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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夜 桃花流水窅然去

    蔺无忧追出去没几步,面前突然凭空冒出来许多灰衣人。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白宴就走,其他人纷纷拔 出刀剑挡在蔺无忧面前。蔺无忧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闪开!”话音未落,刀光先到,干脆利落砍下了其中一人的脑袋。这些人正是穆文斐手下的“蚁人”,可以说是杀人如麻,但是却很少遇见这样的对手,不由提高了警惕。

    “蚁穴”出任务向来都是倾巢出动,是以一个人刚刚倒下,立刻就有人补了上来——这些人听穆文斐调遣,早在罗锐大军到来之前就潜伏在了城中,随时待命。蔺无忧“啧”了一声,手腕翻转,又是一刀挥出,逼退了几个围上来的蚁人,偷空朝着白宴逃走的方向看去,见他越走越远,心中着急。两个蚁人架着白宴又转过一个街角,就在他以为可以逃出生天之时,蚁人停住了脚步。他疑惑地转向其中一人,却见那人的眼中充满了讶异和恐惧。白宴缓缓转过头来,前方的坊门处有一人倚枪而立,身披皮甲,内衬皂袍,未带兜鍪,额上系一条鸦青抹额,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赤玉被无数滚 圆的珍珠簇拥着镶嵌在其上,显得十分贵气,这人一头黑发只用一条青丝绦松松挽了个发髻,眉目俊美,表情慵懒。此刻,他正眯缝着眼睛慢慢打量着白宴三人,仿佛一只刚刚睡醒的大猫在打量自己的食物一般,那眼神,令两个蚁人胳膊上都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细数白檀全军上下,懒散成这个样子的,除了桑闲,再无第二人,这就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大家都不知道,这么懒的一个人是如何练就一手令成仁都赞叹不已的好枪法的,他的枪,只有一个词来形容——快。他枪法之快和他整个人的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林上雪的话来说就是:“桑闲这辈子的速度全都用在他的枪上了。”事实也正是如此。

    “哟,漏网之鱼。”桑闲开口,语气相当轻松愉快。白宴一听就知道此人是白檀的部下,顿时心头升起了莫名的恐惧,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躲在了那两个蚁人身后。桑闲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他换了个倚枪的姿势,朝着两个蚁人挑了挑眉:“二位是要一起死还是一个一个来?”那口气,仿佛是在问午饭是吃鱼脍还是鱼鲊一样。穆文斐治下严苛,任务不成者,只有死路一条,两个蚁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决定放手一搏,说不定能杀出一条生路。于是不再废话,拔刀冲向桑闲。桑闲笑嘻嘻道了句:“正好,省得某挨个杀那么麻烦。着枪!”一枪以雷霆之势刺出,直指其中一人咽喉。另一人见状挥刀来助同伴,不料桑闲长枪在半路突然硬生生转了个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扫向了他。两个一人就这样双战桑闲,才堪堪打个平手,至于桑闲——不到紧要关头,他是一分力都不愿多用的。

    白宴直到这时才有功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想到了舍身为他挡下四面八方飞来的弩箭的成训和虽然热衷于投机钻营甚至于觊觎南皇之位但是在最后还是选择了与他共进退的侄子白楠,他眼眶一热,久违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很想逃离此地,但是棠鸿城全城警戒,浑似个无缝的铁桶,可以说插翅难逃,他孤身一人,又如何脱身?前有桑闲,后有蔺无忧,他别无选择。

    这边白宴顾自忧愁,那边桑闲和两个蚁人的战斗渐渐分出了胜负。每个蚁人的武艺并不算顶尖,但是多半都可以算高手,且擅用人海战术,总是成群结队对敌,奉行速战速决的宗旨,故此鲜有败绩。然而今天,一同前来的同伴大多留下拦截蔺无忧和后面的援兵,带白宴逃走的只有两人,虽然这两人在蚁穴之中排名甚是靠前,可是如何比得上桑闲?加上他们还要防范后有追兵,与高手对决最忌讳心有旁骛,这么一分神,立刻就落了下风,被桑闲逼得节节败退,却依然负隅顽抗,不肯束手就擒。桑闲抿了抿嘴角,长枪舞得更快了,在两个蚁人眼前晃出了道道残影,辨不清虚实真假。

    就在这时,忽听相邻的街上有人一声断喝:“昏君在此!”有一人飞踏檐瓦而来,行动间如履平地,上穿水绿翻领衫,下着月白轻罗裤,足蹬**靴,顶戴双雉冠,细眉如春山含黛,明眸似秋水起波,檀口琼鼻,清秀可人。来人正是沙雁娘,她此刻满面杀气,掌中弯刀雪亮,在阳光下烁烁反光,直奔白宴而来,身后还有几个灰衣人在苦苦追赶。见桑闲还在和两个蚁人缠斗,她忽然扬声朝他道:“阿闲,这头功,某领了!”说罢,脚尖一点坊墙墙头,腾身跃起,弯刀如一道霹雳当空劈下,白宴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刀砍在了他身侧的一棵碗口粗细的桐树上,树干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豁口。白宴心中暗道一声“好险”,刚刚舒了一口气,沙雁娘已经从树上拔下刀来,旋身又是一刀。白宴慌乱中随手抓起道旁一只竹筐来挡,那竹筐怎能抵得住沙雁娘掌中这口弯月宝刀?刀砍在竹筐上,白宴耳中只听得“咔嚓”一声,竹筐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力使得他连连后退,忽然间,他的后背触到了墙壁,再无退路。

    恰好方才追逐沙雁娘的蚁人此刻赶到,一看战况,立刻有两人飞身去助和桑闲对阵的同伴,其他三人一齐来战沙雁娘。沙雁娘并不畏惧,温柔一笑:“来得正好。”圆月弯刀随话音而动,她身形轻灵如燕子,飘然飞入了三人中间。只听刀剑相击发出的脆响不绝于耳,间或传来男人痛苦的闷 哼之声。沙雁娘外表清秀温柔,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剽悍性格,对着成仁都敢叫板,自从军以来随着罗锐一路拼杀,下手更是越来越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缠住她的三个蚁人很快就吃了小看她的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人被她一刀削去了右臂,随即又是一刀砍下了头颅,下手之狠辣,让剩下的两人心中振怖,再出手就有些畏手畏脚,一心防守,不敢主动攻击。沙雁娘不屑:“蝼蚁之辈,果然个个藏头缩尾!”不欲再同他们纠缠,手起刀落又结果了一人,往下一蹲身,让过最后一人的剑,圆月弯刀贴着那柄从肩上刺来的剑刷地倒滑而去,那人未曾料到这一招,只觉手上一凉,再一看,右手大拇指和一半手掌被她的刀齐齐削去,剧痛袭来,他撒手扔剑,捂着血流如注的手惨叫着倒地。沙雁娘转身来到他面前,面无表情,手起刀落,干脆地解决了他的性命,随即抬眸看向白宴。

    白宴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呆愣愣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目光茫然。“臣恭送南皇殡天。”沙雁娘面带微笑,抬手拭去面颊上沾染的血,迈步走向白宴。白宴瑟缩着贴着墙向一旁移动,在他看来,此时的沙雁娘与索命的恶鬼无异,但是心中仍抱有一丝奢望:“这位将军,且放某一条生路,待他年南国光复,某许将军高官厚禄,将军意下如何?”沙雁娘嗤笑:“某一介江湖人士,要功名何用!为民除害,倒是功德一件!圣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得罪了!”说罢,举刀便砍向白宴脖颈。

    不知何处飞来一块石头,邦地一声砸在了沙雁娘刀上,让她的刀偏了几寸,没有砍在白宴颈上,只堪堪削去了他上臂一大块肉,疼得他痛叫一声昏死过去。“何人!”沙雁娘警觉抬头,只见几步开外坊中一座寺庙后殿顶上,有一人袖手而立,衣袂飘摇,直欲乘风归去。是穆文斐。上一刻他还立在佛殿之顶,下一刻他轻轻几个跳跃就已经稳稳落在了沙雁娘身前并抬手抓过了白宴扛在肩上。穆文斐见沙雁娘举刀欲要进攻,朗朗笑道:“多谢娘子刀下留情,穆某告辞了!”沙雁娘见他轻功卓绝,知道即使肩上扛着一个人,自己也追不上他,心下恼恨,愤愤一跺脚,干看着穆文斐飘飘然远去却又无可奈何。那边桑闲一记横扫千军将三个灰衣人扫倒在地,先是一枪刺死了其中一人,不待剩下那两个爬起来又一人一脚踹在心窝,两人被踹得口吐鲜血,知道情况不妙,纷纷咬破口中毒囊,自尽身亡。桑闲骂了一句,在他们身上擦干净枪头血迹,这才懒懒招呼沙雁娘:“雁娘,不是要争功?人呢?”沙雁娘怒瞪他一眼,拂袖而去,桑闲倚在枪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低声吐出一句:“死要面子。”

    不料沙雁娘耳力着实了得,顺风听到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就朝他打出了一枚石头,顺便附赠一句“懒鬼”。桑闲也不着恼,闲闲一挥袖就卸去了石头的力道,当啷啷落在地上,滚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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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薜荔山。

    “女郎,药田那边倒了一位年轻郎君,看样子伤得不轻,是救,还是不救哇?”一个梳着双平髻,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跑进院门,来到坐在院子一角正在专心看书的女子身边,放轻了声音问。

    女子年纪在十七上下,远山眉,杏核眼,样貌十分温柔,梳着倭堕髻,发上并无其他装饰,只有一支錾金珍珠步摇,身着一件天青色花鸟纹轻纱上襦,外罩鹅黄素面半臂,搭配着水蓝底宝相花纬锦下裙,看上去就像一幅浅淡的春日山水画,赏心悦目。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她抬起头,微微蹙眉:“山外之人么?”“嗯嗯!估计是受了伤又迷了路,误打误撞就来到了咱们这里啦!”小姑娘捧着脸蹲在女子身畔,偏头看着她。女子抬手用书敲了敲她的头:“阿蓝想救他?”“他长得可好看啦!女郎救救他吧!”阿蓝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女子顿时软了目光:“走,去看看。”

    “世外桃源是何处?

    白云深绕薜荔山。”

    ——《薜荔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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