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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女阎王3

    拎着红木食匣子来送早膳的迟渊,见到地上躺着抱腿shen吟的书生后,将眉头皱得深沉,抬眸望向高堂之上的女官,“要如何才能放过这位书生。”

    身着官服端坐在高椅上的阎如采,懒懒敲了敲桌案之上的乌堂木,“秉公执法而已,大师虽是皇上请来捉妖的,但也不好如此公然对抗本官执法。若大师执意,本官是可以参你一本的。”

    迟渊不语,躬身到书生身边,指尖晕开幽光,施了术法将书生的腿骨治愈。

    大厅之上,众官差窃语纷纷。阎如采将身子坐得威仪,亦不语。待见了书生四平八稳站起来后,沉着声调吩咐一句,“来人,将书生的腿骨再打断。”

    手持杀威棒的官差愣神互望着,迟渊快一步上前,“如何才肯放过这书生。”

    她沉默片刻,“你替他受了罚,本官就不予追究。”

    堂下官差却为难了,这个迟渊大师乃得道高僧,且是皇上御旨招来擒杀妖孽的,即便大师犯了何罪,他们也不敢贸然用刑。然而,堂上所坐女官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位女官性格麻辣,瑕疵必报,若不小心得罪了女阎王,日后有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倒霉事等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当朝皇帝因同情侍郎一家惨遭杀戮,对这个万幸遗留下来的孤女颇显宽容厚待。平日里不少贵卿明里暗里参女阎王一本,皇帝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同心情强盛的皇帝还赐给女阎王一道免死金牌。致使高官皇亲也敢轻易得罪女阎王。

    左手男高僧,右手女阎王,真是好难为他们。这群可怜的差人,私下里眉目传情沟通了一会,齐通通跪下道了实话:小的不敢。

    好在迟渊善解人意,清清楚楚道他自干领罚,与他人无关。差官们这才哆嗦着扬起杀威将他打了一顿。

    高堂之上的阎如采仔仔细细盯着被杀威棒狠狠伺候的迟渊,眉心不起一丝波澜,无一表情。

    待一百杀威棒完结后,迟渊缓缓自地上撑起,双腿虽微微颤抖,但直立是没问题的。

    阎如采冷哼一声:和尚的骨头真是结实。

    伴着阵阵嘈杂声,门外涌进一群人。人群中一个乌眼青黑鼻血横流的华服公子跪地请女官为他做主。人群中低低沸腾,纷纷指着脸上挂彩的华服公子,暗暗低骂。

    人群中又冒出一位布衣公子跪地,亦求女官替他做主。

    阎如采于明镜高悬的威严匾额下,听了堂下之人的控诉。

    原是布衣公子的舍妹,乃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美人。华服公子几番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赢得芳心,将美人娶回了家。待洞房后的翌日,这华服公子便又另搜罗了两房美妾,将昨日新妻忘得干净。美人发觉爱错了人,一时想不开便吞金自尽。

    美人兄长得知新婚翌日家妹便惨死的消息,遂将花楼之中与美人欢饮的负心人暴打一顿。负心人不服,美人兄长也不服,至此闹上公堂。

    阎如采自高堂缓步走下,围着剑拔弩张的两位男子转悠一圈,口中判决另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 当众殴打他人者,笞刑二十。”

    布衣公子身后的亲友团不服,纷纷嚷嚷华服公子浪荡成性,乃凉薄之人,始乱终弃害了新妻性命,该重罚才对,怎会罚了美人兄长。

    阎如采停步到华服公子面前,语调沉稳道:“并非此人杀死新妻,其妻乃是自杀。若嫁不得如意郎君便自杀,那天下女子且不是死得差不多了,再则,新郎乃新娘所选,无人逼迫她,婚后生死幸福全是她自己造化。”

    她转步到布衣公子前,继续道:“舍妹惨死,你若不甘,可一纸状子递来公堂,自由公堂审核裁定。而你却光天化日殴打他人,有伤风化,念在你丧妹悲恸,且从轻发落,领二十鞭子便可回家,纹银不必交了。”

    此话一处,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我倒觉得阎如采此番裁定虽不近人情,但却有些道理。天下女子皆愿嫁得如意郎君,若一不小心嫁了个豺狼或色狼,也不必急着重新投胎。若是投胎还需等上十几年才长成及笄年华,倘若再嫁得禽兽,岂不是再要自杀一遍,如此说来,真是浪费感情。何不重新计划,若嫁了个豺狼,可将自个儿转型成母夜叉,不信不把豺狼训成萌宠。若实在没勇气转型,一纸休书休了夫君再行改嫁或自由一生也是好的。

    画壁灵山的情圣红狐狸二姐有句话说得好:夫君若爱我,我便享受他的爱;夫君若不爱我,我便享受自由。

    这才是与时俱进新时代的好妖精嘛,人类该学着点。

    神思转回厅堂……

    布衣公子盯着华服公子张扬离去,气得牙痒痒。两位小差取了鞭子欲行刑之时,迟渊大师向前一步,“且慢,能否让贫僧替这位施主领了鞭罚。”

    走去高堂的背影顿住,阎如采转个身子,唇角勾出淡淡讥讽,“若是众人无异议,本官便准了。”

    堂下之人虽低低交耳,但无人出声反驳,迟渊便端端立在厅堂,承了小差的二十鞭子。

    重又端坐在堂木椅上的阎如采,听着鞭响声,看着对方僧袍中渗出的丝丝血迹,倒是看得很悠闲。

    笞刑结束,迟渊裹着零星血迹的袍子,拾起地上的红木匣子,缓缓离去。

    高座上的阎如采再冷哼一声:和尚的皮真是厚实。

    我想,这女阎王真是冷幽默啊。

    迟渊出了厅堂后,发觉布衣公子依然尾随着他。

    布衣公子感恩道:“要……要不要我送大师回去。”

    “不必。”他望一眼手中木盒,又道:“劳烦施主将此木盒中的饭菜热一热,送去给那女官吃。”

    ——

    骨头结实皮又厚实且以德报怨的迟渊于侍郎府将养几日,便恢复了康健。

    佛祖坐下弟子,身子骨就是好。

    阎如采偶有宅在府中审些文案,迟渊必将热茶糕点摆在桌案之上供她填肚子;她时常望着院中荒草发怔,迟渊必会放几只草叶编的蚱蜢蜻蜓及鸟雀放她身边供她玩赏解闷。

    阎如采忒有骨气,从来不接受迟渊的施舍,饭菜挑凉的吃,茶也挑凉的喝,至于那些精心编织出的小玩意,她一把火烧得干净。

    些许日子不来串门的浅姑,登门来访。

    润风午后,墙角的狗尾巴草闲闲招摇。阎如采坐于庭院石凳上,望着墙垣处一丛荒草发怔,迟渊端立于花木掩映处,亦望着阎如采发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浅姑静步到迟渊身侧,“你如今对她好,是何意?”

    迟渊眸色清浅,“贫僧欠了她。”再望一眼发怔发得专业的阎如采,他微微轻叹,“她怨恨着贫僧。”

    “她没恨你。”浅姑幽叹:“如今的她,根本不懂男女情爱之事,不爱又何来的怨恨。”

    “此话何解?”他面色微恙,似有差异之色。

    浅姑自掌心幻出一条通体淡淡金色丝线,“这是她的情丝。如今她没了情丝,自然不能感悟何为情爱了。”

    他似是终于顿悟,为何短短两年,她将性格转型得忒极端,忒反差,忒成功。

    “你乃天蚕一族?”迟渊问。

    浅姑点点头。

    天蚕族是个什么族,恕知识渊博的我,浅薄一回。所幸,我有法宝。我凝个决从虚空中招来菩提树爷爷的《六界爬虫动物大全》,这是我趁树爷爷小便时,偷偷从他屁股后面偷来的,如今真真派上用场。

    《六界爬虫动物大全》记载天蚕族乃天宫之上负责协理月老宫姻缘一事的一脉仙族。这天蚕除了会吐质量上佳的天丝供天宫仙娥们织成衣裳炫耀,另有独家绝技能将人体内的情丝抽离干净。因这一独门绝技被天宫封为仙族,安排去给月老打下手。

    我阖上宝典,愤慨,怪不得人间总有那么几场荒唐情爱,定是月老吩咐了小白蚕,将谁谁谁谁的情丝给剥夺了。

    树爷爷的宝典书籍实乃高大上,不但记载了天蚕族的由来以及任职,且将天蚕族中两位年级尚轻的天蚕偷窥公主洗澡并偷走公主衣物这么隐私的私事也曝了出来。岂料,这两只偷窥小蚕且是一公一母,这很令人费解,若是两只公的便好解释了。

    总之,后来,这两位年轻小蚕被天规罚到蓬莱仙岛啃桑叶。难不成……那个浅姑便是这两小蚕生下来的小小蚕?

    不知浅姑知不知晓这段黑暗家族史,自个父母偷看公主洗澡……这真是件难为情的事儿。

    浅姑长叹:“当初采儿伤心欲绝离了悬空寺返回家乡,又见了父母被冤杀的场景,我见她活得实在辛苦,就征得她同意将她体内情丝取了出来。”她悔意甚明,“我本是心疼她,帮助她,如今看来,我错了。”

    本想让好姐妹弃了情爱忘却悲哀,沿着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潇洒走一回的人生轨迹潇洒而活。殊不知,浅姑娘头一次干抽人情丝的事,实在没经验。她未曾想到,人没了情丝竟是这幅沉闷冷漠了无生趣的样子。

    这女阎王平日除了噼里啪啦抽打重犯,其余日子便是发呆。 目无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一人独守硕大庭院,孤独岁月。

    这情丝里有阎如采的神思,我能感觉她内心沉定如一口枯井。她唯一思绪便是回忆回忆过去, 不过也是白回忆罢了。只因她记得那些鲜活回忆,回忆却再不能鲜活起来,她亦不能体会当时心境。这让她有些郁闷。

    当一个人跳出情之范畴再回望以前所做的任何一件感性的事,那真是荒谬啊,真是该抽自己嘴巴子啊。

    阎如采每次忆起先前做过的那些傻事,她会恨自己,回忆一次,便多恨自己一点。

    殊不知,这表面铁血冷情狠辣至斯的女阎王,唯一情绪就是恨自己。

    故而,她才有些为难迟渊,这个让她恨自己的元凶。

    落日之后,天幕洒了一阵寒雨。

    阎如采因坐在院中发怔发得入迷,便顶了会烟雨蒙蒙,打个喷嚏后才结束发怔,回了老闺房。

    迟渊熬了姜汤敲开房门。

    阎如采见了热气氤氲的姜汤后,直接将暖汤喂了野猫。

    迟渊见野猫将汤碗舔食干净,他上前一步,“贫僧将情丝还给你, 你摆了香供祭祭天蚕仙族吧。”

    她回个眸子,见迟渊掌心虚虚躺的那条淡金色光晕,不屑一顾,“你以为我还会稀罕这情丝?”

    似是预料到她会拒绝,他将那团金色温润收起,“要贫僧如何,你才会自愿祭了天蚕仙族,取回情丝。”

    并非迟渊大师不能霸气的将情丝强行塞回阎如采体内,实则这情丝取出来容易,送回去稍稍有丁点难度。

    天蚕族的老祖宗定了规矩,凡是欲将情丝送回体内之人,需摆了天蚕族神的牌子,上几炷香再认认真真磕个响头才能成事。

    若阎如采死了心不焚香磕头,任迟渊大师法术再高深,也是白费。

    她透过大敞的花鸟木门望过去,一派沉思后,才道:“要我将情丝取回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她调笑望他一眼,抬袖指着府第大门口摆摊的一众姑娘,“你若娶了我指定的那位姑娘,我就同意祭了天蚕族将情丝取回。”

    至于侍郎府门口长长两排摆地摊的姑娘,全拜迟渊那张绝世面皮所至。自迟渊进了新都城,城中小姐大妈们无一不被大师风韵折服。热络打听到风韵大师住进了女阎王府,这群小姐大妈们便默契十足来了“阎王府”大门口摆地摊,只求多瞅大师一眼。

    其实此举倒是有利于迟渊,至少他出门买菜方便多了。

    阎如采目光自府门口寻了几寻,隐隐染上清冷笑意,“那位水粉衣衫的姑娘,你若娶了她,我就答应。”

    水粉衣衫!地摊长龙中确有一身着水粉衣衫吆喝小白菜的姑娘最扎眼。枯如稻草之发色,犹如鸟窝之发型,正宗包子脸,脸颊处的斑点不匀称,很任性。标准水桶腰,半挽的袖口铺着堪比猿猴般浓郁的汗毛。这体型彪悍的姑娘却着一身水粉,视觉冲击力不容小觑。

    这姑娘见府门内的迟渊大师目不斜视盯着她看,她便又展露了下金嗓门,抱了捆小白菜深情唱道:“小白菜啊,香又香啊,两三颗啊,熬了汤啊,帅哥和尚,看一看啊,你要不买,我就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