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其言也善

    有个经验叫做乐极生悲，这个经验实在非常的刺激，这个经验告诉我，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于乐观，太过乐观就会悲观，因为悲剧会让你清醒起来。首发我们遭遇的悲剧就是蘑菇。

    我和鱼玄机都没有想到，那色彩如此艳丽的蘑菇会有毒。

    那天我们兴冲冲地采摘了一大堆，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回了家，鱼玄机好像把我意图非礼她的事情给忘记了。

    回家之后我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但是我感觉自己实在是想多了，因为鱼玄机像往常一样和我说话，和我开玩笑，一点也看不出她生气的样子。

    只是她和我说话的时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让我很是不爽，我觉得她是故意的。但是我也没有去点破她，因为这事情本来就是我不对在先，所以我感觉很郁闷，也有点担心。

    蘑菇汤很快就熬好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了木屋，闻到这味道我的肚子就情不自禁地叫了。

    我们回到木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熬好汤之后我们就开始喝，就着汤下昨天的剩饭吃，鱼玄机吃得眉花眼笑，她频频称赞说这蘑菇的味道真的不错啊，我也觉得蘑菇味道鲜美之极。

    不过吃着喝着，感觉就不太对了，我发现自己的脑袋有点晕，鱼玄机也是摇摇欲坠，我顿时害怕起来:“我们这是不是吃了毒蘑菇？”

    鱼玄机也是惊慌起来:“使君你也开始晕了么？”

    说完这话，她扑地仰天倒在地上，手里碗也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连忙朝她走去，结果刚刚走到她面前，我也感觉到天旋地转，整个人也扑地倒在鱼玄机的身边，我心跳加快，呼吸也加快，手心背心全是汗，木屋的景物在我眼前旋转，不断地旋转，我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想不到自己刀光剑影的玩了半辈子，现在居然会栽到蘑菇手里，想起来都觉得这事情荒诞到了极点。

    鱼玄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使君，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我没料到她还能这样清醒，于是赶紧转过头去看，结果我的脑袋居然不能动弹，只有嘴巴能够说话:“我不知道呢，不过既然吃了毒蘑菇，估计会死吧。”

    鱼玄机幽幽一声叹息:“死倒不要紧，我就是觉得自己死得冤枉，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死了，这样死实在有点不痛快。”

    我也叹息道:“你别这样说了，你好歹还有一个英俊潇洒的长安武候陪着你死，你算是赚到了。”

    鱼玄机道:“都这个时候了，使君你还跟我开玩笑？”

    我拼命想活动自己的身体，但就是僵硬着无法动弹:“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你是长安倾国倾城的女子，我是长安风流倜傥的武候，今日我们死在一处，便会成为千古的佳话。”

    鱼玄机道:“我才不想死！我要好好的活着，我好恢复我的记忆，去找阿爷和阿娘，我要好好的报答他们，再说我这么年轻，这人世间的事情我还没有体验够。”

    我叹息道:“有的事情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人在这世界上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鱼玄机道:“使君，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了，这几日我脑袋都听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他的活法不伤害到别人，那他的活法就是对的。”

    我听了她这话，觉得她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于是就嘲笑她:“你现在又是怎么个活法？你还不是跟我一样躺在地上等死？”

    鱼玄机道:“就算是我死我也不会跟你一样想，如果有轮回的话，我还会持有这样的想法去生活，我要活得痛痛快快的，不受这世上的条条框框限制。”

    我拼命挣扎了半天，但是仍然没法动弹，于是就道:“随便你吧，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无论我们怎么蹦达，最后还是死路一条，只是有的活法比较长，有的比较短而已。”

    鱼玄机道:“我明白使君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顺天而活，接受命运的安排就能活得长些，而那些抗命逆天的就会短命，是不是这样？”

    我觉得她这话就是我要表达的，于是就道:“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鱼玄机道:“使君这话也有道理，但是玄机觉得，要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地活很久的话，还不如开心快乐的活一段时间，因为痛苦得长久，反不如在这人间短暂地快乐过的好了。”

    我苦笑道:“想不到我们临死之际，你反而给我上了一堂人生大课。”

    我仔细琢磨她这话，突然发现鱼玄机这些话也是非常符合她个性的，她在长安那些疯狂孟浪的行为，不正是体现了她这种蔑视法则逍遥自在的人生观么？她现在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记忆而已，她仍然是那个鱼玄机，是那个为了快活浪漫不顾一切的鱼玄机。

    我正在胡思乱想，鱼玄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使君你在想什么？”

    我苦笑道:“我在想你说的那些话，我在想，要是你不死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记忆就会恢复过来了。”

    鱼玄机道:“使君此话怎么说？”

    我笑了起来:“因为以前的你就是这个样子，做事情不顾后果，只要为了自己高兴。”

    鱼玄机呆了半天，突然笑出声来:“如果我真是那样一个人，那还真是对了呢。”

    说完这话，我们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我们没有开口，是因为门外的雾气越来越是浓重，而火炉里的炭火却越来越是衰微，寒冷之气开始氤氲我们的房间。感觉越来越糟糕，我想鱼玄机跟我一般的害怕死亡，但是我们都没有把这个恐惧说出来，纯粹是为了面子。

    过了很久，鱼玄机的声音又在我身边响了起来:“使君，你说人死之后真的会有天堂地狱吗？”

    我回答她:“不知道，不过我和你不同，我去的地方肯定不是极乐世界。”

    鱼玄机有点好奇:“那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这样想？”

    我淡淡地回答她:“因为我杀孽太重，极乐世界断然是不会收我的了。”

    鱼玄机道:“使君杀戮是为了保护长安的百姓，菩萨是会原谅你的。”

    我黯然叹息:“我无法保证自己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坏人，在长安这么多年了，我杀过的人多少也有上百，我没法保证我每次杀的都是坏人，就凭这一点，我这就是罪孽。”

    鱼玄机道:“你没有抱着杀生的心去杀害别人，而是带着一颗慈悲心带着救世之心去杀人，菩萨是会原谅你的。”

    我黯然道:“即便菩萨能够谅解我，但是我不能谅解我自己，倘若真的让我去了极乐世界，我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他们，如此我和在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鱼玄机叹息:“使君，我发现你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我傲然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钻牛角尖。”

    鱼玄机哦了一声，突然又道:“我想起来了，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我莫名其妙:“有什么事情你赶紧说，要是我们毒性发作就晚了。”

    鱼玄机嗯了一声道:“那几日你昏迷在床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我很是感兴趣，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仍然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会念叨别人的名字？这不可能吧？”

    鱼玄机笃定地道:“断然不错，那几日你天天在念，念得我对这个人都感兴趣了，你天天在念一个叫四儿的名字，我敢肯定，她肯定是你喜欢的娘子。”

    我听得悚然一惊:“不可能吧，我怎么可能会念叨她？我要念叨起码也要念叨你啊！”

    鱼玄机冷冷地道:“使君你又开始轻薄我了，你就不能认真一点么？”

    我也很严肃地回答道:“我还要怎么认真？莫非你认为今日在林子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鱼玄机道:“你那些话真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在问你，这个四儿到底是不是你喜欢的女人？”

    我幽幽地道:“我的确喜欢她，不过我也喜欢你，假若真的要我做出一个选择，我会喜欢你们两个，我不想丢下你们任何一个，因为你们在我心中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鱼玄机怒道:“你们这些狗杀才！要了一个又想要一个！你们怎么那么贪得无厌？你们就不能好好的爱一个女人吗？”

    我悠然道:“这就是我们男人和你们女人之间的不同，你们女人只喜欢一个男人其实也是假话，这世界上潇洒帅气的郎君这么多，倘若你们只和一个男子厮守此生，光想想都无趣。”

    说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实在是个笑话，也许任何女子听了我此番言论都会攻击我，这些攻击都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并且可以同情，但鱼玄机万万不能！因为她本身就是个花痴！一个花痴怎么有资格教训我朝三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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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三章有关四儿的回忆

    于是我接着道:“一个男人只爱一个女人是不够的，就好像一个女人只爱一个男人般的不够，人生这么短这么乏味，爱情会消逝会枯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会变轻会变淡，因为爱情本身就是新鲜的，她没法保持到天荒地老，你可以对一个人信誓旦旦山盟海誓，但你无法隐瞒你的内心，你无法隐瞒你的本能。有的人隐瞒了一辈子，并不是因为他道德高尚，而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倘若让他春暖花开，他必然长风破浪，就好像你在长安喜欢过那么多的郎君，你又何曾让他们在你心里有过长久的驻留？”

    鱼玄机听了我这些话，忍不住吼了起来:“住口！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们之间有了不愉快的沉默，不过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说清楚，于是就道:“其实你不明白，刚才我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有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才是发自内心，我没有必要骗你。”

    鱼玄机恨恨地道:“你说你怎么怎么，我根本就无所谓！可你说得我那么不堪，好像我跟很多男人好过一般，我怎么忍受得了！本来在林子里你对我无礼我也忍了，你在林子里说的那些我也忍了，我认为你当时肯定是色迷心窍才对我胡说八道的，想不到此时此境，你居然还这么的轻贱于我！”

    我瞠目结舌，没想到她原来是不满这个，不过她实在不应该为了这个事情发脾气，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不过糟糕的是，失去记忆的鱼大美女现在摇身一变，居然成为了一个正人君子，君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君子还死口不认账，觉得自己的过去美好无比灿烂无比，对此我实在无话可说，不过如此一来也有好处，那就是她可以带着这样的自我感觉去死了。

    我没有回她的话，事实上我也没有回她的必要，我能跟她说，玄机呀，其实你原来真是挺风流的，全长安的男人都喜欢你的风流呢，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他阿娘的味道不正呢？但是我总不可能对她说，其实你一直是个很贤淑的女子，你在长安循规蹈矩，是非常优秀的道姑，但这样话听起来都非常恶心，完全就是吹牛皮。

    我现在都是中毒的人了，我想我有必要说真话，没必要考虑到她的感受了。我正沉默着，鱼玄机却又道:“你刚才不是那么滔滔不绝么？怎么现在又哑巴了？”

    我有点好笑:“你还要我说什么？我跟你说真的你又不信，难道你还要我撒谎不成？”

    鱼玄机道:“你们肯定是误会我了，一定是误会我了，要么肯定就是长安城里有人在诬蔑我，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么多男人？想起来都害怕。”

    本来那个人我不打算说出来的，可到了这个时候，我想也没必要隐瞒她了，于是我就道:“其实你这样做是为了报复一个男人。”

    鱼玄机好奇地问道:“他是谁？你快告诉我！”

    我把李亿的事情简短地对她说了一遍，她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悠悠地道:“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绝情的郎君，他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的爱人？”

    鱼玄机沉默了半天，突然道:“这事情肯定有问题！李亿之所以没有过来，肯定是害怕他的娘子，或者他只是在找机会！”

    我苦笑道:“你说得没错，他的确在找机会，但是他这次找错人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重金请来的武候会出卖他。”

    鱼玄机又困惑地问道:“你这话又是何用意？难道这其中还有事故不成？”

    我把李亿指使授意周大另他们援救鱼玄机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然后我说到了裴月香请来的杀手令狐不行，再然后我说到了丽竟门的段风旗，当我说到周大另被段风旗收买之时，鱼玄机叹息一声:“这个李亿的脑袋真是够蠢的，他怎么能信任那些贪婪的武候。”

    我回道:“其实他并不蠢，他知道我这人的个性古怪，为了防止变故，他甚至还私下会了我一面，但他没想到我居然会拒绝他的黄金，从这一点看来，他做事情是比较周密的。”

    鱼玄机道:“你说的这些太复杂了，朝廷的人抓我干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而已，又不会影响到什么。”

    我想了一阵，于是决定告诉她真相，于是我道:“他们之所以会抓你，是因为你会影响到长安城的未来。”

    我把大智告诉我的那些话跟她说了一遍，她听了非常震惊，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才幽幽道:“想不到我居然也成为重要人物了！”

    我苦笑道:“你一直重要，不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鱼玄机道:“使君，你干脆带着我逃了吧，我们离开大唐去其他地方生活。”

    我有点好奇:“你怎么这样想？你难道没想过，万一你回忆起来后悔怎么办？”

    鱼玄机长叹道:“刚才听你说了这么些，听得我脑袋都大了，这些人要是抓了我去，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我呢，搞不好他们还会把我千刀万剐了！”

    我想了想，觉得她这个想法实在太不靠谱:“即便我们要远走高飞，起码也要先把长安城救了再走！”

    鱼玄机咯咯笑道:“使君你真是傻啊！难道你真相信我一介女流能够救这诺大的长安城？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我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的木梁上结了白色的蜘蛛网，那些蜘蛛网随着微风在飘荡，也不知道里面的蜘蛛跑哪里去了。

    我对她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鱼玄机叹息:“其实我们都在痴心妄想，现在我们两个都中了毒，现在躺在地上等死，还说什么远走高飞，长安又如何去救？”

    听了这话，我也忍不住道:“倒也是的，现在我们自身难保，说这些也是可笑哩。”

    鱼玄机也赞同我的话，跟着嗯嗯地应和。

    虽然情况很糟糕，但我居然冷静下来，觉得这样的死去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身边还躺着鱼玄机，这事情也是温暖幸福。这么的一想，我就安心下来，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只是让人有点着急，为什么我们被毒了这么久仍然在清醒着？既然清醒着我们为何无法动弹？我又开始拼命挣扎，经过我的努力，我居然感觉到自己的小指头动了动！

    这事情使我狂喜不已，于是我运行身体里的真力，让它们四处游走，虽然它们四下奔突没有结果，但我的小指头却慢慢的恢复过来，渐渐的其他几个拇指也恢复了，后来我的手也能缓缓的活动了。

    我内心非常激动，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活动了，虽然目前只有手能够动作，但这是充满了希望的事情，我将手缓慢地朝鱼玄机方向伸了过去，宛如蜗牛在爬，鱼玄机不知道我的手能够动，她又开始跟我说话:“使君，你跟我说说那个四儿吧，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你们是怎么相识相知的？”

    我的手缓慢地爬行，宛如一只爬山涉水的蚂蚁，不过我说话的声音也温和如斯，宛如那炉火余烬的残温:“你既然要听，我便说与你听吧，四儿是我在长安认识的胡姬，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八岁，那个时候她非常的年轻漂亮，很多郎君都非常喜欢她，都喜欢到她的酒肆去喝几杯。”

    鱼玄机的声音充满了想像:“她有多高？她有没有雪白的肌肤？她有没有长发垂髫？她喜欢穿怎样的衣服？她喜欢吃什么食物？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会跟你吵架？”

    我听了她这些问题，于是就叹息道:“你问得这么多，叫我如何回答你才是好？”

    鱼玄机笑了起来:“对不起啊使君，那我就一个个的问吧，你先回答我，你是怎么勾搭上她的？”

    我有点愤愤了:“你这又是什么措词？什么叫勾搭？”

    鱼玄机嘿嘿地笑起来:“对不起我又错了，使君你别见怪啊，你也知道我其言也善的。”

    我对鱼玄机说，在长安有胡姬的地方不多，除了西市之外就很少了，胡姬们都喜欢在西市做酒食生意，其他地方要冷淡些。

    我对鱼玄机说，那年在坊间发现四儿的酒肆，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我记得那年是冬天，长安下了很大的雪，雪把地面都堆积得厚了，街道上很少有行人，当时我是要去皇城办事的，具体是什么事情我忘记了，不过大概就是公文交接方面的事体，这事情按道理是坊吏来办的，但是那天他娘子跟他吵架，娘子收拾东西回了娘家，他有点着急，于是就把事情托付给我，去娘家接他的娘子去了。

    我这人算是很好说话的，特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能帮忙就帮忙，但是原则我是不会破坏的。

    走在路上，风雪吹得纷纷扬扬，我把脑袋缩在皮帽里也觉得受不住，于是想找个地方喝几杯，正好发现了四儿的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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