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爱与美食（上）

    101爱与美食（上）

    这家店，以及店里那些珍惜的食材，都是均衡教派威严和慷慨的象征。

    每一个暮光之眼在结束十年自由之后，都可以向教派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这要求不违均衡，即便是再难也会被实现。

    ‘一间永远堆满食材的厨房。’

    这是藏的要求——

    凯茜出生在鹰翼堡，因为毗邻卡拉尔湿地的原因，这里四季都很冷。

    顾名思义，鹰翼堡是一个要塞城市，它像颗钉子般死死钉在了德玛西亚国境线的最东端，大名鼎鼎的无畏先锋驻扎于此。

    这座用白崮岩磊起的宏伟石城里，七成都是士兵，只有不到三成的普通居民，街上最多的不是人，而是明晃晃的刀剑。

    每年仲夏之日过后，大陆那一端的诺克萨斯就会穿越河流和沼泽来到这里，简直比报时的布谷鸟还准。

    正义的无畏先锋会在人民的欢呼声中披甲出城，去驱逐那些卑鄙的入侵者，这场厮杀一直会持续到初冬，整整两个季节的时间里，震天的口号响彻鹰翼堡:

    ‘德玛西亚！正义！正义！’

    大大小小的战争在三百年间从未停止，卡拉尔湿地里的白骨逐年积厚。

    小时候那些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大抵上就是因为残疾而退役的父亲，整日家里家外忙个不停的母亲，家里很穷，特别是在添了一个小弟弟之后。

    ‘看啊，他壮得像头小老虎，一定会成为无畏先锋最英勇的战士！’

    最好的东西总是被父亲分给了弟弟，所以凯茜总是吃不饱。

    肚子饿的时候，她就会悄悄跑到街尾，那里是无畏先锋的厨房，层层栅栏背后永远有煮在锅里的肉排，她趴在栅栏上，闻着肉香流口水，但自始至终，从未尝到过那些泛着油光的小可爱——德玛西亚军纪严明，胖胖的伙夫会隔着栅栏对凯茜笑，但绝不会走出栅栏。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对‘食物’有种说不出来的向往，在她心目中，那些可以掌锅颠勺的伙夫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那成了凯茜的梦想。

    但在铁与石铸造的鹰翼堡里，这个简单的梦想很难实现——她们家是无畏先锋的军户。

    生在无畏先锋的军户家庭里，对于每个德玛西亚人而言都是一种荣誉，这意味着只要一成年就可以无条件的加入无畏先锋，前提你得是个男孩儿。

    作为女子，她的未来很渺茫，大多只能成为军佣——甚至不会有人愿意娶她。

    在德玛西亚，每一个人生下来的时候就被打上标签，很难改变。

    这个国家就是一台轰隆隆运转的精密机器，有的人是齿轮，有的人是螺丝……不管你是什么，那都是义务，也是权利，更是荣幸。

    凯茜明白这些，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她每天趴在街尾的栅栏上，那双眼睛满怀期冀的看着栅栏那头——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走进那个叫做厨房的地方，成为那些叫做厨师的人该多好。

    这样就不用担心父亲把所有吃的都给小老虎了——我可以自己做，做好吃的。

    九岁的时候，符文之地发生了一件大事:诺克萨斯换了一个新的前线统帅，他的名字叫做‘杜丶克卡奥’。

    那一年，德玛西亚战败了，尽管在无畏先锋的誓死捍卫之下鹰翼堡并没有陷落，但德玛西亚却不得不赔偿诺克萨斯大笔的‘伤亡费’。

    战败与赔款之后，总是伴随着饥荒。

    刚刚战败的德玛西亚无力赈灾，城里的存粮必须优先供应伤兵，在一个冬天的时间里，鹰翼堡饿死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凯茜的母亲，以及……‘小老虎’。

    那是一段噩梦一般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前胸贴后背，每一天，凯茜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凯茜心中对于食物就有了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如果我有一间厨房，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了呢？’

    ‘如果我是一个厨师，是不是就可以做很多好吃的？’

    她的愿望很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

    ‘美德’与‘仁慈’总是在刚刚好的时候登场——来自德玛西亚各地的捐款拯救了鹰翼堡。

    凯茜活了下来。

    母亲和弟弟死在了饥荒中，父亲整日酗酒，念叨着:‘我的小老虎本该是最英勇的战士，我的小老虎本该是最英勇的战士……’

    可凯茜的生活似乎和这个家背道而驰。

    她的美梦终于成真了，伤亡惨重的无畏先锋必须紧急从各大军团抽调精锐，人手总是不够的，凯茜因为军户的出身，成为了无畏先锋厨房里的一名军佣。

    终于可以近距离的看着伙夫们掌锅颠勺，这让她喜笑颜开。

    终于可以不用每天饿着肚子趴在外面的栅栏上，这让她喜笑颜开。

    终于可以亲口尝一尝那些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肉排，这让她喜笑颜开。

    似乎厨房这个地方真的有某种魔力，可以让她忘却所有忧伤，只要吃饱了肚子，她就能一直保持微笑。

    她，总是那么喜笑颜开。

    尽管她从未掌过勺，尽管距离她的梦想还很遥远——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有一天，军营里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很奇怪的男人，他总是板着一张脸，两只眼睛也暗淡浑浊，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无畏先锋的营地里住了下来。

    凯茜的任务是每天给他送饭，其实份量并不多，但他总是吃不完。

    “那些剩饭，你为什么给了栅栏外面的那些孩子。”

    某天来取餐盘的时候，那个男人如是问道。

    凯茜愣了愣，快要一个月了，这男人从未与她说过话。

    “美食不应该被浪费。”

    “不会浪费，无畏先锋纪律严明，这些军官级别的食物剩下后会被收回厨房，重新加工后发给士兵，士兵剩下的会给马。”

    男人摇了摇头，然后一语道破凯茜的谎言:

    “偷吃和浪费，在无畏先锋都是重罪，你把剩饭给了外面那些孩子，这等同浪费。”

    “我……我……”

    凯茜很局促，她说不出话来，如果这男人把事情告诉了宪兵，她就会被斩手。

    “但你就是浪费了！”

    凯茜咬牙争辩道。

    “如果我不浪费，你有机会‘浪费’？”

    男人站了起来，他绕着凯茜转了两圈，就像是打量一头牲口。

    “很少有女人会愿意进入无畏先锋，而且还是为没有前途的伙头军做事，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梦想是有一间自己的厨房，这个厨房里最好还要有用不完的新鲜食材，这样就可以做出无数的美食！”

    凯茜说起了自己从小以来的愿望，她的脸上浮现了期冀而迷醉的浅笑。

    “但我是军户，所以……”

    “梦想？”

    男人的声调拔高了一些，他似乎还笑了一下——唔，应该是错觉，他不会笑。

    他坐回了椅子上，抬头看着凯茜，就像是在审问一个囚犯。

    他在思索什么，一直思索了良久。

    “我可以实现你的梦想，只要你为我生一个孩子。”

    沉默持续了很久，凯茜的脑子里转过了很多念头——这个男人难道是来自荣耀城的贵族？

    为你生一个孩子，这……这怎么可能！

    “大人您真会开玩笑，我这样的……”

    “如果……我还可以给你自由呢？”

    凯茜婉拒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有一双可以穿透暮光的眼睛。

    ‘德玛西亚！正义！正义！’

    窗外传来了整天的呐喊。

    仲夏已过，无畏先锋又要披甲上阵了——

    ps:如果我说，整整一天，这一章删了七遍才写出来你们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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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 爱与美食（中）

    102爱与美食（中）

    并不是所有的暮光之眼都会选择在十年自由中去寻找自己的挚爱。

    有的人只为传宗接代。

    那一年，藏三十岁，凯茜十六岁。

    女孩跟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离开了德玛西亚，在走出鹰翼堡宏伟城门的那一刻，她仿佛如释重负。

    她终于脱离了军籍，酒鬼父亲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离开无畏先锋军营的时候，那些平日里神气活现的骑兵夹道相送——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很有权势，他履行了所有的约定。

    可在那座铁石铸造的堡垒消失于地平线的尽头后，凯茜的心里却又没由来的慌起来。

    作为这一切的交换，她要为这个男人生一个孩子。

    我为什么会答应他呢？

    ‘我可以实现你的梦想，只要你为我生一个孩子。’

    对，一间厨房，那就是我的梦想——凯茜将所有缘由都归咎于梦想。

    在德玛西亚，每个人都有梦想。

    小的时候，凯茜饥肠辘辘的看着街上那些身披华铠的士兵，偶尔路过的旅人会谈论气荣耀城的雄伟瑰丽。

    他们喜笑颜开，他们高谈阔论，他们脸上的阳光让躲在军营栅栏阴暗下的凯茜感到自卑。

    ‘我的梦想是成为将军，为德玛西亚而战！’

    ‘我的梦想是成为大法官，维持德玛西亚的秩序！’

    在正义的荣光之下，梦想这个词熠熠生辉，它们是一块块基石，铸造了不朽的德玛西亚。

    每年的冰雪节，总督都会站在凯旋台上挥舞双臂:

    ‘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德玛西亚！正义！正义！’

    凯茜听到了排山倒海的呼喊，然后她也会在人群中嘶吼——这让她忘却饥饿。

    每个人都有梦想，我也不例外，拥有‘一间堆满世上所有食材的厨房’，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间厨房一定能为德玛西亚做些什么，它一定能成为正义荣光的一部分。

    所以……我，很渴求它，我无时无刻不在憧憬它。

    只是生个孩子罢了，就像母亲生小老虎一样，那很简单。

    十六岁的少女并不真正的明白‘生孩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段路途很漫长。

    影影憧憧的因古雷布让凯茜想到了高墙围绕的鹰翼堡。

    她抬头望着山巅的那些楼宇:

    “我，我要跟你回去吗？”

    “不，你就在山下。”

    “我的厨房什么时候……”

    “等你生下孩子，厨房就有了。”

    ‘生孩子’这三个字又一次点燃了凯茜心中的恐慌，他为什么要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呢？凯茜的脑子里似乎打了一个死结。

    他……是爱上我了么？

    凯茜想到了那些流传于街坊间的故事——都是些浪漫的爱情故事。

    他……是对我一见钟情了么？

    凯茜觉得自己的心里火热热的，她的脸似乎烧了起来，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她从未有过如此期待的感觉。

    “你，你爱我吗？”

    “暮光之眼爱所有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藏已经走在了均衡的山道上，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凯茜一眼。

    怀胎的感觉并不好，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你的灵魂里钻出来，每一分，每一秒，‘它’都在越加强大，最终会化身怪兽占据你的内心的一切。

    等待是如此漫长，凯茜常常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小生命什么时候会出来呢？

    她每天都在盼望着——我就快要拥有我的厨房了。

    我，就快要拥有我的厨房了。

    终于，剧痛降临了。

    可当那个小生命呱呱坠地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

    一切，都改变了。

    孩子，是从母亲身上割下的肉。

    气若游丝的凯茜看着身旁那个还带着胎血的小家伙——他很有活力，哭得很大声。

    不知为何，凯茜仿佛听到了父亲狂喜的赞叹:

    ‘看啊，他壮得像头小老虎！’

    可下一刻，那个满脸刻板的男人从她的身边抱走了小老虎。

    “他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暮光之眼。”

    “喂！！！”

    凯茜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住了藏，可那个男人没有转身，他只是稍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凯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这便是约定，‘生一个孩子，换一间厨房’。

    但猛然间，她又感觉到了无比的阵痛。

    她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都倾泻而出:

    “我，我不要厨房了！！！”

    “当然，你从来就没想要过。”

    藏回头瞥了她一眼，那双眼睛穿透暮光。

    他大步离去——不需要再听任何东西，因为他全都看到了——

    就如今天一样，在每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凯茜总会坐在店门的石阶上。

    她就像十七岁时那样，撑着头，望着因古雷布的山巅。

    山顶上的那些楼宇很飘忽，有的时候觉得近在咫尺，而有的时候却又觉得远在天边。

    店里没有客人，也极少会有客人。

    以因古雷布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红黑色的土地被称作‘火烧原’，火烧原上只有灌木和杂草，这里远离尘烟，泥灰的土路上很少见到人，偶有几匹瘦马也不过是路过的商队或者旅人，他们不会在这里停下。

    她站起身来，走进了自己的店里。

    每个月，均衡教派都会花巨大的代价从符文之地的各个地方搜罗所有最好的食材，这些食材被千里迢迢送到这个根本就不会有人光顾的小食店。

    店里那间厨房可以做出世上所有的美食——这是凯茜一直以来的梦想。

    她，终于美梦成真了。

    她漫步在自己的美梦里，擦拭每一张桌子，磨利每一把菜刀。

    可为什么她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行为是为了什么呢？

    她环顾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然后走了出去，又一次在台阶上坐下，托着腮，遥望那个云雾中的地方。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呼唤:

    “母亲。”

    她豁然转身，眼里噙满了泪水——

    ps:爱与美食这三章卡得我吐血三斤，但是写完以后，我只能说我个人很不满意，可我无能为力。

    好不好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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