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人间别久不成悲（二）

    天火葬，即取天火葬人。那是弥花天里用来惩治十恶不赦、罪孽深重的教徒最残酷的刑罚。接受天火葬的教徒一经司命长老宣判定罪之后，便被带往落舞山顶绑至擎天铁柱上，引天上的闪电雷火焚烧致死，化为灰烬。

    被加封了那样的印记，此生此世，与他做比翼双飞的神仙美眷直至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誓言也只能是一句奢望了。

    这一点，她早该明白的。早在十年前，重回弥花天那一刻，她就该心知肚明了。所以，即便是终老一生的苦盼，也终究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蓝姑娘，蓝姑娘，要小心，小心啊……”不期然的，一串急切的梦呓般的低唤从昏睡男子的唇畔滑落，惊了凝神思索的绝丽女子。

    姝璃猛然一怔，回首相望，然而屋门轻启，已经来不及容她多想。厚重的帘幕轻动，陡然间一阵风掠过，一袭白衣已从开启的轩窗口上如风掠过。

    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在这里陪了这个异族男子一夜，即使那个人是与她亲如姊妹的青芸，也绝对不行！

    从空中轻巧着地，回眸一眼来时的方向，晨曦中双脚踏在玉带草上的女子，曳地白纱衣上已被重重的雾水沾湿。缭绕的雾气下隐约有白茫茫的一片，原来竟是薄薄的一层秋霜。

    昨夜一层霜降，已然在悄无声息中掩盖了昨日残留于大地的所有痕迹，昨日种种，果然已再无迹可寻。就如那一星一点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若被秋霜掩盖，有心追忆的人，又要到哪里去寻找那一点流失在苍茫岁月中的昔年情怀呢？

    “蓝姑娘，蓝姑娘……”那三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隐隐割痛了她的心，一下一下，犀利而尖锐。

    这几天，听着他于睡梦中反反复复轻吟着那个名字，她的心大概也在一点一点逐渐冰冷吧！即使是生命垂危、生死攸关的危急关头，他都无法忘怀的女子，看来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了。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原来，二十年前根植于他脑海中的名字早已被另一名女子所取代；原来，十年沧桑过尽，那个人的身边已然没有了她的位置。

    而她呢？那个时候，手拈冰颜花，她只知道时间多拖一刻，那个公子就岌岌可危一分；她只知道，不能让那个深藏于心中十多年的名字如流星般从这个世间陨落。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一隔十年，那个她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已将她忘怀，早已心有所属，心系他人。

    不过，这样的话，不是也很好吗？

    既然明白了彼此的身份不同，那么再计较这些、耿耿于怀做什么呢？他们在十年前那一别之后就已经成为陌路之人了，何况，她还有负在肩头的使命。

    那不只是青氏一族中脱颖而出的圣女的使命，还是娘亲临终之日的重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娘亲，辜负了族人，辜负了舍身救她的长老们，她不能让他们失望。即使，她深知那个耗尽娘亲一生之力、需要自己舍生守护的圣教一直都是天下无数人鄙夷的邪教；即使，她明白那样纵横南疆的辉煌是由无数的白骨累累堆积而成。

    二十年前，他救她一命；二十年后的今日，她救他一命。这样，就算完完全全地还清了，从此，再无瓜葛。

    就让这一片清霜掩去所有暗藏在心中不见天日的昔年情怀吧！

    人间别久不成悲啊！那一瞬间，立在晨雾中的女子脸上忽然有了微微笑意，那样长久的时光，仿佛将当初心底里那一点撕心裂肺的痛都冲淡了，淡漠到只余下依稀可见的绯红色。

    该放弃了，其实一早，她就已经放弃了不是么？从泉州城外沧浪水边于苍茫夜色中决然转身、绝尘而去的那一刻伊始，她就已经放弃了。

    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一些磨难，接受一定取舍，才会真正长大。一直以来，她不就是在面临一次次的抉择时，于守护和放弃之间一点点积累起了勇气和坚韧吗？

    既然无可逃避地选择了这样的命运，那么就该去专注于负在肩上的神圣使命了。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个人的自由和爱憎更为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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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劫后逢生（一）

    “这是……在哪里啊？”重重的帘幕将房间遮掩的不见天日，这是一个粉色华丽的世界，银烛高照，让人难以分辨窗外是白日还是黑夜。羧猊炉内的冰麝混合着脂粉的香味，糜烂而甜艳，让人闻了昏昏欲睡。

    卓汀白坐在这宛如虚幻的梦境中，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置身在女子的香闺中，不由得呆住了。方才忆起自己本是与飞花门主蓝舒韵一同，前往蜀中剿灭唐门那厮抵死不从的势力，一时倏忽糟了小人暗算。唐门中人用毒果然是技高一筹，设的毒阵果然厉害……可是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这又是哪里呢？

    “公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正当他迷惑不解六神无主之时，却有一阵银铃似的悦耳声随风席卷入室。他随声望去，只见屋门轻启，一个年约二八的苗疆少女手捧银盘盈盈走进来，容貌秀丽，见自己安然无恙，脸上倒甚是欢喜。一身大红色衣裙，穿着金丝绣的小鞋，银钏在她雪白的手腕和脚踝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难道，竟然流落至西南苗疆一带了吗？他兀自想着，却听见那少女重又开口:“我叫青芸，这里是落舞山。日前，我家小姐在镜湖边上遇见公子，见公子昏迷不醒，便让青芸接了公子回家救治。公子这一昏迷就是十数天不打紧，可害苦了我们这些下人……”似是意识到自己在发牢了，说到这里红衣少女蓦然闭了口，只是端了银盘上的药碗递到他手中，嘻嘻笑着继续说，“公子还是喝药吧，虽说是外伤，耽搁久了也不好。”

    他接过药碗，不觉多看了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侍女一眼，仰头服了碗中的药。

    这期间，那个自称“青芸”的少女已经拉开了重重帘幔，又立在床边，等着接他手中的药碗了，动作干脆利落，让卓汀白心中暗暗一惊——这样伶俐的丫头，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比起落雪宫里千条万选的侍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呢？如果连下人都这么深藏不露的话，那么……他该小心提防才是。

    “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啊？公子是汉人吧！”红衣少女静立在床边，显得颇有耐心，并不催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卓汀白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他将药碗递给青芸，略一沉思，回答道:“姑娘好眼力，在下中州人氏，敝姓卓，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因为遇到仇家，不小心负伤坠崖……承蒙姑娘相救，还劳烦姑娘带路，特向你家小姐道谢……”说着，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然而还未行几步，却因用力牵动了伤口，一瞬间疼痛难忍，险些倒地，亏了青芸的搀扶，才重又坐回榻上。

    青芸将他重新安置好，不知何故，面露不悦，语气也不似先前轻柔:“卓公子，你伤势未愈，千万不可乱动。至于向我家小姐道谢一事，再过些日子，等你伤好了也不迟！何况……我家小姐这几日也忙得很，你想见她，她还没有时间见你呢！公子，还是安心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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