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尴尬地杵在病房中央,明月看着不忍心,开口替她解围,“阿姨,梅拉她胆子小,出了这样的事,吓坏了……”
美妇人不以为然,“胆子小还敢在街上飙车?胆子大她要上天吗?昨晚她那行为,往轻了说是飙车肇事,说重了是危害公众安全,可以判重刑的,真当法律条文是摆设?!”
美妇人口齿犀利,噎得明月哑口无言。
梅拉也被唬住,脸色微微发白,软语央求:“阿姨……阿姨我昨晚真的不死故意撞你的,那是个意外……你相信我好不好?”
美妇人不置可否:“你要是故意撞我,就是蓄意杀人!”
明月没想到对方看着优雅淡定,说起话来不饶人,句句打在梅拉的痛脚上,偏偏人家还站在理上,如果非要较真,吃亏的一定是梅拉。
她不敢再兜圈子,诚恳道歉:“阿姨,昨天梅拉跟前男友发生了点事,心情很不好,行为有些失常,您大人大量,又是她在院里的前辈……请多多包涵,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美少妇瞟了明月一眼,不再做声,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扭头看向梅拉。
梅拉是科室出了名的伶俐,立刻承诺:“阿姨您放心,这次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只要是合理要求,统统包在我身上!”
美妇人轻笑,眼角眉梢纹丝不动,一看就笑得不走心,揶揄梅拉:
“小姑娘,我这还是第一次被车撞,不知道什么是合理要求,什么是不合理的要求,所以还是让JC来判定比较好。”
说罢拎起枕边的V包,拿出果机,哔哔啵啵调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这下梅拉真的吓坏了,猛扑上前去,夺过美妇人的手机,恼恨怼她: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已经道过歉了,还愿意承担责任,你干嘛没完没了?”
明月没想到梅拉会这么冲动无礼,平常耍耍小孩子脾性就罢了,这当口跟受害人闹翻,百害而无一利,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难不成宿醉未醒,头脑不清?
果然,美妇人气得脸色大变,“出了事故自然要叫JC来,何况你是这样的态度?简直无法无天!”
梅拉欺负美妇人脚趾受伤,行动不便,愤愤然拉着明月出了病房。
还没到上班时间,走廊上人影稀疏,梅拉痛痛快快地爆发了:“这老女人!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想讹人!明月你别管,咱不惯着她这毛病,我就这态度,看她能怎样!”
明月刚想开口劝解,梅拉黏皮糖一样贴上她:
“明月,咱们跟她说好话没用,刚才我站在门外,听起来她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家人也不在云海,势单力薄,没什么好顾忌的!”
她笑嘻嘻地笑出一口白牙,看得明月心里发毛,直觉她没打什么好主意,问她想怎么样?
“你给阚总打个电话,让他找几个靠得住的人手过来,最好是凶神恶煞能唬人的,吓吓这个老女人,看她还敢不敢狮子大开口?敢不敢报警!”
梅拉是见过肥四的,知道他手下又一拨可用的人,房间里的美妇人颇为难缠,她做小伏低也没啥效果,干脆换一套试试。
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梅拉,能说出这么一番无赖话来,气得她扭头就走。
推开病房的门,美妇人正吃力的想拔掉手臂上的输液针头,明月赶紧上前帮忙。
“阿姨您坐好,让我来吧。”虽然曾经是优秀的护士,时过境迁未必还业务娴熟。
美妇人扫一眼明月,听任她替自己收拾利索,揶揄她:“怎么,商议好怎么对付我了?是先礼后兵还是直接霸王硬上弓?”
明月脸尴尬,“阿姨您别多心,我朋友这两天情绪反常,平常她不是这样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肯定是商量解决,让大家都能接受,不会蛮不讲理,更不会以势压人。”
美妇人笑出了声。
明月更加尴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刚才那番听在不知底细的人耳朵里,可不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她缩了缩脚尖,低头缓缓道歉:“阿姨,昨晚的事真的对不起,让你受了伤躺在这里,赔偿费和医疗费的事您别担心,我朋友要是不肯出,我出,这事说起来也怪我,明知道她心情糟糕,还把车子让她来开。”
“又不是你撞了我,凭什么让你出?”
美妇人蹙眉,她虽然不肯轻饶,却没讹人的意思,不满明月这么说,把矛头全指向了美拉:
“她敢作不敢当,我就看不惯这种张牙舞爪样的小姑娘,一定要给她涨涨教训!”
梅拉躲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眼看着来上班的同事越来越多,担心事情闹大了无法收场,彻底沉不住气了,一脚踹开病房的门:
“阿姨,我们已经帮你检查过了,除了脚趾被压伤,其他的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你住院期间的医疗费我出;护理费我也出,你还有什么其他杂七杂八的要求也一并说出来,别阴阳怪气地装神秘好不好?我被吓出心脏病你负责?”
明月听不下去,开口拦她:“梅拉,怎么说也是你撞伤阿姨,别太过分了。”
明月看着对方板着脸,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清淡模样,担心激化矛盾,急忙开口劝解,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实在想不出太多狡辩的说辞。
梅拉不耐烦:“明月,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别人?”
明月一怔。
美妇人瘟怒:“小姑娘,你说说看,人家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
“刚才你们说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她上来就说我情绪失常,这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梅拉气得脸蛋绯红,对明月的不满全部爆发:“昨晚我就让她别多管闲事,反正又没什么人看见……不然哪能被你讹上!”
美妇人笑了起来,“这么说,昨晚你原本打算肇事逃逸,把我扔下不管,是你朋友救我回来的?我还真是高看了你。”
梅拉已然撕破脸面,话说得更加不留余地:
“这位大妈,我安梅拉可不是吓大的,你那一套唬别人可以,在我面前就别显摆了,以为我怕你打妖妖灵?大不了就是一桩交通事故,大街上每天都发生,我不是故意了,说破天就是给你治伤道歉,歉我已经道过了,伤也帮你治疗了,别得寸进尺!”
明月听得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拉摆弄着从美妇人手里“缴获”的iphone,满脸得意,撕破的脸皮再捡起来也粘不回去,她不打算再“有话好好说”,一横到底。
“阿姨,我也不亏待你,除了医药费、护工费,我额外再出一万块损失费给你,大家私了,怎么样?”
美妇人突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大方,把我撞得遍体鳞伤,一万块就想打发了。”
梅拉拿出在批发市场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口齿,“一万二!最多一万二!做人不能太贪了!”
美妇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点点头,“谢谢你教我怎么做人,我明白了,麻烦你把手机还给我。”
梅拉以为她坚持要打妖妖灵,立刻瞪圆眼睛,“你这老女人怎么拎不清?我都说过了……”
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明月看看房间里吵嚷不休的梅拉,竖起食指贴在唇上,示意她悄声,自己走过去开门。
下一秒,门外旋风般的冲进来一群蜀黍。
高大剽悍,如临大敌,领头的赫然是厉峰。
明月看得两眼发直,梅拉看得全身发抖,病床上的美妇人泰然自若,彷佛早就料到这一幕。
宋晏领着几个科室负责人匆匆赶来,看清美妇人长相的时候,颇为惊喜:
“秦阿姨!你什么时候来云海的,怎么没告诉我,好去看你?”
“刚回来没几天,忙着安排新家……好些年没见到你了,当了副院长?”
见到宋晏,美妇人喜出望外,似乎对宋晏很熟稔。
宋晏的嘴也罕见地甜:“阿姨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还没变呐?老了,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风华正茂……”
两人聊得热络,周围的人表情各异。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梅拉一定会跪在美妇人面前痛哭忏悔,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而不是蛮横倨傲,妄想瞒天过海。
一切当然不可以重来,她不得不坐在办案大厅硬得硌人的塑料凳上录口供,事无巨细地交代昨晚撞人的细节,等待裁定。
明月的遭遇比她好不了多少,负责问话的大妈五官乏味,口气冲得像吃了枪药,讯问的重点也不是车祸,而是车。
“你还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实习的小大夫,就这么有钱了吗?开着玛莎拉蒂满街乱跑?!”
“大妈”斜睨过来的眼神让人心生不爽,明月不卑不亢:
“当然不是,那车是我男朋友送的。”
如果项家没有败落,项大海没有身亡,她还是富家女,买车也稀松平常,可惜没有如果。
女警鼻翼间发出不屑的哼唧声:“什么男朋友,就是包养呗!”
明月气得豁然站起,“你说谁呐?你是办案人员,不是街头泼妇,污蔑我的人格,我要跟你领导投诉!”
话音未落,她身后站着的人狠狠捏住她的肩胛骨,“放老实点,别大吼大叫,乖乖交代你的事情!”
明月痛得蹙眉,身体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对面的大妈似乎跟她有宿仇,继续冷嘲热讽:
“别以为找了个有钱男人撑腰,就无法无天,这次算你们倒霉,惹上了大人物——”
大妈还在喋喋不休,厉峰突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带着金丝眼镜,儒雅斯文,眼神热络恭敬。
“项小姐,我是九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姓程,叫程耀文,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咨询我……”
明月还如坠雾中,那人悄悄凑近她耳畔低语:“是阚总让我来的,这件事他会解决,你别担心……”
明月没想到自己的事还是传到某人耳朵里,旁的麻烦不说,单是把新买的玛莎拉蒂剐蹭得花里胡哨,她就没办法跟阚东成交代。
他事先就告诫自己远离梅拉,自己也没能做到,反而被牵连进一桩车祸案,疑似招惹到了不得的大人物,怎么收场还不知道。
阚东成肯派这位程律师过来,应该没怎么怪她,明月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十分钟后,她如释重负地走出大厅。
那位程律师够专业也够刁钻,噎得那个“大妈”直仰脖儿,想发作又不敢的狼狈相,看得明月掩嘴窃笑。
律师去办繁杂的手续,明月在饮水机上倒了一杯温水,心不在焉地坐在休息室等。
一个高大峭拔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打量她的眼神彷佛盯着家里惹祸的宠物泥巴。
明月喝令自己镇定,眼观鼻鼻观心,脑袋里却彷佛有千丝万缕纵横交织,各种情绪汹涌起伏,想扑过去,硬生生忍住,纠结的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