车夫两倍的车费当赏钱。当他们踏上西餐厅门前的第一级台阶时,小野美黛自然而然地将手套进谈竞臂弯里,同时解开了自己长外套的扣子。

    光华内敛的墨绿色丝质旗袍在长长的黑大衣中若隐若现,旋转门前的侍者向他们鞠躬,眼睛都盯在小野美黛身上:“先生、太太,晚上好。”

    两个人都对这个称呼毫无反应,大家都是做情报工作的,具有随时适应任何身份的能力——总不能多此一举地纠正他们。

    迎上来的女侍者是白俄人,神情高傲,还要强撑着露出虚假甜美的笑容,想来是沙俄时期的贵族,被布尔什维克党的人剥夺了身份和祖传财产,不得不跑到中国维生。

    这位曾经的女贵族引着他们到一处僻静的桌边坐下,菜单是法语的,没有中文。

    小野美黛看完,问谈竞:“会法语吗?”

    谈竞很诚实地摇头:“不会。”

    他说着,将自己面前的菜单放到一边:“你点菜。”

    “好,”小野美黛又低下头去看,从头到尾再看一遍,点着右上角的一个菜名,道,“我也不会。”

    谈竞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也不会法语。

    “这餐厅难道是只给法国人开的?”她嘀嘀咕咕地抱怨,接着又问,“你会不会说俄语?”

    “不会,”谈竞摇头,“所有外语里,我只会英语和日语。”

    两人将先前那个俄罗斯女侍者招过来,用英语跟她对话,请她翻译菜单上的内容,但令人手足无措的是,这位俄罗斯女人……只会俄语和一点点法语。

    现在站起来离开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面前的菜单又着实看不懂,小野美黛咳了一声,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随手点了几个菜。

    女侍者退下去,谈竞问她:“你点了什么?”

    “不知道。”小野美黛耸耸肩,“横竖是高级餐厅,应该没有什么不堪入口的东西。”

    谈竞点点头,又问:“那么你点的那些菜,都是多少钱?”

    小野美黛接着耸肩:“一会结账的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