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爰有我意，彼心他忧（6）

    允枫回到家时，允薇已经睡着了，餐桌上放着一个砂锅，锅身有些温热，允枫打开后看见里面是煲好的黑鱼汤。

    允薇小时候体格瘦弱个子矮，季青玫到处打听怎样能增高，隔壁奶奶说黑鱼汤可以补钙她儿子小的时候就经常喝。季青玫听说后也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就开始炖鱼汤，起初允薇死活不喝，她认准黑的东西就是脏东西，而且那黑鱼的样子还很吓人。

    季青玫无奈，便和向云琨允枫求助，允枫起身给自己盛了一碗，喝了一口表情超级夸张地说:“太好喝了！”

    允枫说这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汤，他还说他们老师说黑鱼汤长智力脑袋聪明，喝了以后会考上名牌大学。

    允薇看着他在旁边喝的津津有味，她咕哝着喉咙，嘴巴冒出了小泡泡，眼睛里闪现焦急的神情，蹲到凳子上去看汤有没有被允枫喝光。

    从那以后她总是和允枫抢鱼汤喝，允枫喝一碗，允薇嗞吧嗞吧能喝半锅，然后肚子滚圆地歪到他的身上说，“哥你少喝点，等长大我做给你喝。”

    允枫来到允薇的房间，看到她已经睡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眉头深锁，勾着腰，看着很累。

    他把她的身子放平，胳膊插到她的颈下稍稍托起她的头，将枕了半边的枕头摆正，之后抽出胳膊帮她提了提薄被，睡姿调好的允薇眉头渐渐舒展，翻了个身，呼吸均匀。

    允枫关上门，坐在餐桌上很久，受伤的手药劲过后，一丝一丝地疼。

    月上柳梢，黑漆漆的云雾一团一团的走，就像白日沾了太多凡尘的毒，正在夜里努力运功逼出。

    他摸着受伤的手掌，浑身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无助。

    手机震动的嗡嗡响，屏幕上跳动着“妈妈”。季青玫自从允枫回来后，一周最少三次电话，虽然除了问吃没吃饭，最近身体好不好，允薇有没有任性等再没有什么话题，可是季青玫总是要和儿子聊上半个小时才能挂。

    允薇也不生气不吃醋，母亲喜欢儿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能有个寄托比什么都强。季青玫在电话那端又问:“枫儿啊，有没有吃饭啊？今天吃的什么？”

    允枫挑挑嘴唇装出微笑的样子，对季青玫温和地说:“吃了，薇儿做的汤。”

    季青玫笑了，“这死丫头终于知道做点饭了，枫儿啊你别惯着她，她做饭很好吃，比我做的都好。”季青玫说完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允枫的演技并不成功，也许是季青玫心思细腻，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儿女，她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对允枫说:“枫儿啊，你猜妈今天看什么电视了，妈看的《金玉良缘》呐，妈老了也看不懂里面演的什么，但是那片尾曲真好听啊，怎么唱的来着……”

    季青玫在电话那端寻思了一下，开始哼起调子，“就算是天定的良缘也会有辛苦，对和错都不必太在乎……呵呵我就记住了这句了，你看这歌词写的多好啊，枫儿，你明白妈说的意思吗？”

    允枫听见季青玫的话后眼眶微热，月色一时有些模糊，他有些听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在和季青玫说:“妈，我知道，我明白，妈放心。”

    放下电话后，允枫打开汤盖，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汤汁，舀满一碗，坐在那里一勺一勺的喝，汤很鲜入到允枫嘴里竟然是像没有去了苦胆一样，可是，他还是一碗一碗的喝见了底。

    远在青甸的季青玫将收拾允薇床底时发现的纸盒塞回了原处，里面一封封没有地址的信按着时间顺序规整的摆在一起，塞满了整整一盒。她掸掉盒子上的灰，却落下了欣慰的眼泪。

    接下来的日子里，允薇早早地就出了门，允枫问他去哪，她都说在家呆的无聊，去找于喻聊天。

    即将开学，允枫回到学院备课，今年学院的分数线又下调了十分，扩招比例同年增长了百分之九，迎新工作又是一件在惯例里寻求出新的任务，担子落在以允枫为首的年轻教师身上，忙得允枫一连半月都抽不开身。

    英翔最近遇到了烦恼，他每天作为神出鬼没的自由公民，夹着青春的尾巴四处招摇，在允枫忙着迎接新生的时候，他已经在师大虏获了一个长长的美女队伍，一日三餐一顿约一个，一周都不会重复。

    允枫让他离他远一些免得影响他的教师形象，英翔一听却非得像逆反儿童一样非得要好好黏着“爸爸”。

    他推掉美人之约天天跟在允枫屁股后面，直到有一天看到了章姿芸才停止“孩子气”，他窝在家里一周没有出门，天天捧着红酒小酌。

    没有英翔在身边闹腾，允枫的耳根子确实清净很多，只是英翔突然间这么老实又让允枫有些吃不消，直到有一天允枫忙完，打电话约他打球，在球场上的英翔抓着球自己一个劲儿的投篮，也不知道和他有仇的是球还是球篮。

    允枫抬手一挥将球揽入怀中，之后双手一送，打在了英翔的后脑上，“被哪个女人甩了，弄这死德性？”

    英翔摸着脑袋瞪允枫两眼，嘴巴张了半天没有说出话，转身跑了，弄的允枫一头雾水。

    允薇一连半个多月都在这个工地周围蹲守，项目工人好心肠问她是不是找谁。她问他们这里有没有姓董的人，工人说有，不一会儿给她找出来三四个姓董的人，瓦匠监工、高矮胖瘦，人家一脸狐疑，她一脸尴尬。

    工人说现在现场的人都是承包队，据她的描述可能要找的人是开发商，但是开发商他们也见过几次，都是年纪上了半百的领导，没有她说的年轻人，有可能是她搞错了。

    允薇像钻进了死胡同，确定那天看到的影子绝对不是幻觉，可是除了这一点又没有什么可以解释。

    她每天早出晚归，天天在这一片转悠，皮肤晒黑了，吹的干糙糙的，饿了就钻到旁边搭建的简易板房，和民工一起吃几元钱一份的盒饭。

    她不相信这样坚守就等不来她要等的人。

    这天出门时天色有点阴，允枫前一天晚上在她门口提醒次日有雨，让她不要出去，马上要开学了，有时间在家多温习下功课。她答应了一声，早上特意在允枫走了之后才敢起床。

    她洗漱之后跑出门，临上车给于喻打了电话，她说如果允枫打电话给于喻，就说她在鱼端，如果他去了鱼端，就告诉她刚刚出去买书。

    允薇出门急没有带伞，等到想起来时已经下了电梯，她看见天色确实有些阴，但太阳在云层里隐隐往出冒头，她想天气预报也不是天天都准，所以抱着侥幸的心理上了公车。

    车上的人很多，她刚抬上一只脚后面整个人都被拥了进去，她卡在门口前后背贴着人，公交车的门艰难的闭合上后，一直行了五六站她才挪到可以喘口气的地方。

    这天工地上人少了很多，只有两台挖掘机在围档里慢腾腾地掘土。出来两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用着南方的口音商量着什么，满脸愁容，允薇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听着好似发生了什么不乐观的事情，问题还很严重。

    天气预报的威力在下午的时候就开始显现出来，豆大的雨点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颗颗砸在地面上，允薇所在的地方虽然不是郊区，但因这个广场太大，四周没有住户，小饭店关门，大大的高层写字间用着建筑围档隔着。

    允薇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类似公交站亭的小屋，她跑过去问能不能避雨，里面有一个穿着公务员制服的女人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小姑娘，我这里不能让外人进来，你进来我就会被罚款的。”

    “我就是躲一下雨，麻烦行个方便。”

    女人有点为难，但还是有些防备，“你在门口站着吧，里面绝对不行。”

    允薇站在门口，门上面没有雨搭，跟站在广场上没有什么区别，对面走来两个和女人一样衣服的男人，胳膊上还扎着红布条，允薇对这些行政类的人物有着天生的惧怕，觉得他们不说话都带着威严。

    她也不懂什么样的衣服代表什么样的官衔，如果当初不是父亲告诉她交警和民警的武装带和钢盔颜色不同，在她眼里都是警察，根本没有类别之分。

    允薇在那两个人走近前先跑开了，心里确实愠怒那个女人的冷酷无情。

    她回到原处时全身已经浇透，浑身透心的凉，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人心冷漠连自然界都不怜香惜玉的时候为何不打车回家。

    后来她回味思忖，才发现那个时候在她心里，等待董予霄就是一项工作，没有在天黑下班之前，都不可以旷工。

    长长的闪电一晃像给天空批了两半，随之而来的雷带着霹雳声，让允薇抱着肩膀瑟瑟地走，泥水刷洗着脚面，沙子溜进脚底就不愿意出来，允薇脱掉入沙的鞋，单脚着地想倒一下里面的沙子，可是因为没有站稳一不小心将没穿鞋的脚踩到了旁边的碎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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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爰有我意，彼心他忧（7）

    允枫找到允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她正蹲在马路边眨巴着幽怨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来往的车，一只手抱着肩膀，一只手在垫着脚心。

    他撑伞走到她面前，她看到他时眼里闪着害怕和慌张，像做错的孩子低下了头。允枫蹲下身将背递给了她，她犹豫了两秒趴了上来，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哥，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和他道歉。允枫没有应声，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她不在就急忙去了鱼端，于喻看见他的时候眼睛有些躲闪，当问她去哪的时候，于喻支支吾吾地，说她去书店买书，让他先等一会。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于喻终究没有忍住多久，愧疚地不敢直视允枫的眼睛，“前一阵子逛街时，允薇在一个地方说看到了予霄，这阵子她天天跑去等他，现在大概也在那边。”

    下车时，允薇说她自己可以走，允枫的脸色阴的吓人，让她不敢执拗，任他背到家里。允枫把允薇放到沙发上，从洗手间接来了清水，又从他卧室里拿出章姿芸塞回给他的消毒水。

    他蹲下身将她的泥鞋子脱下，小心地撩着清水帮她把脚冲净，用毛巾擦干，再用棉签在她的伤口处涂消毒水，药水刚接触到伤口时丝丝的凉，之后便是钻心的疼。

    允薇抬手捂上嘴巴，一天的难过与悲伤让伤口的疼痛拽了出来，在遇上允枫的温情时五味交杂矛盾重重。

    “哥，下辈子也要给我做哥好不好？”

    小的时候她和予霄出去玩，予霄一天都干干净净，只有她总是满身泥污，允枫这样给她洗脚，收拾头发的时候太多太多，那个时候她就问允枫，“哥，下辈子我还要做你妹妹。”

    “哥，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哥哥。”

    那个时候允枫虽然也没有回答，但是脸上挂着的笑容让允薇不难寻得了答案。只是今天当允薇再次问出时，允枫上药的手停了半分钟。

    “下辈子……会在一起的。”

    允薇听到后流泪的眼睛笑的弯了起来，她抹了一把眼睛心中豁然开明了大半，她任允枫将她的脚用纱布包好后，再卷了好几层的塑料袋，之后再将整只脚用透明袋包起来，包好后他将她抱到洗手间，进去调好了水温。

    允薇在洗澡的时候允枫把睡衣放到了洗手间的门口，回到自己的卧室看书。

    不一会允枫就听见允薇叫他，他出来时看见允薇换好了睡衣站在洗手间门前，头发擦的半干，刘海的水还在往脸上滴答，粉嫩的脸蛋如出水芙蓉，允枫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以后不许乱跑。”

    允薇“嗯”了一声，说:“谢谢哥。”

    这天晚上允枫将允薇抱到床上，去掉她脚上一层层的塑料布，但发现里面还是润进了水，允薇说没事，允枫还是重新换了一层纱布。

    允薇躺在床上为自己这二十几天的无果而终心中戚戚然，怀着满心酸涩入梦，而另一个房间里，一个男子为了那句“谢谢哥”整夜未眠。

    谢谢，是人与外人之间的社交用词，在礼貌之前先把对方拦在不能随意索取的位置上，而哥，则是来自五理伦常，更是不能逾越。

    因为允薇的脚伤，在开学的一周里都是允枫送她上课，接她放学，校园里议论纷纷，之前的八卦再次被挖掘出来。

    有的人说向允薇故作矫情勾引阮允枫，缠着允枫不放，不惜使用苦肉计博得男人同情；有的人说是阮允枫为师不尊仗着帅气有钱包养向允薇，美好的形象就此不再让半数女生痛心垂首；还有的人说阮允枫和向允薇之间清清白白，两人之所以这般亲近，无疑是因为两个人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允枫和允薇在众所纷纭中保持沉默，我行我素。

    允枫在照顾允薇的同时，在和院里的老教授忙着合写一篇心理学术报告，允薇在大四同学的纷纷出去见习中选择去图书馆学习。

    她完全听允枫的话，充分利用仅存的学生时代多读读书，取得毕业证后等他安排，在看书之余，再去鱼端看看于喻。

    于喻最近这阵子手头有些紧，考虑再三才双面通红地跟允薇启齿，问允薇能不能帮她和允枫借点钱，给她弟弟汇一点生活费。

    允薇不免疑惑，于喻这几年在鱼端的积蓄虽不多，但足可以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挥霍几年，怎么一下子连给弟弟的生活费都没有了。

    于喻吞吐半天才和允薇说了实情。她说丁小周不仅供茹玖读书，还在学校附近给茹玖买了一套房子，作为茹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于喻说，“买房子还是其次，他几乎完全将茹玖供奉起来，一个高中生浑身名牌，书包都是限量版的，丁小周还买了一辆二手奥迪，每到周末就准时停到学校门口，之后带茹玖出去看电影逛街，两天下来又是万元消光。”

    “然后他的钱花没了，开始花你的？”允薇不禁咋舌，“于喻你是不是傻冒烟了？”

    “你知道我不想看他伤心，他说他在茹玖面前自卑，人家是清清水水的小姑娘，而他一无文凭二无家，除了有点钱之外没有一点优越之处。”

    于喻说到最后，将手覆在允薇的手背上，“允薇薇，谢谢你，我会还你的。”

    允薇不会忘了于喻在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一种弩定，那是一种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义无反顾的决心和不悔，这让允薇不由为之感动。

    感动的同时又不得不为之担心，即使刀山火海都拼过之后又能怎样，除了看见他与别人在她的庇佑之下莺莺燕燕情投意合之外，真的能让浪子回头么。

    允薇突然间知道自己为什么和于喻之间感情能这么坚定长久，除了两个人性子互补之外，原来还有一处共同之处。

    那便是命运。

    job一大早就开始给女孩们看手相，arry这几天情绪不佳，听说前天henry和cindy生日，两个人出去玩了一天的游乐场，还看了一场电影。

    允薇看见job那个伪娘牵着女孩的手细看纹理的模样，怎么都看不出是一个道人在给香客解通八字命理，而是像一个媒婆在看哪户的闺女命理旺夫，实属大贵之人。

    job好似看穿允薇的心里对他的揣度，召唤允薇过去，非要给允薇看看手相。允薇走过将手一摊，“算吧算吧，命里有时终于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大师您看我这觉悟对不？”

    job看着允薇的手相，眼睛眯的越来越细，叹口气后相阴阳怪气地说，“哎，在你的生命里注定要有两个特别重要的男人，一个温情如火，一个冷爱如冰，这一暖一凉，诶哟，向允薇你在劫难逃。”

    允薇收回手，白了job一眼，“什么破卦师，巫术惑人，小心我去报官。”

    job也似乎失去了兴致，他合上卦术驱散大家赶紧干活。

    允枫最近经常带允薇来离文学院比较近的二食堂吃饭，原因是章姿芸有一次请他吃的扬州炒面做的不错，据说是二食堂重新被人承包后换了大厨，菜样增加很多而且样样味纯，比外面的餐馆做的还要好吃。

    两个人刚坐下不久，就看到郑晓鹂跟着朋友坐在了一边，几个人从当下流行的衣服又聊到了最近追看的言情，声音也越来越大。

    郑晓鹂和朋友说，“最近我看的那本好惨，哭了好几个晚上。”

    朋友激动，“快说说，我最愿意看虐心的了啊，总感觉这爱情吧你不虐虐它，它就不会跟你认真，跟男人一样犯贱。”

    郑晓鹂摆摆手，说:“也不是了，爱情这东西无关认真只需两情相愿，我看的那本书就是男二太过执着，女主是他继母带来的妹妹，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吧，但女主一直把他当哥哥，同时心里一直爱着和她青梅竹马的男主，可是男二不行，他为了让女主和他在一起，剥夺了她所有的自由，最后把女主逼成了精神病。”

    “天啊，男二不会就是个精神病吧？”

    郑晓鹂喝了一口汤，摇摇头，有些同情地说，“不是不是，就是他爱女主太深了，只是没办法，女主有了自己的男主，强求不来啊。”

    女生们在旁边异口同声地叹气，好似这个故事太压抑，饭没吃几口就陆续走了。

    允薇将面吃了大半，看见允枫只是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喝汤。

    “怎么了，不合胃口啦？”

    允枫回神，“哦，没有，只是刚在办公室吃口面包，现在不太饿。”

    “哦，以后饭前别吃零食，还是饭有影响的，妈知道了又该说我只知道任性，不知照顾哥了。”

    “嗯，薇儿？”

    “嗯？”

    “你说那个女孩会不会恨她哥哥？”

    允薇被允枫问的有点懵，想了一下才知道允枫是在说郑晓鹂的故事，她不由地笑了，“哥，那是，你怎么跟她们一样幼稚，我从来都不看，都是杜撰的，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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