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幻像（二）
——大漠中落日下，于千年胡杨树上御风而立吹箫的女子是谁？
他侧转头，变换不同角度，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然而，她那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宛如流水般垂落下来，遮去了面容，只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日光映照下，宛如苍穹中璀璨的星辰。
“你是谁？”他困惑地皱皱英挺的眉，下意识地问。
然而，落日映照下的白衣女子却不答，只是含笑望着他，笑容绝美，凤拂起她的长发，散作飞天妙舞，衣袂飘扬，状似天人。那一瞬间，他仿佛就要看清她的样子了，可是一阵风迎面而过，席卷了几粒沙子，不适时宜地钻入他的眼睛。他慌忙抬手揉眼，再睁开，眼前景物竟在那一刹间又变化了。
天地瞬间暗了下来，空濛的光华中闪烁着一片盈盈的绿意，那样的绿意似是饱含了灵气的湿润，仿佛蘸满了靛青一笔泼墨画出险峰峻岭万千。
峰顶，明月高悬。古松上，白衣胜雪的女子持箫而立，天风吹动她的秀发与衣袂，在花树间飘扬。
箫声依稀在耳，悠远清幽。细细分辨，竟是一首《金缕衣》。
月光下迎风站立的男子蓦然周身一颤，眼中的目光一瞬间亮如闪电。那首曲子是十多年前，在泉州以北高耸入云雾的山崖上，他教给她的。那时的他们，便常常涉水相伴，于青山碧水之间，迎风吹箫，一曲《金缕衣》便是世间难觅的之音。
然而，自她于一夜之间不告而别后，他便再没于星空朗月之下吹那首曲子，只因一念及她便会伤痛噬骨。时隔十年，如今再听，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于危崖绝顶临风吹箫的女子究竟是谁？为何令他觉得如此熟悉，仿若是在何处曾相见。到底是谁呢？到底是在哪里曾经见过呢？
他站在那里，呆呆看着那袭飘扬的雪衣。
恍惚间，对月吹箫的女子低头看了他一眼，容光绝美的脸上，笑靥如花，光洁的额头上竟似有什么奇异宝石的东西形如十字，闪着灿灿白光。
那样亲切甜美的笑容，那样熟悉，竟然像……
那一刻，白衣女子的脸在他的双眸中幻化出无数的影像，那些虚无的影像最终凝聚在一起，竟成了一张少女的脸——苍白绝美，漾着甜蜜醉人的笑。
那是，那是纠缠在记忆中十年光阴都不曾淡忘的容颜啊！
白薇，白薇，那分明就是十五岁的白薇，那个一直伴在他身边整整十年的少女，那个日日跟在他身侧形影不离的儿时玩伴，那个家族上上下下都极力称赞的他的未婚妻子。
俊秀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极度的喜悦，他目光急切片刻不离崖上的女子，足下用力，身形倏地离开地面，如飞地攀上绝顶。
“白薇——”欣喜若狂地欲上前拥抱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然而急速地奔过去，他却听见耳边风声呼啸，眼前一片亮光闪过，似有水波片片破碎随风荡漾——他站在那里，转身回望，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依然站立在原地，星眸含笑注视着他。
原来，立在面前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少女，只是一片虚无缥缈的幻象，宛如水中倒影，可望而无法触及。
他愣在那里，怔怔地望着那一袭幻影随风化作片片碎影四散开去，心中忽然猛烈刺痛起来。“白薇——”他猛地伸手去抓，然而，被月光衬得发亮的手心里却是空无一物，唯有呼啸的天风在指间如水流过。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眼里忽然有点点泪光闪烁。白薇啊——难道天上地下，今生便再寻不得你远去的身影了吗？
佳人远去，一切依旧。
天穹在他的头顶笼罩下来，只剩漫天星斗如同细碎的钻石嵌在黑色的天幕上，宛如一双双眼睛，远远近近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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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人间别久不成悲（一）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微微的鱼肚白，周围仍然沉醉在深秋清晨那一片寂静中，唯有檐角下的风铃在微风中孤寂摇响，“叮铃铃……”声音清脆。
姝璃望了一眼窗外亮意渐浓的天际，那里，鱼肚白的亮光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要不了多久，那一轮红日就会在山崖边上展露出头角了吧！新的一天如期而至，她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的滋生出一丝喜悦和迫切。
真是奇怪，以前在弥花天时，也日日于白塔深宫的轩窗内遥看旭日东升。怎么那时的心情却全然没有现今的愉悦呢！那时的自己总是惧怕新一天的到来，因为她不知道那种幽居深宫的日子终究到何时才是尽头，她更惧怕那种如影随形的清冷和寂寞难耐。但是，现在，看日出反而成了一件令她心生愉悦的事情。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么？
姝璃静静地看向胡床的位置，粉红的罗帐后依然沉睡的男子，呼吸已经均匀有力，自服用了冰颜花熬成的汤药，他就已然脱离了危险，只是因为外伤所致，才沉睡着不肯醒来。
“汀白哥哥，汀白哥哥……”
许久不曾唤出口的名字，如今却不知道被她默默在心里唤了多少遍。虽然十年来一直尽力地在心中默默铭记着去忘掉那个人，但是他的忽然出现还是轻而易举地唤回了昔日遥远的回忆，脑子里总是跳出那极力去遗忘的名字，“汀白”。
姝璃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不觉间泪水已经濡湿了眼眶。
十年啊，一别竟然已经过了十年。原来，日日深居在白塔上，与清冷、寂寞为伴，居高临下地俯视大地上群芳花开花落、江河潮涨潮退，仰望苍穹中日月星辰遵循自己的轨道潜移默化，不觉之间，流年飞度，十年光阴已悄然而过。
那么漫长的时间，记忆中的少年竟然都长成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了，那张脸上眉目间浸润过风霜和生死，每一根线条都有如刀刻——显然是历练颇多的男子，完全不似记忆中的清瘦文弱。可想而知，这十年来他又经历了怎样的风雨沧桑呢！
只是，姝璃不能确定，隔了那么长久的时光，她的汀白哥哥是否还会记得她呢？
姝璃脸上忽然绽开一抹苦笑，紧接着眉头便是一蹙，仿佛有什么剧烈的苦痛袭上心头——记得又怎样？记不得又怎样？记与不记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以她如今的身份，又怎么还能同从前一样朝夕不离地伴他左右呢？也更不可能和他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在不知哪个地方并辔浪迹、执手笑看了。
手指下意识地触摸到眉间的印记，状如十字，白光灿灿，指腹辗转滑过，停留不去。
姝璃脸上的苦涩意味更浓了。
那是十年前被带回弥花天、幽禁在白塔顶的前一天，众位法师动用法术齐力加封在她眉间的白色印记，那是弥花天里每一个圣女都必有的用来表明身份的标记。
那其实就是传说中弥花天里“不可碰触”的圣女标识，每一位圣女自进入白塔深宫的一刻，都必须竭力维持眉间那个纯白的十字星封印，直至黯然继承教主的那一刻，那个纯白十字封印才会自动消失。如若在此期间，圣女一旦被男子碰触，阴阳结合，那么十字封印就会被破除。按照教规，这个被亵渎的圣女将会接受最严厉的惩处——天火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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