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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度芳菲(8)

    <li>  贺冲过来的时候,顾云筝让他直接去小书房见霍天北说清原委。霍天北说过,不需她管太夫人那边的事了,她也就不再关注。

    涉及到多年的恩怨,她参与其中也不能改变什么,还不如省省力气,忙点儿对自己有益的事。

    郁江南、章嫣的婚期一如霍天北所料,定在了二十六。进到下旬,霍天北不时去郁江南府中坐坐,顾云筝有空就去宣国公府坐坐。

    到了二十三,景宁公主大婚。霍天北只让顾云筝准备了一份贺礼着人送到蒋晨东那里,景宁公主那边就不用说了,他不可能去,公主也不可能请他。

    顾云筝作为霍天北的夫人,在二十三这天一如往常,上午把内院外院的事都安排停当,下午去了宣国公府。

    自从霍天北大刀阔斧地帮宣国公整顿内宅外院,这出了名没规矩的府邸总算有个样子了,即便是章嫣闷在房里安心待嫁,章夫人每日卧床示下,下人们也是丝毫不敢大意。

    顾云筝每次都是先在章夫人房里坐坐,才去与章嫣说话。今日到了正房,恰逢宣国公也在,正与章夫人商量章嫣的陪嫁。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争论,甚至是争吵。

    顾云筝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冷凝,下人个个噤若寒蝉。

    章夫人与宣国公一左一右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脸色都很差。

    顾云筝上前行礼。对宣国公各种是非听说不少,正式见面这还是首次。

    宣国公见了外甥媳妇,面色稍霁,清了清嗓子,语声还算温和:“坐吧。天北这段日子忙什么呢?”

    顾云筝恭声答道:“侯爷这几日得空就去郁大人府中。”

    宣国公听了,面上有了一丝笑意,“好事啊。”外甥和女婿是至交,于他可是老大欣慰的事。他那个长女,前十几年都用来气他了,这段日子却是恭顺孝敬,让他心里格外舒坦,也就满心盼着女儿前程似锦。

    顾云筝落座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宣国公两眼,心头有些惊讶。宣国公面如冠玉,气度尊贵,有着与霍天北一模一样的双眼,灿若星辰,闪着能吸人魂魄的光华。她记得他已是四旬的人了,看起来则是三十五六的年纪。

    这样看来,霍天北的样貌该是随了先太夫人。

    这样想来,也就能理解一帮女人为宣国公争风吃醋这些年了。

    章夫人的笑容变得亲切自然起来,招呼着顾云筝尝尝茶怎样。

    茶怎样?

    是用鲜花香气熏染过的茶,她不喜欢。她喝茶喝的就是茶的原汁原味,不喜掺杂任何东西。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她笑盈盈地啜了口茶,语气真挚地称赞,引得宣国公与章夫人都很高兴。

    坐着闲话几句,宣国公毫无避出去让两女子说话的意思。

    这是吵得还没尽兴呢?顾云筝腹诽着,也就起身转去章嫣房里。

    章嫣在做针线,面上既无愁容,也无待嫁之人的娇羞喜悦。见了顾云筝,笑颜明丽,到了里间说话时问道:“我爹娘是不是又吵架呢?”

    顾云筝装糊涂,“没看出来啊。”

    “他们坐在一处就会吵架,这些年都是如此。”章嫣知道,自己家里这些事,外面早就传开了,也不瞒顾云筝,“今日为着给我陪嫁的宅院田产争执大半晌了,我娘说理应是她打理这些,我爹则说他又不是瞎捣乱,不过是给我选了两处更好的。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吵的,我都说了,怎样都行,他们偏要较劲。也真是奇了,他们跟谁都不这样,是不是上辈子是冤家啊?”

    顾云筝失笑,“兴许是吧。”多年争执,不过是因为在意或是不甘,宣国公不好说,章夫人却一定是如此。女子要是不在意男子,才懒得理会他怎样,哪有闲工夫跟他吵。

    章嫣就道:“表嫂跟表哥说说,让他得闲就过来,陪我爹喝喝茶说说话。表哥的话,我爹面上总是反对,心里却是赞同的。”

    “嗯,我会的。”顾云筝留意到章嫣对宣国公称谓与往日不同,笑了,转而问起嫁妆的事,“准备的怎样了?你情形不同于别人,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也不要顾及俗礼闷在心里。”

    章嫣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还真没有。按理我是应该想法子多带些陪嫁过去,可是嫁过去谁知道是什么情形?爹娘倒是想为我多准备些傍身之物,也算了。他若真是良人,我便不需未雨绸缪;他若不是,我手里金银再多也无用。”

    说的在理,顾云筝却不能顺着这话往下说,只能含糊其辞:“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日后尽心尽责地过日子,定能有个好前程的。”

    “往后的日子……”难说啊。章嫣笑了笑,将话题岔开,让顾云筝看她做的绣活。

    顾云筝回府的路上,回想着章嫣的言语神态,明白好友对婚事的态度很不乐观。是有很多这样的人的,不需经历一些事,旁观便知道其中利弊,从而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希望章嫣那份不乐观意味着的是婚事对待诸事分外冷静,而不是破罐破摔,不似她,一步一步计较着,每日算着账权衡着得到、付出。

    如果她只是霍天北的夫人,那么很明显,她前世的心愿已经实现——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守护她一辈子,她会享有他的照顾,用一辈子去回报去珍惜他。可惜,她不只是他的夫人,还是云家女。

    从二十五开始,云筝就开始担心天气。六月的天气没个准,黄历只能测吉凶,却不能测天气如何。深夜,一场大雨降临,她听着雨声醒来,坐起来望着窗外,更加头疼,“这雨什么时候停?千万别没完没了才好。”

    霍天北把她抓回怀里,“下着雨成婚更凉快更清净,瞎担心什么?”

    “……”

    “你跟我成婚的时候,都没这样吧?”

    谁知道是怎样,她又没可能知道,便含糊回一句:“这是两码事。”随即反问他,“说起来,你和我成婚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沉默,沉默许久。

    “哑巴了?”她笑着推他一下。

    他却说道:“过段日子,我们去山里住几天,带上熠航。”

    “……”顾云筝拿他没办法,他不想说的话,是怎样也不会说的,也只能点头,“好啊。”

    翌日一大早,雨停了,天空碧蓝如洗,空气里有着雨后的清新凉爽。顾云筝这才松一口气。

    霍天北和两边的情分都很深,两边都要去。先在宣国公府送章嫣上了花轿,随即又去了郁江南的府邸。

    郁江南进京做官没多久,在外也不是曲意逢迎的做派,是以交好之人并不多。只是因为霍天北的关系,照样宾客满堂。自成婚之前,霍天北的同僚、幕僚甚至柳阁老等三人便不时上门坐坐,到了这吉日齐聚一堂,更有不少不请自来的。

    内宅里有简夫人、两名官员的太太帮忙打点,仆妇也都是有颜色的,喜宴有条不紊地进行。

    顾云筝与柳、孟、徐三位阁老的夫人坐一席。柳夫人、孟夫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徐夫人四十多岁。三位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顾云筝,言语神色间既有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又有因着霍天北而多出来的一份谨慎谦和。

    顾云筝一直不清楚,霍天北是如何使得三位阁老齐心协力支持他的,却是问谁都不妥当。

    简夫人在开席之际才过来落座。因着已经有过来往,与顾云筝就多了一份亲近。

    四个人都是玲珑心肠,至席散,谁也没提过太夫人。

    喜宴圆圆满满地进行、结束。第二日认亲,霍天北与顾云筝又去了郁府。

    章嫣从头到尾的言行很是大方得体,神色间偶尔现出新婚之人的娇羞,顾云筝略略心安。

    沈燕西也到场了,和霍天北一样,是作为郁江南的兄弟身份前来的。私底下,他拉着霍天北说了几句话,极为沮丧的样子,“我去找过先生,却很是不凑巧。先生这段日子都住在山里那座小院儿,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到的,后来命人去追也没追上。再晚些你也知道了,皇上下旨了,我就是见到先生也没用了。”

    霍天北笑着拍拍沈燕西的肩头,“顺其自然吧,你也不用为难。晨东的事你不需揽到身上,我和他之间便是不合,也与你无关。”

    沈燕西笑得有些落寞,“我是想着,四兄弟有你出人头地就行了。”

    “明白,我真明白你怎么想的。不必为难。”

    沈燕西心说不为难才怪,不担心才怪,面上却只能笑着点一点头。

    这日回到府中,霍天北长舒了一口气,“这事总算是过去了,感觉比我们成亲还累。”

    顾云筝忍不住笑。

    进到七月,宫里传出消息:皇上终日与宠妃作乐行径荒唐,皇后与静妃凤云宁争风吃醋水火不容,太后病情愈发严重。

    说简单一些,不过是一个男人为了一见钟情的女子发昏,如今宠妾无度,灭妻的日子怕是不远了,做长辈想要阻拦未成功,气得缠绵病榻。这种事在官宦之家、在民间也不是没有,如今帝王家出了这种事,人们也就更加关注一些。

    凤云宁就是云凝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初时难以置信,随即众说纷纭,态度不一,或对皇上不齿,或对云凝不齿,蔑视凤阁老的人也不在少数。

    是因此,蒲家三太太、四太太百般周旋,终于得以进宫与云凝相见。相见时说过什么不得而知,别人只是发现蒲家人比以往更有底气了。

    ——这些消息,有一些是简夫人、方太太过来时提及的,有的是燕袭转述汪鸣珂的话。顾云筝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云凝,这个她始终亲近不起来的姐姐,但愿祁连城能始终将她掌控于手中,不要让她犯下无从挽回的错才好。

    宫里传出皇上有意废后的消息的两天后,太后薨了。

    皇上终于把太后气死了。听闻消息后,顾云筝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这念头,之后吩咐下去,将府中所有艳色的东西收起或用白布遮挡起来。

    太后大殓之后,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哭丧。

    大热的天哭丧,心里当真悲恸的话,不会意识到那份不适,可是顾云筝连太后的面都没见过,当真是哀伤不起来,自然就觉得哭丧不亚于受刑。

    这种事,太夫人和顾云筝自然都要去的。

    两个人在下人眼中,不亚于是已修炼成精的人物——之前发生过那样的风波,一个想害得另一个点天灯,一个把另一个气得当场昏厥,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是亲亲热热的样子。

    去宫里哭丧,中途休息的时候,顾云筝遥遥望见了蒲家三太太、四太太。两个人身边围着不少人,满脸的小人得志。她迅速错转视线,不让心里的憎恶抵达眼底,免得被人发现。

    身边不时有人过来与太夫人、顾云筝寒暄。有的是与太夫人关系不错的,有的则是霍天北同僚的内眷,询问太夫人为何搬到西院的时候的神色也就大相径庭。

    太夫人与顾云筝保持着默契,对外只说太夫人原来住的院子风水不好,要换个地方住段日子。人们信不信是一回事,话却一定要这么说的。

    **

    这一年的夏季,因为太后的故去,日子变得分外平静而沉闷。

    国丧期间,禁止宴乐婚嫁,各家女眷都安安静静留在家中,不能四处走动,天大的事也要搁浅。

    在这段日子里,需要百官到场的一应事宜过去之后,霍天北称病告假十日。要说病痛,他一直都有,只是不为外人所知。

    西域那个让他成名的地方,那个他停留多年的地方,常年的征战、恶劣的气候、时常会有的日夜忙碌,带给了他很多顽固的伤病。

    若是让太医或民间的大夫给他把脉,怕是都会让他静心休养三五年,只是他不会那么做。没有时间静养,也真觉得病痛不算什么。早习惯了,那不过是个他偶尔可以拿出来休息的借口。

    他带着顾云筝、熠航去了山中消夏,轻车简行,离开京城满目的沉闷,寻几日清静自在。

    路程不近。离府当日早间,霍天北对顾云筝说:“你和堇竹、连翘穿胡服吧,出了京城就骑马赶路,不然要磨蹭到半夜三更才能到。别的下人就在半路找地方歇息一夜,明日抵达即可。”

    顾云筝点头说好,照他意思吩咐下去。

    熠航听说要随两人出门,高兴得不得了,只是也提出了要求——带上肥肥。霍天北蹙眉不已,可还是点头答应了,只说肥肥要跟在后面明日进山里了。熠航明白原由之后,笑着说好。

    出门时,两个人和熠航坐在一辆马车内。熠航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不时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就很有耐心地抱着熠航,温声回答。

    顾云筝笑盈盈地观望,到后来,视线定格在他身上。

    太后薨了,皇上不临朝——当然,也是很久不上朝了,官员内眷不能出门周旋,官员却照旧坐班来往,不过是不会聚在一处吃饭饮酒。以往太后宠信的官员都慌了,忙着巴结权臣自保,以防来日落难。几位阁老、各部侍郎、公卿权贵都很繁忙地应对那些官员,忙着扩张人脉,或忙着准备来日打压人。

    他在这种时期,却要去山中躲清闲,官场上的事、府中的事都丢在了一边。

    纵然是远在西域时,三位阁老就是全力扶持他,纵然是如今胸有成竹,何事都在掌控之中,换个人是他,还是不会这么做。

    便是有再多的人扶持帮衬,也抵不过一个恨不得杀了他给长女报仇的凤阁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寻机扳倒他。

    他这样做,到底是魄力,还是从不在乎得失,她已说不准。

    是说不清的一种感觉。感觉他不是很喜欢如今享有的安稳荣华,不是很愿意玩转权谋以图更稳固的地位。太懒散了,比起她熟悉的那些人,他都太懒散了,是从心底透出的那种懒散。萧让有一段也是意兴阑珊、敷衍了事,比起他来还是勤快得多。

    不爱权贵荣华,对一切都是淡漠的态度。这男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有愿意宁可付尽一生也要得到的东西么?

    猜不出。

    又因此开始想念萧让。如今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心绪焦灼烦躁的时候,以往只用大吃大喝缓解心绪。如今的烦恼、哀伤那么多那么重,他要是用吃来缓解的话,岂不是要吃成一个胖子?

    那还真是萧让干得出的事。

    只是,那样风姿俊朗的一个人,若是变成胖子,未免太可惜。

    好想见到他,秋日却还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