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家出走

    高老师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的使者，满脸都是阴历之气。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又在这里看了多久。

    他两个腮帮子气鼓鼓的，眉毛几乎竖在脸上，声音低沉又威严，“你们干什么呢？”

    我吓得不敢说话，站在墙边，浑身上下不断打抖。高云飞却直起身子，声音懒散，轻描淡写说了句，没什么。

    “放屁！”高老师的声音突然大起来，然后暴戾的用手抓起高云飞的头发，一下把他甩出去好远。

    接着，又用抬起来的右脚重重踹在我身上，“你个小贱人！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居然敢在家里勾引我儿子？真他妈翻天了！”

    高云飞早就被他老爸打惯了，这种小动作对他来说，简直比家常便饭还普通。照他原来的性格，肯定会无所谓的拍拍衣服就往外就走，可今天他却直挺挺的冲过来，用身子挡在我前面。

    “跟你说过了，不要再打她，你没听见是不？”

    “你个小东西，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翅膀还没硬，就敢跟老子锵锵了？她是老子捡回来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着，高老师示威一般直接越过高云飞，一巴掌又甩到我脸上，打得我眼冒金星，脸颊上立马肿起五个红手印。

    高云飞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会当着他的面打我。他顿时被气的红着眼睛，两手扶上高老师的肩膀用力一推，直接把他推了人仰马翻。

    “你他妈还是人吗？”高云飞扯着嗓子对高老师喊，“我已经忍你够久的了，要不是你是我爸，我他妈早就……”

    高云飞一手抓住高老师的脖领，右手紧握着拳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却最终还是因为血浓于水，还是没有下手。

    “早就，早就怎么了？弄死我吗？”高老师一把甩掉高云飞的手，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到头来，居然还比不上一个从外面来的野女人？”

    “要早知道是这样，我他妈就应该饿死你！”高老师越说越生气，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高云飞却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冷冷笑出了声，“你果然一直都这么想！没错，你他妈早就应该饿死我！”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高老师吼出去，嗓子沙哑了都全然不顾。

    然后，他用手重重拍向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仿佛都打在我身上。我想，当时要不是高老师在旁边，我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抱住他，让他住手。如果我能替他承受这些痛苦，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高云飞红着眼睛，像是不想回忆之前的痛苦，在此刻却又不得不说。

    “我妈才刚死没多久，你就去找小姐了？她生前你就对她不好，她的身体就是被你活活拖垮的，要不是你，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她也不会一个人在家烧煤气中毒而死！”

    我从来没有见过高云飞这样无助又凄惨的眼神，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不断舔舐已经结痂的伤口。

    高云飞大口呼吸着空气，胸腔都随着紧凑的起伏，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自己爱玩女人，就担心我妈也在外面给你戴绿帽子。所以，我一生下来，你就一直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你还偷偷拿了我的头发去做什么亲自鉴定，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我他妈早就知道了！”

    高老师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徒劳的张着大嘴，却从喉咙里冒不出一个字。

    “我要真不是你亲生的，早就被你弄死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高云飞字字属实，句句真切，“不过，说实话，高继明，我真他妈不想当你儿子，因为，你不配！”

    高老师直接被最后一句话噎的半天喘不过来气，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在半空，好半天才缓过来。

    然后，他一手扶住墙，一手指着自己的亲儿子，“行，行，从今天开始，我他妈不是你爸，有种你现在就滚出这个家！”

    “谢谢！”高云飞口是心非的对着高继明鞠了个九十度，然后，一手拉住我冰冷的胳膊，“何放，咱们走！”

    我想都没想，跟着高云飞坚定的要离开这里，却被高继明一把拦住，“你这个兔崽子滚可以，她却不行！”

    “凭什么？”高云飞直接伸手，重重打掉高继明拉住我的脏手。我也赶紧缩到他身后，生怕这个丧心病狂的老男人会对我再做什么肮脏的事情。

    “凭什么？”高继明立马得意洋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指着我，“就凭，她是我从她亲妈手里买来的！”

    “高云飞，你以为你旁边这个小贱人有多干净？你知道吗，其实她妈就是个鸡！你说鸡能生出什么？还不也就是个鸡？”高继明笑的极其开心，嘴巴都要咧到脑袋后面去了。

    “你个傻子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其实不过就是个什么人都能上的公共厕所！”

    “你胡说！”我顿时羞愧难当，这些事情我完全没有听说过。高继明却完全不顾我错愕的表情，继续说的有模有样。

    “其实你亲妈我早就找到了，只不过，她让我不要告诉你，还收了我的钱，让你这辈子就跟着我了。”

    “你敢！”高云飞把我护在身后，对着高继明又继续吼了一嗓子，然后把手指捏的咯咯作响，“别以为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要是再敢打何放的主意，我就去学校揭发你！”

    高继明本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却在听到高云飞最后那句威胁的时候，泻下气来。

    猥亵未成年人是违法的，想必他比谁都清楚。

    可面子上却仍旧死扛，语气却突然变得异常平静，“高云飞，你是不觉得自己很牛逼？我告诉你，我可以让这个小贱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信不信？”

    “她的学籍、户籍都在我手里，只要我一个电话，她就立马可以滚蛋！”

    高云飞本来还想继续争辩，却被对方却抓住弱点，给了致命一击。他把牙齿咬得嘎嘎直响，张了张嘴，可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了我，他要尊重我的想法。

    他抓着我的手突然用力攥了一下，眼睛也跟着看向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让我做选择，即便我为了上学想继续留在这里，我相信他也会不顾颜面的求他嘴里这个禽兽一般的生父。

    这样一个如此为我着想的男生，我怎么可能还会为了自己强求他？不过就是上学，不过就是走出这个家，我有什么不敢？我又有什么可害怕？

    此刻的我，既然已经拥有了他，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什么东西，还有比高云飞在我身边更重要？

    于是，我重重捏住高云飞的左手，做出人生第一个坚定的决定，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声音极轻，却不容动摇，“我跟你走！”

    此刻，我能从高云飞的眼睛里看到火花，那种激动的无以言表的火花。

    他直接拉住我，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口走，潇洒的身上没带任何东西。

    高继明气急败坏，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可、可以！我告诉你们，滚了就他妈别想再回来！”

    我们两个人紧紧攥住对方的手，相视一笑，完全已经忘记所有的一切。

    大概当时的我们，年轻的真只能用“被爱情冲昏头脑”来形容，因为当时我们真就天真的以为，只要拥有对方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生命！

    如果说，你在这个世界上，连命都保不住了，就算再绚丽的爱情，又有什么用武之地？

    不过，我们很快就理解了。因为，现实太残酷，就像个大教室，很快就会给你上一堂别开生面的生存之战。

    我还记得高云飞带我去开房，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住旅店，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那是一间街边极其廉价的小旅馆，面向的人群也大部分都是些做皮肉生意的小姐。

    里面的环境很不好，烟雾缭绕，混乱不堪，就连被子也是又潮又脏。隔音效果差到，隔壁房间放个屁我们都能听见。

    但，真就因为它便宜，所以我们现在不得不住在这里。因为，就连身上这点钱儿，也还是高云飞的铁哥们孟昌赞助的。

    那个时候，我十四岁，高云飞比我高一级，也才十五岁。

    没了生活来源，也没有可以挣钱的工作可以干，生存问题，立马就摆在了我们面前。

    即使高云飞总是在我面前尽量逃避这个问题，可问题就在那里，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

    眼看着手里的钱已经越来越少，再管谁要都不切实际，而且以高云飞好面子的性格，就算饿死也不会再找谁施舍了。

    所以，他背着我，悄悄去建筑工地搬砖。你们想想，那个时候，搬一块儿砖才能挣几个钱？

    而且，高云飞一直养尊处优，根本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可现在为了我，咬牙坚持着。

    但，在第三天，终于出事了。

    第七章 肮脏的交易

    都说亲密的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在高云飞出事的那天，我右眼皮从睁眼那一刻就一直跳个不停。

    一早上心神不宁，压根没办法集中精力看书。虽然，我和高云飞跑出来了，但我仍旧不想耽误课程。所以，一有时间，我就会把贴身带的英文单词拿出来背。

    难捱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十点钟的时候，楼下老板娘喊我接了电话。

    对方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对着话筒乌拉乌拉说半天，我才明白他是一家建筑工地的包工头。

    “你哥上工，腿被钢筋给砸了！”断断续续听到这几个关键字，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立马发软，膝盖差点跌到在水泥地上。

    然后，那边用极快的速度，告诉了我一家医院的名字，让我立马赶过去看看。

    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找到那家医院的，反正一路上我坐的公交车，能蹭票就蹭票，实在躲不过去了，我就赶紧下车，然后再厚着脸皮坐下一辆。

    现在，我必须剩下每一分钱，高云飞的腿被砸伤，情况还不知道怎样，这些钱不管时多时少，对他来说都会有用的。

    所以，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我从病房上面的小窗户上看过去，高云飞的右腿被结结实实缠了很多白颜色的绷带，直愣愣的放在病床上。

    他整个人半眯着眼睛虚弱的躺着，吊瓶已经见底，却连个帮忙喊护士的人都没有，我的眼泪立马就流出来了。

    他回头看到是我，嘴角强扯出一个微笑，无力的右手摸着我的头发，说他又不是死了，干嘛哭的这么厉害？

    我却在他的臂弯里，哭的更凶。

    “为什么？为什么背着我干这么危险的工作？”嘈杂的病房里还有其他病号，我只能擦擦脸上的泪水，压低声音问他。

    看他没有说话，我也能猜到原因。尽管我们心照不宣的从来不谈论这个问题，但现实就赤裸裸的摆在我们面前，真的不容还两个未成年的我们死扛。

    于是，我抽泣着一字一句问他，“我们回去好不好？你现在这个样子……”

    还没等我说完，高云飞就咚一声一拳砸到床沿，震得我们两个人从病床上同时弹起来。

    “我说了带你出来，就要对你负责到底，你现在让我们回去，你究竟什么意思？”

    “难道是看我腿瘸了就照顾不了你了吗？”高云飞被气憋的满脸通红，却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我现在就下地给你看看！”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赶紧用瘦弱的身体挡住他。腿断了可不是什么小事儿，要是再折腾，我真担心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我怕再说这个问题会刺激到他，于是立马变换口气，“好好，咱们不回去，你现在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高云飞这才面目缓和，说他这会儿有点想喝稀饭。

    我走到医院走廊，在距离他病房很远的地方才敢放声大哭。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为我这样奋不顾身，情况明明已经岌岌可危，却还是因为我，硬是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

    高云飞，你真的是用全部的爱和真心温暖我，可我不过就是个被当妓女的亲妈卖了的乡下丫头，让我拿什么来回报你啊？

    在阴暗的走廊里哭了好半天，我才终于平复下来。既然高云飞已经跟我说，工地的包工头承诺他的医药费，建筑队会全权负责，还会每天给他一些营养补助。

    那么，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安安心心等他把腿伤养好了再说。既然现在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我就必须要呆在他身边，用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尽快好起来。

    端着温热的豆浆稀饭递给高云飞，他却双手一摊，把头一扭，“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喂我？手上都没力气了呢！”

    他一副小孩子耍赖皮的模样，看来，他已经把刚刚的生气忘记了。

    我也没计较，白他一眼，然后把稀饭放在自己面前。拿出一次性的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在嘴边吹凉了，再给他喂过去。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原本真的以为这个难关我们真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度过去。

    可老天爷却好像是铁了心让我们更快成熟一般，瞬间就把希望全部扼杀。

    那天，一大清早，我还在给高云飞念英语单词的时候，医院的护士就来催缴住院费。

    “他们队长说了，他这是工伤，药费他们都是出的，你给他们打电话吧。”我小心翼翼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没好脸色的护士解释。

    可那个嘴巴摸得跟吃了人肉一般的护士，不耐烦的把两只手一下插进裙边的口袋里，然后没好气的说，“他们？早就找不见人了，留的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找谁去啊？”

    “啊？”我的心立马凉了半截，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原来就听说很多工地，都不会管那些受了伤的工人，把他们往医院一扔，人就跑的没影了。我一直就在担心高云飞他们那个包工头会不会也这么没有人性，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居然这么快。

    “别啊来啊去的，你们赶紧把住院费交了，要不然，没钱就得立马出院！”那个小护士说完，眼睛看都没看我们，把头一甩，屁股一扭一扭的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失重似得一下子瘫软到凳子上，没有钱，高云飞的腿可咋办啊？

    我急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高云飞却一脸不在乎，轻松松的安慰我，“出院就出院，这几天我的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你看我的腿都能动了。”

    说着，他硬是把那天受伤右腿的大拇脚趾，在我面前转了转，假装已经全好了，让我放心。可我的眼角，却分明看到他不经意撕扯出来的疼痛。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高云飞因为我而出院，也绝对不能让他再受更多的痛苦。他已经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可万万不能再毁了他的后半生啊。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刚刚不过一个礼拜，他就硬撑着出院，不落下病根鬼才相信。

    我就记得舅母家的大黄狗，因为被车子碾断了腿，又硬是被舅母赶出了家门。几个月再见到它的时候，它那条伤腿早就长歪变形，根本没法落地。

    我死都不要看到高云飞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样子。如果他为了我变成这样，我会恨死我自己。

    也就是那一瞬间，我坚定的决心已经无人能再次动摇。即便是高云飞，也不会改变。

    于是，我假意赞同他，“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咱们明天就出院。”

    终于等到他昏昏沉沉睡去，我却踏上了回高老师那里的路。

    这个时间，正好是上课的点，所以，我直接去了学校。我忐忑的往高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心里忐忑又矛盾。

    我轻轻推开门，此刻他果然坐在办公桌前。

    看到是我，他猥琐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然后气定神闲把身在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双腿随意的交叠，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一般，“怎么？你来找我有事吗？”

    我胆怯的一小步一步往他跟前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的狂跳，“恩，高老师，你，你能不能把高云飞接回家？”

    我的声音极小，他却听得真真切切。然后，故意装作一脸不屑的样子，反问我，“那个兔崽子不是已经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还让我把他接回家？”

    我知道这次一个人来低声下气的求他，肯定会被他奚落。但为了高云飞，就算要了我的命都无所谓，更何况是这样？

    我的眼泪立马流出来，声音近乎哀求，“高老师，高云飞他，他的腿被砸断了，现在躺在医院。医院说，要是再不交钱，就让他出院！”

    原本以为，高老师再禽兽，听到自己儿子都这样了，肯定会立马二话不说就会救他。可他却从椅子上直起上半身，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一般，双手随意的搭在腿上。

    “之前为了个下流的脏东西跟我干仗，现在腿断了才想起我来了？凭什么？”高老师细细眯着眼睛，用一边的眼睛瞄向我。

    我知道他说的下流东西是我，但为了高云飞，我已经不要脸皮了。

    哽咽着，立马双腿咕咚跪在他面前，“求求你，求求你，高老师，他怎么说都是你亲生的，他的腿要是再不治，就废了……”

    我用跪着的膝盖一步一步向高老师的双腿爬去，拉住他的裤脚一个劲儿的恳求他，“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我可以不回去，只求你把高云飞的腿看好！”

    “那怎么行？”高老师突然伸手握住我冰冷的双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你可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让你走了？”

    说着，他竟然不顾现在正在办公室，用那只让我毛骨悚然的手抚上我的腰肢，然后在我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救不救那兔崽子，全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