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湘老大又是一声叹息:“兄弟，哥真见不得你这个样子。要不，哥派人帮你打听打听？”

    顾江瑟没有说话，抬起一只手来，把一只黑色的小虫碾死在墙壁上。

    湘老大看到微微掀起来的枕头下，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他摸出一点来看，说道:“这不是去年小帮的女朋友带过来的糖吗？你怎么还留着？这都、这都化了，坏了啊！”

    顾江瑟一只手还靠在墙壁上，干涸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糖纸上的英文字母:“s-u-g-u-s。”

    陆舒彤爱吃。

    湘老大看着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终于有些气恼，吼道:“顾江瑟你这么没骨气？不就是个女人么！当初哥几个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都没倒下，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你就这么病怏怏的？我看这个老大的位子还是给别人算了！”

    顾江瑟淡淡地喊了他一声:“湘老大。我想喝酒。”

    湘老大啐了他一下，喝道:“划拳就喝，讲段子就喝，你要是想借酒消愁，趁早的！”

    顾江瑟淡淡笑道:“湘老大，划拳你可赢不了我。”

    湘老大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兴奋道:“你小子，哥以前是让你！今天看哥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顾江瑟缓缓坐起身，将一直枕在脑后的那只手伸进枕头下面，把手心里握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好。

    那是他的婚戒。刚来那会没日没夜地加班干手工活，又要去农场、马场劳动，一双手弄得伤痕累累。手指上交错相叠的伤疤加粗了手指的直径，因为劳动不方便而取下的戒指再也戴不上去。他想起自己经常对萌萌讲起的灰姑娘的故事。故事里说，穿不上水晶鞋的人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这枚婚戒当然是他自己的。但是因为没有办法再回到原来的位置，就显得不再属于他一般。

    他害怕他的幸福，已经远走了。

    陆舒彤，我想你。

    陆舒彤手上一滑，刚刚排好的彩虹形状被推歪了。她连忙重新排放货品。领班已经宣布过，总经理今天要过来视察货架改革项目的进展状况，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状况。然而她立刻就听到了领班带领总经理走过来的声音。剩下几袋食品来不及做休整，陆舒彤灵机一动，用它们搭凑了两朵彩色花朵。转过身，她正迎上李飞辰犀利冷漠的双眼。

    李飞辰在她负责的货架区转了一圈，忽然伸手轻轻推了推彩虹所在的货架层，那两朵临时拼凑的彩色花朵立刻解体，依次掉落在地上。

    领班的脸色有些难看，朝陆舒彤横一眼。

    李飞辰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怒意，他冷冷道:“创意还是不错，但是忽视了基础的平衡原理。张美凤领班，这些货品的排放设计都是由你来指导的吗？”

    张美凤恭敬而虚伪地笑着，连连点头:“是的，总经理。”

    陆舒彤有些厌恶地将眼睛别开，漫不经心地失神。

    “不错！我怎么没看到张领班负责的货架？”李飞辰迅速抓住了陆舒彤眼角的不屑，不动声色地问道。

    张美凤显然早就准备好答案，很流利地回答:“我认为每个人的创意空间都是不适合被约束的。但是过分的天马行空又会导致荒诞和不切实际。我要做的就是给我的下属适当的空间，并且合理的监督引导她们。如果我有自己负责的货架，必定会使她们对自己的创意有所顾忌，不自觉的参照我的风格。所以，我还是决定牺牲自己的想法，让大家的创意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李飞辰的嘴角同陆舒彤的呈相同程度的弧形。李飞辰眼角充满别有深意的热情，笑道:“那怎么行？上次在你的指导下，陆舒彤的货架创新让唐太太很是惊喜。她这次支持我们做这样的改革，主要还是为了能再次欣赏到你出色的表现！”

    “这……唐太太真是太抬举我了。”张美凤隐隐觉得不对，额头开始发凉。

    “所以啊，你的表现可是举足轻重的！这样吧，就在这一块，正对大门的地方，加上一个货架。使用什么货品怎么安排，全都由你自己安排。你的货架就作为这次项目的主打。张领班，你可不要辜负豪购对你的信任。”李飞辰向她抛了一个巨大的皮球。

    张美凤接的吃力，只得吞吐道:“是……可是……”

    “这个时侯就没有必要谦虚了。”李飞辰果断地摆手，又对她说道，“另外，我想抽调理货组的陆舒彤到总部后勤部帮忙。总部正在扩建，人手不够。”

    “不行！”张美凤脸色大变，脱口道。

    李飞辰微微挑眉:“张领班？”

    张美凤赶紧安静下来，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说，怎么就抽陆舒彤一个人，不如多抽调几个，人多力量大嘛！”

    李飞辰淡淡道:“张领班难道没有看总部下发过来的文件吗？”

    张美凤被噎了个正着，惨白着脸，心虚得不敢再回答。文件上说得很明白，因为总部扩建，每个街道连锁店、社区店抽调一名员工协助工作。她们2号店早已经拟好名单，只是还没来得及呈报。早知道她昨天就不该那么急着要下班，没把名单第一时间交给主管。

    “那么现在，”李飞辰看了看陆舒彤，面无表情道，“陆舒彤，跟我走。”

    张美凤浑身一颤，心里慌得紧。陆舒彤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拽住了陆舒彤的手臂。

    陆舒彤看着她恳求的眼神，不由得心软，对着李飞辰冷峻的背影说道:“总经理，我可以明天去报到吗？我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总要交接一下的。”

    李飞辰头也不回，脚步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陆舒彤抱歉地看了领班一眼，紧追了几步，赶上李飞辰的步子。

    刚走出豪购的大门，陆舒彤便看见李飞辰的宝马停在台阶下。副驾驶上已经坐着一个人，白皙的皮肤和黑色的吊带连衣裙界限分明地晃人眼。一直以来，陆舒彤以为自己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这么有气质的女子，典雅华贵，完美的侧脸，精致的耳垂，仿佛经过精准的雕琢，整个侧身都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语柔！”李飞辰严肃僵硬的眼角立刻活泼起来，线条也变得温柔。

    陆舒彤立刻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正脸，不由得屏住呼吸，心里惊叹造物主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在她身上？她也立刻觉得面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原来就是经济频道的第一美女主播曾语柔。

    百闻不如一见，就算是女人，看到这样的容貌，也不由自主投入整个身心去欣赏。

    陆舒彤有些木木地跟在李飞辰后面，听到曾语柔充满知性的悦耳的声音:“忙完了？”

    李飞辰语调轻快:“等急了吧？”

    “没有。这位是？”曾语柔注意到他身后的陆舒彤。

    李飞辰一扭头，有些不悦:“跟着我做什么？你的车在那面。”

    陆舒彤这才发现宝马的旁边还有一辆面包车，车厢里是统一的鹅黄色豪购工作服。她尴尬地弯腰道歉，却撞到车身，往地上倒下去。李飞辰本能地拉了她一把，正握住她右手的手腕。她右手无名指处的淡白色环痕忽然刺激到他某根记忆的神经，然而他想不清楚，也不会去想。看她站稳了，便钻进宝马，将车子开走了。

    “你就不能对别人温和一点？”曾语柔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陆舒彤，笑道。

    李飞辰满不在意地扬眉:“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然而他往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那天在京港的走廊里，陆舒彤的弱不禁风和与之呈强烈反差的倔强的眼神来。

    陆舒彤。该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但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看了一眼曾语柔，潇洒地将她揽进怀里，眉宇间的张扬和霸气一览无余。

    李飞辰故意在付账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确定面前的小女生没有跟他抢的打算，不由得低声笑出来。

    “笑什么了！三叔，你不厚道。”廖颖洁不满地飞他一记白眼，张大口把手里的冰激凌吞了个干净。

    李飞辰笑着看一眼旁边的曾语柔，朗声道:“以前也不知道是哪个爱说大话的家伙，说什么要自食其力，不占我一点便宜。”

    曾语柔抿嘴浅笑，有些嗔怪地说:“你还跟小孩子计较？”

    廖颖洁道:“我不是钱包被偷了嘛！奖学金又没发，总要过日子的啦！能蹭一顿是一顿。”

    李飞辰哼哼笑道:“你家小沈阳没接济你啊。”

    “三叔！”廖颖洁再次不满地叫道，“跟你说多少遍了，他叫肖思洋，不是什么小沈阳啦！”

    “肖思洋，小死样，不就是小沈阳了？”李飞辰煞有介事地分析道，甚至有一点挤眉弄眼。

    第297章

    廖颖洁说不过他，只得向曾语柔求救:“三婶，你倒是管管他呀！”

    曾语柔叹息道:“你这三叔的嘴我是管不住。不过，我可是始终站在你这边的。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得罪女人可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廖颖洁点头:“就是！等你们结婚的时候，你就跟我玩失踪，让他急！”

    两个女人说着笑起来，李飞辰也不急，静坐在一边，等她们闹够了才开口道:“小颖啊，其实你这又何必呢。大哥这个民间作家到底不缺几个钱吧？你非要把自己搞得跟贫困生似的，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廖颖洁立刻正经起来，竟仿佛有些生气了:“我就是不想靠着你们的名字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爸爸是作家，二叔是钢琴家，你又是商界名人。什么事情只要沾上你们的边，都变味了！我小学、初衷那么些年有多孤单多尴尬，三叔不是都看在眼里了？不管自己再努力，都会被别人异样地大量喝怀疑。”

    李飞辰淡淡一笑:“路是你自己的，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但是当你的路上寂寞得连影子都显得多余，你还有信心往下走吗？”

    话题逐渐沉重，曾语柔赶紧打断叔侄二人的谈话:“对了小颖，你不是说要做家教吗？我部门正好有同事要找大学生给孩子补课，有兴趣吗？”

    廖颖洁笑笑，仿佛很快乐:“谢谢三婶。我已经找到了。今天下午约了见面试教。”说着，她抬手看了看手表，不由得惊呼一声，“呀！已经三点半啦？我要迟到了。三叔三婶，我先走了啊！”

    李飞辰和曾语柔齐齐地目送她离去，眼睛里是同样满当当的疼爱。

    李飞辰重新端起咖啡来喝，却没发现身边的曾语柔脸色忽然暗下来。

    “真不该让小颖开那样的玩笑。”

    “什么？”李飞辰没有多想。

    曾语柔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沿，沉默了片刻才说:“宸君，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玩够了么？”

    李飞辰眼睛里细碎的流光停滞了一下，瞬间又窸窣流转，风采依然。

    “语柔，这么说你已经被我征服了？你认输了？”他淡淡的看着她。

    曾语柔恻然一笑，柔声说:“你明明早就知道的。我早就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自己的整个人一颗心，一片一角都拉不回来。”

    李飞辰微微垂下眼帘，浓密而略显粗犷霸气的睫毛沉沉压下来，挡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他微微叹息，说道:“语柔，我对你的感情你是明白的。那绝对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虚假。”

    “但那不是爱情。”曾语柔立刻说，美丽的眼睛划出悲伤的弧度。

    “语柔，我是喜欢你，尊敬你的。”李飞辰说得很诚恳，却也有些艰难。

    “喜欢？宸君，我做了这么多，只配得到你的喜欢？”

    “语柔，我们不该这样。当初说好了的，是赢是输，都要坦荡荡。”

    曾语柔苦笑一声，声音充满令人不得不怜惜的悲伤:“是我纠缠你了。我犯规了。但是宸君，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们结束这个游戏好不好？回到最初，回到我们相识的那一刻。”

    李飞辰闭上眼睛，淡淡说:“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曾语柔漆亮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眼圈潮红，拼命忍住了，冷冷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话音未落，她立刻捂住脸急匆匆跑开去，想是哭了。

    李飞辰在位子上呆坐了一会儿，等不到她回来，便真的起身离开了。

    语柔的倔强他是了解的。何况这一次，他真的伤了她的自尊。然而他也明白，就算按照她说的，让他们回到最初相识的时候，事情也还是会演变成一场赌约。

    当初的李飞辰只不过是默默无闻的个体户，两位哥哥也不曾赚得名望。曾语柔却已经是崭露头角、人人追捧的当红主持人。他们在一个饭局相遇。那场饭局的主客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华风集团大老板张健。彼时张健正录完曾语柔的节目，便顺便带她出席。看到曾语柔的第一眼，李飞辰便知道这个女子是他最大的把握。他明白，只要曾语柔软声细语一番，张健的嘴巴肯定会松动。然而曾语柔并不待见他，甚至半场饭局下来，都没正眼瞧他。他找了个机会把她堵在洗手间门口，张口便很张扬，要她同他打赌，两年之内她一定会爱上他。曾语柔拿他当爱慕者，轻蔑地笑。他便实话实说，他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且不认为她有征服他的一天。也许是这句话刺激了曾语柔的高傲和清高，她当真与他定下了赌约，订金便是华风集团的投资。

    到如今五年过去了，语柔早已经对他死心塌地。而他们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登对模样也早已经被大众所接受。没有人怀疑他们竟然还会是感情严重不对等的一对……怎么说呢，也许连恋人都算不上。他从没有想过，像语柔这样骄傲独立的女子，竟然会爱他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再加上他始终遇不上那个对的人，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同语柔这样亦情亦友的关系。反正赌约没有定期限，谁又能肯定，最后他的心不是停留在语柔身边呢？

    李飞辰怀着心事走进豪购总部施工点，迎面撞过来一个人。他连忙闪过去，才看清原来是陆舒彤。她正推着被绑在一起的三个货架往新楼大厅去。她纤瘦的身子在货架前像一缕风一样瘦，飘忽着就要飞起来似的。不过她当然是飘不起来的，因为她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

    “总经理，您没事吧？”后勤主管见到这一幕，担心李飞辰被撞倒，赶紧小跑过来。

    “没事。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半点休息时间吗？”李飞辰有些愠怒，“这个时候出工伤事故，豪购是不会赔偿的。但是豪购会因此遭受名誉方面的损失，你怎么做事的？”

    后勤主管一脸无可奈何:“我劝过了。但是她不听啊！咱们不是施行计件工资制的嘛，每搭好一个货架拿8块钱。这倒真把员工的积极性激发出来了，但谁想到遇上这么个拼命三郎！您没看那些大老爷们都累得慌，在一边蹲着乘凉呢，就这个陆舒彤，谁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能扛！”

    李飞辰若有所思地朝陆舒彤经过的方向看了看，半晌，冷哼了一声:“让她自己小心点，不要得不偿失。”

    陆舒彤从豪购总部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她一步一步走得很蹒跚，浑身像散了架却被硬串在一起，走一步摇三摇，仿佛能听见全身骨骼碰撞的声音。一双手被刮了多少伤痕她已经数不清了，只觉得钻心地疼，连拎包都抓不住，只能用胳膊夹着。

    不知道萌萌晚饭怎么弄的。今天约见家庭教师，她这个做妈妈的竟然也没到场。

    她一步没跨稳，跌坐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索性就瘫坐着休息，艰难地从包里往外掏小灵通。她要打电话给萌萌。

    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她吃力而迷惘地抬头，正对上李飞辰懒洋洋不耐烦往下看的脸。

    “什么意思？让别人看了以为豪购虐待员工啊？”

    陆舒彤想要站起来问好，无奈动弹不了，只得有气无力地回答:“总经理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李飞辰看着她很识趣地往豪购大门侧边挪过去，不由得皱眉:“回家么？看你这样子公交车也爬不上去。我送你。”

    “不用了。我能行的。”陆舒彤努力笑笑。

    李飞辰不耐单地打断她:“犟什么。不嫌你脏了我的车子你倒还摆谱了。”他估摸着她是站不起身了，便下车来扶她。他将她拉扯起来，却又发现她根本连一步都迈不开了，索性将她横抱在怀里，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陆舒彤猛地凌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却因为没力气，听上去跟猫叫似的。她的脸几乎撞到他的肩膀，鼻子里顷刻充满了他身上干净阳刚的气味。脑子里几乎同时浮现出一幅画面:上海路十三号的卧室里，洁白的床单上，两条叠在一起的身影。

    那一晚并没有发生什么，就算想起来也会觉得羞辱。

    然而此刻，她却莫名其妙地心里发慌，脸上隐隐发烫。

    李飞辰甩上车门，掉过头来，见她还没系上安全带，不耐道:“安全带。”

    陆舒彤连忙拉过安全带来，却怎么也系不上，隐隐发痛的手指笨拙地打圈圈。

    李飞辰冷凝的眼角愈见烦躁，夺过安全带替她扣好。

    他的脸同她的脸近得几乎没了距离，若不是他低着头，后果不是一般的暧昧。

    陆舒彤扭头朝车窗外看过去，两只手有些不安地在腿上握紧。

    除了顾江瑟，她实在没有与另一个男人这样的亲密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飞辰垂着眼睛，正看到她不知所措的手指，右手无名指上的淡白色环印再次令他心里颤了一下。

    “地址。”他启动车子，没有多想。

    “京港夜总会。”

    李飞辰愣了一下，蹙眉:“我问你家的地址。”

    “我还要上班。”陆舒彤轻声说，“京港是不可以请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