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点钟的牛排店，正是用餐的高峰期，美国的服务生都很热情，我这么说可能会很无趣，但是大部分的餐饮服务员都是以小费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这激励了服务员提供真的有目光注视和人情关怀的服务。只是作为中国人，我们不太适应这样的形势罢了。

    顾少言提前订了桌子，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姑娘把我们带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这家牛排店的装修以深色调为主，灯光呈温暖的黄色，桌布和餐椅配以干净的白色，座位摆放比较宽敞，桌与桌间距离充裕，桌面装点了小小的蜡烛和白色的芍药，布置很温馨。让人不自主的会想轻言细语。

    “少言，那么巧。”刚要落座，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把我们的动作凝固住，异乡听到中文总是格外亲切。

    “杨然，你们也在啊。”顾少言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想他如果真的看到一座山倒在面前，会安静地看，连手机拿出来拍摄的兴趣都不会有。杨然那桌和我们一样大，不是赵明礼是谁。我和赵明礼两个人纷纷呈现了尴尬的神色。

    “没有想到都选了这家餐厅，不如一桌吧。”杨然是个要世界和平的角色，有他在我不太担心战争的爆发。

    “好啊。”我余光看到顾少言在看向我，毕竟上次我和赵明礼是以颇不雅观的上没有上顾少言的床作为话题开始了战争的。因为心里坦然，所以大方。但是我以赵明礼的立场想了下，上次她只是看到我路过顾少言家，如果她对顾少言真还有深情，现在看到我们不远千里还在一起的事实，估计会七窍生烟。

    我向来舍不得向美女下手，因为有曼曼这样的朋友，认可一副好皮囊背后，其实很可能上帝还颇为不公的赐给了你嫉妒也不一定得到的可爱温柔的灵魂。和赵明礼交手太少，身为局外人，也大概是时差问题头脑不清醒，我突然有热情看这样一个美女如何在情感的下风自处。

    毕竟是有服务有消费的地方，杨然用流利的英文向服务员表达了我们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心情，然后要求换一张大一点的桌子给我们四个人。我心里想笑，明明是在中国也不想湊在一起的四个人，偏偏在这里又要装熟，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

    “什么时候到的？”换好了桌子，杨然问，我想以他和顾少言的关系，换了以前不可能没有沟通，明明彼此知道要参加差不多的行程。我是真的不知道杨然也会来，不过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杨然现在也处于大红大紫之中，出版社有幸邀请他，求之不得。

    “今天刚到，你们来了几天了吧？”顾少言很大方的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目光中看不出情绪。我看到赵明礼总是回避着顾少言的目光，大部分时候她的目光留在杨然脸上或者桌上的芍药花上。

    “因为杨然有个小小的演讲，先前不是得奖了吗，所以我们提前一天过来。”赵明礼抢在杨然前面说话，说的时候略带挑衅地看着我。如果我是男人，也会被她的美色迷倒，连生气都那么好看的人，今天她穿一条黑色天鹅绒小洋装，领口开的恰到好处，烘托出她完美的胸型，脖颈上一条圆润而且大小适中的珍珠项链，小巧的耳垂上更是一对色泽温润的珍珠耳环。大家都没有开餐，她唇上的色泽饱满匀称。同样是女人，我觉得我的嘴唇就像两片枯萎的树叶。她好看得我都听不清她说话中的炫耀。

    “新书写的确实不错，为你高兴。”顾少言看着杨然，还算真诚的祝福。

    “这么喜庆的场合，开瓶红酒怎么样，先前还担心我和杨然两个人喝不完一整瓶呢，现在人刚好。”赵明礼边提议边招呼服务生。

    “今天我来请吧，难得能这么巧大年夜定了同一家餐厅。”杨然看了菜单然后迅速地选好了红酒。

    “太客气，那就谢谢了。想起你也不是第一次请我过年，好多个年，都是去你家过的，你爸爸也喜欢年夜饭开红酒请我喝。”顾少言说到了往事，语气里听的出感激，而我知道过年过节，对他这样孤身一人的人来说并不容易。

    “我爸和我是死对头，可是最喜欢你，一辈子觉得我不如你，还好我生性乐观。”杨然笑，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亲密，就是那种亲兄弟之间的亲密，是外人很难插入的，是多少年的情感累积，是不用说太多彼此就能懂。

    “叔叔呀，最怕的就是把你惯坏，可是你小子关键时候总是能让人另眼相看。”顾少言盯着酒杯里的酒说，不像是客气，此刻他是否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心疼的感觉，大概是知道了他故事的缘故，就不免时时想可能会触发他伤感的地方。可是他是个如此内敛的人，有几个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上菜前先碰一个吧。”赵明礼热情的提议，她不高兴，她越热情就越不高兴，这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的事情。

    赵明礼一扬脖子，一杯就下去了。她这是在把酒当作我的血了吧，她喝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旁边的服务生陪着笑容给她满上，那两个男人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只有我自己后背凉凉的。

    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这红酒是我喜欢的类型，口感温和，酒精的香和葡萄的酸甜都恰到好处，配了牛排只怕口感更佳。不一会儿我们的牛排就都上齐了，点餐的时候顾少言给我推荐了一款配菜是牛油果酱的，我不小心捕捉到对面的赵明礼翻了个白眼，原来心中还有放不下，感觉这顿年夜饭会有点艰辛啊，我为什么要脑子抽住冒死和她同桌吃饭呢，还好不是她去后厨做，否则非要给我下毒不可。

    这电光石火间，我也飞速地运转了大脑想了很多事情，如果是我看到没有分手多久的前男友和非常具体的可能是现任女友的女性在异国他乡恩爱的用餐，会怎么想，关键是对这个前男友还根本没有放下。这么一做角色代入，好像还挺糟心的。我火速地像赵明礼投放了一个讨好的眼神，企图用一个眼神表达我的全部心意，诸如，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真的没有什么，你讨厌的目标错了。

    可惜，于事无补，就算再电光火石，赵明礼还是见缝插针地给了我一个厌恶的眼神。

    显然，我已经被她钉在了靶上，而且是那种样样不如她凭什么还抢走她东西的靶。我也不好说我冤，毕竟我还曾经大言不惭，自断后路，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地跟她说过，顾少言的床上功夫一流。可是我的内里好冤啊，毕竟我一个完整男人的睡相都没有看过，谁知道我那个时候哪里来的这种不要脸的勇气。我给自己打气，我妈说过，永远不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可是立马又泄气，我妈还说过，永远不要做自己可能会后悔的事情。

    我一会儿泄气一会儿鼓起勇气的切着手上的牛排，完全不记得吃下去的是几分熟，白瞎了这贵的要死的牛肉。更让我悲从中来的是，我像完成任务一样紧张兮兮中把牛排吃的一点不剩，而其余的三位，盘子里还放着一半以上的存货。在少发言为妙的饭桌上，还少了吃的东西做自我保护的屏障，令我感到格外的慌张。

    “尝尝我的。”顾少言很自然的将一块切得很整齐的牛排，送到了我的盘子里，我已经不敢再继续迎接赵明礼的目光了。我想顾少言，你在飞机上睡得像死过去一样，也没见你那么体贴感人，此刻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如果你的前女友把我杀了，请将我厚葬，我要葬在我们老家的那片后山上，依山傍水的，子孙才有福。可是仔细一想，我还没子更不要谈孙，悲从中来。

    “今天有件有意思的事情，有个女学生说很喜欢我里面一个关于分手的比喻。”杨然继续着讨论书的话题，可是听到分手两个字，我深感绝望，他还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想到那个雨夜他也在顾少言家楼下，袖手旁观着一切，真是讨厌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是觉得场面太其乐融融非要来点敏感话题吗？

    “什么比喻，我很有兴趣。”顾少言把一块切得好看的肉送进嘴里，然后慢慢地咀嚼着，而赵明礼的脸都快绿了。

    “热恋分手就好像死在车祸现场，毫无预警，痛彻心扉。恋爱稳定后因为性格不合的分手，就好像死在绝症晚期，知道有那么一天，也被病痛消磨过了，但还是免不了一场悲伤的仪式，久病床前也无激情。而开始就缺乏激烈爱情的恋爱长跑，就像慢性病，病习惯了大病初愈，还贱贱地觉得有点不习惯。”杨然淡淡地说。

    “很有意思的比喻，太妙了。”顾少言大笑，我第一次看他笑那么投入，竟然上身有轻微的抖动。

    “只有一方喜欢另外一方的爱情呢，就像护工吧，照顾着一个爱情里面的植物人。”赵明礼直视着顾少言的眼睛，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原来，爱过的人，可以如此的居高临下，我怎么从前不知道。

    “明礼，突然觉得你也很有文学细胞，比如一起来写算了。”杨然还敢继续往下接。

    “我去个洗手间。再叫一瓶酒吧。”赵明礼喝的不少，去洗手间前说，场面被杨然点了一下，顾少言却依然不动神色装作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