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死灰中的余烬（十九）

    123死灰中的余烬（十九）

    女孩儿娇嫩的呼喊声回荡在大厅中。

    池染有一种坠入噩梦的感觉——这不是很不合理么？

    均衡三忍，皆为绝顶境界，一人之身，可当万人之力。

    暗影之拳，掌刑主罚，她是均衡的利刃，强者中的强者，一身刺杀手段几乎无人能挡。

    不管是在池染的想象中，还是这些时日的听闻中，暗影之拳都被渲染成一个一对一近乎无敌的存在！

    她必定也必须是个能从万军从中杀个七进七出的人物啊！

    别说是一个三原教的怪女人，就算是瓦洛兰当世最顶尖的存在，也不可能泰然自若的面对她的镰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从自己的手中被‘抱走’，却连起码的反抗都做不到！？

    这完全不符合池染的想象——刚才在看到缇娜卡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是完完全全放回了肚子里。

    可这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未免也太……等等……！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一个魔念在池染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猛然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那些疑问，比如说‘缇娜卡为什么要坚持毫无道理的据守’？

    起初他以为缇娜卡有什么深意，可眼前这一幕让他无法不去在意那个最简单的答案。

    据守的原因，就是‘据守’，因为无法突围，所以只能选择据守。

    可这……这是不可能的吧！？

    暗影之拳加上半只均衡执法队，在距离因古雷布如此之近的地方，就是来一支军队也困不住他们吧！？

    今夜的缇娜卡和我印象中的那个缇娜卡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还有那个红衣女人……

    池染看向了瑟兰琳卡，然后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突然间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准确来说并不是‘不一样’，而是‘太相似’。

    方才石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确有一瞬间把那红衣女人看成了缇娜卡，不仅仅是因为穿着装扮上的酷似，就连身形体态，乃至于气质，都是如此相近。

    这一刻，看着手持耀光的缇娜卡，再看一眼另一边抓着阿卡丽的瑟兰琳卡，他终于发现了这两者之间似乎并不只是看起来很像。

    她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啊！

    池染真正见识缇娜卡出手是今天晚上，从斩杀那两个蛊墟的哨探开始，她一直在不断的展示暗影之拳如鬼似魅的绝对急速，后来三原教的围杀，她更是有如穿花蝴蝶，翩沓飞舞间血花四溅！

    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别说是‘阻挡’，甚至没人能跟上她。

    你眼睁睁的看着双镰挥舞，却无能为力。

    那一幕和现在是何其相似？

    你眼睁睁的看着阿卡丽被瑟兰琳卡‘抱走’，却无能为力，因为你根本就跟不上那个速度。

    甚至……不仅仅是速度……

    池染看着缇娜卡手中黯淡的耀光，脑海中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上撩’。

    隐约间，他明白了——

    “陪这些小朋友玩了会儿游戏，和我想的一样，你终于来了。”

    瑟兰琳卡眯眼笑对缇娜卡，她的手里抱着阿卡丽，小女孩儿一开始挣扎着大声呼喊，可后来她终于发现，这似乎没有用，因为母亲一直呆站着，没动过。

    不，不能说‘没动过’，事实上缇娜卡有点儿细微的颤抖。

    她手中的耀光黯淡，声音也有些怪异的忐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这里？”

    瑟兰琳卡咯咯笑着:

    “无非就是一些最低限度的推导罢了，你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呢？地面上那些均衡执法队集结起来后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会帮你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没人会在意一团乱战中暗影之拳去哪儿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就在我身边，只是动作太快我看不到’，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就在他们浴血奋战的时候，暗影之拳已经悄悄跑了，他们不过是诱饵，为了保全均衡的秘密，保全你自己的性命，你打算让他们全都牺牲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的！”

    缇娜卡愤然出声，那话语激动，可听起来却像是无力的辩驳——或者说，无力的掩饰。

    池染从未见过这般窘迫的缇娜卡，是什么让一个可以随时为均衡献身的狂信徒如此慌乱？

    “那是怎样？”瑟兰琳卡冷笑着:“为了保住你的秘密，你只有抛下他们自己逃跑这一个选择。”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答案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瑟兰琳卡眨了眨眼，然后她抓着阿卡丽缓缓后退——朝着那个石门后的漆黑通道退去:

    “不过我想你是怎么都不会承认的，毕竟这是个连说都不能说的秘密，唉，这就没办法了。”

    瑟兰琳卡连连摇头，她的脸上堆满了嘲讽: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告诉我‘暗影之拳不可怕，因为她无法杀死所有人，暗影之拳很可怕，因为她可以杀死任何人’，现在我就在这里，而且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她停下了脚步，拎着阿卡丽再次张开了双臂:

    “来吧，暗影之拳大人，过来杀了我，就再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她站了许久，缇娜卡看了她许久——却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若是瑟兰琳卡真的知道那个秘密，那缇娜卡就无能为力。

    两个红衣女人的目光对视，没有电流，只有寒意。

    瑟兰琳卡阴揣揣的笑了起来，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她开始再一次缓缓后退，一边退，一边道出了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很早以前我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只要继承了苍绯之印，谁都能成为暗影之拳，但现在想想这其实很公平，失去了苍绯之印，暗影之拳就也不存在了。”

    她掂了掂手中脸色惨白的阿卡丽:

    “苍绯之印在这里。”

    讥讽的目光投向了缇娜卡:

    “现在的你，恐怕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双生》自行修得的月汐，只能让你摆出一副没有用的花架子，你这个‘暗影之拳’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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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 死灰中的余烬（二十）

    124死灰中的余烬（二十）

    三忍为什么只是‘三’忍，而不是四忍五忍六忍？

    既然均衡教派每一代都能培养出三个绝顶之境的强者，为什么不能培养更多的呢？

    狂暴之心传承特异，它独立于教派之外，且每一代狂暴之心只收一徒只传一人，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

    暮光之眼需要暮光血脉，并且必须通过塔卡奴试炼，这是难以逾越的限制。

    可暗影之拳呢？为什么也只有一个人？照理说作为执法者与行刑者，应该是越多越好吧？

    ‘苍绯之印，是暗影之拳力量的源泉。’

    慎曾不止一次跟池染说过这句话。

    当时听来并不感觉什么，只是觉得‘原来如此’——经楼里有过无数的修经人，但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成为暗影之拳，原因并不是只有一人拥有此等天赋，而是苍绯之印只有一枚。

    池染已经亲身感受过了，《双生》的功法并不神奇，甚至被广为传授，几乎每个资历深久的修经人都会这门功法，可在继承苍绯之印前，这门功法没有丝毫用处。

    如果失去了苍绯之印，暗影之拳会怎么样？

    池染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或许压根儿就不会有人考虑这种可能。

    这一刻真相大白。

    池染感觉后心透凉，之前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终于合理了。

    缇娜卡为何要坚持据守，为何要让凯茜带着慎和阿卡丽先走，甚至于……她为何要如此下狠手的操练自己的女儿。

    因为她心里根本就没底——就如她坚持据守一样。

    突围之战未必会很惨烈，可若是突围，她作为均衡的锋刃，必定要一马当先。

    她已经很衰弱了，偶尔发发威吓唬吓唬人还行，可若是持久的激战……

    暗影之拳是均衡教派的最高武力，是均衡之道长盛不衰的最大倚仗，即便时局再如何动荡，即便情势再如何艰难，可只要有暗影之拳在，所有人都不会丧失希望，因为在均衡教徒的眼中，那对忍镰可以斩断一切。

    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已经沦为‘吉祥物’。

    这对均衡教派而言，是比她‘战死’还要沉重的打击——

    “所以……缇娜卡大人，尽管你现在很想杀了我，但你做不到。”

    阿卡丽的脸色惨白，她已经停止了挣扎，虽然她不明白这个抓住自己的女人究竟在说什么，可她能够感觉到……母亲在害怕。

    “或许你可以试试？缇娜卡大人，就像过去那样，穿越暗影而来，割断我的喉咙，然后穿越暗影而去？”

    缇娜卡仍旧无动于衷，她只是站着，默默的站着。

    瑟兰琳卡等了许久，然后她笑了笑:

    “看来暗影之拳只会欺凌弱小，过去你无所畏惧，是因为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可现在你失去了它，所以你害怕了。”

    “真正的无所畏惧，是心中怀有坚定的信念。”

    “可惜……你并没有信念，所以你不会尝试以卵击石，这是明智之选，暗影之拳大人，你成功苟活了下来。”

    瑟兰琳卡缓缓后退，她对这一幕很满意，就如刚才她明明可以取缇娜卡性命却放弃一般，杀死暗影之拳并不难，摧毁暗影之拳才是最困难的事情。

    她代表着均衡最坚定的信念，摧毁这个信念，既是摧毁均衡之道。

    “抛弃同僚……甚至抛弃女儿，就为了苟活，这就是均衡之道，为了延续生存，你们可以不择手段。”

    她缓步退进了石门后的漆黑通道里，那个声音带着调笑的嘲讽，自空洞的黑暗中传来:

    “我走了，暗影之拳大人，但不久我们还会见面的。”——

    缇娜卡看着瑟兰琳卡缓缓后退，看着她手中的女儿，看着女儿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的很像，如黑暗中的珍珠般明亮，充满着希望——很久以前，缇娜卡也拥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那里，是你的活路。’

    从看到均衡山门的那一刻，她充满了希望。

    ‘就是她。’

    从大师兄选中她的那一刻，她充满了希望。

    ‘从今天起，你就是暗影之拳。’

    从成为暗影之拳的那一刻，她充满了希望。

    可从何时起，这个希望消失不见了呢？

    她历经过绝望，就如当初在刑堂的院子里，日日看着紧锁的大门，等候注定的宣判。

    ‘今天晚上，我们据守。’

    这是缇娜卡今夜对所有人的命令。

    她很清楚这命令意味着什么，因为就如瑟兰琳卡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她就决定要‘溜走’。

    ‘我要违背自己的命令么？’

    缇娜卡陷入了矛盾——似乎从继承暗影之后，她就一直活在矛盾中。

    暗影之拳带着使命而活，可她找不到自己的意义。

    我，有信念么？坚定的信念。

    似乎是有的，从走进经楼的那一刻起，名为‘均衡’的信念刻在了我的灵魂上，我为它做了所有事——包括今天的。

    我要维护暗影之拳的形象，维护它不灭的神化，所以我必须悄然逃离，我必须抛弃自己的同僚，甚至抛弃自己的女儿。

    我，必须么……

    她感觉小腹隐隐作痛。

    这感觉就像坠崖的那一刹，第一丝胎动。

    那个细小生命的律动，为她注入了新的希望。

    我永远都不会向她解释，也解释不了。

    不管最初我爱不爱她，不管最初我希不希望她降生于世。

    可她来了，我便接受她。

    就如我接受被抛弃的命运一般。

    可没有人知道，她的生命有多么来之不易。

    可没有人知道，她的人生有多么单调乏味。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无法为她做什么，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起码……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这是我的女儿！！！

    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如果我不爱她，还有谁会爱她！！！？？？

    母亲的愤怒终于压过了理智:

    “没有苍绯之印，我仍是暗影之拳！”

    她咆哮！她嘶吼！她哀鸣！

    红色的身影如落日的最后一缕晚霞，冲进了黑暗里。

    那双漆黑中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便是她的信标！她的灯塔！她的意义！

    世间一切皆可辜负，唯有那双眼睛中的期盼不容背叛！

    手中的法剑耀光蒸腾着湛蓝的光华——暗影之拳跌落绝顶，可她仍旧拥有绝顶的力量，她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使用这无坚不摧的暴力，但借助耀光，她仍旧能发挥出绝顶的力量！

    瑟兰琳卡并没有走，她就站在漆黑通道的尽头，静静的等着。

    因为她要彻底摧毁均衡最锋利的矛尖。

    缓缓松手。

    咣当！短剑掉在了地上，瑟兰琳卡已经不需要它了。

    她解下了背上的黑布，露出巨大而狰狞的凶器——那是一对十字忍镰。

    她握着忍镰，面带笑容，脸色冰冷。

    “不，现在你不是暗影之拳，我才是。”

    她轻轻的呢喃道，然后那红色面巾后的双唇吐出字眼，如刀一般割在池染的心上:

    “秘奥义丶幻樱杀缭乱！”

    她化作一道不可逆转的乌光，穿越了暗影。

    池染无法看清一片漆黑中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听到了刺耳的尖叫。

    稚嫩的叫声撕心裂肺。

    母亲的热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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