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再见朱丽叶

    外面世界风云变幻，但与我这小人物有何关系？

    腥红的嫁衣坐在秋千上随风飘荡，而夕阳西下，蒲公英都被染成了黄金色。娜娜赤着脚追逐虚空龙，海格歪着脑袋思考人生。

    这世上美丽的景色我再也看不见。我的眼睛已经瞎了啊。

    我屁股下面的荷鲁斯忽然感伤了一句——

    人们无非是趋名逐利，人命无非是苟且偷生，人生无非是何必当初，人情无非是冷暖自知。

    这也难怪，想想不久前荷鲁斯还是一个潜力无限的人。假以时日，他甚至能成为神王，坐拥后宫佳丽三千，黄金衣，美玉酿。然而现在却当了我等草民的坐凳，真是曲折的人生啊！

    记得那天在罗马斗兽场，于一片雷云风暴中，《虚空之遗》一往无前，它在我手里成了锋利的天刀，把荷鲁斯寄生的那个脑袋砍了下来。鲜血喷涌如潮！幸亏宙斯神格的守护，海格才保住性命。海格一苏醒过来，也不顾自身的伤势，嘴里不停嘀咕着白莲娜的名字东张西望。他第一时间跑了过去，把白莲娜深深护在怀里。

    白莲娜昏迷不醒。

    这时候，巨龙与魔法师的战斗也到了最后时刻，巨龙们齐齐朝着角斗场喷射巨大的火球！那场面，壮观而又令人绝望！

    “抱紧我，小黑！”

    我听到朱丽叶的声音，却反而被她抱紧。

    “等等，把我也带走！”

    天哪！荷鲁斯居然还没死，亡灵法师都是蟑螂吗？荷鲁斯紧紧咬着我的裤脚不放，捡回了一条命。

    眨眼间，空气变得清新，还弥漫着青草的香味。这让人连毛孔都放松的感觉，只能是家啊！我被朱丽叶带回到了榕树下。没过一秒，我感觉海格也掉落了下来，弄得地面都是一震。

    更让我高兴的是，我听到了娜娜在叫我爸爸……

    我不确定我昏迷以后是谁在照顾我，只是昨晚睡得很香。我恍恍惚惚地记得，我是抱着一个人入睡的，那人直到树林里的野鸡打鸣了，才骤然消失。

    她消失，我就醒了。人走床凉，无所适从。

    娜娜总是要睡觉的，到了晚上，白莲娜还是苏醒了。她不愿见任何人，特别是海格。无论我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荷鲁斯的存在，她把我当罪魁祸首，又把海格当做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海格伤心极了。他的智力在“月光骑士”的精神与魔力共享下一直在增长。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也能感受到真切的喜怒哀乐。

    无论海格做什么，都被白莲娜用魔法还击，用骗子的谩骂羞辱。海格甚至无法接近她方圆五米近处。你想想这对一名月光骑士来说是多么残忍？

    也许是可怜我那瞎掉的眼睛吧，白莲娜倒是对我柔和了一点。

    发生了一件可笑而又可悲的事情。

    白莲娜在半夜爬上了我的床。我怎么可能接受？她不过是为了发泄心中的苦痛罢了。她掩面泪流。她说除了瞎子，谁还会要她这种丑女人？她说，连瞎子也嫌弃她吗？她还说，那些风月街的女人都比她强！

    月魅家族的女人，多么不幸，明明把自己的容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却背负着“月神亵渎”苟且一生。她们是有多么羡慕那些在人群里巧笑倩兮的美人儿啊！

    呵！生长在茅坑里的白莲花……

    海格其实看着这一切。在白莲娜哭泣的同时，他一拳打倒了屋子旁边的大榕树，消失无踪。

    “是我欠你的。”我简直无法面对这个可怜的女子。“把我送到罗马去……”

    我见到了朱丽叶。这说得不准确，我已经看不见她了，我只是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

    她说她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感觉她的语气很疲惫，似乎几天不见，她又经历了很多压力。朱丽叶啊，你到底在干些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这么辛苦呢？

    她应该面临着什么困难的选择，但我没有心思多管。开门见山，我说“求求你，把九转人皮给我吧……”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为了白莲娜。”我还想说其实你也有责任不是吗？“难道你就这么狠心……”

    朱丽叶沉默了，我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脸色如何。但她的呼吸却是冷了下来，不似刚刚那么热乎了。

    “如果我是她，谁又可以帮我？”

    朱丽叶已是太子妃，我说不出那三个字。但我能用行动表达一些东西。我张嘴吐出了“星火”，伸手把这件神器递给了她。

    “星火”，我的老朋友，你在无数次战斗中忠实地陪伴我，守护我。日后，请以同样忠诚的心守护你的新主人。

    朱丽叶误会了这是一场无情的交易，她踉跄着退了几步。“拿一件神器交换吗？很好，我不亏……”我看不见她那怨恨的眼神，但她却咬了我的脖子。这是她第三次吸我的血了。

    朱丽叶把“九转人皮”给了我。“你的眼睛……”她忍住哽咽。

    “没什么，想睡就能睡，也省得关灯了。”我自以为幽默。

    在折磨人的沉默中，我请她用虚空龙把我送回去。虽然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跟虚空龙有关系？你又不是宙斯的女儿。

    “朱丽叶，别说对……”

    “小黑，对不起……”

    我们在同一时间抓紧说出这样的道别。再相见，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她是夜之女王，我是亡灵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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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 一笔勾销

    “九转人皮”的效果很好，白莲娜终于敢再次使用镜子了，她高兴得流泪。她顺口说，真希望海格能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她说完这句又变得沉默了……她的样子恢复如初，甚至还能变得更美，只要她想。只是，那人皮面具异样的触感却在时刻提醒着什么。她无法戴着人皮面具入睡。她无法不戴人皮面具。所以她已经好几天没入睡了……

    有一天，荷鲁斯告诉我她正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不断变化，白莲娜、朱丽叶、小五、我……所有她记忆里的人都出现了，唯独没有海格。

    这不公平。

    最后一张脸是白莲娜毁容的样子。她久久凝视，最后一拳打碎了镜子。

    之后她每天都要对着湖水重复这种事情，因为镜子很快就被用完了。小五的鬼魂甚至因此而找我发脾气。

    但白莲娜眼里始终没有海格。似乎她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月光骑士”，那么理所当然就无法想起他的样子了。

    直到有一天，鹦鹉社的鹦鹉飞过此地，播放最新的消息。

    ……

    快报！快报！

    拜金凶煞海格突现世界屋脊，引爆宙斯神格与月神同归于尽。留下难解的迷！

    ……

    听完这个消息，白莲娜默默地摘下了人皮面具。

    “美吗？”她问我。

    她都忘了我是个瞎子。

    所有月魅家族的女人都摘下了面纱，暗中感激一个叫做海格的人。但白莲娜却显得很冷漠，她一个人静静地去了游山玩水，到悬崖采摘金莲，到虎穴去玩弄虎崽子，到梧桐树去散步……

    还记得吗？月光骑士的传说——

    “女神从此再也无法流泪，因为值得她流泪的骑士已经不会再出现。”

    还记得吗？月光骑士的誓约——

    “……以光轻吻你……从今以后，你的罪就是我的罪！”

    海格是名副其实的骑士，他不惜付出一切，背负了白莲娜的罪，让月神亵渎下地狱去吧！

    第二天，白莲娜也消失了。留下人皮面具和一张纸条。她说“我和他在一起”。

    又过了一天，老先知荷耳突然来拜访我，和我聊了一些事情，然后远走“耶路撒冷”去找荷马了。

    又一天，我感觉有人在远处看我，却不知道是谁。但直觉告诉我那是个女人，至于哪个女人，朱丽叶？女魔兽？白莲娜？米娅？晨中六影？或者我妈？还是迷路的旅人？鬼知道呢。

    最后一天，我解决了自己眼睛的问题。在老先知的建议下，我下决心戴上了青蛙先生留下的墨镜，突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东西了！只不过没有颜色，也缺乏一些细节。而且我还看见了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譬如鬼魂。

    我和小五又相见了，虽然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我依旧被她的微笑感动地差点流泪。我向她保证，一定会把她复活过来的！

    大榕树倒下十天了。我用它的一根树枝做了火把。

    父亲说过，人这辈子总要亲手埋葬一些难以撒手的东西。

    美丽的小木屋，我的第二个家，今天，我就要离你远去。为了让你不再寂寞，也为了让你不受风雨的欺侮，送你一把地狱的火焰……

    木屋在我身后燃烧起熊熊大火，迟早会蔓延到那棵倒下的大榕树。“树倒猢狲散”，说得多么理所当然，但猢狲的心情谁懂？树呢？

    “凳子，你说什么地方最适合研究鬼魂？”我问绑在腰间的大脑袋，也就是荷鲁斯。

    “当然是复活岛！”荷鲁斯果断道。

    月亮上岗，起风了。轻飘飘的嫁衣连忙用衣袖缠住我的肩膀。她随风飘荡，犹如死神的披风，把过去……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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