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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夜 只愿君心似我心

    白丽飞在城墙上伫立许久,白宴等得有些不耐烦,问道:“十九郎,那丫头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们还站在这里做甚?”白丽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一声,收了思绪低声道:“走吧。”白宴被他的那一眼看得心头发虚,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对于这个年纪小他一半但是却稳重睿智甚至可以说无所不知的弟弟,白宴一向是畏惧多于敬重的。白丽飞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林上雪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细细想来却十分在理。他的师父当年引他入道之时问过他道是什么,他至今还记得当他回答“道是白云过眼,无常形”的时候师父脸上欣慰的笑,可是自从他下山以来,他面前原本清晰平坦的一条大道却越来越模糊,他开始有些迷茫,不敢再和从前一般阔步前行,而今天林上雪的一番话却给了他狠狠一击:什么时候起,他丢了自己的“道”?他自顾自想着心事,丝毫不曾留意到一旁坤和公主白榕脸上挂着的冷笑。

    话说林上雪,自从离了翠微郡之后,并没有回军营,一来心中郁气难平,二来连续两日不曾间断的奔波,纵然她的坐骑夜行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也有些吃不消,林上雪就找了个邻近的村落歇脚。她借宿在一个寡居的老妇人家中,老妇人无儿无女,见她样貌端正,笑容纯净,知道她不是什么歹人,所以对她十分热情,用家里最好的饭菜招待她,直把她当成了亲女儿一般。人上了年纪精神不好,所以戌时刚过不久,老妇人就睡下了。林上雪毫无睡意,在院中把一柄宝剑舞得呼啸生风,仿佛要把心中所有怨气都一股脑发泄 出来一样。

    一套剑法完毕,林上雪收剑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就在这时,一只信鹰悄无声息地飞来,在林上雪头顶盘旋。她看了看信鹰,转头进了房间,那鹰十分通灵性地跟着她飞了进去,自觉地落在窗台上,抬起一只爪子。林上雪取下了信,点亮了蜡烛,借着摇曳的烛光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笑了出来,轻声笑骂:“油嘴滑舌。”眉宇间的郁气顿时全部散去,她从包袱里翻出一条肉干,随手塞进了信鹰嘴里,信鹰仰头吞下肉干,拍拍翅膀飞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空中。林上雪吹了灯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嘴角还不自觉地挂着一抹笑意。月光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照了进来,正好照在摊在桌上的信纸上,隐约可以看清上面有男子铁画银钩的字迹,落款处只画了一弯月牙。

    “信送到了吗?”东楼月坐在桌前,伸手轻轻抚摸着信鹰的头,信鹰颇有些得意地歪歪脑袋,轻轻鸣叫一声,似在讨赏,东楼月嗤笑一声,变戏法似的端出了一小盆生肉,推到它面前:“吃吧吃吧,某猜着雪儿那小气吧啦的丫头也不会喂你什么好的。诶,说起来,她收到信是什么表情啊?”“什么什么表情?大郎半夜给哪个小娘子送信啊?”成仁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东楼月假装没听见,低头看着沙盘,成仁又问了一遍,成功看到东楼月的耳根子瞬间变得通红,心情十分愉悦:“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出来,为兄也好给大郎你参谋参谋啊!”“明知故问。”东楼月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啊?啊?你说啥?”成仁故意装作没听见,挖了挖耳朵,扯着嗓子问。

    饶是淡定如东楼月也再也压不住火气,抬手一把揪住成仁衣领,硬是把他拖出了自己的帐篷,往地上一丢:“成总管,天色不早,身为三军统帅,您还是早点休息着吧!来人,护送成总管回帐篷!”说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进了帐篷,顺手放下了门帘。成仁揉着被摔疼的腰,呲牙咧嘴在心里骂了东楼月几句,看到四周士兵都在拼命憋笑,遂收了痛苦的表情,狠狠甩给他们一记眼刀,见他们瞬间绷紧了脸,挺直后背,目不斜视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弹弹身上的灰,不疾不徐地踱回了自己的寝帐。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间,有小兵欢天喜地地前来报信说林副总管回营了,大家都高兴异常,顾不得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纷纷丢了筷子去迎接她。要说最急切的,除了东楼月,不做他人想。东楼月先于众人一步来到辕门处,林上雪立在马侧,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般,就连粗布衣衫都掩不住她通身的气派。“雪儿!”东楼月也顾不得形象,一提袍角,迈大步来到了她身边,双臂一展就把她紧紧地抱住了。林上雪的脸腾地红了,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但是没有用,或者说她心底里是不愿意推开他的,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香,这香味总让她感觉很安心。

    两人就这样拥抱在一起,后面匆匆赶来的其他人见到这场面都笑了,成仁还调侃地“哟”了一声,拖着长腔,听得人头皮发麻。林上雪狠了狠心,手上一个用力,总算推开了东楼月,她理了理衣服,正色道:“大王,总管,末将回来了,劳烦大家担心,实在是末将罪过。擅离职守,甘愿受罚!”白檀淡笑道:“林卿言重了。原本错不在卿家,是孤无能,使将士不和,哪里怪得了你呢?”成仁也附和道:“阿妹不必自责,某身为主帅、身为兄长,却怀疑于你,而你却无怪罪之意,某实在是羞愧。”说着,长揖到地。林上雪连忙侧身避过:“阿兄折煞我也。”一行人又闲话几句之后,一起前往中军帐中用饭。席间,林上雪问起李松,成仁黑着张脸道:“那厮在你走之后不久就露了馅儿,被某斩首于辕门之下,也好警告众人。”林上雪“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对于这种不忠不义之徒,她不愿再多耽搁心思。

    饭毕,众人各自散去,林上雪欲回自己的帐篷,不料刚一出中军帐就被东楼月握住了手腕,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帐中。林上雪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那里,眼神四下乱飘,就是不去看东楼月。东楼月看得好笑,也不开口说话,就用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十分温柔。过了好久,林上雪终于有些忍受不住这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沉默,主动打破了沉默:“阿兄拉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没什么,就是想看看雪儿。”东楼月轻声笑道。“要、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就先走了啊,数日没有回来帐篷里估计得好好收拾一番——你、你别离这么近哈!”见东楼月忽然靠近,林上雪如同受了惊吓的猫一般猛地站起,往后退去。东楼月的帐篷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信札书册,林上雪这一退不打紧,脚下绊到了一摞公文,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后栽去。东楼月见状赶紧跨过矮几,伸手去拉她,没想到林上雪抓住他的手之后下意识地一用力,她倒是站起来了,整个人却猛地撞进了东楼月怀里。送上门来的便宜那还有不占的道理?东楼月趁势将她抱了个满怀,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林上雪又羞又恼,一瞪眼就要骂他,东楼月忽然一低头,脸埋在她的颈窝,笑了。林上雪被他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狠狠磨了磨牙,一脸嫌弃地把他的头扒拉到一旁:“阿兄!快放开儿!这样子成何体统?”

    东楼月又不舍地抱了她一会儿,这才松开她,整整有些皱巴巴的衣襟,回到案前坐下,含笑开口:“雪儿可还记得云阳?”林上雪挑了挑眉,那表情分明在说“你是不是傻”,东楼月好笑地摇摇头:“你呀!云阳昨日给我来信了,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总结来说就一句话:想跟着我一起混,估计这几日就会到了。”“真的?”林上雪闻言眼睛一亮。东楼月有些吃味:“一说起他你就这么开心。”“那是!我们可是好兄弟!”林上雪一脸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呵,我倒是不知,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东楼月笑看林上雪。林上雪看着他满是宠溺的笑脸,抖了抖肩膀:“我说阿兄,能不能别笑得这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东楼月见好就收,“我们来说说之前我给你寄得那封信吧!”

    “唔,天色不早了,儿还是回去吧。”林上雪这次十分麻利地起身,在东楼月再次捉住她之前溜出了帐篷,徒留东楼月一个人无奈地叹气。

    又过了两日,罗锐那边传来了消息,说一切已经按照计划进行,成仁闻言大喜,下令全军收拾行李准备开拔。就在大家忙着收拾的当口,云阳到了。云阳是听了言古今的话,辞别了东楼夜夫妇之后一路从北国赶来的,和东楼月、林上雪故人见面,三人都十分激动,当天就聊到了深夜,把分别快两年来的种种互相诉说,云阳表示以后东楼月和林上雪指哪他就打哪,唯他们两人马首是瞻,惹得林上雪笑个不停,东楼月也露出了微笑,笑声一路传到了离得不远的成仁帐中,他正在和白檀说话,听到他们的笑声,撇撇嘴不满地道:“大郎也真是,大家都在忙碌着,他身为行军司马还有这闲心谈天说地。”

    白檀放下手中书卷,笑着安慰他:“先生难得心情好,就让他放松一下吧!之后还有不少硬仗要打,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成总管也不要太过紧张,今晚就到这里吧?”“大王辛苦。是某思虑过重了,是该放轻松些,某这就去大郎那里讨杯茶喝!”成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孤亦有此意。”白檀随他一起站起身,两人一齐往东楼月帐中而去。

    “小萍,要下雨了,你快去把外面晾的药草收进来吧!”遥远的山中,一个绿衣女子抬头看了看外面天空,柔声吩咐身边站着的侍女。

    “我有相思不可云,

    寄托明月照青林。

    七弦挥尽白头雪,

    寂寞楼东皎皎心。”

    ——《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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