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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亭山含碧

    作者有话要说:      敦厚的圆木桌上茶香袅然,两个玉面春衫的男子对坐饮茶,精致的脸部轮廓有几分相似,他看了看客堂朴素的陈设摆饰,最后视线落在对面人雾茫茫的眼瞳里,轻叹一口气,手在他肩上缓缓拍了两下,些许沉重。    “大哥好兴致,远远跑来这里,讨一壶茶喝。”复季珩遣退了沈时笙和苏彦,搁下茶盏淡笑道。    “不算远,我骑快马两个时辰便可。”复珅替他斟满茶,再替自己斟满。    “骑快马?”复季珩不急着喝,指尖敲击着粗瓷壁,颇有旋律,“大哥私下来的。”    “就是来这里散散心,顺道看看你过得如何,若缺什么,我回头叫小厮替你置办。”他眉目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带着浓浓的斯文劲儿,总让人无法联想他愤怒时的模样,仿佛永远是和颜悦色,堪称为人兄长表率中的表率,“近来如何?”    “挺好。”复季珩点点头。    “眼睛还是一点儿都看不见么?”    “适应了,”他伸手在自己面前作势晃晃,摇头衔笑道:“他们挖些土药材熬给我喝,说是有用。”    “有用么?”    “显然是没用。”复季珩耸肩笑了笑。    复珅看他举动,觉着他那冷僻的性子稍微和缓了些,相较在府中的拒人千里,在佛寺的复季珩反倒平易近人不少,虽然还是淡漠,不过这才真的相信他说挺好,或许是真的挺好。    徜徉于钟灵毓秀的山水间,心绪纷扰自然伴着青灯古佛声一并沉寂。复珅舒一口长气,闲闲道:“真羡慕三弟你啊,在这里活得如此逍遥自在,倒想换了世子送给你做。”    “大哥活得不自在?”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调子。    “什么都瞒不过你。”算是默认,复珅又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存了薄薄的乏累疲惫,“不是说看不见么。”    “有些事,不必用眼睛。”呷了茶,唇齿留香。    复季珩听见从他从进门到交谈数语中,已叹气多次,想来必是发生了不尽人意之事,而且这不尽人意之事怕是十分的不尽人意,否则他这向来好脾气的大哥怎么会纵马来清偏荒凉的城郊散心,这趟心散得够远,可见扰心之事亦非同一般。    “……”复珅饮尽了盏中碧水,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他与容汀成亲约近期年,起初还好无人催促,日子久了,行过周公之礼而容汀的肚子却没有动静,长辈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中以容太傅最为忧虑,各色补药都给女儿送来,生怕她生不出嫡长子,少夫人的位子保不住,可惜……    直到月前,晚膳上容汀突然反胃欲吐,南殊王一见大喜,当下认为容汀有孕,此事过了一夜不知谁传到容太傅耳朵里,第二天但见他携了京城里号称“华佗后人”的神医来给容汀看诊。神医不愧是神医,一番望闻问切,又仔细地号了脉,才捋捋胡子悠悠然下了病因:腹中滞气饱胀,并非怀孕。    没怀孕,得知这个结果,南殊王和容太傅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本也不是什么要命事,大不了日后再努力开枝散叶,生育子嗣便是,可坏就坏在神医接下来说的话,气的二老几乎立刻要拂袖走人。    “适才老夫替少夫人看诊,发现少夫人天生体质寒凉,血脉运行不畅通,外加心气沉重,隐有郁结,短时间内想要怀胎生子,依老夫看来,是很困难的,但是如果按时服药且宽心稳气,幸而有孕也不是不可能。”    天下的大夫,无论宫廷太医还是市井郎中都有一个通病,就是不把话说死,总道是,可能,有机会,并非完全,事在人为,看老天……他给你留一线希望又不给你确切的方向,一句三年五载打发得你无话可说,在慢慢地等待里,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阴差阳错得知容汀无法生育,南殊王自然不肯,尽管碍于容连海当朝太傅的面子不可能让复珅休了她,不过私下里,已经开始物色朝堂官员的待嫁女,张罗再为他纳妾的事宜了。    “有何烦恼?”复季珩闻言,冷冷讽刺一笑道:“在府中我尚敬她一句大嫂,但容汀她品行好坏,你这为夫君的,最是清楚不过。要纳妾便纳,她本就不值得你倾心相付。”    “这几日,容汀她因生育的事心情不佳,我原想着该多多体谅才是,”复珅语气沉下,绛色的外衫仿佛凝固在他身上似的,惹得他一阵气闷,脱下外衫挂在木屏风上,他斟酌了言语,复道:“昨儿,兰蕙失手打碎汤盅,汤汁溅在她衣服上,她居然大动家法,把兰儿的腿打折了后撵回家去,害得兰蕙的双亲哭昏在我们府前,这下才有人禀告知与我。”    “确是她的作风。”复季珩轻哼了声,记起容汀声泪俱下的哭诉,便也没再说什么。    “有道是娶妻要娶贤,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且连着两家的利害关系,我无心休她,惟愿她痛改前非,收敛便好。”复珅以茶代酒,饮了一盏又一盏,笑意浅浅挂着,眉头却紧锁。    “也确是你的作风。”复季珩淡淡回道。    复珅从小恬淡平静不喜争端,有操守而知礼,贵为世子亦不曾轻怠过哪个仆人,脾性温柔稳重,长大了被人赞是君子得不能再君子,谁料这个君子得不

    能再君子的复珅竟娶回了容汀。    “我们这种王府子弟,婚姻大事不由自己,”数不清到底叹了多少口气,他颇感慨:“下辈子投胎,定要做个平头老百姓。”    复珅起身,隔窗户纸瞧了瞧天色,拿下外衫重新披回身,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都不怎么轻松,“趁天早我得走了,还需两个时辰回去。况,纳妾也不是小事,一旦关乎堂上势力……呵,说这些作甚,说这些给你只徒增你的烦恼罢了,不说了。三弟,你好生养眼睛便是,我择日再来。”    再来…再来又是满腹的扰心事。    他出门,被日光照的睁不开眼,定定神见沈时笙正拿着小刷给自己那匹枣红马刷毛,她袖子挽得高,露出消瘦的小臂,马儿通人性,尾巴扫了扫水桶,扬起水花,像和她逗趣,又圆又大的棕色眼睛和善地打量着沈时笙,沈时笙笑眯眯地摸它的耳朵,它便拿头去蹭她的手……    所以说真羡慕三弟。    “时笙。”    “世子。”她看他出来,忙整理了仪容,解下袖子福一福,毕恭毕敬的。    复珅扶起她,微微笑道:“不在王府,不必拘着礼节不放。”    “是。”想来她忙活了许久,两鬓的发丝软趴趴地贴紧她被晒得泛红的面颊,黑亮的眼睛一笑就弯弯的像月牙儿,这神态与她儿时没有改变。    “该道谢的是我,这粗重的活怎么好让你一个姑娘做了?”    沈时笙抹开额头的水珠,摇摇头道:“山路泥泞潮湿,瞧它四肢脏的厉害就寻思擦洗擦洗,哪晓得一做便停不下来,正巧苏彦去捡干草喂它,世子要等他回来么?”    “不了。”他为她别了一束散发于耳后,容色和蔼,眼神温柔。    “那山路小心。”退一步,让开了小道。    “好。”他待她一如当年。    风乍起,摇落一树繁花,绵暖的气流卷着香味袭拂而过,朵朵瓣瓣,千娇百媚,恍若红雨纷飞,沈时笙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门外,就着草势茂盛的坪地坐下去,心想苏彦拣草拣到哪里去了?她绕绕发酸的肩膀,随意瞥了一眼,竟看见复季珩。    他稳步朝她行过,眼睛里折了太阳的光泽,碎碎的亮斑流转其间,几乎使沈时笙错觉他是看得见自己的。于是忘记去扶他的手,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掌心无意识收紧,抓住了一把青青草,直到它们擎不住她使力,一根根从土层里崩断。    “怎么不说话?”    “你的眼睛好了?”    “我今天喝药了,虽然不见效。”    “唔…瞧这架势,像看见了似的。”    “没有。”    “那如果看见了,务必要告诉我。”    “嗯。”    “务必要第一个告诉我。”    “我晓得。”    复季珩坐在她身边,沈时笙感觉春天依稀走到了末端,迫近的暑气覆盖在皮肤上,好似可以燃烧,尤其它眉心的朱砂,更是红的像一颗火种。    “容汀无法生育,爹筹划给大哥纳妾。”将王府的事简明扼要地描述给她。    “是么,世子挺伤神吧。”    “你不恨她?”语气静静的,他转头‘看’她,烟墨色的眼眸里透着纯粹的光影。    “我该恨她,只是不知为何,知道她喜欢你才这样,又觉得有些同病相怜。”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都想,除了她的事。”沈时笙盯着红艳艳的芍药花,略有点儿困倦,红花碧叶一团团一簇簇,张扬明艳的放肆而漂亮,清风吹拂,继而荡起一股子香气,却不是花香,是衣香,复季珩身上惯有的沉香味,很安心。    “说一个来听听。”他放平一条腿,蜷立一条腿,这样子自在而舒服。    “想听?”扫过他俊美精致的五官,她小声说:“想睡觉算么。”    “…睡吧。”复季珩没什么别的反应,她只当他允了,起身就要回房,不料被他攥住手心。    “诶?”见男子慢慢抬起脸,表情绷紧,仿佛她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    他与她交握的手稍稍施力,拉她坐回去,最后轻咳一声,道:“睡吧。”仍是同样地回答。    “睡这儿?”    “睡是不睡?”这下连语气都绷紧了,复季珩挑挑眉。    突然弄懂他着实婉约的意思,沈时笙手误无措了会儿,歪头去看他,没看出大变化,便掩唇笑了:“睡。”    日光映乱飞花,山亭飘飖了云霞,弥望之际,万翠浓合欲滴,峰岚伏势横拖千里外而不止,宁和的气息萦纡鼻尖,沈时笙枕入复季珩的肩颈,阖了眼,一切美景都收进梦境。    “傍晚前记得唤我起来。”    “我知道。”一朵半绽的绯红初蕊跌落在他指节,他拈起玩嗅,语罢,顺手将花簪在她发侧。    她模糊听得,这第三声满是平稳与妥帖,极动听。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