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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末风凉

    作者有话要说:      盛夏的蝉鸣渐渐澌灭,池塘的嫩荷也一点点的失去了新鲜的香气与色泽。这初沾染着秋意的辰光夹杂了几分露凉,让人拢了拢衣袖,也多加了一层衣裳。紫砂茶壶在小泥炉上氤氲着热气,红橘色的火焰舔舐着壶底细小滴落的水珠,发出几声滋滋的气响。    茶香幽幽盈满室内,搅着一笔书卷画墨的芬芳。    苏彦在一旁躬身替复季珩研磨,沈时笙则坐在桌前撑起脸,守着雨前茶。袅袅的水雾,熏人眼晕,她打了一个呵欠,将手凑近壶边借了借暖气儿,困倦的更厉害了些。    火光飘忽在眼前,勾勒了波动的画面,复季珩搁笔时,瞧见她磕着头,用手杵着桌角,整个人倚在那里,摇摇欲坠。一缕熹光穿过她的发尖,窗棂外落着一只褐色的鸟雀,啁啾辗转,一声长,一声短,这秋越发深了。    金色的尘埃泛在光线里,百转千回的照了过来,静静照在沈时笙睡意昏沉的脸上。    复季珩眯起了眼。    哐——    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盛着笑意踱了进来,她上身裹着菊纹银丝罩衣,下缀了一条撒花素纱长裙,姽婳嫣然,明眸皓齿,那一双眼黑亮的杏眼里淀了几多沉静与典雅。    这是王府里唯一一位千金,复季珩的姐姐,复惜阑。    “容汀今日回门,你这做小叔的该去送送嫂子。”她路过桌前,温柔地笑了笑,“时笙也在呢。”    “二小姐,小侯爷。”睡意消散干净,沈时笙掀开壶盖,看见翻滚沸腾的茶水,忙熄了火,斟了两杯,分别递给姐弟二人,复季珩看了看她,复惜阑盈盈谢了一句。    “她回门与我何干?”蘸了浓墨,挥毫写下一句佛偈,笔锋落得极稳,显然未被旁骛所扰,“她嫁的是大哥,又不是嫁给我。”写了几句,觉得始终无法入境,便摆摆手对苏彦道:“收了吧。”    “瞧你这样子,容汀比我还小几岁,我还需敬她一句大嫂,你何必这么小气?”复惜阑又自斟了一杯,“时笙泡的茶一直比我好,你快尝尝,别浪费了手艺。”    复季珩将茶杯握在手心,停了片刻,巧见旁侧沈时笙低眉顺目的脸,心头那股子气劲不知为何又坠下些,于是重新放了下去。    “茶冷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我不想喝。”    “那我回头拿去换掉。”    “不高兴了?”复季珩从沈时笙身边擦过低声问。    “怎敢?”她福了一福,规矩十二分到位,罅隙中瞧他睫羽黑密,眼角微扬,那朱砂艳得出奇,如此精致清秀的五官生在男子脸上,却没有丝毫女气,反而更是英俊。    那衫雪青色的缎子熏过沉香屑,香气一直沁到心底,沉淀出几分往事依稀,这人自小到大,向来不是平易近人的好脾气,早该知道的,这下犯傻了不是?竟同他呕怄了一口空穴来风的闲气。    复季珩走后,房间里只剩下苏彦,沈时笙和复惜阑,一阵风灌入室内,吹飞了几张尚未被玉砚压好的宣纸,苏彦急着去捡,而复惜阑踮起脚捻过一张,纸上的墨迹还有几许淋漓,显而易见是最后写好的那张。    “念不一不生净土。”复惜阑念出声来,她坐下,思索片刻,道:“我记着前面还有一句,是什么来着……”    面前的人,皆摇摇头,复惜阑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    ……    容汀回门,回的热闹,可走后,府里也渐渐归于往有的宁静,事事不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子就像轮回的盘,兴不起什么样惊涛骇浪的波澜来。    佛寺里,木檀腾香,烟光杳然。    母亲与弟弟的忌日,沈时笙还是照常去殿前上香,也亦如往年样红了眼眶。这寺庙虽不比护国寺的宏立宝气,非皇亲国戚不得擅入,可是对于她这种身份的常人而言,寄托哀思却已是足够。    她不知复珅为何也会记

    得这日子。最后也只能归结于,他从小就是那样稳妥又细致,又或者说是,自己的母亲对复珅也如亲子般疼爱过的缘故吧。小时候,相比较孤僻冷淡的复季珩,显然复珅与复惜阑更得她的喜欢,常常一口一句珅哥哥,阑姐姐的唤着,偶尔被复季珩气的哭红了鼻子,也都是他们二人尽力哄着她才肯破涕为笑。    无知的自己还总以为凡事只要哭一哭就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    如今回想,大错特错,这早已不是流几滴眼泪就能皆大欢喜的年纪。    沈时笙穿过朱漆菱花雕刻的殿门,抬起头,只见穹顶彩绘的图式是用金粉描绘出的无根曼陀罗,想来是那画工巧妙,首眼望去,还误以为漫天花雨飘忽而至,不由驻足。后行殿中,一尊镀金如来静坐于莲花宝座,平眸含笑,两条弦月弯眉之间,独独那颗红痣,灼人眼目。    这法相庄严的印记与复季珩的朱砂大不相同,若前者实为勘破红尘业障的点化,那么后者却是凡尘世俗的心魔。    业障可破,心魔难除。    沈时笙这么想着,余光便瞧见复珅腾开衫前,跪在蒲团之上,神情肃穆地拜了一拜,一滴烛蜡垂下,血泪似的,她原想将他拦上一拦,可到底按下了自己的手,只因站在子女的角度,复珅这一拜,于自己的母亲,是应当的。她无须用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装作受宠若惊。万事大不过逝者,何况他对母亲的缅怀是值得的,自己的母亲受得起复家世子这一拜。离开了王府,站在佛殿龛前,他们尊卑相同。沈时笙不愿强迫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要像个下人一样。    她不能连带着母亲与弟弟的尊严一并寄人篱下。    “我替我娘和小祈谢过世子了。”她施然揖身道过一声谢,足矣。    “伯母生前待我们三人极好,二妹前些日子还嘱咐我要我来此替她祭一炷香。”他拂去膝前的香尘烛灰,笑容温润如玉,“此番前来,该道谢的是我。”    沈时笙抿起唇,也好,“世子真是有心了。”。    金佛背面的正殿开了一扇门,绕过七拐八拐的围廊,才见寺庙的后身长院。夏末秋初,花树微凋,檐角日光泻落,倚叠如瀑,拉长的光影下,宛如细数不尽的感慨唏嘘。    “施主,求个姻缘签吧。”感觉裙裾被人拉住,回过头,看见刚刚剃度没多久的小和尚笑脸向上,小小的手还握不住那经桶。    “不了。”她摇摇头,转身欲走。    “为什么不求求看?”离开寺庙,复珅这样问道。    她回望过整条车水马龙的街,眼珠漆黑得似渊涧,“我是戴罪之身,在王府的庇护下苟且偷生,”沈时笙呼出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他,“除了活着,我不敢奢求太多。”    “所以自己的未来也不敢把握?”他皱紧眉。    “作为世子的您都无法把握,何况是我?”她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复珅被这句哽得哑然,是啊,她说的多么一针见血,连娶谁都无法决定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责问别人的软弱。    “我何尝不知分离的痛苦与相聚的欢喜?可是如今的我,连真正的名字都无法大胆说出口的我,想要获得所谓的幸福,可能么?”今非昔比,满目疮痍,每每回首过去,那感觉就像脱轨的梦境,就连切肤的疼痛也会令她日久弥新,除了活着,她又怎能奢求太多?    沈时笙仰起脸,她说:“小侯爷写的一句佛偈我始终不敢忘记,他是在提醒我,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与其将它放在心头反复折磨自己,我们不如都学会放下。”    她轻轻握住复珅的手,温度竟同她一样冰,“无论如何,这么多年谢谢您的照拂,我很知足。”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是的,复季珩临摹的这一句话,她其实一直都有记得。    只有无欲无求,才能不痛苦,只有不去爱人,才能不煎熬。可是对于她而言,这实在是太难。    太难,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