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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番外十八

    “阿沥, 你看到我钱包放哪了吗?”

    晏沥抬起头,视线沿着房间扫视一圈,锁定目标物后起身:“在这, 你放在床头柜上了。”

    柏菡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她剪了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发尾刚到耳朵下方三厘米处,微微向外曲起。

    柏菡没有染发的耐心,从年轻到现在都是如此。时间流逝, 灰白色似藤蔓般攀上了她的发梢。

    过了一会儿。

    “阿沥,我把手机放哪了?我楼上楼下都找过了,找不到。”

    晏沥顿住,眉间一蹙, 将手间的书本翻转盖在桌面上。

    “菡菡,在你手上。”

    他握紧她冰凉的手,缓缓举起,语气轻柔。

    柏菡愣愣地看着手心里黑漆漆的屏幕,“我……光顾着看别的地方了。”

    他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两鬓灰白的柏菡记忆力衰退了。

    从医院回来,晏沥脱下了自己的浅咖色围巾挂在衣架上, 又替她褪去沾着冷气的外衣。

    徐姨的女儿从厨房里出来向他们问候。

    “先生,太太,晚餐快准备好了。”

    晏沥向她点了点头, “我们先休息一下。”

    回到卧室,柏菡坐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前方。

    墙上并排挂着的两幅画是年轻时他们互为对方画的,颜料记录下的是二人年轻时的容颜。

    阳光穿透乌黑的发,将其染成金黄色。

    柏菡捡起一根落在肩上的发丝,银白色的, 放到阳光下也是银白。

    “阿沥,”她叫着他的名字,像在唤一个年轻的少年郎,“等我头发全白了,会变丑吗?”

    她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晏沥也早已不是那个少年人,他满头乌黑的短发也渐渐生出了白色,可看着却觉岁月人间美好,温柔儒雅留存。

    “当然不会,”晏沥说,“那是白雪落满头,是美丽的。”

    柏菡侧过身看着窗外。

    是,她喜爱白雪。

    这银白色的发丝和雪一色,寄情于心了,倒显得愈发安静。

    晏沥的安慰很起作用,只见她眼尾拖着长长的眼尾,眼睛弯成月牙状。

    在顽皮捣蛋的孙儿辈眼中是慈祥的奶奶、外婆,在晏沥眼中仍是那个捧着雪的小姑娘。

    “这算是白头偕老了。”

    她说。

    刚才外头回来,湿冷的气灌入体内,又惹得她膝盖疼。

    柏菡皱了皱眉。

    人还真是无法不服老,心不服,身体也臣服了。各式各样的老年病接踵而来,只叹年轻时为工作拼搏没有做许多想做的事,到如今,有空了也没那个身体素质去玩了。

    “再这样下去,我不会把你和哥哥妹妹都忘了吧?”

    医生的说法令她心有余悸。

    晏沥蹲下身,他的腕骨处比曾经瘦了不少,骨节更是分明。柏菡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皮肤的褶皱,再看看自己,也是一样的。

    时间当真是过去了不少。

    “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柏菡听了,咯咯笑。

    她站起身走到隔壁的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

    柏菡重新坐回到晏沥身侧,翻开书册的第一页。

    “哪天我若是忘了,就给我看看这个。”

    第一页,淡黄的扉页,居中一张婚纱照。

    第二页的照片色调昏暗,手机自动开了闪光灯。照片中晏沥的脸被曝光的厉害,他醉醺醺的红着脸,举着手,动作幼稚。

    下方是她娟秀的字体,寥寥几笔写着时间地点和事件。

    “这个是……在布拉格。”

    “那时很生你的气。”

    晏沥微蹙眉,“我很……”

    “很抱歉?”柏菡笑着打断他,“我听过太多遍了,你再说我耳朵就真的该长茧了。四十年都不止了,晏沥同志,停止你的道歉,还生的气我早就生完了。在那之后的四十年,我都很幸福。”

    柏菡翻过书页,“再看这个。”

    书册没有按照时间顺序,而是乱序,回忆起来更考验她对这段记忆的深刻程度。

    照片里是她十五岁的生日,家长给他们拍的照片。

    黑漆漆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两人之间蛋糕上的蜡烛,照亮了他和她的轮廓。

    柏菡闭着眼在许愿,而晏沥的目光就落在她的面庞上,神色平静。

    柏菡扭过头问:“阿沥,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晏沥凝思了片刻,在记忆宇宙中遨游寻找,“在想你会许什么愿望。”

    柏菡来了兴致,“那你猜的是什么?”

    晏沥一边拉起一条被子盖在她受凉的膝盖上,一边笑说:“想知道?可我忘记了,怎么办?”

    柏菡掐了掐他,“你这表情分明就是记得。”

    “记得。我在想,愿望里是不是有我。”

    “自恋鬼。”

    晏沥却扬起眉,瞳孔浅浅的黑锁着她,“难不成没有我?”

    “嗯,没有。”她存心逗他。

    晏枥侧目看她,眼底盛着一弯笑:“当真?”

    他指着照片下的字,赫然写着:「十五岁生日,许愿和他长相守。」

    柏菡脸颊微晒,摸了摸鼻子小声咕哝:“你都看到了还猜。”

    再往后,是h大论坛的截图,柏菡竟然也将其打印了下来,满满当当地铺满了两页纸。

    校园论坛是当年的回忆,这个论坛现如今早就没有了,学校里也没有认识的人了。

    图片里嘻嘻哈哈讨论说晏沥和柏菡相配的人,如今也该是慈眉善目或幼稚或沉稳的老人了。

    “阿沥,如果当时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你会向我表白吗?”她凝思少许时间,抬起头问道。

    “也许会。”

    她不解,“为什么是也许?”

    他神色平静却又正经地说:“因为那时的我傲慢,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内心,很难想象那个时候的我会怎样做。”

    柏菡默了默,“那看来即使没有误会,我们的幸福也并不一定会提前到来。这样想想,似乎少了遗憾,但也有点难过。”

    晏沥握着她的手藏于被褥下,手心渐渐变暖。

    “但如果有个机会能重来,一定是我先去找你。”

    柏菡笑,“何必重来,够好了。人生不是非得圆满,少许的遗憾让我更珍惜现在。”

    “阿沥,我想先睡一觉再下楼吃饭。”

    看着她钻进被窝,晏沥也顺势躺进,订了闹铃,“好,过一小时我喊你。”

    “嗯。”

    常常有人问他们,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考虑过分房睡,许多老人在年迈后都选择了分房,为了能更好的休息。

    每每有人问起时,柏菡或从书籍中抬起头,或从画纸颜料中抬起眼,弯着眉眼笑说:“因为没有他,我会睡不着。”

    越是老去,越会觉得冷,越会做梦惊醒。

    晏沥当了她一辈子的暖水袋,她太习惯他的存在了,无法离开。

    纵使她和晏沥尽量保持着年轻时的心态,但终是抵不过岁月的。

    像树被年轮刻写。

    他们走过漫长的路,见过太多人的离去。

    晏廷、林沐琴、余平露、柏志远……甚至是尹子妍。

    前者们在离世前也放下了一辈子的执着与痴念,那些过不去的心结和不满,在那一刻也散了。

    柏菡还记得,晏廷离世前几晚,林沐琴赶到了医院,将一束花放进瘦长的花瓶中,只问了他一句话。

    很俗,很电视剧,但是她最想知道的。

    “晏廷,你爱没爱过我?”

    可她也知道,他在弥留之际,睁不开眼,自然也是无法作答的。

    一个又一个,先是长辈,再然后是同辈,甚至是小辈。

    除了老去,还有千万种其他方式剥夺走生命。

    她热爱文学,热爱悲剧,尤其能共情,人慢慢老去承受能力也越差。如果不是晏沥在身边宽慰,她恐怕日夜走不出那阴暗的心情。

    有次她玩笑般说过。

    “阿沥,你得比我晚走。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会伤心难过疯的。”

    他顿了顿,温软的音色传来,“好,只许你比我早一天。”

    “嗯。”

    九十一岁那年,晏沥食言了。

    饱受各种老年病折磨的柏菡还躺在床上静养,楼梯间传来他滚落的声音,碰倒了花瓶,当啷作响。

    哥哥和妹妹赶来,带着大大小小的一家子。

    柏菡的视线模糊不清。

    “他呢?”

    没人回答他。

    她从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天边的夕阳也隐去了。

    她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悲伤,只是觉得冷。

    活到如今,皮肤干巴巴的皱瘪进去,早就不漂亮了,但他昨日还夸了她漂亮。

    “我睡会觉。”

    她气若游丝地发出细细的声音,阖眼睡了。

    梦里她趴在窗前远眺搬家的晏家,阳光明媚,细小的绒毛金灿灿的发着亮光。

    晏沥自搬家车前抬起头,四目相接,窗台前的绿萝被风吹得摇动,风铃丁呤响。

    一眨眼,他不见了。

    搬家车沿着斜坡向下行驶。

    她慌张地跑下楼,推开门。

    晏沥站在门外,背着光,身躯如同染着金白色的颜料。他笑着伸出手掌,她垂眼,看见他分明的姻缘线与生命线。

    “一起走吗?”

    她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向前走了一步,借他的身躯遮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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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点钟,我看到海棠花未眠。

    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川端康成

    作者有话要说:晏沥柏菡的番外完结啦,后面还有大概一万字的尹子妍x赵铭奇,写完后一起上传(就这两三天)。

    接档文《青瓷》(原名《诱哄》,也许还会改名qaq)11.24开,小可爱们戳专栏收藏收藏吧感恩。

    全文完结后全订会抽奖(我研究研究怎么搞!)在最后一章,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