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不认输

    温小安继续问道:“如果诗文通过，那又当如何？”丫头笑道:“如果爷的诗文通过，炼师自当接见。”

    温小安点头，闭目道:“既如此，我便吟7吧。”

    说完，温小安将手中描绘着牡丹的扇面打开，摇了几摇，然后在大门口就走着方步。在长安，如果有人要吟诗，周围的人必须要安静下来，等着他吟完，才可以发出赞叹或嘲弄的言语，要知道长安是诗歌之城，吟诗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温小安来会走了半天，突然睁眼道:“有了，我的诗有了！”

    说完，温小安就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开始吟:“今日来到咸宜观，欲见美人意阑珊，口占歪诗吟一首，不见美人不回还。”

    诗刚吟完，马上周围的观众就嚷了起来:“太俗太俗！完全不行！”

    更有人嘲讽道:“别看他长得像朵花似的，其实肚子里都是糟糠，这样的家伙还想见炼师，真的是厚脸皮！”

    这些话马上就让温小安的脸羞得红了起来，于是他索性转了身，用扇面遮了脸，不去看这些混蛋们。

    那丫头也是笑嘻嘻的掩道:“爷你且等着，等我把诗通报给炼师。”说完，丫头转身离开，没多时便回到门口，温小安连忙问:“小娘子，我的诗歌可不可以？”

    小丫头笑道:“炼师说了，公子的诗歌境界不深，意趣不高，所以很遗憾，请回吧。”

    温小安仍然想不通，本来他还想对着那丫头解释一下他诗歌里的内涵，但是那些凶恶的观众却撕扯着将他拉开，他站在人群外面，想来想去，这实在想不通，于是嚷道:“炼师，我不会认输的。”

    开始的时候，温小安只是想去玩玩的，一个女道姑居然敢在长安贴告示比诗？这实在是对诗歌之城的挑衅，虽然温小安的诗歌写得并不行，但是他也要看看这道姑是何能耐，居然敢有这样大的口气，加上自己的诗歌被退稿，一审都没有过，这实在是件不让人愉快的事情。

    于是因着这不愉快，第二天温小安又去了。

    自从贴出那个公告之后，咸宜观的营业时间也有了变化，早上都是辰时开门，下午到酉时，咸宜观就关门了，比坊间司阍开门还晚，比坊间司阍关门更早。如果照着往日，咸宜观都是卯时开门，戌时关门的，但是因为鱼玄机这样一搞，每天来咸宜观的人多如牛毛，甚至还打架，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排队，因为人多的缘故，观门不得不晚开早关。

    排队的人有时候特别的多，特别是天气好的时候，排队的人从咸宜观的门口一直排到坊间的入口处，后来又有了新的改进，就是拿号，甲一甲二甲三号，或乙四乙五乙六，不过拿号这个没时兴多久就废除了，因为有人居然拿着号票去贩卖，甚至还有假票号出现，所以最后还是恢复了排队。

    长夜漫漫，有人已经拿着铺盖被窝在这里排队等候会见鱼玄机了，富裕一点的郎君们甚至会带上自己的美妾和侍从一起，围上华美的帐篷，在里面聊天或看书。

    没有钱的穷光蛋们则围坐在一起打牌，打麻将，吹牛皮，甚至喝醉了就打架。有才华的书生们虽然没有钱，但他们聚在一起也是谈笑风生，讨论鱼玄机的诗歌或韩愈韩荆州的散文或李太白的新诗。有的人来得远了，便在附近的邸舍入住，不过进去一问，价格居然高出其他坊三倍，而且老板还会傲慢的告诉你，只剩最后一间了，您爱住不住，不住请出去。

    因为人流量大，所以机智的商人们看到了商机，于是在咸宜观周围都出现了无数的小摊，小摊的内容也是包罗万象琳琅满目，在坊间店铺的生意也火爆得不得了。温小安看到这样的场面总是很感慨，一个女道姑居然疯魔了整个长安，这个现象实在太不寻常，太诡异了。

    他为什么要反复赶到咸宜观，除了要再次验证自己的文化水平之外，还想亲眼看看，这个道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让人鬼火戳的是，鱼玄机居然不爱出门。温小安实在很不好受，他也想借着烧香的名义往里闯，但是不行，观里烧香的那些信徒早就已经在鱼玄机那里领了烧香的卡片，没有那张卡片，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温小安也想过爬墙，但没料到里面养了猛犬，光是听到那些狗狂暴的吠嚎就让人吓得尿裤子，虽然情况如此糟糕，温小安却铁了心，他就是要看看，这个鱼玄机长得是什么模样？如果她长得太丑，他会愤怒的扇她耳光，因为丑八怪伤害了他的感情。无论这个丑八怪是多么的有才华，这个事情都无法容忍。

    其实那个时候，坊间已经开始流行贩卖鱼玄机的画像，诗歌的书卷，甚至还有鱼玄机的。关于鱼玄机的这些东西都非常的好卖，有的摊子卖空了即便客户要预订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手，而且有的东西经过二手三手仍然价格高昂，温小安就是在那个时候收集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包括:《鱼玄机诗歌》，《鱼玄机最新诗歌》，《鱼玄机诗歌大全》，《鱼玄机诗歌全集》，《鱼玄机诗歌浅析》，这些是诗歌的书卷。

    除了诗歌，还有，《鱼玄机大传》，《鱼玄机正传》，《鱼玄机外传》，《鱼玄机野史》，《玄机录》，《风0流道姑鱼玄机》，《大唐美女鱼玄机》，《玄机玄机》，《鱼玄机日记》等等等不一而足。

    除了，还有画像，这些画像也是各种各样，玄机小像，玄机仕女图，玄机出浴图，玄机赏花图，玄机骑射图，玄机男人妆像，诗人鱼玄机正宗画像，画师一丝不苟，没有放过微小的细节，鱼玄机的头发都是一根根描上去的，甚至看得清发根的样子，看得人赞叹不已。这幅画像花去了温小安足足一百两黄金，不过他仍然觉得值。

    关于鱼玄机的，温小安都是一字不漏的看过，他记得其中一本书里写鱼玄机有喜欢植物的雅癖，于是他也在家里摆放了各种绿植各种花卉，他专门收拾了一个房间陈列所有关于鱼玄机的东西，这些东西全都陈列在四面巨大的架子上，分门别类的摆放，在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中，甚至还有鱼玄机用过的胭脂盒子和描眉的笔。

    温小安非常希望能够见到鱼玄机，因为鱼玄机消耗了他无数的精力和热情还有想像力，他希望鱼玄机不要太丑，如果太丑，他真的是连杀她的心都有。当然，如果她真是很丑，温小安也不至杀她，但是耳光是一定要扇的！

    他在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梦想，他希望有一日鱼玄机能够亲自走到他这间密室，望着他精心收藏的一切，他非常渴望看到鱼玄机脸上的表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日温小安终于见到了鱼玄机，那是一个圆月的夜晚，温小安在那间鱼玄机藏品的密室里坐了很久，仿佛有了感应一般，他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加快，冥冥中他有个预感，自己即将要见到鱼玄机了！这个感觉使他坐立不安，干脆站起身来，撩起衣摆，拂开长袖，直接往咸宜观而去。

    这天的月亮很大，大得可以看得清楚里面的桂树，桂树脉络清晰，甚至还有隐隐的蓝色。皎结的明月照得长安城此起彼伏的屋顶如同凝固了的海浪般蔓延到更远的城墙，更照得坊间的街道纤毫毕现，甚至能够看到地面上的落叶被虫子咬蚀的叶脉。空气中漂浮着榆钱树的香味，花的香味，槐树的气味。风吹过来，拂在脸上是冰凉的，仿佛女人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掠过，掠过了，在心里响起的便是一曲遥遥的琴瑟琵琶，铮铮而鸣，叮咚而鸣，于是乎流水一般涓涓的阳光，便次第温暖了心头。

    温小安的皮靴踏着坚实的长安泥地，仿佛走在大唐坚实的胸膛上。

    走在坊间的街道，脚底蔓延上来的，便是情不自禁的荣耀感，幸福感，厚重感，坚硬的泥地会传达一个讯息，亲爱的，这是长安，这是全世界最大的最美丽的城市，你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呐！而且你即将要见到你的梦中情人了，你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呐！温小安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微笑，这感觉真他阿娘的太好了。

    这天的温小安果然在咸宜观门口看见了鱼玄机，也是他运气好，那日鱼玄机受邀去拜访一个女道姑，这个女道姑也是个极其厉害的诗人，而且在道学上的造诣非常之高，名气非常大，鱼玄机早就想拜会她了。

    这一日，那道姑游逛到了坊间的消息传到鱼玄机的耳朵里，于是她就邀请道姑到咸宜观，但那道姑不来，除非鱼玄机约个地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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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带刀的文艺青年

    鱼玄机猜测那道姑肯定是避嫌，才如此这般的，本来也想罢了，但难得听到她讲道学，即便她真要骂鱼玄机，鱼玄机也受了。相见也就罢了，人家还要半夜三更相见，鱼玄机想来想去，矛盾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去，结果出门的时候，就遇见了温小安。

    温小安当时就懵圈了，他万万没想到鱼玄机居然会是如此的美貌，当时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呆呆的流眼泪。

    半夜三更的居然会有个男子戳在这里流泪，这场面实在有点惊悚，鱼玄机吓了一跳，熟练的从腰间掏出一把绿色的小刀握在手里，柳眉倒竖:“你是何人？半夜三更站在观门前意欲何为？”

    旁边的瘦莲和红团也掏出了棍子举在头顶，瞄准着温小安的脑袋，如果有情况，她们会准确的敲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晕菜。对于敲脑袋这事情，观里的丫头们早就锻炼出来了。

    温小安也吓了一跳，他没料到著名的文艺青年鱼玄机居然带着刀子，他马上反应过来，挥袖揩去腮边眼泪，然后深施一礼:“炼师不要见怪，在下只是仰慕炼师久矣，想一睹芳容，奈何才疏学浅，以致无法仰慕炼师花容月貌，所以才出此下策，希望炼师饶恕则个！”

    没有一个娘子能够抵御甜言蜜语，鱼玄机也不行，所以她忍不住掩口微笑起来，旁边那些丫鬟也跟着哄笑。

    关于温小安夜遇鱼玄机的事情，有些细节必须要叙述一下，譬如这个排队的问题，假若那天夜里排队的人多，而且夜市喧嚣鼎沸，鱼玄机出门，肯定要引发轰动，粉丝们肯定会疯狂。如此一来，不要说温小安见不到鱼玄机，便是鱼玄机也无法出得门去，但是那天温小安能够在空荡荡的咸宜观门口见到鱼玄机，这其中是有缘故的。

    在大唐的长安城有无数的禁忌，譬如通衢大道夜间禁行，坊门到时候必须关闭，不得出入，出城入城必须要度牒文书，住长安还需要户口，长住的要打证明，短住的也要打证明。虽然听起来很是麻烦，但这些麻烦的规矩却能够将长安城运行得有条不紊。

    虽然宵禁对于坊间的管理不严格，但有几个日子是不能乱搞的，这些严禁摆摊严禁娱乐的通告写在坊门入口里司阍住处不远的一块木牌上，木牌上写明某某日是国忌日，某某日是斋戒日，国忌日是先皇帝后过世的日子，所以禁止摆摊禁止娱乐违令者斩。

    鱼玄机也有自己的禁忌日，而且这些禁忌日她也写在一块木牌上，杵在咸宜观门口，这些禁忌日包括了三清圣诞，三元节，还包括了王母圣诞，九皇会，五岳大帝圣诞，文昌大帝圣诞，真武大帝圣诞，各种各样的圣诞和会，还有鱼玄机每个月那不方便的几日，这些日子都写在木牌上。在这些日子里，鱼玄机是绝不会客的，只会招待那些有卡片身份验证的香客。

    而在这些日子里，咸宜观门口就空荡荡的没有排队的粉丝了，当然，排队这个事情也是分季节而定，譬如说春天微寒，门口人大约只有几十人，大家早来早去，绝不罗嗦，不过那些摊子倒练出了气象，这些排队人对生意一点点影响都没有。

    夏天的时候，排队人是最多，无论能不能见到鱼玄机，在咸宜观门口排队，打牌，聊天喝酒，已经成为长安男子的风雅之事。三教九流都聚在一起，无论有没有资格见到鱼玄机，能够坐在这里聊这个美丽风流的娘子，那实在是件非常浪漫且有格调的事情。虽然也闹出不少的乱子，但在这里的乱子都会在长安城传为美谈。

    秋冬的人就不太多了，因为天气冷，而且一直玩文艺逼格的人也怕冷，所以就少点，但是那些在咸宜观周围的生意仍然很火爆，一点点都不会受到影响。

    鱼玄机选择去会见道姑的这个日子，恰好就是禁忌日，也只能是这个日子，她出门才能够清静，要不然被粉丝包围，这事情处理起来也是很麻烦的。粉丝这样的动物，你既打不得，又骂不得，你还得强颜欢笑的对待他们，所以唯一的方法只有躲。

    温小安之所以能够成为超级粉丝，不光是他的虔诚，更是他风雨无阻的去咸宜观守候鱼玄机，事实上那次他成功遇见鱼玄机绝不是偶然，因为像他这样心灵感应的次数实在太多，每次都不灵验，除了那一回。

    事实证明，心诚则灵，按照另外一个说法是，锲而不舍，事始成矣，再有李太白的名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任何一件事情，只要你扎着猛子死着心眼往里钻，总是会有收获，温小安就是这样的人，不撞南墙死不休，死了都要撞。

    这一天他就撞上了鱼玄机，当他表白了自己心意之后，鱼玄机就忍俊不禁了，想不到居然还有人痴情如此，于是她受了感动，正要准备说点什么，红团就嚷起来了:“炼师，马车来了，我们走罢！”

    鱼玄机还没来得及问温小安的名字，便被小丫头们簇拥着上了刚到观门口的马车，绿翘最后一个上车，她掀开车窗布帘，笑嘻嘻对温小安道:“爷，想见炼师，明日请早些来排队啊。”

    温小安痴呆呆的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好半天才道:“炼师果然是大美女，大美人儿，我果然没有看错她！”

    吟怀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阮籍

    温小安自从看到了鱼玄机，越发的痴迷了。

    他三天两头往咸宜观门口跑，不仅仅那些摊子和店铺的老板认识了他，就连那些排队的人也都和他熟悉起来，甚至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小名叫五郎。

    在家中他排名老五，所以熟悉的人都喊他五郎，现在熟不熟悉的人都喊他五郎，这使得他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这样的感觉真好。

    每日里他骑着白马，沿着坊间的街道徐徐前进，都会引来坊间娘子们的注目，熟悉他的娘子会带着醋意的喊:“五郎，又要去见美人呀！”

    温小安含笑点头，潇洒的挥手示意。

    另一位美丽的娇娘挎着竹篮经过，对温小安抛之以媚眼，温小安含笑点头，潇洒的挥手示意。

    店铺的老板也喊:“五爷啊，今日你来得好早。”温小安含笑点头，潇洒的挥手示意。因为太多的潇洒挥手示意，每天他的膀子都发酸，脸也笑得生痛，看来礼貌这个事情也是挺累人的。

    从家门口到咸宜观足有两条街道的距离，从家门开始，他就得含笑挥手一直到咸宜观门口才算结束，这事情真是麻烦又很累，于是有一天他就戴上了一个白色的面具，面具上是个笑嘻嘻的表情。

    温小安认为，这样一来就没人认识他了。结果来到街上的时候，那些娘子们仍然热情的喊他，而且还尖叫道:“五郎这面具，真是他阿娘的太酷了！”往日的娘子们只是和他打招呼，结果戴上面具之后，她们居然要将他拉下马，这是因为她们担心英俊的五郎是不是长了豆子或是脸上受到损伤，这事情必须要检查一下，还有她们喜欢这个面具，看到这个面具，她们都激动万分，想抓住五郎问问到底哪家店铺卖得有。

    看到这样的场景，那些路过的男人们大都笑而不语的经过，只有那些老夫子会摸着胡须愤怒地颤抖着低声唾骂，温小安苦笑不得，原本想躲过一劫，想不到现在更麻烦。这面具戴了等于没有戴，干脆还是裸脸上街方便些。

    大家都知道鱼玄机的名声，也知道咸宜观有个大粉丝叫温五郎，这个传闻精彩之处不是温五郎疯不疯狂这一点上，这个传闻的亮点在于，温小安这样有钱又帅的男子，居然排队几个月都见不到鱼玄机！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鱼玄机格调实在太高昂了！

    温小安的出类拔萃更加突现出鱼玄机美貌才情的过人之处，被海选淘汰的人家服气的道:“人家温五郎都见不到鱼炼师，我等算个什么？”

    更加让人叹息的是，温五郎是个痴情的种子，他三天两头的往咸宜观跑，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甚至是暴风雨下冰雹，人家都风雨无阻无怨无悔的骑着马赶到咸宜观，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在长安，除了霸桥的风雪，温小安骑马去咸宜观，也算得上是一段矫情的风景，足以载入风月的史册。

    其实这些场景和传闻，鱼玄机是听在耳里也看在眼里的，看见温郎的玉树临风，她也曾怦然心动，但是她也明白到一个道理，太好的东西和太好的风景都是某种假象，虽然五郎现在这样热情，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跟李忆一样的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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