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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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042章

    <li>  顾云筝不无慌乱、尴尬地抬手拭泪,试图别开脸。

    霍天北却捧住她的脸,指腹滑过那泪湿的脸颊,“为何?”

    “我——”顾云筝吸了吸鼻子,垂眸轻轻弯唇,“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云凝、熠航。你说你余生的路,拦路者死——是我曾猜测到的其中一个结果。我再添什么都是天大的负担,你累,我也累……如果你来日与云凝,或是与祁连城生死相搏,我该如何自处?”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是他听懂了。他将她抱在怀里,反复摩挲着她的长发、鬓角。她一直是个孤单无依的孩子,想要的很多,怕的更多,所以情愿双手空空。

    “可你要去哪里?”霍天北低声问她,“你独自离开,能去哪里?给你人手也不要,要做什么?”

    “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试图将熠航带走。我知道你是真的疼爱他,我也不会照顾他。”顾云筝尽量自己语声轻松一些,轻轻推他,“早晚有这一日,不如早一些。你一定会将云凝送到京城,我晓得。”

    霍天北不肯放手,“我想你了怎么办?”

    低哑温和的语声却带来刺痛感,她闷声道:“那,就想想我做过多少让你堵心的事。”

    他声音更轻更柔,“那你呢?不会想我?”

    顾云筝扬起脸,阻止泪水掉落,“我会多想想做过多少让你堵心的事。”她语气中终于有了深浓的歉疚,“我……根本不会照顾孩子,也不是特别喜欢孩子。看到了可以哄一会儿,几日不见也不会很记挂。这些你该看得出。我不想……也不敢……生儿育女。”

    沉默一会儿,霍天北问她:“日后也没得商量?我等你想要敢要了,也没得商量?”

    顾云筝讶然抬头。

    “回答我。”

    顾云筝很没底气地道:“分明是你要让我走,只差直接把休书扔给我了。”

    些许晨光透过窗纱入室,她的容颜映入他眼眸。霍天北轻笑,“你就这么听话?”

    顾云筝小声道:“生儿育女,我觉得是件怎么想怎么没必要的事。”

    “以往我也这么想,现在——有没有皆可。”霍天北苦笑,“我只是气你事先不与我商量,事后也无一句解释。”

    顾云筝凝视着他墨黑的眸子,抬起手来,手指描摹着他容颜的轮廓,“现在算是解释了么?是不是晚了?”

    霍天北眼中有了一点笑意。算解释么?她只说了不喜欢小孩子,却没说为何。可是,似乎也够了。

    他星眸中终于又有了她已习惯看到的暖意,再无前几日的寒意、冷漠、审视,神色中终于没了忍耐、怒意和偶尔一闪而逝的迷惘、怅然。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问他:“还想让我走么?”

    霍天北小小的刁难她一下,“你真想走?”

    顾云筝环住他,只是应道:“你不改心意的话,就……”

    “怎样?”

    “多抱我一会儿。”顾云筝深深呼吸,感受着他的温暖、他的气息。

    “留下来。”霍天北拥紧了她,“与其让你为祸人间,不如让你折磨我一个。”

    顾云筝笑了,轻轻呼出一口气。

    霍天北微微侧脸,双唇落下,却是存了几分克制。

    顾云筝心头微酸,明白他此时克制是因何而起。她迅速算了算日子,含糊询问:“想我么?”

    “废话。”他又气又笑,“你呢?”

    “我?”顾云筝一臂勾住他颈部,一手解开他衣带,“……我舍不得你。”

    霍天北稍稍迟疑,有些事真是想想就头疼嫌烦,只为一时放纵,她再去街头寻医问药,不如相安无事。

    “这几日没事。”在霍府的时候,青杏是过来人,曾告诉过她哪些日子不需服药也无事,之后便是打趣道,“难不成你每次都是为了要子嗣?”

    霍天北心头一松,“每次都是为了要……”拦腰抱她走向牀榻,“你。”能有个孩子拴住她的话,也是再好不过——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顾云筝满含歉疚地看着他,“再给我些时间。”

    霍天北安抚地啄了啄她唇瓣,“有这句话就好。”他就是这种人,有些话和他说明白,怎么样他也能迁就,反之便是他无从接受的了。

    晨光之中,他ji烈地要她。

    她低低地喘息着,依附着他,一如极其温顺的猫儿。

    **

    日已西斜。

    霍天北右臂微动,觉出手臂被怀中人枕着,唇畔逸出心安的笑。

    他睁开眼睛,敛目看着她沉睡的容颜。

    她这些日子过得也很糟。她留意到了他眼底的血丝,却不知自己没比他强多少,小脸儿始终苍白无血色。今日睡得这么沉,想来也是太过疲惫所致。

    他从没想过真正放手。

    认定一个人何其不易,如何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便是她离开,他也不会让她消失在自己眼界。

    只是有时候,人与人离得太近便无从估量心中情意。

    他如此,相信她亦如此。

    想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在乎,想看到她哪怕一点点的在乎。

    只是无从料到,在他明知只是短暂别离的前提下,也无法忍受看她走。

    而他也看到了她的不舍。

    这就够了。

    只怕她当真是从骨子里无情的人,只怕再多的付出也不过是一场注定的失望。如果之前一切在她心里并无留下任何痕迹,那他也只能认命,这样的女子绝非他能够留下。

    门外有脚步声趋近,随即响起徐默的语声:“侯爷,用饭么?要传令准备启程么?”

    霍天北思忖片刻,“稍后用饭。今日在此地歇息,明日一早启程。”离京城越来越近了,皇上派来迎接云凝的卫队就快到了,不需再夜间赶路。

    徐默称是离去。

    顾云筝身形微动,清醒过来,睁眼看看天色,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角,“竟睡了这么久。”

    “传饭?”

    顾云筝想到今夜晚间不必赶路,眨了眨眼睛,“我们去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的饭馆酒楼,好么?”

    霍天北对此无所谓,“行。”

    两人利落地穿戴整齐,顾云筝戴上帷帽,步出驿馆时遇到了杜若菱。

    杜若菱一眼就看出两人已经和好,垂了眼睑,恭敬行礼。

    两人俱是漠然颔首。走出一段路之后,顾云筝才问他:“她与沈二爷还随行,妥当么?”

    “没事。”霍天北解释道,“家族中三起三落后家破人亡,他们不是获罪之人,无人在意。不似三哥,如今只能留在西域。”

    “你似乎与郁三爷情分最重,与别人差一些。”

    霍天北点一点头,“大哥如今是商贾,很多时候只认钱财。至于二哥,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偶尔却是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见他对沈燕西了解匪浅,顾云筝为之心安,笑道:“你近来让他时时在眼前晃,也是想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吧?”

    霍天北轻笑,“是有此意,他也愿意在我身边,不知打得什么算盘。”

    男子之间,若是情义深重,应该就是一辈子相互鼎力扶持;若是不能自心底认可彼此,嘴里称兄道弟,私底下仍是相互算计试探。顾云筝想想都替他觉得累,兴许这是寻常人已习惯的一切,她却不愿接受,她喜欢把喜好厌恶写在脸上。微笑着无意一瞥,不由目光微凝。

    她看到了一对母女。

    孩子手里拿着一个风车,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做母亲的挂着和煦的笑容,低声哄劝着孩子。

    顾云筝站定身形,为之恍然出神。

    霍天北握住了她的手,“想到什么了?”

    顾云筝这才回过神来,怅然一笑,“没事。”

    “才怪。”霍天北才不相信。

    “真没事。”顾云筝挂上笑脸,“走吧。”

    两人在城内游转多时,最终却是败兴而归。这座城池里的百姓过得日子很差,两人去过的几间酒楼店铺只是门面看起来气派,菜谱上的佳肴大多没有食材,寻常菜肴又是看起来就没胃口。对于顾云筝这种本就口味有些刁钻的人来说,根本吃不下。由此,霍天北便哄着她回了驿馆,命人传饭。

    顾云筝问过之后,得知今日驿馆准备的是野味火锅。她命人搬来四方矮桌,另要了两个坐垫,对他笑道:“这样吃行么?”

    “随意一些也好。”霍天北又命人备酒,对她道,“你也喝几杯,晚间才好入睡。”

    顾云筝本就有此意,欣然点头。

    有人奉上锅底蘸料,将随上的围碟摆在周围。碟子里放着鹿肉片、山鸡片、鱿鱼卷、鲜鱼片、刺龙牙、鲜豆苗等等。

    顾云筝微微挑眉,想着真是一墙之隔天壤之别,这样的一餐饭,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换来的。这就是如今的世道,很多官员都活不成了,百姓们的日子自然更是艰辛。

    席间,燕袭送来了一些公文,霍天北一面吃一面垂眸翻阅。

    顾云筝由着他在那边一心二用,悠然享用美酒佳肴。

    霍天北丢下手中公文的时候,顾云筝已经吃完,此刻正惬意独酌。她是怎么样也能找到消遣,兴许就是因此,丝毫也不依赖他,从来没有缠着他的时候。

    用完饭,霍天北看着依然有些神思恍惚的顾云筝,命人撤下饭菜,又温了一壶酒。

    顾云筝喝酒如饮水,慢慢地有了些醉意,挪到他身边,倚着他身形。

    霍天北这才问她:“在街头看到那对母子你就心不在焉,为何?”

    “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起了我娘。”顾云筝这才为他解惑,“离京城越近,越是想念亲人。看到什么都会想起自己有家的时候的一些小事。”

    霍天北环住她肩头,不知如何安抚。深重的殇痛面前,任何劝慰都是轻微无力。

    顾云筝抬眼看着面前虚空,语声很低,“我进家中学堂前一日,娘亲给我添置了一套文房四宝,反反复复叮嘱我要听先生的话。我那时太小,连学堂、先生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只是知道不能随时看到娘亲了。那时特别依赖娘亲,还为此哭了一鼻子。娘亲为了哄我高兴,带着我去了街头,给我买了很多玩物,买了好几架风车。还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愿去学堂。”她喝了一口酒,现出恍惚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娘亲的神色我记得特别清楚,她像是盼着我说不愿去似的,还有些难过,偏偏还要挂着笑……当时不懂,不想让娘亲难过,就说愿意。后来,娘亲看着我每日习文练武太累,明里暗里掉了很多次眼泪。她那么心疼我……”话说到这里,她语声有点哽咽,喝尽杯中酒,又将空杯送到他手边。

    霍天北为她斟满酒,侧头吻了吻她面颊,并不出声阻止她陷入对于如今的她是痛苦的回忆。她平日对这些总是回避,不肯提及,从而总是被难言的痛苦折磨纠缠。始终得不到倾诉、发泄的情绪,会让她始终现在阴影之中,无从挣脱阴霾,更无从真正平静冷静。

    微醺的顾云筝心绪发散,回忆的时间段跳跃很大,“十一岁,那年冬季,娘亲身体每况愈下,太医告诉爹爹,说娘亲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我偷听到了,难过得厉害。我觉得娘亲是被府中琐事、亲眷间的是非累病、气病的,看谁都是一肚子火气。是觉得谁都没有娘亲待我好,离开谁也离不开娘亲吧?兴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如出一辙,除了对娘亲唯命是从,对谁都不好,整日里给人添堵,感觉每个人对娘亲都还没尽心竭力。”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从小就那么坏,那么爱气人折磨人。那段日子,我每日服侍在娘亲病榻前,陪着她说笑,让她教我持家之道。有些日子里,娘亲腹痛得厉害,整夜睡不着觉,我也就不肯歇息,陪娘亲一坐就是一整夜。时日久了,娘亲心疼我心疼得厉害,担心把我拖累得病倒,总是找借口把我骗回房歇息,要么就索性撵我走……那个冬季,感觉真是度日如年,每次入睡再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哭——太害怕娘亲不知何时就丢下我走了。”

    她揉了揉眉心,语声略微轻快了一些,“第二年,我开始在娘亲指点下,帮忙主持中馈,娘亲的身体竟也慢慢有所好转,能不时下地走动了。到那时候,我才觉出以往对爹爹、手足太冷漠,开始委婉地弥补,幸好他们也能体谅。娘亲慢慢痊愈的时候,为她诊治的太医饱受赞誉,都说他是妙手回春,娘亲却说是儿女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到了我及笄后,娘亲已经毫无病态,每日憧憬着给我找个好婆家……”

    泪水倏然自她眼眶中滑落。

    她抬手,手势漠然地拭去,语气却已被伤感浸透:

    “我一再地挽留,还是挣不过命。到最终,还是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整个家园。”

    “再也没人对我嘘寒问暖,再也没人没有任何条件地相信我扶持我,再也没人会为我一点不如意伤心落泪……”

    “人活来活去,有何指望,不过三尺黄土的安身之处,如云家……安身之处都太拥挤。”

    “生儿育女又有何用?到最后不过是一场别离,你便是与儿女疼得撕心裂肺,也迟早要有一个人先行离去,无人能改。”

    “是这样的话,不如不将任何人放在心里,始终孑然一身,虽说活得无趣,却也不会为谁生死伤心。有时候真是那么想——让人挂念,不如让人恨。”

    一句句消沉至极的话语,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入骨疼痛。

    与其说她不肯善待谁,不如说她不敢。她已怕了拥有再失去、希望到绝望。

    她的失望,是对这尘世人情冷暖悲欢离合的失望——全无必要,迟早要过去、失去。

    她从生涯的春景明媚倏然落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疼得厉害冷得厉害。

    霍天北将她抱到怀里,心疼而失语,只能用怀抱给她一点点暖意。

    顾云筝目光迷离地凝视他,浮现在唇畔的笑意单薄脆弱,“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舍不得你。你会一直如此么?”

    “会。”霍天北虽然怀疑她到明日根本就不记得此刻言语,还是毫不迟疑地承诺。

    顾云筝环住他颈子,把脸埋在他肩头,喃喃低语:“对我坏一点也没事,谁让我伤过你的心呢,只是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你被别人抢走……就算哪天相互伤害,也要守着彼此。”

    霍天北轻轻地笑着说声好,温缓拍打她背部,如以往哄熠航入睡一般。

    “我也想对你好一点,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顾云筝倦怠地闭上眼睛,沮丧地叹息一声,“要是嫁过人就好了,现在也不会头疼了。”

    霍天北微微蹙眉,随即失笑,“闭嘴,睡觉。”

    **

    事实证明,霍天北怀疑过顾云筝喝醉是对的。

    一早醒来,顾云筝已经忘记昨夜说过什么、如何入睡的,很忐忑地问他她有没有耍酒疯。

    霍天北只说她酒品不错,安安静静的,顾云筝这才放下心来,转去穿戴洗漱。

    这日启程赶路时,顾云筝把杜若菱唤到面前,将马鞍桥上的弓箭等物丢到她脚下,“好生保管。另外你要记得,日后早晚服侍我穿戴洗漱。”

    “……”杜若菱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被人当成了丫鬟一般对待。

    顾云筝也不瞒她,“实话跟你说,不为了路上有个人服侍着,我也不会请侯爷唤你随行。前几日多思多虑,把这档子事忘了,到今日才想起来,你可不能再偷懒了。”

    多日前的一笔账,顾云筝留到此时才开始算,杜若菱自知根本没能力改变处境,也只有恭声应道:“嫂嫂有事只管吩咐,服侍嫂嫂本就是我分内事。”

    顾云筝瞥过她一身穿戴,道:“今日开始我和侯爷就要乘车,你呢,出城进城时要换成丫鬟的打扮,跟车行走——让人以为我连个贴身的丫鬟都没有,被笑话的可是侯爷。”

    杜若菱终于不负顾云筝期许,现出欲哭无泪的神情。随后也是无计可施,衣服现买现做是根本来不及的,只得向杨柳现借了两套。

    沈燕西见此情形,当然又开始心疼他的表妹,路上到了霍天北与顾云筝共乘的马车旁边,道:“若菱虽说不是出自名门望族,以前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她做了跟车丫鬟算是怎么回事?”随后等了片刻,车里才有人理会他:

    “你替她?”

    说话的自然是霍天北。

    沈燕西碰了一鼻子灰,同情地看了杜若菱一眼,转身悻悻然回了自己车上,暗自腹诽:跟这夫妻两个在一起的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之前两个人一直冷着脸,弄得别人大气也不敢出;如今两个人和好如初了,大多数人是能轻松一点了,他表妹却开始倒霉了,过两日别累病了才好。

    此时的霍天北与顾云筝正在说话。

    他含笑问道:“原本打算要去哪里?”

    顾云筝道:“想快些进京,看看有哪些官员为云家抱不平,也看看能不能设法让他们日后扶持云凝。”

    “这件事我替你做。自然,你另有途径的话,也可着手。”霍天北的目光意味深长地锁住她容颜,“程华堂的死,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顾云筝无辜地看着他,“我怎么能为你解惑?”之后反应过来,“你是觉得他死的时辰蹊跷?”

    “这是其一。”

    “我是这么看——早了晚了都不妥当,会让你担负的干系更重。”顾云筝婉言解释道,“早一些的话,祁连城的手下会抢先动手,而你还未出城多久。再晚的话,不过是两伙人谁先抢占先机的事。”

    她那时将时辰定在卯时,就是有意给顾衡、燕袭等人出难题试探他们的实力,也是担心云凝一点余地也不留,将霍天北拖下水。

    她的堂姐,是真正的万念俱灰,恐怕已无做不出的事。

    “也对。”霍天北又问,“与你有没有关系?”

    “你猜猜看。”

    “我当然希望得手之人与你有关。”霍天北戳了戳她心口,“起码可以证明,你没把我当成陌路人。”

    “倒是看得起我。”顾云筝笑着腻到他怀里,不肯承认,“祁连城不会受我指使,我也不识得得手的那伙人。但是对于这件事,我是乐见其结果。”

    “没为云凝失落就好。”对她,他是很容易就能知足。

    顾云筝却道:“可你在初时是连我一起怀疑了,是不是觉得我与云凝一条心?”

    “那时是被你气糊涂了。”霍天北如实道,“没细细思量,到今日才想通。”

    顾云筝轻笑出声,“我以后少气你,尽量不让你犯糊涂。”

    “我听听就行了。”霍天北没办法把怀里的小混账的话当真。

    “嗯,这么想就对了。”顾云筝很赞同的样子,是因自认根本就不是做贤妻的料。

    霍天北摩挲着她的脸颊,“我总是不明白,怎么就栽到你手里了?”

    顾云筝一双大眼睛忽闪几下,茫然地看住他,“是啊,我也不明白。你怎么那么不走运想不开呢?”

    霍天北笑着吻住她,反复吮咬她唇瓣,品尝稀世果馔一般的轻柔珍惜,而又撩人之至。

    **

    两日后,立冬,皇上派来迎接云凝入宫的一支卫队与人马汇合。

    又过了两日,趋近京城,一日后便可入京。

    这一晚,霍天北将一沓亲笔书写的记录交给顾云筝,“去拿给云凝,多半是我从祁连城那里得来的。”

    顾云筝不由想到了他夜入祁连城外置宅院的事,惑道:“这些他不会告诉云凝么?”

    “挑挑拣拣告知一些而已。”霍天北语气笃定,“他是利用与相助各占一半,不会让云凝迅速得到官员相助。”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霍天北迟疑片刻,还是道出心中所想,“男女有别。男人都有野心。”

    “你呢?”

    “我也有。”

    顾云筝抿唇一笑,“只怕你没有。”之后,她去了云凝就寝的房间。

    说明来意后,顾云筝委婉劝道:“不论你觉得谁在帮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全无戒备。”

    “这些我明白。”云凝感激地一笑,抖了抖手里的纸张,“你等我看完就拿走,也省得侯爷日后落人把柄。”

    “慢慢看。”顾云筝安心品茶,看着芙蓉细心侍弄花瓶里一束香花。

    云凝反复看了多时,才将纸张交还给顾云筝,语带怅然:“所知事情越来越多,有一件事却始终没个结果——不知到底是谁给了家族致命一击,有了那一晚的灭顶之灾。”

    “的确是。”顾云筝何尝没有这感觉,了解到的都是事前害得云家背上罪名或是时候落井下石有了诛三族下场的奸臣,却无从得知那最歹毒的一人。

    “我慢慢查。”云凝起身从行囊中取出个白瓷瓶,回来送到顾云筝手里,“启程之前就听说了你与侯爷的事,不知该说什么好。如今仍不想怀胎的话,服用这个与服用汤药一样,好处就是这是小小药丸,不是太苦涩。日后回到霍府,去寻一位曾大夫,这出自他手。”

    顾云筝接到手里,收了起来,“谢谢。”

    “还有熠航……他日后定然不会受委屈,代我向侯爷道谢。”

    顾云筝点一点头,“熠航有侯爷庇护,你尽管放心。日后千万珍重,凡事别强求,更别硬碰硬,就算是奸臣不能死于你手,也还有别人替你雪恨。”

    “我明白,会量力而为。”

    姐妹两个相对,在这一日言语多了一些,相互叮嘱多时,顾云筝才道辞回房。

    翌日到了京城,云凝与霍天北接旨面圣,顾云筝等人则在燕袭带路下到了京城的定远侯府。

    霍家在西域的日子已是年深日久,但侯府一直留有专人照看,先皇、皇上更是先后两次命专人修缮,为的自然是让霍家人觉得不知何时就能返京安享荣华。

    是以,定远侯府到了今日,愈发富丽堂皇,不输亲王府邸。

    府中室内已生了炭炉,火炕火墙也烧得热腾腾。

    修缮一新的正房,一直由辛妈妈带着丫鬟婆子照料。辛妈妈将顾云筝请到了暖阁,笑道:“奴婢在侯府当差,如今已十几年了,有何疏漏之处,还请夫人责罚。”

    顾云筝笑道:“打理得很是妥当。”

    辛妈妈又道:“侯爷、夫人日后就歇在暖阁吧?这一路长途跋涉,回来就尽量住得舒坦些。”

    顾云筝心说这里换了寻常人,自然是觉得再惬意不过,对于她这习武之人,日后却是少不得一到暖阁就要少穿一些。可这安排毕竟是一番好意,她也就笑着点头。

    让她没想到的是,自这日开始,便又诸多名门贵妇上门来访。在西域的时候,霍家人尽可一家独大,到了京城却不可如此了——事关侯府颜面,为了避免霍天北落人话柄,她再不情愿,也要挂上笑脸迎来送往。

    察觉出杜若菱不大安分,总是试图和一些贵府攀交情,顾云筝索性严词警告,将杜若菱关到一所小院儿里禁足。之后又听说不论云府还是云家满门混葬之地都有重兵看守,心绪愈发烦躁恼火。

    霍天北在外的日子自然也是繁忙不堪,要应付皇上不时召见,更要应承诸多老侯爷的旧友、他的同僚及一班各怀心思的官员。

    云凝自进京当夜就被安置在了后宫,三日后获封妃位。

    一心求名利的女子听说之后,当然是百般羡慕或嫉妒,顾云筝听说之后,却愈发担心云凝因为风头太劲被争宠的皇后嫔妃视为眼中钉。

    云凝进宫七日后,负责看守云府与云家坟墓以防有人前去祭拜的官兵撤离。

    到了这日晚间,顾云筝才得以不需顾虑,去往云府、墓前祭拜。

    霍天北闻讯后陪同。

    **

    这一年的初雪,在这一晚降临人间。

    顾云筝、霍天北以及几名护卫,皆是身着黑色劲装,外罩玄黑大氅。

    如今云府近邻皆以搬离,一条长街冷冷清清。

    马蹄声在云府门外停止。顾云筝飞身下马,如雪落在地上,毫无声息。

    护卫飞身翻过高墙,自里面将府门打开。

    顾云筝踏着地面上薄薄一层积雪,缓步而入。

    府中鸦雀无声,陵墓一般的死寂。

    她在记忆指引下,走向父母生前所居的院落,步上台阶。

    霍天北在院中天井静默、等待。

    借着纯白雪色,看到雕花门窗上的红漆已脱落斑驳。

    轻轻推开门,她的脚步更轻,不知是怕惊动亡魂,还是惊动如若置身噩梦中的自己。

    室内桌椅、无甚价值的陈设零落在地,似被洗劫一般。墙上、地上留有历经两年后凝固暗沉了的血迹。

    记忆中的欢声笑语不复,唯有此刻这残酷现状。

    她在室内来回游走,最终回到厅堂门前,手指滑过窗棂,试图晃动。

    她取下一块小小木格,拿到眼前细看,末了,取下头上银簪,在木格上轻挑,取出一张折叠成一条的银票。

    她打开火折子,借着光亮细看。银票面额只有一百两,却在无声地告诉她:不要再心怀幻想,不要再以为一切能够回到当初。你所失一切,已注定失去,再也寻不回。

    那是少年时她与哥哥打赌赢到的,在当时是哥哥的全部家当。她废了点心思,将银票放在了这儿,对哥哥说:何时实在有急用就拿走,没有用处就一直存放在这儿。哥哥当时笑说愿赌服输,除非哪日落得要亡命天涯。

    云家被满门抄斩后,家产自是已被全部查抄,如今所剩的,怕是只有这一点钱财了。

    她将银票握在手中,一点一点用力,继而出门,将府中各处转到,才反身离开。

    霍天北一直在她身后相随,不打扰她,一言不发。

    走到府外,顾云筝摊开手掌,又望向府内,轻声道:“我的家,真的没有了。”

    在这一日,说出这句话,再无任何不确定,再无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

    霍天北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指冰冷。

    “将这儿化为灰烬,不要再让任何人惊扰亡魂。”

    “好。”这是留有她全部亲情记忆的地方,她不能容忍外人出入、随意践踏,要以最决然的方式封存回忆。他明白,转头吩咐下去。

    顾云筝飞身上马,转去家族中人葬身之处。

    **

    墓地,从来是让人看不到一丝生机的地方。

    此地尤甚。

    荒郊野外,偌大的坟冢,落雪簌簌,将之装扮成白色山丘。

    远处鬼火闪烁,森冷幽寒似是亘古存在。

    顾云筝绕着坟丘慢慢游走,自云府,至此处,她都似刻意放缓举止,似要在这过程中泯灭心头翻涌的悲凉。

    其实,不过是脚步太沉重,心境太凄凉。

    在墓前站定,她俯身弯腰,抚过单薄墓碑上的粗糙字迹,呼吸一滞,随即后退,整了整衣衫。

    三杯酒落地,出自霍天北之手。

    他与她一同跪地祭拜。

    纸钱被寒风卷着飞扬在空中,又徐徐飘落,被雪花点点覆盖。

    离去时,顾云筝满目悲怆,看着他,慾言又止。

    霍天北对她心绪一目了然,语声沉缓有力:“至多两年,我带你回京。若到彼时云府中人依然含冤九泉,这复仇路,我替你走。”

    良久,顾云筝才微微笑道:“与我同行就好。”

    霍天北望一眼坟冢,对她伸出手去,“一生?”

    顾云筝将冰冷的手放到他掌中,“一世。”

    他手掌翻转,稍稍用力,“回家。我在何处,何处就是你的家。”

    顾云筝轻轻颔首,与他走入无垠雪色。

    情初定,两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