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介意的话，我好奇想问下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在王立生带领的咖啡店落座以后我问他，买单的时候他还争抢了一会儿，最终被我说服，毕竟我消费了他不少时间，希望他能给我这点薄面。问出此话我有种不由自主的感叹，试想做编辑以前的我，很难想象和陌生人交谈的光景，更不要说谈笑风生了。

    “不怕你见笑，学物理。”王立生把提醒服务生送餐的号码牌放在桌面上以确保人家能看到，然后腼腆地笑。初见时觉得他比我大超过五岁，而多接触一阵子，就发现其实是同龄人，而且由于他尚未离开校园，身上仍有很浓的书卷气。

    “和我猜的差不多，听你讲解的时候，就觉得思维方式比较理性。”说话间咖啡喝点心都已上桌。咖啡店是那种比较典型的美式咖啡店，装修大气干净，人气相当好，而且消费族群多为学生。在这宽敞的咖啡店里，我突然开始想念老钟的咖啡店，只有在那里，我能闲静下来看书和品咖啡。

    “敢问念儿是学什么专业的？”王立生一脸虔诚。

    “我在大陆的学校学工程管理，毕业后在一个互联网公司做编辑。算是和过去所学想去甚远。”

    “那我也略猜到一二，因为你看书的时候很专注，而且对文字的敏感性很高，即使看画，也更关注文字介绍。”王立生和我一样喝的是美式，他推荐我吃这里的可颂面包，自己也点了一个，说完他大方地咬了一口，让人忍不住揣测这相貌平凡的可颂真的能有不平凡的味道吗？

    他的确是极为细心的人，这样的观察能力，我所接触的人里面也只有顾少言做得到，而顾少言能做到却不是因为对人感兴趣，而是他足够专注。

    “你很厉害，和我一个朋友很像。我继续猜，你是麻省理工的学生吧？”我发现做编辑这份工作，因为必不可少的是和人打交道，未必说我现在有很高的情商和与人打交道的技能，但起码，克服了和陌生人聊天的胆怯，比如，敢做此无伤大雅的揣测，比如，大致能把握说话的分寸和不失礼貌。

    “你如果是随便猜的，那么我觉得你真的好厉害。”王立生的回答印证了我揣测的准确性，因为是名校学生，反倒有一种不好意思。麻神理工学物理，这点信息量就足够证明对面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一流的学校学一流的专业，我今天很荣幸能请学霸喝咖啡。”

    “那都是年少不经事，再让我选可能应该去哈佛学历史或者法律。”王立生说的虔诚，不像是假话。

    “不过学习好的人，最后殊途同归，倒也不在乎学的是什么，感兴趣的事情总能学好就是了。”

    “倒也不是遗憾，反正就把美术史当做兴趣爱好来学。其实画也是很科学的东西，美未尝不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进行分析，配色，比例，说起来一流的画也大多经得起科学的判断。”

    “这条规则用在梵高身上却未必灵光吧。”

    “当然是可以验证的，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请你作我的听众吗？”王立生卖关子，让后把剩下的一半可颂面包放入口中，吃的津津有味。

    “难道不是因为我带着足够多的中国元素，有传统中国妇女的温文尔雅吗？”我开了个玩笑，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孩儿，但是好意思开玩笑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温文尔雅。这又是我觉得身上可喜的性格变化，敢于自嘲，敢于自我标榜，都指向更有自信，因为外在的事情很难再改变我对自我的认知。性格的变化无所谓好坏，但是以我的标准，能打从心底里认可和接纳自己，就是巨大的进步。

    “哈哈，这的确是念儿小姐给我的第一印象，但是有更重要的是你今天的穿衣打扮，像一副梵高的画。”王立生继续卖关子。

    “我？梵高？你在开玩笑吧。”我今天穿了一件颜色相对饱和的蓝色的羽绒服，围一条黄色围巾。其实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想过蓝色和黄色的撞色搭配是不是太过显眼，可是又觉得反而容易在顾少言集合的时候让他最快的找到我。本来是一个毫无美感可言的搭配，却让王立生分析出梵高来，有意思。

    “可能别人甚至你都不会同意我的看法，但是从某个角度抽象出来，的确如此，你再想想。”

    “你这么说，我懂了，星空。因为饱和的蓝色和黄色就是星空的主色调，不过这幅画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里，前两天刚看过，可惜没有被波士顿博物馆收藏。”我觉得这种像猜谜一样的聊天，颇有乐趣。王立生是个会聊天的人，他在不自觉中会把聊天的焦点集中在对方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这样的人可以说是礼貌和情商高，又可以说是最效地获取信息的方法。

    “你真的相当聪明，一会儿的时间，猜中了我的学校，又猜中了我的想法。《星夜》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话，它无论在那里，看过的人都会在心里记得它。”王立生做了个假装打响指鼓励我“答对了”的动作，对，这人现在还能加一条评语就是他很懂得适当的夸奖别人。

    “虽然没有读麻省理工，也和哈佛没有缘分，但是你都这么暗示了我还猜不出来，就是傻了，很少有爱逛博物馆却不知道星空的人吧。”

    “在台湾也被翻译成《星夜》，我个人更喜欢这个翻译，因为《星空》会把人的视角集中在天空，而《星夜》给人的是意境，有时间，空间，氛围，情绪，会是更复杂更丰富的感觉。”王立生分析到，这就是文理结合的妙处，抽象的总结是理科的思维，而感性的体察是文科的思维。

    “被你这么一说，道理又多出几分。天哪，这个可颂那么好吃，远远地超过我的期待。”我吃了一口他推荐的可颂，味道何止是不俗，简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可颂。而我的第一反应是，要让顾少言尝尝这个面包。

    怎么说呢，可颂本是制作难度不高的点心，可是要恰到好处的酥，不适时宜的咸，却并不容易。王立生推荐我吃的这个可颂，它是可颂的变体，中间夹了一段火腿熏肉片，肉的咸香融化在可颂酥脆的身体里，味道妙不可言。而且可颂千层的肌理被处理的极为细腻，该有多少层，每一层分离开多少距离和空间，简直像被精确的计算过一样。可以说是味道和口感都妙不可言。

    “我以为刚在你面前引诱多时，你已经能感同身受了，我一直都期待着你尝一下这奇香的美味，又有一种自家东西不好意思特意耍宝的感觉。”王立生露出自豪的表情，也真是因为这位波士顿通，让我不至于错失如此美味。

    “谢谢你，真的很棒，这是我到美国之后吃过的最超出想象的食品。”我想到最近几天硬着头皮尝试的美式食品，简直头大，汉堡，牛排，炸鸡和薯条，简直无处不在的芝士，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黏在了一起。

    “你如果是一个人来美国，缺向导的话，可以找我，我给你推荐好的吃东西的地方，毕竟大家都有一个中国胃。”王立生提议加彼此留个微信。

    “两个人来美国，也一样可以向这位先生讨教啊。”不知什么时候，顾少言已经走进了咖啡店，然后落座在我的身边，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冷风。

    “少言，你来了，介绍一下，这位是今天在美术馆碰上的有缘人，王立生，他给我介绍了波士顿博物馆的馆藏。王立生，这位是我的朋友，顾少言，他之前有事，现在过来和我会合。”

    “王先生，你好，麻烦你照顾念儿了。”顾少言主动伸手和王立生握手打招呼。

    “顾先生，你好，其实是叨扰了念儿一天，希望她不要觉得我烦才是。”王立生带着固有的客气和谦逊。

    “少言，你要不要试试这里的可颂，立生推荐的，非常好吃。”

    “不必了，改天有机会又试。”顾少言没有多少表情的拒绝了我的提议，我其实适应了他这种直来直往的脾气，倒是王立生脸上有少许的尴尬。

    “念儿，顾先生，我下午还约了导师见面，就不打扰二位了，在波士顿有问题，记得给我发微信。”王立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失礼貌地告辞。而我其实并不觉得他在打扰我们，旅途中能碰上这样的热心人，算是一种好运。只是因为顾少言没有经历我们的相遇，多少觉得这场相识有点唐突。

    “并没有打扰，保持联系。”我和顾少言站起来和他笑着挥手道别。

    “这位王先生很有意思，在博物馆里主动给我介绍藏品，听了他的介绍长了不少见识。”

    “你刚叫他立生，他的行为可以算的上搭讪，如果你喜欢波士顿博物馆，我也可以给你介绍。”顾少言有点莫名的低气压。

    “哎，你说话干嘛那么带刺，今天的研讨会不顺利吗？不过也不存在顺利不顺利吧，反正你有可能不喜欢那种场合。”

    “你明知道我可能会不喜欢，还要问顺利不顺利的这种套话，逻辑前后矛盾。”顾少言低气压起来带有一种偏执的理性，让人无语。

    “顾少言，你知不知道，其实人和人之间有的时候会有客套和寒暄。”

    “对啊，所以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起来跟我寒暄一下，我一路找到你最后发送给我的地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顾少言有些生气，我拿出手机来，发现果然很多未接来电，我想到进博物馆的时候手机搁了静音，却忘记调整回来。

    “从结果上来说，反正找到了，我是个成年人，所以不用担心。”

    “恩。”他抿着嘴，不想多谈，却还是满脸的不开心。我以前在他面前漏洞百出的时候，也没想过怎么讨好他，只求他不要追究我的责任。而现在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恨不得世界百科全书里面能有一个词条专门答疑解惑，怎么能让顾少言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