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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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夜 三边曙色动危旌

    嘉舒郡太守府。上官野接到了白檀亲笔所书的委任书,当天就走马上任,林上雪带领三千士兵回归翠微郡,严工留下了他带来的三万人,将投降己方的五万白杨旧部带回鹤观城,亲自训练。上官野送林上雪离开时,林上雪问他:“广志兄,不得征战沙场,困于此地做一个小小太守,心中可有不虞?”上官野淡淡一笑:“总管,某已无心征战,不如就做一个太守,造福一方百姓。总管且安心去吧,嘉舒郡有某在,无人敢来犯。”说罢,一揖到地。林上雪抬手一拳敲在他肩上:“也罢,我们后会有期!”“那就恕野不远送了!”林上雪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城,翻身上了马,一甩马鞭,口中喝一声:“三军听令,开拔!”

    车声辚辚,战马嘶鸣,上官野负手而立,直到再也看不到林上雪的队伍。身边长史上前轻声提醒:“使君,该回了。”上官野长叹一声,拂袖转身,带领一众属官回城。

    却说林上雪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翠微郡城外白檀军中,成仁等人早已接到消息,一齐来到辕门处等候。林上雪滚鞍下马,推金山,倒玉 柱,单膝跪倒在白檀面前:“大王贵安。”白檀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林卿鞍马劳顿,帐中已为卿备下酒菜,只等卿领兵归来。请!”两人揖让一番,先后进营。席间,几人说起了嘉舒郡的军情,皆是心中欢喜,只遗憾王三合之死和不曾擒获白桐等人。东楼月一口饮尽碗中残酒,凤眸中精光闪烁:“白桐岂能逃得出某的掌心?”“阿兄有何妙计?”林上雪笑问。“稍后便知。”东楼月勾了勾唇,将空了的酒碗递到林上雪眼前。上雪白了他一眼,拿过酒坛,给他满满斟了一碗:“这回可以说了吧?”“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东楼月吐出八个字,抿了口酒,眯缝起眼睛细细品味着。“嘁,说了白说!”成仁哼了一声,往嘴里塞了一筷青菜,“阿妹,你吃你的,大郎近来越发奸猾,为兄都懒得理他!”“子义兄此言差矣,”东楼月神情慵懒,身子向前依靠在凭几上,“身为行军司马,某职责所在,兄只需上阵杀敌坐镇全军,而全军生死存亡之计,全在于某。某若愚钝,岂不苦了子义兄?”

    成仁指着东楼月对白檀笑道:“大王看这厮,自阿妹一回来,他竟越发口齿伶俐了,大王说是不是该罚?”白檀但笑不语——众将和睦,他求之不得,又哪里会真把这话当真?“怎么,二位兄长起了争执,倒是儿的错处咯?”林上雪佯怒。众人捧腹大笑,帐外,士兵们面上都带着笑意,在营帐间穿梭往来,忙而不乱,四下一片和谐。

    与白檀军中的一片欢欣不同,此时的翠微郡城中可谓一片愁云惨淡。白丽飞连日闭门谢客,就连南皇白宴都不见,白榕因为之前败给林上雪被俘,心中郁结,卧病在床,白楠有问鼎天下的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当的心计,白杞一介武夫,除了打仗之外对什么都懵懵懂懂,老将成训重伤未愈,整个翠微郡乱成了一锅粥。幸亏有驸马都尉柳龄包揽了城中防务,这才不至于让成仁钻了空子攻进城来。

    “师父,这都第十日了,师父还不打算出门吗?”武三山盘腿坐在白丽飞面前的草席上,手里还上下抛着一枚碧玉韘。“三山腻烦了吗?”白丽飞卜完一卦,抬眸看向自己这个总也没个正形的徒弟,语气温和。“倒也不是,只是憋得慌啊!”武三山将碧玉韘小心地放在师父的红木小几上,揉了一把脸,苦哈哈地看着他。“噗。”饶是淡定如白丽飞也被他傻兮兮的动作和表情逗乐了,见徒弟的表情越发生无可恋,忙收了笑,将双手置于膝上,严肃地盯着武三山。武三山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抬手搔搔头,嘿嘿一笑:“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就这么陪着师父也挺好的!反正那些皇室贵胄也看不起徒儿这个江湖人,徒儿也不乐意跟他们打交道,忒累。诶诶,对了师父,那个姓林的娘子挺有意思的,徒儿可以去找她玩耍吗?”“傻。”白丽飞怜悯地看了一眼智商不够的傻徒弟。武三山顿时从地上蹦了起来:“师父又说徒儿傻!徒儿就不明白了,从小师父就老是嫌徒儿傻,为什么!”“没规矩,还不坐好?”白丽飞轻轻拍了拍几案,斥道。武三山一脸不忿地重新在草席上坐好,嘴里还在不停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白丽飞好气又好笑:“徒弟大了,师父说不得了么?”“师父请讲,徒儿洗耳恭听。”武三山拖着长腔,有气无力地回答。“两军交战,怎可与敌将过从甚密?待天下一定,为师亲自带你去拜访她,可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好好好,都依你。为师现在要出去透透气,徒儿你呢?”“嗷,师父带上徒儿一起!”一听说可以出去,武三山脸上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欢呼着跳了起来,一脸谄媚地跟在白丽飞身后走出了房门。

    时近傍晚,漫天灿烂的霞光映红了西面的天空,有晚风柔柔吹过,送来蔷薇的芬芳。白丽飞立在庭中,眯眼看向夕阳,半晌,轻声叹道:“已悲前路岐,又恨夕阳迟。南国危矣。”“师父,危不危与你我何干?师父还做钟灵山的神仙上人,徒儿还去闯荡江湖劫富济贫,管他谁执掌天下呢!”武三山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惬意地靠在庭中桃树上,笑着接话。“你啊……”一声轻叹,散落风中,再无迹可寻。

    “圣人,明月上人出来了。”有宫女急趋而至,福身朝着正座的白宴行礼。“快请他前来!”白宴面露喜色。

    “唯。”

    “某早知阿兄必会派人来寻,故主动来见阿兄,恕某冒昧。”白丽飞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堂下,一身轻罗白衣,广袖盈风,衣带招展,仿佛下一刻就会羽化飞去一般。“十九郎,你可算是出来了!朕等你等的好苦哇!”几日不见,白宴鬓角又添了几绺银发,显得越发苍老,白丽飞这才觉察到,自己这个兄长已经不再年轻,甚至连魄力都不如从前了。心下感慨一声白骨红颜,面上仍是一片平淡:“阿兄可是在为战事烦恼?”“除此之外,再无余事。十九郎——”“尽人事,知天命。定王白桐嘉舒郡一战失利,现正往翠微逃来,东楼月已在途中设伏,阿兄应速速派人前往风驰林援救,但是,千万不能全部信任白桐,鸢飞戾天,有夺龙之意。”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喷出,白丽飞立时委顿在地。“师父!”武三山顾不得朝白宴行君臣之礼,飞扑进来,跪倒在白丽飞身边,伸手小心地将他扶起,抬袖擦去他嘴角的血。“十九郎!你这是怎么了!”白宴大惊失色,绕过几案来到白丽飞身边,只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灰,看上去虚弱至极。白丽飞勉强笑了笑:“泄露天机,此乃天罚。某涉足尘世太多,早该如此。阿兄,某寿数将尽,恐不能再追随左右,放某回归钟灵山吧!”

    “可——”“家师乃是方外之人,圣人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已是违背天道,如今家师为圣人卜算,以损耗寿数为代价方得以一窥天机,圣人现在该做的难道不是怎么去想办法保全家师么!?”白宴还欲说些什么,武三山再也忍不住,出言驳斥。白宴何曾被人如此顶撞,顿时大怒:“荒唐!朕就是天子,朕之所言,就是天道!来人,请明月上人回房歇息,延大夫为他诊治!”“你!”“三山,别说了,”白丽飞疲倦地微阖双目,“扶为师回房吧。”“好。”“等等。”白丽飞强撑一口气向白宴道,“圣人既不愿放某归山,无妨。某与圣人缘分已尽,从此南国兴衰,与某再无关联。言尽于此,告辞。”说罢,半倚在武三山肩上,脚步虚浮却又坚定地一步步走出了议事大厅,再无半分留恋。

    白宴只觉面上无光,跌坐在案前,挥退了厅中所有人等,独自对着烛台发呆。良久,他出声唤道:“乌衣使何在?”烛火微微一晃,一个全身黑衣,头戴黑纱帷帽的人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主上有何吩咐?”“领二十乌衣卫,速往风驰林,救出定王,其他人不必理会,若不能完成任务,提头来见!”“诺。”烛火又是微微摇曳了一下,再看厅中除了白宴以外,再无其他人。

    风驰林。“郎君如何得知白桐会走大路?”云阳一身藏蓝裋褐,蹲身在一丛灌木之后,悄声问身边的东楼月。东楼月抚了抚铁笔凌云,但笑不语。片刻之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被晚风吹进了潜伏在树丛中的人们耳中。

    白桐等人逃出生天之后一路走来并未遇上敌人,眼看还有不到十里地就到翠微郡城,大家的心都放下了一半。穆文斐隐约听到风驰林林间小道的方向传来兵刃相击之声,心中暗喜,只当东楼月中计,派人前去小路截杀,反而忽略了大道这边。正在他得意之时,变故突起。道左灌木间,一道银光激射而出,直取白桐咽喉。所幸穆文斐反应及时,一把将白桐拽到了一旁,挥刀砍向那银光。银光如蛇一般在空中打了个旋飞了回去,接着,一道人影自灌木之后跃出,指尖一支铁笔寒光烁烁,令人望之胆寒。“东楼月!”穆文斐立刻认出了此人,心中暗叫不好,不敢大意,挥舞短刀同他战在一处。东楼月武功尚在林上雪之上,是以穆文斐越打越觉得吃力,终于,在他又一次架开东楼月的铁笔凌云之后,冷不防东楼月一甩左手,冲霄银链再一次如蛇一般从袖口滑出,灵活地缠上了穆文斐的右腿。东楼月露出一个有些阴森森的笑,凌云假作攻击,在他的短刀上轻轻一点,借力向后一跃,银链瞬间收紧,根根倒刺立起,穆文斐的右腿立刻血流如注。他愤怒地砍向银链,短刀却落空了——东楼月在他挥刀的一刹那已将冲霄收了回来。穆文斐心中窃喜,扯出贴身悬挂的竹哨,用力吹响。东楼月一惊,正欲再次发动攻击,却被两个突然冒出的灰衣人拦截,只得眼睁睁看着灰衣人将穆文斐救走。

    穆文斐自有蚁穴之人相救,而白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过片刻,他就被云阳一脚踹在小腹,疼得蜷缩在地上不住**。在风驰林中小路行走的一众人等也被东楼月带来的这些人杀死或生擒,一个不落,除了穆文斐。东楼月算算时间,朝着大家一挥手:“回营!”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又回到了营地。等白宴的乌衣卫赶到风驰林之时,为时已晚,眼前只见一片狼藉的战场,并无其他。乌衣使长叹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对一干乌衣卫道:“主上有言,此番某若不能救回定王,就要奉上某的首级,诸位,你我兄弟缘尽于此,保重。”说罢,横刀自刎,人头滚落在尘埃,死不瞑目。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白丽飞有不世之才,胸有苍生,孤高出尘,却为凡夫所辱,如明珠蒙尘,一生修行,毁于一旦,哀哉,痛哉!特录于此,以诫诸子:天道有常,卦不言尽;日月有行,休夺其光。慎从之。”

    ——《诫诸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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