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她忽然想起来晚上还要去京港上班，看了看时间，幸好还来得及，便连忙换好衣服偷偷溜过值班室，下楼去了。

    “语柔，真不好意思啊，还让你来客串午夜场。”节目部主任很客气地对曾语柔说。

    曾语柔嫣然一笑，柔声道:“能上王主任的节目可是我莫大的荣幸！王主任不要嫌弃我说错话才好。”

    “你就是会说话。行了，快回去吧。你就好了，有护花使者护航。像我们这样的黄脸老娘们，连出租车司机都不待见！”

    曾语柔连忙说:“王主任可是风韵犹存，气质底蕴都是五十年难得一见，我常常自愧不如的。至于那护花使者，他也不过是夜猫子，玩累了回家，顺路载我一程而已。”话是这么说，她的眼睛里却有掩饰不了的幸福和开心。

    王主任对这番话显然是很受用，一直将曾语柔送到电视台大门外面。

    李飞辰果然在电视台大楼外的广场上等着，白色宝马的车门已经打开了。

    曾语柔坐上车，轻轻叹口气，微微伸了伸懒腰。

    “怎么，很累？”李飞辰柔声问，递给她一罐她最爱喝的依云矿泉水。

    曾语柔摇摇头:“还好。今天我想在上海路过夜，好吗？”

    李飞辰道:“福井园三号别墅？我记得你不喜欢那里，嫌太安静了。”

    曾语柔微微一笑:“上海路十三号。”

    李飞辰淡淡道:“那里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哪里不会太安静也不会太吵，小区环境很好。楼下那两株大合欢，是我最喜欢的。”

    李飞辰也不看她，嘴边依旧淡淡地笑:“语柔，何必降低你自己的身份？努力不过是个游戏的地方。”

    “我倒宁愿同那些女人一样，陪你游戏。”曾语柔叹口气，明白他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带她去上海路十三号，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她妥协道:“好吧，送我回家吧，我答应了妈妈，明天早上陪她去公园健身。”

    李飞辰握住她的手，在她脸颊轻轻一吻:“去我家吧。你买的烤面包炉总不听我的话，每天早上都饿肚子。”

    曾语柔明白这是他在讨她欢心，想用未来廖宅女主人的身份来贿赂她。不过这个未来看上去也太遥远了一些。她却立刻满足了，乖巧地挽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头:“好啊。你又害我爽约噢，下次妈妈说我，你要替我挡着！”

    京港的工作刚开始不久，陆舒彤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是萌萌忽然身子出了毛病，肚子疼得直打滚，上吐下泻不止。救护车迟迟不到，这个时间又打不到车。

    “陆舒彤啊，你快回来吧，我看这孩子病得不清，怕是急性阑尾炎噢！会疼死的！”

    陆舒彤一下子慌了神，也等不及请假，穿着工作服就从京港后门跑出来，想打车回家，送萌萌去医院。

    凌晨一两点的时段，马路空旷得还真是够尴尬。陆舒彤在大街上走了好一阵，公交车是自然没有的，出租车也是一辆没遇上。她心里担心萌萌，急得绊了自己好几次。影子也在嘲笑她的六神无主，但是怎么办，她除了用两条腿走路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对，他可以把救护车叫到这里，再让他们跟着她去救人！她赶忙到处找小灵通，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太急，把随身的包包落在京港的员工储物柜里了。她狠狠地捶自己的大腿，无助的眼泪随风衍生出来，满脸都是。

    远处有两束车灯扫过来。陆舒彤想也不想，马上冲到马路中间，张开双臂挡在前面。刺眼的灯光使她的眼睛本能地眯成一条缝。她微微别过头去，脚步有些不安的偏移。胸腔里的心脏那个开始踩起疯狂的鼓点——那是对死亡的恐惧。陆舒彤从来不是勇敢的女人，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必须是一个勇敢的母亲。

    “见鬼的，那是什么！”李飞辰把cd的音量开得很高。空旷的路面令他心情舒畅，车速也就没有什么限制。现在眼前猛然戳出一根不明物体，摆成大字状挡在路中间，他本能地踩刹车，然而还是来不及。一边的曾语柔惊叫出声，李飞辰伸手将她护在怀里，一边迅速转过方向盘，车子才擦过那个障碍物撞到马路边上的水泥边沿。

    李飞辰脑袋搁到驾驶座侧面的车窗玻璃，疼得整个意识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查看怀里的曾语柔，急切道:“语柔，你没事吧？”

    曾语柔受了惊吓，脸上几乎没了血色。不过看上去她并没有那里受伤。她看到李飞辰额头上的瘀青时，缓过劲来，忍不住伸手去摸，焦急道:“宸君，你的头……没事吧？”

    陆舒彤刚刚几乎被车子刮倒。顾不得害怕，她一站稳就冲到车窗边拼命敲玻璃。

    李飞辰正要下车查看个究竟，“啪”一下把车门推开，打在陆舒彤腿上，又弹回去。陆舒彤立刻痛得蹲下去，身体正抵着车门。

    车门打不开，李飞辰便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去看，正看到一个女人蜷缩着的不断发抖的身体。

    李飞辰气恼地看了她一会儿，准备重新发动车子。

    “怎么回事？”曾语柔问道。

    李飞辰很晦气地冷下脸来，冷道:“大概是乞丐，不是饿的狠了就是想寻死。k市最近城市文明建设做得不太好啊，该在你节目里说说。”

    “我是做经济的，又不是做民生热线的。”曾语柔笑笑。

    李飞辰动动嘴角，开始倒车。

    陆舒彤听到发动机的声音，顾不得疼痛，连忙站起身扒住车窗，哀求道:“麻烦你，救救我的孩子！”

    李飞辰不耐烦地扭过脸来，不由得愣住:“陆舒彤！这么晚你在大街上干什么？”

    陆舒彤这才辨识出眼前的这张脸来，不由得欣喜，好歹是个认识的！这一喜一急之下，嗓子里的阻滞竟然被冲破了，说得出话来。

    “总经理！救救我的孩子！救护车不来，又叫不到出租车！总之萌萌现在很不舒服，需要送医院！总经理，拜托你，花阳路永福巷19号！”陆舒彤将这一串话倒出来，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自己拉开车门钻到后座。

    曾语柔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依稀记得曾经见过。

    李飞辰浓眉沉沉压下来，硬声道:“陆舒彤小姐，我想我没有义务为了你放弃我的休息时间。”

    “不需要太久的！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陆舒彤扑到他面前，心急如焚，“我付你车钱，我买你两个小时的时间！总经理，请你快一点！”

    曾语柔看不下去，站在女人的角度上，立刻就很同情她，连忙帮腔:“宸君，你就帮人家一次吧。孩子是妈妈的命啊！”

    李飞辰沉默了一会儿，将车子朝花阳路的方向飞驰过去。

    陆舒彤感激地看了曾语柔一眼，曾语柔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宸君，你确定真的不要跟过去帮忙吗？”曾语柔有些担忧地望向黝黑的巷子深处，自然又被黑暗逼了回来。

    李飞辰漠然道:“巷子太窄，车子进不去。”

    曾语柔嗔怪地看他一眼:“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那些属下私底下都把你叫做铁锅底了。”

    李飞辰微微蹙眉:“铁锅底？难道不是冷面霸王吗？谁这么大胆给我起个这么恶俗的外号？”

    他故意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曾语柔逗乐了，咯咯地笑:“我不告诉你。我倒要把你现在的样子告诉他们去。”

    李飞辰在她额头轻轻叩击一下，唬道:“那我是不是要让你舍不得离开我的床，明天早上上班迟到呢？”

    曾语柔脸腾地红了，正要打他，陆舒彤和几个邻居抱着江萌萌从黑暗里冲出来，手忙脚乱把她往车上塞。

    “这孩子什么毛病？”李飞辰连忙问道，双眼眯起来，“该不会是传染病吧？h1ni甲型流感？”

    陆舒彤愣了一下，因为急促和焦急而潮红的脸一下子更加红透了，一双清波荡漾的眸子瞪圆了，恨不得把他望穿。

    “靠，你吃屎了嘴巴这么臭！”邻居中有个小毛伙子嚷道，“急性阑尾炎啊懂啊！”

    第301章

    李飞辰云淡风轻地扬眉:“那最好。”

    众人也不搭理他，把萌萌安顿好了，才催促他快点开车。

    把萌萌送进急诊室，又陪陆舒彤在急诊室外坐了一会儿，曾语柔轻轻扯了扯李飞辰:“宸君，我们回去吧。明天的节目很重要，我必须调整好我的精神状态，可不能睡眠不足。”

    李飞辰点点头，就朝外面走。

    “蒋小姐，你放心吧，你女儿没事的。”曾语柔临走还不忘安慰陆舒彤。

    陆舒彤朝她感激地鞠躬，被她阻止了。然而她身边的那位，却时刻在眉间表露着不耐烦和冷漠。但是陆舒彤仍然很礼貌地朝他欠身:“谢谢你，总经理。”

    李飞辰头也没回，挽着曾语柔走出去。

    走出医院大门，曾语柔意外地发现欧翔站在宝马边上候着。宝马的后头又停了一辆捷豹——自然也是李飞辰的。

    李飞辰走上前，对欧翔吩咐道:“送tinna回家，要万无一失。”

    欧翔恭顺道:“明白，总经理。”然后又转身对曾语柔道，“曾小姐，请上车吧。”

    曾语柔愣了一会儿，浅浅笑道:“你呀，明明是块软豆腐，非要装成臭石头。好吧，我就先回家了。你好好照顾人家。”

    李飞辰微微笑笑:“路上小心。”

    经过急救，萌萌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一边吊水，一边沉沉睡去了。

    陆舒彤替女儿盖好被子，一回头见李飞辰竟然还在，不由得奇怪，开口想问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了，嗓子被堵得死死的。

    李飞辰声音放得很低，那气势却足够让人心惊胆寒:“我记得你应该在医院躺着，而不是出现在京港大道。你——存心拆我的台是么？”

    陆舒彤无声而急切地回答:“何出此言？”

    “你难道不知道在京港进出的都是些什么人么？你刚上了报纸，又可怜兮兮地去夜总会扫厕所，还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这是告诉所有人，我李飞辰在做假新闻。”

    陆舒彤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异常平静的震怒。她上了报纸？什么时候？为什么？难道是那个记者？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她忽然想起那个记者别有深意的表情和问话来，似乎明白了对方是想要在自己身上挖掘什么关于豪购的……黑幕？

    李飞辰弹了弹手边的一次性纸杯，冷道:“陆舒彤，你总是这样轻视机会的么？”

    他又说起这句话。陆舒彤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一次她又错过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机会做豪购的功臣，就不要硬把自己往无知的障碍物上扯。”李飞辰依然跟她打哑谜。她只好讷讷地站在一边，不一会儿，注意力就又全部转移到萌萌身上。

    “我记得你要买我两个小时？”李飞辰忽然冷冷地开口。

    陆舒彤怔了怔，微微讶异地看了看他。没想到他真的这么锱铢必较。

    李飞辰从鼻子里冷哼:“你实在买不起。我的时间向来是按秒算的。就用你三个月的时间来换吧。三个月，好好搞货架创新项目，白班晚班都要上岗。”

    陆舒彤连忙张口摇头。

    李飞辰扭过头去闭目养神，显然是不愿再同她言语。她只好忍气吞声地坐回床边去。她的身子还没有恢复健康，又经过这么一大圈的折腾，渐渐地敌不过排山倒海而来的倦意，身子一歪，伏在萌萌床头睡去。

    迷迷糊糊中，陆舒彤被什么动静惊醒了一次，无奈眼皮实在太沉重，只在一条缝里看见一双大手，帮萌萌掖好被角，又仿佛也帮她盖了一件衣服。那只手无意间碰到她的眼睛，很温暖的感觉。

    “欧翔，那位名叫陆舒彤的女士工作业绩一定很优异吧？”曾语柔仿佛很不经意地提到陆舒彤。

    欧翔回答道:“是的。她的货架改革很得豪购大客户的欢心。”

    曾语柔不露痕迹地舒口气，就着车窗外吹进来的风理了理头发:“所以她现在对豪购很重要，对宸君也就很重要，是不是？”

    欧翔被她来的有些莫名奇妙的轻松弄得有些不自然，索性没有回答，专心致志完成自己驾驶员的任务。

    曾语柔心情舒畅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自嘲地笑起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啊？竟然把自己跟一个那么不上档次的家庭主妇放在一起比较。宸君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不过就是对她多了一点点道义上的关心罢了——道义上的关心，罢了。

    “嘿，你在听我讲课吗？”廖颖洁异常无奈地张开五指在江萌萌眼前拼命地晃。这个动作她已经熟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她真是想不通，这孩子怎么能把神游太虚修炼得如此登峰造极。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张这么简单的数学卷子还没有讲完……她好挫败啊！

    江萌萌漆黑而无神的眼珠子转向她，声音很乖巧:“我在听，老师。”

    廖颖洁气道:“好，那你告诉我我刚才讲了什么？”

    “嘿，你在听我讲课吗？”江萌萌重复道。

    廖颖洁又好气又好笑，愣了半天才说:“不是这个！这道题目会了没？”

    江萌萌木讷地点点头。

    “那你把过程讲给我听。”

    江萌萌照例沉默得像死去了一样。廖颖洁欲哭无泪，她才想要去死！

    “老师，你喝水吗？”萌萌忽然很懂事地问道。

    “我哪有心思喝水。”廖颖洁说，“你好不听话呀！”

    江萌萌沉默着低下头去，表情却不难堪，依旧是失神的模样。

    廖颖洁好奇地扳过她的脸来，探究道:“我知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过你现在应该不是累的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老师？”

    江萌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言地看着她。

    “是小秘密对不对？老师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廖颖洁大力地拍胸脯保证。

    江萌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开口:“我想爸爸。”

    廖颖洁一愣，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呢。你爸爸在外地打工，过年过节就会回来的。你们父女俩感情肯定很好，你这么想他。”

    江萌萌表情并不轻松，也不天真烂漫纯洁无暇。她只是沉静地看着她，缓缓开口:“妈妈说，不能告诉老师。”

    “什么不能告诉我？”

    江萌萌便不再说话了，眼睛抠在面前的数学卷子上，半晌，泪眼婆娑。廖颖洁有些慌神，正要帮她擦一擦，她却若无其事地自己擦了擦眼睛，依旧那么沉静如水地端坐着，一言不发。

    这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廖颖洁第一百次在心里这么说。她扭头看见墙角的小桌子上摊着的十字绣，疑惑道:“那个是你妈妈绣的吗？好漂亮啊。你妈妈一定心灵手巧。”

    “才不是呢。她做的菜很难吃，洗的衣服总是皱皱的。红领巾她不会帮我系。她还不知道怎么帮我梳头发，所以我只能留童花头。不过，她就是我妈妈。”江萌萌一字一句地说。

    廖颖洁不禁对这个至今素未蒙面的江妈妈更充满好奇。另一方面，不是她恶俗，她实在担心江妈妈连付她工钱的时间都没有。

    “你是不是实在不想看数学了？”廖颖洁问。

    江萌萌不说话。她只好自说自话:“那好，我们先看语文好了。语文什么作业啊？”

    “作文。”

    廖颖洁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说实话，她宁愿跟她讲三天三夜的数学题，也不想多看她作文一个字。真的是要人命啊！这丫头的思维实在太匪夷所思。她用“没时间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来结束一篇刚刚才开头的作文。她用高大来形容家门前一棵矮小瘦弱的石榴树。她总是在一堆无意义的铺垫之后、正题还未出现之前把文章戛然而止。更不要说其中累累的格式、标点、汉字的错误。连她这个家庭老师都不忍心翻看她作文本里一页又一页血红的“重写”。

    她颤颤巍巍地问:“这个星期要写什么？”

    “人物。”

    “那你要写谁呢？”

    “我的爸爸长得很高大。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嘴巴总是往上扬。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轻轻一提就可以把我放到肩膀上。爸爸的肩膀很宽很结实，坐在上面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的爸爸很有钱，但是他只用很便宜的大宝sod蜜。爸爸不抽烟，身上只有大宝的香味。所以大宝的味道就是爸爸的味道。我不喜欢别人用大宝，因为他们都不是我的爸爸。爸爸有很多书，但是他没有时间看。爸爸喜欢讲笑话，但是一点都不好笑。他说那是冷笑话，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不喜欢听冷笑话。但是如果现在能听到爸爸讲冷笑话，我会好开心。我要准备好棉被，让爸爸知道我被他冷到了。”江萌萌自顾自像念经一样说着。廖颖洁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在口述作文。她想提醒她赶紧拿纸笔写下来，却被她眼睛里涌动的泪水和悲伤震住了。她实在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眼中，竟然会蕴含着如此成熟的悲哀和苍凉。

    “爸爸是个好人。”江萌萌忽然很郑重地看着廖颖洁，坚定地说。

    廖颖洁连忙笑道:“当然，你爸爸当然是好人。萌萌，我们把你刚才说的那段话赶紧写下来好不好？你说的很精彩，真的！你进步很大，语言这么流畅！”

    “我在心里背了好多遍了。我想爸爸。”江萌萌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她忽然轻巧地笑起来:“老师，我来写你吧。”

    廖颖洁愣怔道:“你不是……要写你爸爸吗？”

    江萌萌垂下眼睑，脸色淡白:“他们会笑我的。我不怕，但是我不想他们说爸爸。我的爸爸是最好的爸爸，我不许他们议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