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归于黑暗
151归于黑暗
黎明的因古雷布蒙上了一层阴霾。
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刑堂里多出来了许多空房间,房间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均衡执法队锐减三分之一。
这是第四次符文战争之后教派所受到过最大的打击。
但对于均衡教徒而言,这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三原教与教派为敌已久,这三百年来教派也偶有失误,均衡执法队损失惨重,动摇不了均衡的根基。
让人人心惶惶的,是一些传言,关于暗影之拳的传言。
有人说暗影之拳缇娜卡是个叛徒,这个传言由来已久,五年前教派里似乎发生过一件大事,可细节无人得知——知道的人要么缄口不言,要么被调离因古雷布。
有人说如今的暗影之拳早已失去了她的力量——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她真正出手了,过去的缇娜卡是冲锋在最前线的战士,而如今的她躲在普雷希典的小院里,化身真正的刽子手。
还有人说她死了,这其实是如今忍者们围在大殿前的根本原因。
昨夜有很多人看见暮光之眼大人抱着她从山下回来,径直走进了均衡大殿里,她浑身都是血,看上去奄奄一息。
不论那些传言如何,暗影之拳不败的神话已经破灭了——她失败了么?
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她似乎是快死了。
斯考特端着食盒走出了大殿。
那的确是一个食盒,但其实……不是。
若是打开盖子你就会发现,盒子里装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伤药以及染血的纱布。
守在门口的忍者们围了上来:“缇娜卡大人怎么样?”
“缇娜卡大人很好,只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斯考特笑了笑,作为一个入门不足一月的新人,他本是没有资格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大殿的。
可藏给了他这个资格。
算不得聪明伶俐,但是乖巧——斯考特一直恪守着上山前母亲交代的话‘暮光之眼大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所以暮光之眼让他撒谎,他便撒谎。
“真的么?缇娜卡大人真的没事么?”
“当然是真的。”
斯考特腼腆的笑着,这其实是因为撒谎而红了脸,可在旁人的眼中就成了小朋友腼腆的笑容。
“她刚吃过东西,受了点儿伤,需要安静。”
他抬高了声音,朝着人群大喊:
“藏大人让你们都散了,这里没什么事,都去为后天的赏罚日做准备吧。”——
妈妈,真的没事么?
尽管藏一直告诉阿卡丽‘暗影之拳没事’,可她本人却不这么认为。
她是一直看着的,她是唯一一个从头看到尾的人。
大殿三面的墙上刻满了历代三忍的浮雕,母亲躺在殿央的平台上,血顺着台边缓缓流下。
阿卡丽坐在很远的小凳子上,从夜里进入大殿之后,她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血的味道在此间弥漫,很刺鼻。
这种味道阿卡丽早已熟悉,过去她总是不喜欢这味道,偏过头去躲起来,现在仍旧不喜欢,可那对黑暗中的珍珠闪闪发亮,不偏不倚。
身边摆着食物,是斯考特用食盒带进来的,未动一口,早已凉透。
作为一个外人,一个举足无轻重的门徒,斯考特知道在暮光之眼忙碌的时候侍奉在一旁。
可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引发所有风暴的中心,阿卡丽喑默的坐着,从深夜坐在黎明,坐到烈阳高挂,坐到新月升起。
她在想什么呢?
她幼小懵懂的脑袋里,装着什么东西呢?
她看到暮光之眼解开母亲的衣服,看到柔弱身躯上狰狞可怕的伤痕,看到那件本就是红色的血衣飘然落地,化作地上暗沉的斑纹。
针与线,药与水,毛巾与纱布。
暮光之眼是高明的医生,他能救回伤者的性命,却不能抹去她们身上的刻痕。
清洗、缝合、上药。
针线穿过皮肉的声音就像是缝合两块破布。
静默,缄口。
没有人发出声音。
只有斯考特会在藏的吩咐下递上刀与药。
历经很长的时间——或许只有一会儿,一切终于结束了。
乖巧的门徒端着密封的食盒走出了大殿。
妈妈,似乎是真的没事了。
阿卡丽看到暮光之眼坐在母亲的身旁,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揉着自己的眼睛。
可汗珠总会擦完,眼睛也不能总揉着。
她感觉那束朦胧的目光似乎扫过了自己的眼——只有一瞬间,然后便收了回去,凝聚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暮光之眼看着暗影之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叹出来。
妈妈醒了。
她没有睁开眼,可阿卡丽却感觉到了——那个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也感觉到了。
“从今天开始,她不能离开你十步之内。”
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的月汐之门已经打开,失去苍绯之印的压制,暗影的力量会逐渐吞噬你的神智,可只要她在你身边,速度就会被大大减缓,起码……能坚持到她成年。”
“恩。”
缇娜卡轻轻应了一声,仍旧没有睁眼。
“但唯有一点,今后绝对不能再使用那个力量,这一次‘开门’是因为你重伤之躯阻止了月汐完全入体,如果再来一次,谁都救不了你。”
女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睁开了眼,她看着大师兄:
“我是不是,应该被处决。”
“处决?”
暮光之眼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你死十次都不够。”
缇娜卡再次沉默,她虚弱的躺在平台上,眼角的余光似乎是扫到了黑暗中的女儿,只有那么一瞬间,便收了回去。
“大师兄,召雷利回来吧。”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力。
“召他回来,你下山么?”
“是。”
她轻轻的点头。
“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在山下能活几分钟?”
暮光之眼反问。
“这没关系,我本就是戴罪之身,如果能换得……”
“我说你有罪,你才有罪,我说你没有,你就没有。”
藏站了起来,他满含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入夜之后悄悄回你自己的地方,刑堂那便还需要你主持,人心需要安定,三原教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分寸。”
他转身离去,开门的一瞬间阳光照了进来,照到了缇娜卡的脸上,可也仅仅只有一瞬间,最终只有摇晃的烛火映照着缇娜卡的脸。
那烛昏暗,但是刺眼。
她吹灭了烛,封闭的大殿归于黑暗。
那双珍珠一般的眼睛在漆黑中熠熠生辉——不,是两双。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想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许久,或许不是。
缇娜卡挣扎着坐起身来。
她强撑出笑容——无人得见。
她朝着黑暗中张开了双臂——无人得见。
“妈妈!”
女孩儿终于站起身,于黑暗中奔向了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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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生分
152生分
门没锁,慎推门走了进来。
这个原本属于‘狂暴之心雷利’的院子非常朴素,院里空空如也,连株花草都没有。
院子那头房门大敞,池染躺在屋里的藤椅上,手边是一壶茶,他看到了慎,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慎没有走进屋里,他坐在了门槛上,面朝院子,背对屋里的少年。
不算高大的身体遮住了大半阳光,这让池染觉得天色暗了许多。
谁都没有说话。
池染是昨天夜里醒的,醒来之后就在自己的床上,若不是已经疼得麻木的右臂仍在提醒,前天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
看护他的忍者模糊的转述了前天夜里的事情。
大致上就是三原教聚众来犯,暗影之拳大人奉命率领均衡执法队清剿这些逆乱之徒,双方在费舍村里发生了激战,神勇无双的执法队歼敌过半,暗影之拳更是独自一人追杀血荆余孽,一直追到了萨隆行省边境……
当然,这样的恶战对教派而言也有损伤,执法队死伤颇重,暗影之拳大人本人也受了伤。
这份战报显然是虚假的。
但池染还是从中听出了些有用的东西,比如说缇娜卡和阿卡丽都安然无恙。
那人也没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这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均衡教派掩盖真相,当然是为了暗影之拳的秘密,而自己如今是这秘密的一部分——没看到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忍者么?
今天整整一天,池染就躺在屋里的藤椅上,喝着茶,看着外面的云朵。
身体方面只是严重脱力,那一招利刃华尔兹带来的负荷太大,但经过两天的休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唯一的问题是右手,过于庞大的力量似乎给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至今仍旧疼痛难忍。
当然,身体的问题只是小问题。
池染在椅子上躺了一天,他在等,得有人告诉前天夜里他昏迷后的真相。
而均衡教派也许要他给出一个解释——不知道塔雷辛跑哪儿去了,他要是死了我就麻烦了,那套准备好的说辞可是得需要他作证。
果然,黄昏的时候慎来了,想想也是,现今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比他更适合出面了吧?
那么慎,你究竟为何而来呢?
慎在门槛上已经坐了接近半个钟头了,晚阳西斜,光线越加暗了。
一直这么坐着当然不是办法,总得说点儿什么——其实要说什么,该说什么,慎在来之前就想好了。
不,不是想好了,而是准备好了。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可在推开院门之后,他又说不出来了。
因为院子里空空如也,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有一张桌子,桌上要么摆着一副黑白棋,要么有很多好吃的。
恩,还有爬在桌上的女孩儿。
在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地平线那头的时候,慎把手里的包裹放到了门槛里面。
“你要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他终于开口了,说的却不是来之前准备好的那些话。
池染看到了那个包裹,里面都是前天早上他托慎下山买的东西,对,那是一张清单,说起来这一切就是从那张清单开始的,如果我早点儿把清单整理出来,也就不会有后来他把阿卡丽带下山的事情了。
他起身,走了过去。
包裹不大,份量却很沉。
池染抱着包裹,深吸一口气,兀自摇了摇头,然后把它放到了门槛外面:
“打开看看吧。”
“不用了,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慎当然是知道的,经他手置办的东西,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池染为什么把包裹还了回来。
因为不需要了,现在这地方没人用勺子吃饭。
“说吧,你是有事要说的对吧?”
池染靠在门上问道,他没有邀请慎进屋里谈。
当然不是因为还芥蒂前天夜里的事情,事实上慎的做法没有丝毫错误,那是明智之选,尽管池染并不喜欢这种选择。
只是眼下的这个情形——刚才慎推门而入的时候池染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到屋里,自己动手倒杯茶坐下。
可他却坐在了门口,这是干什么?等我请你进来?
抱歉我可不会请你进来,以前我也没请过你进来,换句话说你还需要我请么?
有时候人与人变生分了,并不是真的生分了,而是某人自己觉得生分了。
“关于暗影之拳的事情……”
“你想让我撒谎?”
池染接过了话。
“这是父亲的意思。”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池染其实想这么问一句,三原教已经知道了她的问题,甚至还搞出了另一个暗影之拳,在这种前提下还要瞒着自己人,那真的是掩耳盗铃了。
诚然暗影之拳不败的神话会给予均衡教徒无比的自信,可这是得缇娜卡真的能尽到暗影之拳的义务。
问题她不能。
强行塑造出来的虚假楷模终有破灭的一天,那一天所有的希望都将跌入深渊。
均衡教派难道离了暗影之拳就延续不下去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画饼可以充饥,但画出一个过分巨大的饼会饿死人。
池染相信藏不会不懂这些东西。
问题都严重到这种程度了,不想着好好集结门人预防接下来三原教的反扑,还想着去维护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暗影之拳,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知道,我会守口如瓶的。”
池染最终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均衡教派的事情,于他而言没有关系。
他自己还有一堆问题需要解决。
“好的。”
慎点了点头,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就不打扰你了,明天是赏罚日,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他起身走向了院门。
“我这算是被软禁了么?”
池染大声问道。
慎顺着他的手臂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忍者:
“不,你是自由的,他们只是保护你的安全。”
他笑了笑,可这笑容在池染眼中实在太过虚假。
“那么阿卡丽呢?她怎么样?”
“她很好。”
慎给出的回答很简单。
“我想去看看她。”
池染的要求也很简单。
“恐怕不行。”慎摇了摇头:“明天开始,她就要正式开始修行了,不宜打扰。”
打扰?看一眼算是打扰?
池染看着门口大男孩刻板的脸,心中莫名涌起些愤怒。
是的,不是生分了,而是从来就没熟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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