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红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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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身桀骜

    “啊。”玫娘扶着院门的手滑落,捂住心口就低声喃喃:“怎么办呢。”

    “请回吧。”景吉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外有律令,府有家规。若白氏当真犯下过错,找我们主子也没有用。”

    说着他伸手就要关门。

    “何人?”院门还没合上,身后忽然飘过一缕淡淡的声音。

    景吉吓得一哆嗦,手上激灵灵往前一搡,将院门“砰”地关紧,这才低下头转过身来:“没……没什么,过路的侍卫。”

    陆文濯站在回廊上,瞧着这边微微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进屋继续看公文。

    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屋内,砸门声就响了起来。

    “公子!是公子在里面吗?求公子快救救我家娘子!”玫娘的叫声掺合进砸门声里,惊起花枝上的几只翠鸟。

    陆文濯脚步一顿,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景吉。

    景吉也被玫娘的呼喊震到了,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原本他还不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怎么了,毕竟主子在忙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他这个做属下的帮忙拦一拦外人有什么不对?

    然而主子这个眼神,明显是不太对。

    打了个寒战,景吉赶紧跟在主子身后,往门口走去。

    “公子!”门一打开,玫娘立时扑到了陆文濯脚边,激动地半晌说不成句子。

    “怎么回事?”陆文濯示意旁边的人把她拉起来:“慢慢说。”

    “婢子去帮娘子取药,回到秋水阁就发现香和遭人殴打,正倒在地上。而房间里乱七八糟,有打斗的痕迹,娘子也不见了踪影。婢子问香和,她说是画春堂的人抓走了娘子,婢子担心是……”

    话没说完,陆文濯的衣摆擦过,人已经朝着静园的方向行去了。

    玫娘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水渍,连忙也跟着他往静园去。

    静园在陆府最西北的偏僻角落里,七拐八拐,才在一片石榴树的掩映里,瞧见静园的楼阁一角。

    还不等迈进院子,里面已经传出了阵阵尖锐的惨叫,撕心裂肺,跟杀猪似的,直叫人瘆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加快了脚步。

    陆文濯走在最前面,眉头早已拧成了一疙瘩,也不等景吉跑上前开门,他便抬脚对着紧闭的院门就是重重一踹。

    “咣当——”

    随着一声巨响,院门应声被踹开。

    纷繁之中,一抹艳丽的火红就那样闯入众人眼帘,那火红不是别人,正是玫娘口中需要被救援的柔弱娘子,白子苏。

    只见她坐在高高的青石上,痞里痞气地抓起衣襟,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而她的脚下,正踩着一个倒地的家奴的脸。家奴的手背上,刺着一只簪子,看那簪子遗留在外面的长度,大约是已经刺穿了家奴的手掌。

    毫无疑问,那杀猪般的惨叫,就是从这个家奴嘴里发出的。

    除此之外,院中还躺着几个家奴,不是脑袋被石头砸了个窟窿,就是眼珠子被戳的血红。剩下的几个家奴,则是站在离白子苏几丈远的地方,不敢往前。

    “公子,您来的正好。”看清来人,脸色铁青的沛容连忙上前。

    “白氏不服管教,竟公然忤逆老夫人的意思,甚至暴起伤人。此泼辣悍妇罪大恶极,实在不能留!今日她敢伤画春堂的家奴,兴许明日就敢加害老夫人。还请公子速做定夺,以正家法!”

    陆文濯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定在白子苏身上,一瞬都没有挪动。听到沛容这样说,他也只是抿了抿嘴唇。

    察觉到陆文濯的目光,白子苏终于抬眼望这边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她的反应有些迟缓,瞧了一会,才像是认出来人似的,咧开嘴笑了笑。

    “真是没想到啊,夫君这样忙的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如今为了看我的好戏,竟是特地赶来,当真是好兴致呢。”

    只可惜眼下,怕是叫他失望了。

    陆文濯皱眉看着一身是血的她,喉咙紧了紧,抬步就越过地上的家奴,走到她面前。

    这场景,早就超出了玫娘的预料。她原以为带陆文濯进来,看到的一定是沛容他们欺负白子苏的歹毒罪行。

    结果谁能想到她家娘子,完全给她来了个大反转,直接把“歹毒”二字,安到了自己身上。这下好心办坏事,反倒叫陆文濯抓了个正着。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玫娘也不敢过去插嘴,只能远远地盯着二人,默默祈祷陆文濯别在一怒之下杀了娘子。

    白子苏见他走过来,大约也意识到了危险性。

    但她仍旧痞里痞气地坐在那里,昂首挺胸,拽地跟头小毛驴似的,既没有起身逃跑,也没有站起来向他行礼。

    不是不想跑,但凡还有一丝丝劲力,她指定窜得比谁都快。可她真的太累了。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就那么踩着家奴的脑袋,仰头瞧他。

    那桀骜又霸气的小模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当陆文濯抬手的时候,她还是闭紧了眼睛,睫毛也忍不住颤动。

    然而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凉凉的指腹轻轻抹去她面上的血水,抚过那些鞭子抽出来的痕迹。

    毕竟再猛的小兽被围攻,也免不了挂点彩。她虽然打翻了那么多家奴,但她自己也没落得什么便宜。

    这一身的血,半数都是她自己的,衣服上的口子也数不胜数,露出的伤痕层层叠叠,一道挨着一道,看的陆文濯心下微震。

    若他没有赶过来,她就要这样拿自己的命硬刚到底么?

    他以前随父出征,曾在戈壁滩遇到过粮食短缺的情况,那时候只能靠着捕猎填充肚子。有一日,他投放的铁夹子捕到了一只沙狐,那狐狸的一整条腿都被夹住了,却一刻未间断的在挣扎。就算痛得直叫唤,也不曾停下。

    他去收猎物,那狐狸一双幽蓝的眼睛,闪着狠戾的光,竟然一口朝他咬去。

    于是恼火之下,他没有立刻杀死那只狐狸,而是将它丢在那里,想看它到底能挣扎多久。

    谁知道再去收猎物的时候,那只狐狸已经不见了。凑近一看,铁夹子上还留着它的腿。竟然是咬断自己的腿,也不愿沦落到他的手上。

    可那又怎么样呢,在他看到那滩血的时候,就知道那狐狸活不久。于是他顺着血迹一路寻找,没有多远就找到了狐狸的尸体。

    他当时只觉得那狐狸愚蠢至极,只想逃跑,却没料到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如今看到白子苏,看到她眼睛里闪烁出一样的光,他忽然就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也许当年的那只狐狸,从一开始就知道咬断腿会死,可它还是这么做了。

    为的是绝不屈服,到死都是一身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