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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夜 白马金羁侠少年

    这一日,天狼军中副将焦济奉统领罗锐之命前来雍王府送斥侯传来的消息,白檀接过信札,抬眼看到焦济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疑惑道:“济之,你还有何事?”焦济攥了攥拳,瞥了一眼正在一旁坐着全神贯注看兵书的成仁:“大王,恕臣僭越。罗将军之才,人尽皆知,可您为何宁愿任用一个江湖游侠统领三军,都不愿任用罗将军?”“这是藏锋的意思?”白檀看了看成仁,他仍然不动如山地端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书,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同自己无关。焦济急忙解释:“不不,将军并没有这个意思,是弟兄们看不过去,这才托臣来向大王陈情。”

    白檀微微一笑:“子义兄,你是怎么想的?”成仁放下手中兵书,十分淡定地拱了拱手:“大王说什么便是什么。”白檀顿时肃了面色,对焦济道:“济之,孤不管是谁撺掇你来说的这些话,但是孤有几句话希望你带给他们,也带给藏锋。”“大王请讲。”“兵法云: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谓‘将之五德’。藏锋之才,吾知也。然藏锋气盛易怒,‘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风林火山、如阴雷霆,藏锋只得风林火阴雷,唯独少一样——不动如山。所以吾不以其为行军总管,以其为前锋。子义胸有丘壑,安稳持重,是统帅之才。非是吾不重藏锋,前锋之责在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焉有不重要之理?”白檀一番话说得焦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成仁笑道:“大王抬举成某了,前些日子阿妹还笑话某天真烂漫,某这就去把这话说给她听。”说罢,当真起身欲走,被白檀拉住了:“子义兄千万莫去,让林娘子知道了,又该跟东楼先生诉苦,到头来苦得还是白某。”又转头对焦济说:“济之啊,刚刚那一番话务必带到,孤不愿看到还未起兵,军中先起内乱。”焦济深深鞠躬行礼:“臣谨记。”

    未几,雍州所有军队在鹤观城外集结完毕,白檀正式封成仁行军总管,东楼月为行军司马,林上雪、罗锐为副总管,令罗锐领一万天狼军即刻启程先行开路。罗锐不愧为将门之后,掌中一口镔铁长刀所向披靡,指挥士兵进退自如,自十一月出征到次年三月,短短五个月就一连攻克了南国十座州城。八百里加急战报一封又一封雪片般飞入蕙京,气得白宴几次昏厥,奈何朝中文武官员贪恋太平久矣,冷不丁遇到这种情况,大都慌了手脚,只有极少数人坚决主战。然而武将都已年迈,之前还有一个骠骑都尉马钧可堪重任,但是自从白宴将他派去雍州给白檀送毒酒之后就再无音讯,想来定是凶多吉少。此时,留玉郡王白楠上奏建议白宴前往钟灵山请明月上人白丽飞出山,白宴大悦,一面传旨在全国招募将才,一面率领左右羽林军前往钟灵山。

    钟灵山。白丽飞早已卜算到白宴的前来,知道自己无法推辞,故此早早收拾好行装,遣散了山上众道士,下得山来。白宴在离钟灵山五十里处的茶棚看到他时十分惊诧,几乎以为他是假冒的,直到白丽飞亮出了先帝御赐的“明月上人”玉符,这才相信,喜出望外。当下在马上封他为行军司马,又下诏未沦陷的十六州发兵勤王。白丽飞向白宴进言捣毁淡云阁在各地分舵,全国通缉淡云阁阁主东楼夜等人,白宴一一照做。不料原本在南国风头正盛的淡云阁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各地分舵也已经人去楼空。

    又是半个月过去,四月初的一天,白宴正在访贤郡文城县原淡云阁分舵的书房里皱着眉头看前线发来的战报,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一布衣青年求见,自称是罗锐之兄,有克敌妙计。白宴闻听大喜,将他请了进来。来人身长七尺,生得膀阔腰圆,十分威武,只是眉目之间偶尔会晃过一丝阴翳,生生折了几分气势。他正是罗锐庶兄罗音罗希声。罗希声进得书房,撩袍跪倒,行了稽首大礼:“臣罗音见过圣人,圣人万年!”“罗卿快快请起!”白宴绕过桌案上前,双手将罗音搀起,“不知罗卿有何良策退敌?”“罗锐此人至孝,圣人只需缚其母于阵前,不愁他不束手就擒。”罗音自信满满地答道。白宴扬眉:“那也是卿的嫡母。”“天地君亲师,君尚在亲之前。吾为大义灭亲,匡扶君主,何惧世人指责?”“好!”白宴抚掌称赞,“好一个大义灭亲!朕便封你为行军总管,统领十六州兵马,助朕收复河山!”

    罗音被白宴封为行军总管总领十六州兵马的消息传到了罗锐耳中,气得他当时就一掌劈碎了桌案,怒斥:“此物是何猪狗!阿耶教导良将依明主,他倒好,选了个什么明主!还缚了阿娘想要威胁某家!真真是气煞我也!”“将军息怒。”跟随罗锐前来的沙雁娘温声劝慰,“勿要一时意气坏了大局。”罗锐长长叹了口气:“唉!如今之计还是先修书成总管,告知前线情况吧!”沙雁娘点头表示同意,罗锐修书一封托她送交白檀和成仁。

    再说成仁一路前行,这一日路过叩马郡辋县。有斥侯飞马来报说前方三十里处有敌军来到,打着“白”字旗号,望大军做好准备迎战。成仁冷笑一声:“这白楠白大先锋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和某等正面交锋,自取灭亡!传某军令:列阵以待!”说完,看向白檀,白檀微微一笑:“子义兄自行做主,不必顾忌白某。”成仁一抱拳,抬眼望向前方。只见入目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当中一杆大纛旗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个“白”字。待走得近些,成仁眯眼一看,就看到队伍最前面一匹白马,上面坐着一员银盔银甲的年轻将军,手执长枪,远远看去倒也一派威仪。白楠率领的军队在距离成仁他们约二里处停下,便有将官上前叫阵,两方对骂得不亦乐乎,成仁依然稳如泰山端坐马上,金盔遮去了一半的脸,旁人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东楼月早已摸清成仁这个人的脾性,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倒霉。

    果不其然,在骂战持续了将近两刻钟的时候,成仁抬手止住了自己这边的将官,催马上前。再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内力,声音洪亮地传出很远:“留玉郡王,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可敢与某一战,让某看看到底是谁的枪更厉害一些?”一番本应十分严肃的话让他说来偏偏带了几分戏谑,白楠气得咬碎一口钢牙:“废话少说,看枪!”说着,催动坐骑,提 枪刺来。成仁不慌不忙,拍马迎战。成家枪法想当初纵观北国,鲜有人能撄其锋芒,白楠区区一个养尊处忧惯了的富贵王爷,虽然常年习武,却又如何是成仁的对手?两枪方一碰击,白楠就感觉一股大力自成仁金枪之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刺痛,长枪险些撒手。他心中一慌,自己先乱了阵脚,几个回合过去,被成仁抓 住机会回马一枪扫掉了头盔,十分狼狈地调转马头回归队伍。这边士兵们一看主帅得胜,激动地擂鼓呐喊,如狼似虎地朝着白楠的军队扑去。两军短兵相接,白檀的将士们一个个如虎入羊群,转瞬之间就把白楠的队伍消灭了三分之一。白楠见势不妙,率领士兵朝着辋县县城方向跑去,然后紧闭城门,固守不出。

    固守不出倒是个自保的好方法,但是架不住数千将士和百姓人吃马嚼,粮食首先就是个大问题。清楚这一点,所以成仁只是每天例行公事一般装模作样地派一小队一小队军兵作势攻城,让白楠不胜其烦。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城中粮草告罄,而就在此时,成仁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城。守城十日,城中士兵早被成仁的骚扰战术搞得身心俱疲,哪里还有心思应战?不过两个时辰,辋县城破,白楠部队损失惨重。他带着几个亲信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朝着访贤郡方向逃去。

    一行人一口气逃出去十几里地,来到了一片小树林,正欲停下休息片刻,突然林中一支箭嗖地射 出,正中一人咽喉,那人立刻倒地,挣扎了一会儿就咽了气。剩下的几个人顿时警惕起来,纷纷抽 出刀剑,将白楠围在中间。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可能到来的袭击。忽听一声女子的轻笑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利刃破空之声,众人还未找准声音传来的地方,就听到己方有人一声惨叫,倒地身亡:这次,是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头颅。还活着的几个人陷入一片恐慌,接着又是嗖嗖几箭,白楠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大王,快走!”有亲信拉了他上马欲走,前方一棵树后却施施然转出一个人。此人一身绛紫团花圆领袍,满头青丝以玉冠高束头顶,蛾眉鹤目,玉 面朱 唇,说不出地端庄俊俏,此人正是‘紫衣神弓’林上雪。

    “想走?留下命来!”朱 唇微启,吐出来的话令人闻之胆寒。不待白楠反应过来,他剩下的几名亲信就同时朝林上雪扑了过去,并高声催他快走。林上雪懒得跟这些人纠缠,着急去追白楠,下手就格外干脆,一剑一个将几名忠心耿耿的留玉郡王亲随全部消灭。再扭头一看,白楠已经跑远,她赶紧上了坐骑一路追赶,白楠的马也是难得的名驹,她好容易才将两人的距离缩到了一箭地,张弓搭箭,瞄准他的后心就是一箭。这一箭威力之大,直接将白楠的护心镜击碎,深深嵌进了他的后背,他吃痛闷哼一声,却把马鞭抽得更急了,带着重伤一路狂奔,终于在夜半时分来到了文城县城下。

    白宴听闻侄子负伤归来,勃然大怒,找来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为他疗伤。奈何这一箭实在是太重,所有医生看了都说痊愈后必有遗患。三日后,成仁大军开到,围城叫阵,罗音率大军出城迎敌。

    说起这个罗音,成仁在某一天跟林上雪、东楼月饮酒时谈起来,直称他是个“妙人”。此人口中的武艺超群、智计无双水分颇大,实际上就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有点小聪明,耍耍白宴可以,但是摆在成仁等人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却说两军对峙三日,成仁和他交手,每次都假装不敌败退,这让罗音心中颇为得意:什么江湖上有名的“金枪将”,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到了第四日,两人再次交手,成仁干脆假装败退,将罗音引至文城县西沙河滨。东楼月早已差人在沙河滨挖好了陷阱,布好了机关和埋伏。待罗音一被成仁引诱着陷进了泥淖,芦苇丛中埋伏的二十陌刀队一拉绳索将那马绊倒在地,然后趁着罗音还未来得及从一片泥泞中爬起身来,陌刀队统领柳郁手起刀落就砍下了他的人头,挂在马上一路回到了文城县城外。

    林上雪将人头用布包了,挂在硬弩之上,直接射上了城头。随即,成仁下令攻城,白宴带领军队死守了三日,在白丽飞的大力劝说下,这才不得不无奈地弃城而走。白檀等人入城后抚慰军民,一系列措施采取下来,原本对他们还抱有仇视心理的百姓们慢慢放下了心防,孩童间开始有歌谣传唱:“南皇好,弃城跑;雍王反,黎民安。”这首歌随着过往的贩夫走卒慢慢传开,终于有一天,传遍了南国上下。

    “南灵帝永昌二十七年冬,罗锐连克南国十州,朝野上下为之惶惶。帝亲往钟灵山请其弟明月上人白丽飞,合其余十六州之兵伐之。留玉郡王白楠自请为先锋,于真州叩马郡辋县遇成仁部。楠与之战,败而回师固守辋县。十日城破,楠率残众仓皇东逃,为林上雪所截,力战,重伤而退,共损兵四千余人。恰罗锐庶兄音佐帝驻访贤郡,成仁逐北而来,两军交锋,仁因东楼月之计,败罗音部于沙河滨,人称‘沙河之役’。”

    ——《南国书·灵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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