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人无限放大一般的压在了我的心头，她说：“很可惜，我到最后也没能听到她跟我说一句话，她这一生过得似乎并不怎么样，有一个不思进取，一味索取的弟弟；嫁给了一个不算爱但条件还不错的男人，婚姻不幸福除了没有爱情基础外，还有婚变；爸爸的出轨成了压垮妈妈对婚姻执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病倒了，小三上门挑衅，怂恿爸爸将房子卖掉，存款拿走，现在……”
崔慧确实过得要比平常人的一生辛苦得多。
可这样的事情和痛苦之所以会发生，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为崔慧对崔行的放纵和疼爱，那种嘴上各种嫌弃和厌恶，但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却会冲在最前面的疼爱。佳佳爸爸之所以会出轨，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崔行吧。
毕竟管崔慧要不到钱的时候，崔行就会去找他的姐夫，还动不动就爱叫道上的兄弟出来欺负人，就跟上次“欺负”我跟苏黎世还有陆子豪一样。
“……她吃了一辈子的苦，到最后也没能看到我考大学，也没能等到生活变好。”佳佳吸了吸鼻子，然后努力瞪大着眼睛，苦笑着说道：“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有没有后悔过，后悔不够狠心放弃舅舅，而导致我们原本一个好好的三口之家，支离破碎。”
人们常说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的感觉宛若凌迟，可是当你生命垂危的时候，你曾经视若珍宝的亲人却头也不回的跑开了，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崔慧可能是后悔的吧，后悔自己对崔行的溺爱和放纵，所以才会导致崔行在沾染赌博之后依旧肆无忌惮，反正无论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崔慧都会想办法帮他料理干净，毕竟崔慧宠他宠的紧。
佳佳的眼眶有些发红，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掩饰自己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微微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顾故姐，我没有妈妈了。”
一句话仿佛戳到了我的心窝上，曾经何时，我也是用这样绝望而又无奈的声音，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哭着说：“奶奶，我没有爸爸了。”
如今看到佳佳的这般模样，心底的伤痛更是明显了起来，手背上突然一暖，我下意识的缩了下手，随后便看到陆子豪诧异的眉眼。
我别开自己的视线，低声劝慰道：“奶奶跟我说，离开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当你觉得难过的时候或者想念的时候，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所想念之人，离开的人怕还在世上的人孤单或者痛苦，所以就在天上努力的放亮自己，以此来安慰他人。”
骗小孩子的童话，但我信了五年之久。
佳佳看着我，眼眶湿润，好半天才似笑非笑的开玩笑道：“那她看到我现在不参加高考了，一准得气的不亮了。”
明明是开玩笑的口气，可是听在耳朵里却显得那么不是滋味。
顿了顿，我跟佳佳说：“你真的打算不参加高考了吗？你要知道高考对于个人来说不失为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打工随时都可以，但是高考很有可能就只有这一次。佳佳，你还小或许并不明白学历的作用是什么，但是当你真正的去应聘工作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学历真的是卡死好工作的门槛！”
多少人因为学历的问题，而在待遇良好的工作岗位面前败下阵来，社会现实的辛酸，或许从来都不是以学历为主，但学历却是很多事情的入场券。
佳佳低垂着眸子，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白色的帆布鞋发呆。
我原本以为佳佳的这个态度的意思是她不打算再继续上学了，正想方设法的找话题劝慰的时候，徐严说话了。
徐严说：“佳佳不是不去上学了，而是她现在没办法去上学。她舅舅之前就去学校闹过，学校里面风言风语多得很，而且，佳佳本身也没有了参加高考的动力和想法，所以，就随着她的性子去了。”
没有参加高考的动力和想法？
闻言，我反问：“你当初参加高考的动力和想法是崔慧？难道你没有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过吗？别人的闲话是一时的，但是上学带来的好处对你来说却是一辈子的，你若是不想以后后悔，现在就该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想想。佳佳，你不是为任何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是为你自己而活！所谓的那些风言碎语，放在脑后就可以！”
我当然知道有些闲话听起来刺耳的很，我不是没有经历过，但现在看看从前那个被舆论和风言风语包裹在中间的自己，却又觉得有些幼稚。
其实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会受到各个方面的人们的吐槽或者闲话，因为没有谁是天生完美的，即便你真的在人前表现的面面俱到，也同样会有人因为嫉妒你的一切而在背后说你得闲话，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应对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佳佳咬了咬唇，好半天才开口说：“可是，我很害怕我考不好。”
我抬手拍了拍佳佳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当年上高三的时候，每次考试都是倒数几名，就连我们的班导都鼓励我去学艺术，不行靠艺术分上个好一点的大学！我没去念艺术，专心致志的查漏补缺，我就学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考上了A大，虽然是擦边球进去的，但是我的成功就说明了努力就有希望！何况……”
我的话锋一转，盯着佳佳听得分外认真地小脸，轻轻笑了下，道：“何况，我看过你的考试卷子整理，我发现你最近几次考试的成绩一直在稳步上升，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来说的话，只要高考稳定发挥，肯定能考一个不错的大学！”
之前佳佳住在老宅的时候，我很偶尔的看到过她整理好的一叠考试卷子，上面每一道错题都被她细心地整理好了，甚至几次考试的成绩对比，她也有做简单的分析。
我不信佳佳没有信心考好，她只是习惯了在崔慧的影响下努力，现在崔慧不在了，她就会觉得无所适从，也给自己找了一个释放压力的渠道。
佳佳抿着唇，好半天才看向我后道：“那我再想想，不过，顾故姐，谢谢你，每当我想要放弃我这个普通又苦涩的一生的时候，都是你把我拉回来。”
佳佳这话的意思，我没太听明白，但也没有细问，只是轻轻地笑了下，算是回应。
……
在徐严的家里没有待多久，在吃完酒酿汤圆之后，我跟陆子豪便站起身告辞。
出了徐严的家门，坐上了陆子豪的车，我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滑坐在了座位上，陆子豪一边开车，一边看向我，啧啧道：“没想到你这么能说会道，在佳佳面前不是挺能说的吗？咋现在蔫吧了？不过别说，你跟佳佳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特别有魅力。”
我将身子稍微坐直了一些，没看陆子豪，而是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微微吸了一口气后说道：“你怎么知道那些话不是我的肺腑之言呢？”
看起来像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实际上那都是我亲身经历之后积攒下来的经验。
陆子豪正襟危坐，若有所思的扫了我一眼后，道：“想起你爸爸了？”
我摇了摇头，干脆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浅声道：“那倒没有，他都能轻易的丢下我跟奶奶离开，那我也不要想他，以后都不要！”
陆子豪挑了挑眉毛，笑着骂道：“你啊，就可劲儿傲娇吧！”
我哼了一声没说话，心底却有些酸酸涩涩的，说不想顾城，那是假的，可是我想他又有什么用？高台一跃，他两袖清风，万事不愁，留下我跟奶奶，备受欺凌，处处都是风言碎语，连基本的栖身之地都没有！
多年的成长让我终于明白，与其花时间去想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倒不如把时间用来更好的照顾自己，照顾奶奶。
从徐严家到老宅的距离并不算远，所以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到老宅外面的时候，陆子豪停车说要送我进去，我想了想之后道：“算了，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老宅这么近，我走两步就回去了！”
陆子豪皱眉，“可是……”
“别可是了，你赶紧去医院值班，对了，帮我多看看顾忆，我今晚不打算过去了。”我一边嘱咐着陆子豪，一边往老宅的方向走。
陆子豪见我执意要自己离开，便摇了摇头，转身打开车门，发动汽车离开了。
距离老宅大概还有一百米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站着，他的脚边堆着一堆的烟头，修长的手指间似乎还夹着一根明晃晃的烟。
我的脚步顿住，看着不远处的高大身影，无意识的喊出口，“苏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