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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汶辛主动向信塔提出让她来带夕兆,于是夕兆这个新人的首次工作地区自然而然地定为汶辛的工作辖区。次日晴空万里,夕兆与汶辛一人背一箱信筒,骑着单车向西城区进发。

    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一副寻常的市井景象。两人一路抵达西城区,分别按照信筒上标识的地址开始投信。当他们走进一处街区时,突然被人群的躁动所吸引。

    在一处教堂模样的小型建筑建筑前,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群。在人群簇拥的台阶上站着一群身着绿袍的人正在振声高呼,十分显眼。并不仅是因为这群人的声音大,而且城中由于避讳春厄的缘故少见绿色,更少有人穿得一身绿,因此夕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一身深绿长袍的男人手中捧着一枝枯枝,放声大喊道:“——春厄是自然的洗礼,我们应当对自然抱有敬畏之心,绿化是自然的选择,人类应该顺应自然而非反抗——”人群中不断有响应的声音。

    “小夕,看什么呢?”

    夕兆收回目光:“那些一身绿袍的是什么人?”

    汶辛闻言,飞快地往人群攒动的地方瞥了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哦,你说他们吗?那些人是绿化派。”

    “‘绿化派’?”夕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对。顾名思义,就是支持绿化的人。他们觉得夏庭现在是在负隅顽抗,逆天而行,只有顺应自然绿化的召唤才是我们正确的归路,才能够终结一切痛苦。”

    “绿化派势力很大吗?”夕兆想起刚刚众人响应的场面,忍不住问。

    汶辛看了他一眼,摸着下巴道:“在城内还是有一定支持的吧。这个组织由来已久,自从春厄出现后不久,拥护春厄的人也随之诞生。自从夏庭失责,上一任贤者背叛后,不信任夏庭,转而支持绿化派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贤者背叛?”夕兆有些惊讶。关于散洇老师背叛夏庭一事,他虽然早已听说过,却没想到已经传到了民间。

    “对。”汶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难道你不知道?上一次那凶猛的特大型春厄发生前,那位背叛的贤者来到下城之中,说了许多不明所以的话,什么末日将临,所有人都是盲目的之类的……唉,总之以讹传讹,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真相。唯一一点确定的就是,那位贤者的确到过下城,还有人亲眼看见他出城了。他一出去,再回来时,就带着特大型春厄,那场面……”

    汶辛说着,像是回忆起极其可怖的场面一般,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那可怕的场景甩出脑海:“总之,即使夏庭极力否认,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个贤者恐怕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和那个特大型春厄离不开关系。从那以后,有的人开始觉得,既然贤者都对未来不抱希望了,还不如就直接被绿化来得舒服些——绿化派坚称被绿化是神圣而幸福的体验,没有任何痛苦。”

    夕兆看了看那片一呼百应的人群,看向汶辛的双眼:“你相信吗?”

    汶辛双手把着车把,面带微笑地朝前走去:“哪里会有那么好的事。”

    夕兆跟着汶辛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一身绿色的人群,突然想起之前和冥莪交谈时,对方说,“想要破坏刻世之树的人一直存在”。难道指的就是这群人?就在他沉思之时,那个大声演讲的男人似乎对上了他的目光。夕兆一愣,再细看时对方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从未看见过他一样。夕兆心中忽然升腾起几分不安,转身快步跟上了站在原地等候他的汶辛。

    除却特快、紧急信件以外,信塔的信件投递工作通常都在早晨进行,每次投递会覆盖三个街区,一般来说一个上午就能够结束该范围的投递。

    夕兆首次接触这类工作,因为汶辛教得详细,很快便开始上手。两个人忙到中午结束工作,比起老手所消耗的时间也没有太长。中午,汶辛说要表扬夕兆的出色表现,带着他走进了一家隐藏在巷尾的小型餐吧。

    从外面看,甚至看不出这是一家餐厅。原因无他,这餐吧的外部装修实在是太过“朴素”。要是不仔细看,甚至看不见餐吧的门,会将其当作青灰砖块中的一员忽略过去。

    “这里虽然外表看起来不起眼,但里面可是货真价实的哦。”汶辛顶着夕兆怀疑的目光笑着说。她今天没有穿着像之前一样的裙装,手指和耳朵上也只戴着小巧而又不起眼的指环和耳钉,而非之前的夸张亮丽的首饰。妆容也比较淡,总的来说,打扮得比较低调。

    而当汶辛领着夕兆走进餐吧后,她便轻车熟路地与吧台后面的酒保打了个招呼,走进了员工通道。尥趁这段时间隐在夕兆背后说:“她看起来认识这家店的老板。”

    夕兆克制着嘴唇的动作,低声说:“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找个机会吃饭吧。”

    “这家店似乎有些特别呢。”

    夕兆眉梢微动,正想问尥指的是什么时,汶辛已改头换面走了出来,夕兆定睛一看,发现她已换回昨天那种浮夸装束,出来时,有几桌的客人朝着她大声喝彩。夕兆听见他们喊她的名字:“辛,还是这副样子适合你!”

    汶辛朝着他们的方向微微一笑,未发一言,走到夕兆面前坐下:“你点好餐了吗?”

    夕兆答非所问:“汶姐,你来这儿是为了换衣服吗?”

    “是呀。”汶辛翻动着菜单,圈好几样菜将点单递给了服务生,“投递信件的时候我是工作状态。现在工作结束,我也要回到日常状态了。”

    夕兆沉默片刻,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信塔对工作时的穿着有要求?”

    “这个嘛……”汶辛吸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抿嘴微笑道,“倒是没有。只是,要是我这副样子去送信,难免会有些人好奇,问东问西的,耽误我下班嘛。”

    她的笑容看似轻松,在那之下,夕兆却看出了有意隐瞒的难言之隐。冥莪和尥都曾说过这个世界民风开发,可是开发并不代表着彻底的接纳。说到底,像汶辛和自己这样的存在还是少数派,一旦某个群体被定义为少数派,其社会位置难免会变得特殊,换言之,异常。

    想清楚这一点,夕兆心中却没有特别失望,只是感到一种无奈,和习惯于不抱希望带给他的“果然如此”。事事顺心的世界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存在的吧。他暗自想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汶姐,你在这里存放了自己的衣服吗?”

    “我在这里算个熟客,和老板也有点交情,就把这儿当作我的一个落脚点了。”她说着,突然神秘地朝夕兆眨了眨眼睛,“这里很欢迎像你我这样的人。你看见刚才朝我欢呼的那桌人了吗?”

    夕兆顺着汶辛的话望过去。

    “那个蓝色短发,黑色包臀裙上镶着银白亮片,浓妆艳抹戴假睫毛的家伙其实是男的,他只是喜欢穿女装;他身边打扮帅气的女人是同性恋者,常常来这里寻觅猎物,只是她滥情的同时又太死脑筋,每恋爱一次都闹得鸡飞狗跳,不死不休;那个戴着大花发圈和颈环,耳朵上垂着两片大大的羽毛,手上戴满戒指的人从不说话,我们都不知道他或者她究竟是男是女……啊,那个蓝毛家伙朝你抛媚眼了,看来他很喜欢你的长相。”

    夕兆收回了目光,未置一词。但汶辛能看出他面对这成群的怪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反感。于是她笑着低声补充一句:“要是你也能喜欢他们就好啦……”

    “谢谢你挂心我,汶姐姐。”夕兆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汶辛也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了捏夕兆的肩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鲜艳的红唇只是像一只眼睛一样轻而又轻地合上了。

    饭菜上了桌。味道还不错。夕兆想着隐身在暗处的尥,不知道他会怎么解决自己的午餐。吃到一半,汶辛突然问:“小夕,昨天晚上去你家的那个女孩……”

    夕兆动作顿了顿,他吞咽下口中的食物,静静看着汶辛,等着她之后的话。

    汶辛继续说:“是你和尥的姐姐?”

    “……是朋友。”夕兆淡淡地说,态度分辨不出喜怒。

    “朋友?住在一起吗?”汶辛突然笑起来,夕兆从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中感到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汶辛以半是玩笑的态度悠悠开口:“是女友吗?”

    她笑得狎昵,夕兆摇摇头,却没有出声反驳。汶辛从他神色猜出他对这话题并不避讳,索性直接问:“你喜欢那女孩?”

    可她没想到,听到这个问题,夕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皱起了眉。

    “喜欢?”夕兆沉默片刻,“我没想过。”

    汶辛愣了愣:“那你怎么会和她一起住?”

    夕兆皱着眉思索:“……因为想变得更亲近?”

    汶辛见状,以她丰富的阅历判断出自己的后辈正需要一个经验老道的老马为他指点迷津,忙不迭开口道:“我有一个建议……”

    “游乐场?”深夜回到住处的冥莪看着夕兆和尥,为夕兆突然提起这个感到有些惊讶,“哪里的游乐场?”

    夕兆说:“西城区黄金广场后面的游乐场。今天汶姐带着我去看过。”

    “你想去那里?”

    夕兆点了点头。

    冥莪又指向自己:“和我一起?”

    夕兆轻轻点头。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时间。”

    夕兆没说话,尥连忙圆场说:“冥莪大人,反正按照之前的经验,下一次的春厄还有一段时间,更何况现在有了使者帮忙,刻世之树也苏醒了,您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啊。”

    冥莪看向他:“我不需要放松。”

    尥内心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自己帮了倒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挽回,又听见冥莪问夕兆:“这是你的要求之一吗?如果是,我会尽力满足。”

    夕兆看了她一眼,冥莪坦然地直视着他,浅色的眼珠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夕兆突然笑出来,肯定地说:“是。”

    冥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时间我会尽快定下来的。”

    三天后,夏庭。

    冥莪刚刚来找过散洇,浮尘送她离开,回来时见到散洇正倚在栏上,手中拿着一叠雪白的纸张,姿态随意,目光懒散地落在纸上,似乎在看,似乎又没有。浮尘认出了那上面是采桑的字迹。

    “老师。”浮尘站定在散洇身后,出声喊道。

    散洇没回头,懒洋洋道:“嗯?”

    浮尘脸上闪现过一丝犹豫的神色,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开口道:“您一定要这样做吗?”

    散洇没有回话。晚风吹拂而过,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翻飞不止。

    “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冥莪姐姐?只要说服她,达成合作的话……”

    散洇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你说服不了她的。”

    浮尘看起来尤显得不甘心:“可是——”

    “你也听见她刚才说的了,‘为了履行与夕兆的契约,申请明天一天离岗与夕兆前往西城区黄金街道44号的游乐场‘。听听,多么公事公办的申请。”散洇将手中被吹得哗啦啦响的纸张一张张折叠起来,“更加难办的事,她内心……不,她脑海里就是这样想的。一直以来,贤者都很清楚,在守护者眼里,事情只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利于守护刻世之树的,一类则不属于这类范畴。对这样的冥莪全盘托出,你猜她第一个反应会是什么?”

    浮尘死死盯着地面,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咬住下唇,握紧了双拳。

    散洇转过身来,拿折好的纸叠在浮尘头顶上轻轻敲了一下:“唉,可怜的小浮尘,你还是趁早忘了小莪莪吧。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说完,他便转身意图走进房间。

    就在这时,散洇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后背砸了一下,随即响起的是他学生恼怒而又固执的喊声:“老师,你总说冥莪姐姐没有心,可是我觉得你才是冷血的那个人!你和冥莪姐姐相处那么长时间,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救她的想法吗?!”

    散洇转过身看向地面,刚刚砸中他后背的东西此刻正咕噜噜地滚动在地上:那是前些日子他哄浮尘所刻的,会幻化出花朵的小石头。而他的学生现在气红了眼圈,见他望过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掉了。

    “我不像老师!我是绝对不会抛弃冥莪姐姐的!”

    散洇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阶梯回廊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他俯身捡起那枚石头,神色带着些天真的埋怨和若隐若现的忧愁。

    “可怜的小浮尘……可怜的小莪莪……”他握紧手中的纸张和石头,“可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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