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奶奶李雅微（上）

    中华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中国的革命起义风起云涌，而军阀割据的状态仍在持续着。多年的战乱使得百姓的生活深处水火。但是在南方的一座小镇上，却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这里没有被战乱洗礼，没有被割分占据，那世外的一切都没能影响这个古老小镇的宁静，这里的人们过着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

    在这座镇子上有一户姓方的大户人家。方家三代从医，现在的方老爷是方家第三代传人。方家本着治病救人的从医原则，多少年来深受当地人的爱戴。每月的初一十五，方老爷都会布施穷人，穷人治病不用花一块大洋，至此很多外地人也慕名而来。

    方老爷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无子，可幸他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名为方婉玉，二女儿方婉婷，三女儿方婉莹。

    方老爷的发妻死的早，他也未曾再娶，所以这三个女儿都是方老爷一人拉扯长大，已过不惑的方老爷，看着三个女儿都已成人，心中颇感欣慰。

    这三个女儿中，最得方老爷心的是大女儿方婉玉。不仅才貌最为出众，医术也极为高明。所以方老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女儿身上，婉玉及笄，方老爷就到处物色人选，为女儿找一位肯入赘方家的男子，待他百年之后，将这方家都托付给女儿女婿，也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可是这人要到哪里去寻呢？方老爷觉得那些媒人介绍来的男子粗鄙不堪，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女儿，所以婉玉的婚事只能一拖再拖。

    这一年婉玉已经18岁了，小女儿婉莹也已成年，同龄的女孩都成了家，可是自己如此优秀的女儿却待嫁闺中。方老爷不免心急。

    这一年刚刚入春，方老爷偶感风寒，女儿们都劝他歇些时日，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所以只是熬了几服药饮下，就继续到药房替人治病抓药，可是半月之后，方老爷的病情并未好转，手脚也浮肿起来，行动吃力。所以只能暂由大女儿打点生意。

    渐渐地镇上的人都知道方老爷得了怪病，并且一病不起。三个女儿轮流照顾父亲，可是方老爷这病却越发的严重了，肿起的腿脚开始溃烂，伤口处流出脓水，还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儿。

    渐渐地方老爷开始失去意识，女儿们见状都悲痛万分，方家的顶梁就要垮了，这三个女儿日后又该怎么生活？

    又到了十五，方老爷昏睡了两日后，终于醒来，见三个女儿都守在床边，他知道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婉玉，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方老爷问道。

    “爹，今儿是三月十五。”婉玉答。

    “十五？这么快，店里布施了没有？”方老爷坐起身来。

    “没有。爹，你的身子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布施的事儿，快躺下歇着吧。”婉玉起身想扶父亲躺下。

    “不行，按着以前的规矩，今天开门施粥，穷人抓药不收分文，不能因为我的病就坏了规矩。”方老爷急了，婉玉连忙应允，吩咐下面的人开始准备，方老爷的病床前，就只剩下婉婷和小女儿婉莹守着，其他的人都去了药房。

    今天来领粥领药的人不多，因为大家知道方老爷现在病的很重，都不好意思再来取药。可是这时，门外却进来一个男子。此人衣着褴褛，赤脚散发，胡须满腮，脸上也净是泥垢。不过这人的目光炯炯，进门之后，就直奔婉玉走来。

    婉玉见到他走近，就端了一碗粥给他。男子并不客气，端起碗便狼吞起来。吃完粥后，男子并没有要离开。婉玉问道:

    “家里是有人害了疾吗？需要抓点什么药？”

    “我家里就我一个，没人生病，我只是听说方老爷最近得了怪病，我手上有些家传的方子，专治疑难，不知道可否派上用场。”男子说完话后，一旁的药房掌柜走了过来，一脸的怒气:

    “你这年轻人，连果腹都不能了，还会看病？方家世代从医，方老爷更是在世扁鹊，转世华佗，连他都看不好，你有什么能耐。粥也吃了，家去吧。”

    “等等，听他把话说完。”婉玉虽也不相信这赤脚男子可以医治自己的父亲，但是如果他真的有法子，就让他试一试也无妨，毕竟方老爷这般光景，方家也真是再无良方了。

    “病人在哪？带我去见他。”男子说完这句，婉玉就把他请到了父亲的卧房。

    “大姐，这位是谁？”婉莹看到男子进了屋子，便跑到婉玉身边问了一句。

    “他说他可能有办法治爹的恶疾。”婉玉答道。

    “这光脚要饭的，还能有什么本事。”婉莹看了男子一眼，对两位姐姐说道。

    “不得无礼，退到一边去。”婉玉觉得妹妹多有失礼，不好意思的跟男子说道:

    “小妹年纪尚小，口无遮拦，请您不要记怀。”

    “无妨。”男子简单应了一句，就坐下来掀开被子查看方老爷的伤口，然后摇着头说:

    “这病这样重了，不知道我的方子，还管不管用。”

    “愿求先生一试。”婉玉听到男子的话后，觉得他应该是有办法的，所以在男子面前作揖。

    “姐姐不必求他，治不治得好还说不准呢，等他医好了父亲，你再谢不迟。”婉莹拉起婉玉，对她说道。

    “小妹，你……”

    “这位小姐所言极是，待我下方入药，若医得好，你再谢我。”

    男子取来笔墨，写下方子。取桃树根半斤，与新鲜的蒲公英一起，烧成木灰。独角莲等几味中药，各一钱，研磨成末，和草木灰混合，敷于患处，去脓后，用如意金黄散生肌收口即可。

    婉玉按着药方开始抓药，男子将药敷于方老爷的患处，不过十日，方老爷的伤处渐渐愈合，一家人看到方老爷病情好转，都前来拜谢赤脚男子，婉莹不好意思的给男子行了大礼，为之前的行为道歉。

    方老爷病愈之后，非常感谢这位救命恩人，这位男子姓李，名庆金，刚过二十岁。16岁那年得了重病，他的亲生父亲以为他死了，所以将他裹在棉被里，埋在山上。他拼命挣扎，从土堆里伸出一只手来，正巧被路过的云游大夫救起，那大夫的医术高明，竟把这将死之人救活了，并且把他的毕生所学传给了李庆金，庆金曾在病愈之后，回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他的父母早已搬走，不知去向。

    邱奶奶李雅微（中）

    听到李庆金的经历之后，方老爷感慨他的命途多舛，问他今后的打算，李庆金却说他要继承师傅的衣钵，继续做云游大夫，为的是治病救人。

    方老爷很欣赏李庆金，多次请求他留下来，帮自己照顾家业。但李庆金都婉言谢绝。方老爷无奈，只好退一步，劝他暂时留下，帮着方老爷改进一些方家祖传的秘方。这些方子，都是方老爷最重要的东西，所以除了自己的三个女儿，李庆金是唯一一个知道配方的人。

    李庆金只好暂且留在方家大宅里，此时的李庆金剃去了胡须，剪短了头发，行头也不似从前那样破烂不堪。干净的好像个读书人，眉清目秀。方家的三位小姐都很欣赏他，尤其是方婉玉和方婉莹。

    婉莹只有15岁，情窦初开的她默默地喜欢着李庆金。婉玉则直接向李庆金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李庆金并没有留下来的打算，所以婉言拒绝了婉玉。可是渐渐地，日子久了，庆金也对这位温文尔雅的方家大小姐动了心。方老爷看在眼里，欢喜在心上。

    在方家的这大半年里，李庆金得到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待遇，包括婉玉的芳心。方老爷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决定开诚布公的跟李庆金谈一次。

    可是李庆金还是拒绝了方老爷的好意，因为师傅临终前，他曾答应过师傅，要继承他的衣钵。方老爷很生气，李庆金也很无奈。

    之后几天里，李庆金来找方家的三位小姐辞行，婉莹落了泪，她单独找到李庆金，将自己的爱慕之情都对自己的意中人倾诉出来，她知道李庆金喜欢的是大姐婉玉，所以从前并不敢说，但是此时，庆金要走了，她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出自己的心意。庆金看着婉莹，眼中充满怜惜。婉莹是敢爱敢恨的女子，庆金虽拒了她的感情，却对她心生敬佩。

    这天夜里，李庆金刚刚睡下，就感觉头疼的厉害，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的床边。

    “是婉玉吗？”庆金问道。

    但是那人并没有出声，只是将丹唇覆在了他的唇上，一夜云雨，男欢女爱……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地醒来，却未见到昨夜的佳人。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婉玉。他见到婉玉的时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昨夜睡的可好？”婉玉问。

    “好。”

    “你我既已心许彼此，我也便无意他人。你若是非要走，那就带上我吧。”

    “好……”

    李庆金决定带着婉玉一起离开，他是个男子，就应该对婉玉负责，于是他们并未向方老爷请辞，两个人带着简单的行囊，从方家的后门偷偷地离开了方家。

    从此以后，二人便开始流浪，每至一处，都无偿为百姓看病，所以他们获得了许多人的尊重。1929年，李庆金和方婉玉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李雅微。雅薇很懂事，也很聪明，母亲教她识字、女红。父亲教她治病救人。1939年，10岁的李雅微随父母一起来到东北，因为这里的病患最多。一家三口也终于定居下来。

    此时的东北已经沦陷，日军的铁蹄踏向李庆金的家乡，看着自己的故乡满目疮痍，李庆金立誓，绝不为日军看病，抓药。可是他们夫妻的名字还是传到了日本人的耳朵里，当时的日军伤员也很多，国内的大夫供不应求，所以日军也在侵略区寻找一些中医，为他们的伤员看病。而本地最有名的医生，就是李庆金夫妇。

    日军将他二人“请”到日本医院，让他们为日军看病。但是李庆金誓死不从。他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丧心病狂的日本高官，在1940年初，日军将一批抗日军处决，名单中也有他们夫妇二人的名字。据说，他们被日军残忍的烧死在那片生养李庆金的土地上。

    李雅微成了孤儿，但是她手里有父母留下的一些方子，虽不能像父母一样拥有高超的医术，但她也会抓药看病，治一些常见的病症。这也成了李雅微勉强糊口的生计。

    李雅微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可以成为一名军医，但是她却苦于找不到机会，1949年，战争终于结束了，新中国成立之后，李雅微用自己的积蓄开始求学，她凭着自己近十年的从医经验，成功的做了一名军医。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21岁的李雅微如愿的成为一名战地医生，参加了抗美援朝。

    在李雅微救治的无数伤员中，有一名叫做邱少杰的连长。邱少杰是东北人，父母都在战争中遇难。作为孤儿的他和李雅微有着相似的经历，在李雅微心中，邱少杰是个英雄，即使他的名字不被人熟知，但是李雅微知道，邱少杰和她一样憎恶战争，痛恨侵略者。

    邱少杰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受过无数次的伤，有几次险些危及生命。这些李雅微都看在眼里，21岁的李雅微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一个在她眼里可以称为男子汉的男人。

    邱少杰每次受伤，李雅微都十分担心，邱少杰看在眼里，也放在了心里。1952年的夏天，邱少杰的右腿被炸伤，伤势很严重，李雅微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邱少杰，直到他脱离了危险。邱少杰醒来后，给李雅微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邱少杰说，他是一个粗人，没有文化，所以连写信都需要别人代笔，但是他想让李雅微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想把革命友情升华，他渴望李雅微的爱情。

    李雅微自然没有拒绝邱少杰，而他们这种在战争中建立的爱情，可谓无坚不摧。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的签署，预示着朝鲜战争的胜利结束。邱少杰和李雅微回到邱少杰的家乡，过起了平静的日子。

    1954年，李雅微生下了儿子邱喜林，这名字是少杰取的，他说他想和李雅微相守一生，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哪怕像个隐士一样归隐山林。

    可是邱少杰身上的旧伤一次次复发，身体越来越虚弱，李雅微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失去了劳动能力，而她必须担起养家的重任。于是她决定重操旧业，开了一间诊所，为别人看病开药，勉强维持着生计。

    1960年，邱少杰去世，李雅微带着自己年仅6岁的儿子邱喜林过活，生活经常入不敷出，她的补助并不多，诊所的效益也不是很好，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穷人，很多人看不起病，李雅微经常免费给病人开药，这也无形中增加了她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