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面无表情地说道：“万通，侧妃都已经招认了一切。你若肯自首，本宫或许可以考虑免你一死。”

    汪直闻言脸色蓦地大变，这才真正地害怕起来，冷冷地盯着万宝珠，难以置信地问道：“贵妃娘娘是你的亲姑姑，平日对你如珠如宝，你居然背叛她？”

    万宝珠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心虚地说道：“所谓帮理不帮亲。姑姑竟敢背着皇上私养男宠，秽乱宫闱，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我当然不能包庇她。”

    汪直双眸涌动着腾腾杀气，讥嘲地道：“贵妃娘娘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万宝珠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个阉人教唆姑姑做尽坏事，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器张。”

    汪直盯着她，目光凶狠阴森，冷冷地道：“你以为背叛了贵妃娘娘，就可以博得太子的欢心？不要忘了你姓“万”，这么多年来太子处心积虑想要除去万氏党羽。你以为他纳你为妃是因为真心喜欢你么？真是愚蠢！贵妃娘娘若在，你可以作威作福，骄横跋扈；贵妃娘娘若失势，你就等着任人宰割！！”

    万宝珠脸色发白，像一只被人踩中尾巴的猫般暴跳起来，怒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死阉人，竟敢挑拔我和太子的关系。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汪直怒极反笑，讥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朱祐樘望向左右，扬声道：“汪直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给本宫将他拿下！”

    “铮”刀剑出鞘，高斐等立即蜂拥上前，与汪直等人缠斗起来。张婳看了几眼，眉头微微蹙起，汪直不愧曾经掌管过西厂，身手矫健敏捷，显然练过家子，手下个个如狼似虎，武功阴狠歹毒，人又多，高斐他们未必能占到上风，幸好事先设计困住了万通，否则仅凭他手下的锦衣卫，别说捉拿老妖妇，只怕连奉先殿都进不来。

    万宝珠上前掀开先帝的画像，打开嵌在墙壁上的机关，只听一阵“轧轧轧”声，地上露出一道狭窄的阶梯，德全率先下去，朱祐樘，张婳，万宝珠等紧随其后，汪直惊怒交加，想要扑过去阻拦，无奈被高斐绊住脱不开身，不由急得双目通红，大叫道：“快去拦住他们！”

    太监们出手招招狠辣，直取对方身上要害之处，却始终冲不出对方的包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祐樘等人走进密室。

    ..........

    众人沿着石阶而下，石壁两侧嵌着数盏油灯，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阴森晦暗。张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老妖妇的死穴，只要能抓到那个“江郎”，不信皇帝还能够继续装聋作哑，容忍老妖妇的背叛。待朱祐樘顺利登上皇位，她再带着云姨离开皇宫，去塞外牧牛放羊，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

    忽地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瞬间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朱祐樘低声说道：“小心点，万氏生性狡猾，说不定在密室里安装了很多机关。”

    张婳心中一凛，轻轻地“嗯”了一声。

    朱祐樘捏了捏她小手，轻声说道：“等会儿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走。知道么？”

    张婳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那边万宝珠见两人十指紧扣，低头密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忽“啊哟”一声，娇滴滴地喊道：“殿下，嫔妾的脚崴了。”

    朱祐樘眉头微拧，看了一眼德全，德全立即会意，说道：“侧妃，您若走不动，不如让奴才背您过去。”

    万宝珠柳眉倒竖，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阉人也想背我？”

    德全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低着头默不作声。

    万宝珠又娇声道：“殿下，嫔妾脚疼得很厉害，您能不能扶一下嫔妾？”

    朱祐樘目光冰冷如雪，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实在走不动，就呆在这里，本宫和太子妃去找万氏，等出来后再带你上去。”说罢，看也懒得看她一眼，拉着张婳大步向前。

    万宝珠愣了愣，心中又惊又怒，到底不敢发作，眼圈儿微红，委屈地叫道：“殿下，别走那么快，等等嫔妾。”忙提步追上去。

    穿过一条极长的甬道，张婳望着眼前的景象，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石殿极宽敞，四周嵌着无数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殿内亮如白昼，石柱上饰着金龙和玺彩画，十数重明黄色通天落地纱缦以鎏金钩挽起，金丝楠木雕万字不到头镜心屏风，金丝楠木宝座，鎏金香炉，香几，宫扇，香筒无一不精巧华丽。

    张婳暗暗砸舌，老妖妇可真懂得享受。

    朱祐樘眉头微微拧起，眼前的石殿完全按着乾清宫的摆设而布置，万氏居然在奉先殿下面修建了一座地下宫殿。

    转过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却见朱色镂金大门半掩，屋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媚的声音，张婳心中狂喜，老妖妇和那个“江郎”果然在此处，透过门缝只见万贵妃端坐在紫檀长案前写字，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衣裙，衣襟和袖子上绣着妖娆的夹竹桃，绸缎般光滑的青丝直直地垂至腰间，脸上未施脂粉，唇角含着一抹羞涩的微笑，神色温柔，仿佛像十七八的少女般青涩动人。

    一名相貌英俊的白衣书生坐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写字，温和地说道：“练字要专心，不可左顾右盼，记住掌虚如握卵，执笔在指，运笔在腕。”说罢松开手，又道，“你自个儿练会儿字。”

    万贵妃温驯地点点头，提笔写了一个字，像想要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般期盼地望着她：“我今儿写的字可有进步？”

    白衣书生微笑道：“有。”

    万贵妃闻言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花，开心地问道：“有奖励么？”

    此时此刻的万贵妃似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时而温驯，时而撒娇，时而羞涩含笑，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将眼前的女子与那个心如蛇蝎的妖妃联系在一起。

    张婳心中不知为何忽地一软，也许这是他们最后相聚的时间，不如让她们多呆上一会儿，遂拉起想要推门而入的朱祐樘，悄声说道：“再等一会儿。”

    朱祐樘猜到她的心思，柔声道：“好。”

    屋内，一支儿臂般粗的红烛忽“噼啪”暴了一下，结了一朵很大的灯花，烛焰登时大亮。白衣书生轻轻一笑，在万贵妃额上印了一吻：“这个奖励满不满意？”

    “当然满意。”万贵妃略显苍老的脸庞霎时似白玉般莹然生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摸了摸额头，怔怔地望着他。

    白衣书生伸指弹了一下她额头，微笑道：“发什么愣？快继续练字。”

    万贵妃脸上似喜似悲，呓语地道：“我是在做梦么？”

    白衣书生忽叹了一口气：“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总是冲你发脾气。”

    “你不怨我关着你么？”

    “怨你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关着我。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既然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就算每日酗酒发疯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万贵妃凤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声音带着几丝颤抖：“你意思愿意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白衣书生望着黄花梨架子上一摞摞书，缓缓地说道：“我生平喜难练字，看书，作画，这里虽然冷清，却能让我静下心来。有时候我在想，也许上面的世界并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