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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千帆过尽

    人常说,有缘再见,可他见过那么多的有情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新来的书童手脚麻利,话也不多,是典型的精干懂事,他将喜服铺展在复季珩的床上,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瑕疵,便替主子换上了身,袖口,腋下,衣袂都拿沉香浅浅地熏过,味道直沁人心脾。

    “小侯爷,您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小的接着替您修整。”

    “不妥?”他勾起嘴角无声的笑,“我才是最大的不妥。”

    他天生便不喜欢鲜艳的东西,这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热烈得紧,更衬他面皮清冷淡薄,复季珩卷起袖口的忍冬纹,容色恹恹,只有眉心的那一颗朱砂应了景。没人比他更懂得这座王府里的喧嚣下藏着多少辛酸,复珅的无奈,容汀的悲哀,复惜阑的眼泪,戚桓的鲜血,苏彦的隐忍还有沈时笙的决绝,他曾在这里看着他们与往事一一作别。

    记忆中的喜字花烛,都红得太惨烈。

    他这半生浮华,半生等待,如今终归要划下句点,正如门外的箜篌拨开了第一弦。

    “小侯爷?您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啊。”

    袖上沾着半扇日光,他凌空拂了拂,兀自笑了会儿将书童遣下去沏茶,书童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杵在门边犹疑了片刻忍不住问道:“快要吉时了,当真要现在沏茶?”

    话音落地,半扇日光洋洋洒洒的散开,言照和程言卿推开门,复季珩望着他们的眼睛,唇边笑意更深。

    “去沏一壶好茶,慢慢沏,切记不能着急。”他云淡风轻地吩咐,仿佛这场婚礼他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这……”

    “下去。”

    “唔…小的明白了。”

    言照直来直去的性子憋不住话,他刚要张嘴,便被程言卿一扇骨打了回去,程言卿清清嗓子,撑开扇面幽幽道:“哥们儿对不住你,你交代的事…哎,没成。”

    复季珩抬起眼皮,懒懒的扫了言照一圈,言照见状,忙不迭地点头说是啊是啊,太遗憾了,复季珩扑哧一声大笑起来,程言卿反应了片刻,拎起扇子使劲敲了敲言照的胸口,再度破口大骂:“还去军营养什么猪?猪都比你聪明!”

    “我又做错什么了?”言照委屈巴巴道。

    复季珩站起身弹了几下言照的佩剑,言照没能意会,只好劳烦程言卿言传,程言卿边说边戳他的脊梁骨骂他蠢。

    “就你这样的脾气,今儿若是事不成,他就要娶你媳妇儿了,你得恨不得把他戳成马蜂窝,落下个终身残疾才好解气,这把剑能这么老实的收在鞘里?”说罢他感慨万千地揉了揉颧骨,唏嘘道:“你不知道吧,当年他那心尖尖上的姑娘嫁人的时候,他一拳打得我三个月没法见人,下了多狠的手啊啧啧啧啧。”

    言照嘿嘿嘿地摸着后脑勺,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复季珩道:“我是最近才听他说,当年世子娶的二房就是这位姑娘,按辈分你得叫人家一声嫂子是不?”

    “所以?”

    “真会玩,挺刺激啊哥们儿!”

    复季珩冷下脸,程言卿闻言立刻将言照拽出门,不等他折回房间就咣当一声,吃了一个完完整整的闭门羹,剩下他与刚端茶上来的书童大眼瞪小眼,最后只捞到一盏热茶作为安慰。    “他这猪脑子往后跟公主那骄纵的脾气一块儿,不定吵成了什么样。”程言卿笑嘻嘻地安慰道:“不过,说实在的,你这一趟去了,确实刺激。”

    “我是真真没想到,那个女娃娃竟是戚桓留下的妹妹,但跟着沈时笙,

    你姐姐晓得了肯定能放心。”

    “大的被人收养了几年,小的跟了开当铺的那位,半年前人去世了,便由沈时笙捡来养了。”复季珩心想,半年了,她就生活在他身边,在或远或近的地方见到了他几面?偶然擦肩该是如何小心翼翼地遮掩?得知他婚讯时脑袋里想了什么?单方面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如他一般的心痛?

    尽管太多太多年,沈时笙都是这样一个人注视着他,他从来没能给过她想要的回应。

    “昨儿一天就将人家的行踪查得水落石出,你也是够拼命,爱情的力量忒伟大。”

    “事到如今,我唯一查不出的,只有她的心意。”

    咯吱——

    言照尾随着书童一起进来,他打着哈哈斟满一盏,递给复季珩道:“方才说错话,我已经吃风反省过了,赖我!赖我!都赖我!”见复季珩接手呷了一口,他才安下心,言归正传,“城门内外我全都布置好了,谁也不敢拦你,你让给我一个公主,我当然要尽到兄弟情义,给你铺一条通天大道,另外马在南面拴着,壮实又机灵,跑的飞快,毕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战马,准没问题,骑着它从此山高水长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顿了顿他颇有些沉痛地补充道:“我是真心祝你逃婚成功的,这世上没人比我这颗心更真了!”

    “那确是,”复季珩点点头,“倘若我不成功,你这佩剑恐怕也要按捺不住了。”

    “嘿嘿嘿哪能啊,咱俩好歹兄弟一场,纵然一时气急,将你捅上几个窟窿眼要不了人命的。”

    程言卿喷出一口茶,指着言照英俊耿直的脸惊恐道:“你这也叫兄弟?我的娘嗳,出了门往后可别说我认识你这衣冠禽兽!”

    门口有人来催,唢呐炮仗已经开始此起彼伏地隆隆作响,复季珩打开门,天际艳阳灼烈,重云叠嶂,聚散转瞬,身侧红衣碧树交相呼应,一阵风吹过,送来了熟悉的潮声,他对着不远处的喧嚣,在一地的尘埃与日光中深深拜伏下去。

    他在地上跪了很久,而后默默叩了三个响头。

    这一叩,叩的是苍天予他时运,让他生于亲王贵胄,平稳顺遂,得享荣华,再一叩,叩的是父母养育,授他生命,惠他天资,让他得见于天下万物,而最后一叩,叩的是自己,让他与前尘自此挥袖作别,未来之路,纵然颠沛流离,也在所不惜。

    “我常常想聪明是你,糊涂是你,闲散是你,固执也是你,咱们南殊王府的小侯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程言卿从袖口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塞进他手里,“姐夫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这些钱你拿着带她游山玩水,玩够了再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安一个家,可别回来糟蹋我们了!”

    “好,”复季珩从青瓷架山下取出一封信,微笑着递给了他,“今日踏出了这道门槛,我与南殊王府便再无关系,若天威震怒,皇上看在你瑞王府的面子上不会动我二姐,而我也希望言照能尽力护我大哥无恙,这样我便保证永不回京糟蹋你们。”

    “成交。”

    ……

    红枫还是那棵红枫,孤冢还是那方孤冢,他不能再等了,那一袭白裙轻轻翻飞在风里,是他爱极了的容颜。

    在诸多无法预知的变故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站在这里,这既是结束又是开始的原地。

    天地偌大,只要带走她,哪里都是家。

    复季珩翻身下马,无论沈时笙如何诧异,都捧住她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每次你心情不好都会找苏彦说话,今日我成亲,你来到这里的理由,例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