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侬平淡的声音回答：“我一个人。”
是的，我一个人，没有人跟我出现在凶杀现场。
如果将要产生罪责，我也会一个人承担。
塞西尔看向了蓝侬，神灵并不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就如同人类不会去了解蚂蚁巢穴中运行的秩序。
神灵只是不了解他的新娘为什么要撒谎。
安德鲁看向了蓝侬身旁的塞西尔，他隐约记得塞西尔不是这样沉闷的模样，但是他记不住这些细节，晃了晃脑袋再次问道：“塞西尔没有跟你一起进去吗？”
“没有，他在家里。”
蓝侬回答：“我没有吵醒他，我自己一个人去查看的。”
周围警察与特备处已经开始收尾，除了这栋房子，这个灵异事件已经清扫完毕，四周嘈杂的声音平静了下来，蓝侬听到安德鲁的声音问道：“你发现什么异常吗？”
蓝侬勾着嘴角笑笑，他脸上哪怕是有笑容，也显得有些悲伤：“我看不见的，我是个瞎子，如果我能看见，或许唐克礼就不会死。”
如果我能够看见，我或许会知晓唐克礼正在遭遇的悲剧，我会帮助他，他可能不会独自死在黑夜里。
特备办事处是联盟精锐，安德鲁已经看到唐克礼的卷宗，这是个热心的海员，是个招人喜欢的好人，他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胸口：“这不怪你，如果我能够早些到，他或许也不会死。”
蓝侬在安德鲁说完之后问道：“安德鲁我记得你是民俗学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德鲁思路被蓝侬带走，“嗯，政府聘用我做特别顾问，有时候也会参与一些案件调查。”
“哦。”蓝侬安静下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话题到此结束，他能够与塞西尔离开这里。
安德鲁感受到蓝侬的懈怠，他想了想再次问道：“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吗？”
哪怕安德鲁曾经在人鱼小镇这样凶险之地遇见蓝侬和塞西尔，他也知道蓝侬有着某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但是唐克礼的死亡案件不是普通的灵异事件。
屋子里有着两个b级怪物，女鬼与食尸鬼，这些都是普通人无法面对的生物，而食尸鬼更是超乎寻常的灵异污染源，安德鲁很难想象，蓝侬是怎么安然无恙的走出这个房屋。
“有古怪的臭味，唐克礼家的门开着，我顺利地走了进去。”
蓝侬确实发现了异常，才会想要报警，只是他迟疑了，才会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蓝侬看不见，但是蓝侬相信塞西尔，塞西尔说没有异常，他才会忽略所有细节，如果当时蓝侬报警，他现在只是一个案发现场发现人而已。
“只是臭味吗？”
蓝侬沉默了一下，“有些血腥味，但是很淡，被臭味掩盖了，我没有在意，是我疏忽。”
安德鲁看向蓝侬，蓝侬是个气质温和的眼盲青年，这样的人就连在人群中走快几步都做不到，他如果要杀人，不会穿着染血的鞋站在案发现场旁边，等待警察的询问。
只是安德鲁无法理解蓝侬是怎么活着走出这座房子的，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安德鲁人生中大部分常态，他甚至无法去想象今夜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揉了揉自己额头，安德鲁不再询问下去，这个世界古怪诡异的事情太多了，毕竟蓝侬与塞西尔是能够走出人鱼小镇的人，而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b级调查员而已，“蓝侬，你与塞西尔是住在附近的吗？”
蓝侬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他点头：“是的。”
“如果方便，过几天我来拜访你可以吗？”
安德鲁的出现代表着异常与警惕，蓝侬并不愿意，但他还是点头：“当然可以，我很欢迎你，我的朋友。”
安德鲁的声音传来：“感谢你的配合，蓝侬先生，夜已经深了，你与你的爱人快回家吧，这里发生了凶案，恐怕并不适合你们这样善良的人久呆。”
蓝侬意识到，这场短暂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他跟塞西尔没有被警察带到警察局，他也没有面对难堪地询问，安德鲁就像是个朋友一样温和的向他了解情况，甚至语言中包含着关心。
于是蓝侬由衷地点点头：“安德鲁，感谢你的关心，希望你一切顺利，早日抓到凶手。”
安德鲁对着蓝侬与塞西尔苦笑，他们当然已经抓到了凶手，只是凶手却不是常规意义的人类，特备处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而且死亡的人无法得到复生，惨剧已经发生。
安德鲁对着蓝侬与塞西尔礼貌性的颔首：“快回去吧，夜深了。”
蓝侬握着拐杖，他看不见，于是主动握住了塞西尔的手臂，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对着安德鲁点点头，蓝侬礼貌道：“再见。”
两人在安德鲁的目光下走进了家门，蓝侬放开了塞西尔的手，他站在玄关边，面向着塞西尔的方向：“塞西尔。”
塞西尔没有开灯，他不需要灯光，如果蓝侬忘记打开灯，他会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蓝侬：“嗯。”
蓝侬拐杖抵在鞋边：“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塞西尔熟悉的声音传来，平稳低沉毫无变化：“说什么？”
屋外已经没有了多少声音，就好像最后的警车也已经撤走，蓝侬与塞西尔站在玄关的黑暗中，他抬着头，面对着自己异于常人的丈夫：“说说唐克礼的死？”
沉默中，塞西尔隐没在黑暗里，半晌后看向自己执拗的新娘：“他死了，是的。”
蓝侬低下头，他静默的站立了一会，走上前向着黑暗伸手：“塞西尔，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握住我，让我感受到你真的存在。
蓝侬的手在黑夜里被握住，他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爱人的手掌，“你看到他的死亡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
蓝侬眼皮一跳，他抬起头艰难地问道：“你看见凶手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
理智的弦在越来越紧的压抑中终于绷断，蓝侬猛地抬起头，急促的话语在舌尖打滚，却在最后停顿下来，咽了又咽，压抑着含着悲意的低哑沉声：“你走了以后，唐先生帮助我很多。”
“我不希望你看着他的死亡，就像是看着一头猪或是一条狗的死那样无动于衷。”
蓝侬在黑暗中直视着他的爱人，他什么都看不见，却睁大无神的双眼目不转睛地面对着他的爱人，在浓重的黑暗中表达他难以抑制的愤怒：“你怎么可以这样像个旁观者，你告诉我没有异常！唐克礼死在你的面前！你怎么可以告诉我没有异常！”
“你看见了杀害他的凶手，你看见了他在黑暗中的挣扎，你看着他的死亡！你无动于衷，你告诉我没有异常！”
塞西尔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蓝侬，他看起来是这样愤怒，在黑夜中直面自己，雪白的脸庞全是沾染的鲜活的情绪怒意。
“什么是异常？”
塞西尔由衷地问道，他不在意人类，但是他在意蓝侬。
蓝侬急促的呼吸停下，他仰着头摸索着摸在塞西尔脸上，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惶恐：“你在说什么，塞西尔？”
什么叫做，什么是异常？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你怎么了，我的爱人，塞西尔，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是异常。”
在神灵眼中，人类的死亡与动物的死亡相同，与街头那颗梧桐树落下的树叶一样，都是规律的运转，生死是常态，唐克礼的死亡并不比一头猪或是一条狗的死亡来的瞩目。
蓝侬听到塞西尔依然平稳的话语，他终于明白，这个爱人所带给他的所有隔阂异样。
塞西尔没有人类的情感，他的爱人像个旁观者，带着微凉的体温回家，只是安静地沉默地站立在自己身旁。
眼眶有些发热，蓝侬将脸埋在塞西尔肩上。
他的爱人生病了。
埋着头在塞西尔肩膀摇摇头，蓝侬搂住了他的爱人，哽着声音回答：“没什么，算了，没什么。”
“我没有看见唐克礼的挣扎，他已经死了，我看见的只是一堆尸体。”
塞西尔回答，他试图纠正蓝侬的话，神灵是不会欺骗他的爱人的，除非是基于更高的法则。
眼眶涌出的热意被塞西尔的衣料吸收，蓝侬抬起头，他的神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塞西尔无法辨别：“没事了，塞西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跟你生气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的对待你。”
他的爱人生病了，蓝侬再一次认识到，他被悲伤包围，却无法说更多的话，只能抱着塞西尔，将脸与发热的双眼埋在爱人的怀里，就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那样。
塞西尔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轻轻放在了蓝侬后背，他是主神的化身，没有主神的记忆，只有主神留下的关于海洋惊涛骇浪的回忆，以及蓝侬坐在床上对他微笑的场景。
人类的情感不属于神灵，塞西尔只能轻轻地搂住他的新娘，他感受蓝侬的悲伤，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