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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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本章BGM:斯特拉文斯基-火鸟(IgorStravinsky-TheFireb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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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院交响乐团每年有几十场演出,场面或大或小,场地或新或破,指挥或好或糟,随机的演出状态让演员们练就了一颗随遇而安的心。



    然而穆康的人生字典里并没有“随遇而安”四个字。《困灵》的首演,硬是撞上了最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



    演出当天下午五点,乐团在国立大剧院音乐厅的走台进行到了尾声。



    穆康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第一排,左边是眉头紧皱的导师陆明庆,右边是慈眉善目的常驻指挥张老板。



    两首曲子林衍都没让乐团走完,此刻他已经放下了指挥棒,正和乐团做最后的演前交流:



    “Timpani今天整体音准有点低,演出的时候注意控制一下。”



    “Viola第二谱台,有一个人D弦声音不对,检查一下是不是快断了。”



    “Trumpet演《火鸟》的时候举高一点,特别是二小号,风头别都被陆西峰抢了。”



    铜管声部一阵哄笑,二小号大声说:“好的指挥。”



    “今天两首作品都不轻松,大家辛苦了。”林衍接着说,“万一有人觉得坚持不了,中场时一定要来和我沟通。”



    圆号首席感动地说:“谢谢指挥!”



    林衍环视了一遍乐团,安静地说:“就这样了,合作愉快,晚上见。”



    演员们集体热烈鼓掌,林衍微笑地点头,夹着总谱走下指挥台,又朝邱黎明和李重远招了招手,看来是还有些细节要交待。



    张玉声感叹道:“林衍真年轻啊。”



    陆明庆不赞同地看了眼穆康:“这段钢琴写得太过了。”



    穆康不在意地说:“还好啊。”



    陆明庆:“这次亏得林衍在才能演成这样,以后怎么办?谁还能弹?”



    穆康:“林衍弹啊。”



    陆明庆:“每次都他弹?你面子这么大?”



    穆康恬不知耻地说:“是啊。”



    陆明庆冷笑着说:“放屁。”



    眼看师徒二人就要针锋相对起来,张玉声息事宁人地说:“实在不行穆康自己也可以弹嘛。”



    穆康一口否决:“我不行。”



    陆明庆不屑道:“他可以个屁。”



    张玉声:“……”什么德行啊这俩人?



    穆康:“一把年纪了别张口就屁来屁去的行吗,陆老?”



    陆明庆哼了一声,懒得理自己这位丝毫不懂尊师重道的不孝弟子:“张老……玉声,走了,吃饭去。”



    “二位好走。”穆康还算礼貌地同两位长辈道别,一回头就看到林衍和李重远在台边向自己挥手。



    “怎么样?”林衍问。



    穆康直接手一撑跃上了舞台:“好到炸裂。”



    香蕉人林衍没听懂:“……什么意思?”



    穆康笑着说:“特别好的意思。”



    林衍好奇地问:“炸裂是什么?”



    “谁知道呢。”穆康随口说,看了林衍一眼,冷不防脱口而出,“你也萌到炸裂。”



    李重远心里一突,低声提醒道:“傻逼穆!”



    穆康话一出口也有点懵,半天没吱声。



    林衍既没领悟何为“炸裂”,也不理解什么叫做“萌”,他疑惑地先看穆康再看李重远,可惜二位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正巧这时邱黎明过来了:“傻逼穆。”



    穆康:“……嗯?”



    邱黎明:“上半场《困灵》演完后,你要上台吗?”



    穆康想也不想:“不上。”



    邱黎明:“哦好的,吃盒饭吗?都站着干嘛?”



    这茬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人心观察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态发展可能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看来必须要找时间和穆康深入地谈谈人生哲理了。



    毕竟林衍一颗真心可昭日月,穆康老这样不经意地管撩不管约,实在是不太说得过去。



    夜幕降临,演出临近开场,穆康在剧院门口接到了管小小。女孩儿妆容精致,耳环项链上了全套,大衣里一身精致的黑色套裙,每根头发丝都明确表达出“这场演出我很重视”的态度。



    和里面穿着毛衣加休闲西裤的穆康形成了鲜明对比。



    管小小瞪着他:“你一会儿就穿成这样上台?”



    穆康:“我不上台。”



    管小小很不解:“为什么?”



    穆康也很不解:“上台干什么?斯特拉文斯基也没上台啊?”



    管小小:“……”



    她揽住穆康的胳膊,刚走几步就看到张老板和陆明庆迎面而来。两位老同志都是抬头挺胸笑容满面的模样,一致无视了美人身边某位煞风景的穆姓男伴。



    张玉声:“小小,你回来啦。”



    陆明庆:“来来,我和你一起进去。”



    管小小乖巧地说:“张老师好,陆老师好。”



    张玉声热情地说:“小小最近在唱什么?我带乐团和你合作一场怎么样?”



    陆明庆不甘示弱:“小小什么时候录音?我给你写一首新歌吧。”



    管小小笑着没说话,揽着穆康的手紧了紧,悄悄踢了他一脚,穆康只好打消了趁机掏烟的念头,无情地说:“她最近在唱《茶花女》,合作不了;下一张企划是威尔第歌剧选段合集,不需要新歌。”



    两位老同志还想说话,管小小朝不远处喊了一声:“方之木!”



    方之木向她挥手,颇讲义气地一把拉来了正东张西望想找熟人说话的黄滨教授,三位老同志顺利接上了头,你给我递烟我给你点火,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您头发好像变多了啊。”



    “最近肚子又大了,唉!”



    “放假打算去哪儿潇洒?”



    方之木成功拯救了水火之中的穆康和管小小,三人一起朝里走,方之木说:“我下个月弹普罗二。”



    穆康:“张老板指吗?”



    “是啊,不然还有谁?”方之木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来听我弹?”



    穆康奇怪地问:“听你弹什么?”



    若不是碍于自己钢琴王子的公众形象,方之木白眼都会翻上天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指、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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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行吧。”穆康总算想起来了,“下个礼拜吧,你先找份钢伴的谱子。”



    三人艰难地穿过汹涌人流,排队检票进场。这场演出由林衍指挥,又有一部J院出品的新作首演,没怎么宣传就已备受瞩目。国立大剧院音乐厅能容纳约1500名观众,开演前五分钟响提醒铃时,管小小往后一看,几乎是座无虚席。



    她小声对穆康说:“你真是沾了林指的光。”



    穆康挑挑眉:“当然。”



    观众席灯光熄灭,舞台灯光变得耀眼,台上混乱的乐器声和台下嗡嗡的说话声渐渐弱下去,只余零星一两声咳嗽。



    动听的男声响彻大厅:“各位观众,欢迎来到国立大剧院音乐厅,本场音乐会禁止录音录像,请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中场休息二十分钟,谢谢,祝各位观赏愉快。”



    一分钟后,掌声响起,乐团首席邱黎明走上舞台,朝观众微微鞠躬,起范儿起得很是专业熟练。他给管啸示意,在钢琴上按下A4,双簧管先和钢琴校音,再把标准音吹给了管乐和弦乐。



    对音结束,邱黎明坐回第一小提琴第一排外挡的首席专座,台上台下立马进入了演出开始前的绝对寂静时刻。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屏息期待指挥登台。



    穆康坐在第六排中间的贵宾席,紧紧盯着舞台左边那扇连接后台的门,嗓子眼一阵阵发干。《困灵》明明早已排得成竹在胸,此刻他的心却仍然跳得飞快。



    他度秒如年地想:阿衍怎么还不出来。



    其实总共也就过了不到二十秒,门开了。



    林衍大步走出来,背脊笔直,黑色燕尾服衬得那双腿愈发的长,天花板上炙热的灯光照亮他英俊非凡的脸。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二楼传来几声尖锐口哨和女孩子的尖叫。



    林衍在指挥台边站定,对观众优雅地微笑致意,当真是如天神下凡一般,从头到脚都洋溢着迷人的自信。



    “我的天啊。”管小小小声说,“这帅得太犯规了吧。”



    “是啊。”穆康喃喃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衍转身上了指挥台。



    指挥谱架上,孤零零躺着一根指挥棒。



    林衍演出,向来背谱,指挥家不允许出错,林衍也从不出错。他喜欢在音乐中同演员时时刻刻交流,便不惜废寝忘食也要把所有声部的每个音符、休止符、乐句、呼吸都刻在脑海里。



    权威杂志《Gramophone》给予林衍的简介寥寥数语:指挥天才,卡洛斯·莫斯特唯一的弟子,指挥风格细腻灵动,是所有年轻音乐家仰望的对象。



    林衍深吸一口气,指挥棒指向弦乐最后一排,贝司首席正紧张地看着他,两人无声交流一秒,演奏员轻轻点头。



    指挥棒在空中弹出一个精致的小弧线,贝司低沉的声音缓慢流淌开来。



    《困灵》前十小节是贝司的solo,接下来十小节也只加入了一个圆号。



    穆大才子专属第一主题的全貌由第一小提琴奏出,出现在第二十六小节,第二主题由双簧管引出,出现在第五十二小节。



    第一主题主询问,第二主题意回答。



    这部交响诗是一出以赋格形式展开的自问自答,整部作品表现出四种情绪的极端:矛盾、挣扎、退缩、接受;而钢琴在其中承担最重要的情绪转折:从挣扎到退缩。



    穆康并没有在音乐里放入原作中可能有的“伤感”情绪,他觉得痛苦在此并没有说服力。林衍英雄所见略同,他演绎的钢琴怡然自得,以殉道者的姿态面对铜管铺陈的冲突。



    如此荒诞,如此不羁,却如此让人忍不住……信服。



    故事最后两小节,是八拍渐弱的定音鼓,鼓棒轻触边缘,将或明或暗的主张以一种无限的姿态传递出去。



    指挥棒停在半空,林衍的呼吸微微颤抖,远处长号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



    他仍在沉湎,未从情绪中抽离,汗水打湿额边的发,悄悄滴到指挥台上。



    情绪漫长得仿若跨过世纪,无声在空间里发酵。管小小捂着嘴,眼里是久散不去的震撼;方之木双手紧握,缓缓闭上眼。



    陆明庆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高喊道:“Bravo!”



    这声喝彩终于划破凝滞的时空。



    “Bravo!”



    “Bravo!!”



    络绎不绝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争先恐后涌向舞台,林衍不情愿地被带回现实,仿佛经历了一场穆康的精神洗礼。他眨眨眼,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指挥棒。



    那一秒,那一刻,伴随耳边山呼海啸的欢呼,林衍虔诚地许下了一个心愿:



    穆康真是……太好了,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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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喊一遍:本文BGM歌单详见微博置顶([email protected]中庸责己)。



    Gramophone:《留声机》,英国著名的古典音乐杂志,以月刊形式发行,由苏格兰作家康普顿·麦肯齐(ComptonMackenzie)于1923年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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