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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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沧海不是云夫人,当然不会把她送到欢乐坊。但收去她的术力,并使之终生失声失语,总是不难做到。

    且仅此薄惩,还要在沧海善良美丽的娘发觉之前完成。

    有了这样一位娘,便不难体会“女”两字所赋的重量,无怪苍氏首娘当年是不二人选。如此既往不咎,如此胸怀宽广,沧海三世也修炼不成。

    “大巫师的惩罚不会太轻么?”管艳颇有不平。

    “唉,废了他一身术力,罚在神殿为奴,还是因他伤了我,不然,娘顶多给他来个终生圈禁。”

    “四大长老和云氏首,怎只是到家中闭门思过去了?”

    “有个善良的娘,又有什么办法呢?”

    沧海的娘,四长老为族中长者,云氏首为沧海长辈,不可太过无礼,一身术力制压住,各在府内闭门一世,足以惩戒了。

    沧海的确很爱娘,不过……嘿,的阳奉阴违不妨为之呢。我以他们各自指尖的血为之种下咒誓,这一生认命也就罢了,心头但动了伤害云川、沧海之念,必然挫骨扬灰,万劫不复。而大巫师,此世的脚步只能被囿神殿之内,迈离一步,即感撕心裂肺,体验沧海母女都曾经受过的艰苦。不过,不可,不可哦。沧海可以什么都不怕,娘的眼泪是万万不能经受。

    “可是,还有一人,你要如何对待?”

    我晓得管艳指得是谁,女……云香雾。

    对她,我一直不能厘清观福

    她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相反,是善到极致。是以,心底从未有害沧海念起。

    她只是……巫神最虔诚的信徒,巫族教义最彻底的贯彻者,心中无己亦无人,只有定义在自己心中的世界和诸生。她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视为随时可为了那世界和诸生牺牲焚化的祭品。恁样的大爱大义无限扩张,挤去了一个花样女子所有该具的情怀。如神般怜悯苍生,也如神般……无情,大爱到极致,善到极致,就是无情。

    如斯一人,厌恶自是不起,赞佩倒也未必,只是,只能远远望着,各不去妨碍彼茨路。

    “她是女,就始终是女罢。”我道。

    “但,你不怕她会寻机救自己的父母么?”

    “她真要救,我倒会多喜欢她一些。”至少,那样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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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山的茅庐,虽因冯婆婆的疼爱,在沧海的心里不乏温馨片断,但更多的,是长年积雪终日严寒。如今,娘住了进来,母女镇夜喁喁夜话相偎成眠,它便成了沧海的家,真正温暖舒适的所在。

    料理完了大巫师等人,我在回家途中,与一人狭路相逢。不,应该是,他特意等在山口。

    “苍。”

    “沧海。”

    “娘的元气恢复以后,会取我的血,再加香兰草的附助,将女体内的邪祟彻底祛除。”他来找我,无非是为了女。

    “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她仍会是女,在下一届适任者出现前,她永远是。”

    “我也知道了。”

    “那……”又有何事?

    “沧海,过往我曾做下的……”苍将深目投向夕阳悬垂的际,“尽管此时什么亦无法让那些事抹去,但一声‘抱歉’,是我欠你的,沧海,抱歉。”

    “你这声‘抱歉’,是替那段事,还是如若时光重来,你仍会再伤我一次的歉意?”

    “沧海,你……竟如此了解我。”苍的脸,纵算在晚霞的晕染下,也掩不去落漠,“你十四岁献血与大巫师起了冲突那日,我自门外听见了你的声音,进门后又见到了你苍白的脸,我早料到,我和你会有今日的一日。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有个人,我注定无法得到。”

    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个人,注定得不到。他如此,我何尝不是?

    此一刻,我忽真正释然了。他是有点喜欢我的罢?只是,肩头所负的责任,自幼便树立起的为女尽忠的心情,隔在中间,永远不可逾越。苍和沧海,就如站在一条深壑两沿的两人,虽曾双目交汇,但各有前程要顾,注定失去。

    他注定失去我,我注定失去秋长风。都是注定得不到的人,不妨相惜。

    “你和女何时完婚?”

    “原本定在今年巫神诞日,这样一来,怕是要延……”

    “这样一来,也不要改变,女虽不是我真正的姐姐,但我希望,她能早一日成为我真正的嫂子。”

    “……嫂子?”苍一愣,目光猝然收回。

    我点头,坦然迎视。

    “嫂子……”他颔首,唇边染上笑意,眼里却涌出且深且重的悲凉,“苍何之有幸,得沧海为妹?”

    “那,请大哥多多照顾了。”我覆眉浅笑,不敢去看他的眸。不是为他,而为自己。那份情绪,我不想重新品味。

    最深最重的悲凉凝聚起来,就叫做绝望。

    明明料到,明明知道的事,真正经受时,该受的,该体会的,一样不回少。当秋长风用那样截然的语气,海所提出的“今生只我一人”不可能时,明知答案结果的我,仍被深重的绝望摧毁了心房……

    “沧海,既然如此想念,为何不去找他?”

    我举眸,面对苍了然的眼神,强自莞尔一笑,“苍……大哥,你与女的婚礼,愈早愈好呢,沧海还从来不曾见过那样喜庆的事,也让我见识一回。”

    他目深如海,良久无语,而后,一个几不可闻的单字送出宽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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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虽离开了,但他所给沧海引发出的悲凉情绪,仍积心头不去。

    娘在庐内榻上歇睡,恚兽守在窗前打盹,我搬一把椅坐在庐前,在夕阳照拂中,竭力让自己静寂无思。

    “难得唷,恋娘的娃儿这时竟没去腻着娘,跑来晒太阳?”

    我大方地给了他一眼乜视,“你怎么来了?”

    “外人一个,闲人一枚,左荡右晃的,可不就来了。”秋皓然毫不见外的从房内拖了一把椅来,与我比肩而坐,“夕阳无限好呐,尤其这雪山上的夕阳,格外妖娆呢。”

    如果是臭山头,此时定硬与我挤坐一府,这只猴子,虽然比之别的秋家人要看得开些,贵族的教养可是一样未少。

    “怎么,对着本侯的脸,在想长风?”秋皓然蓦地将脸欺近,唇挂一抹坏笑。

    我佯作未闻。

    “这些了,你一直都忙,现下闲下来了,不想从我这里问问长风的情形?”他眼珠子滴溜转着,“本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他怎样了?”

    秋皓然夸张瞪眸:“你还真问?”

    这厮以为他是在唱戏么?“不就算了。”

    “海想听,本侯自会。但你听后难过,本侯概不负责。”秋皓然虚张声势半,见我不颔首不应声,好不丧气,却仍是道,“他啊,四个字可以概括,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雄心勃勃,一如既往的孜孜向前,一如既往的光芒万丈,一如既往的赚尽女饶心酸眼泪……

    “只是啊,他可能被你真地伤透了,从你那莫名消失后,他对你只字未提。他向皇上叩首,为私闯行宫的鲁莽请罪,但他的解释是,听闻有人刺皇弑驾,才会慌不择路而来。就连皇上,也觉得莫名其妙。唯一的注解只能是,山极处,有心遗忘。”

    山极处,有心遗忘?如果沧海不是巫人,该有多好,我可让娘也将我过往洗去,就如从来没有爱过,就如从来没有受伤。

    “我犹是不解啊,就和他起你。你猜他如何?一个丫头而已,提她做什么?”秋皓然挑眉眯眸,摹着秋长风的神情口吻,清清淡淡地罢,拿眼睨我,静看好戏。

    我一笑,“本来就是一个丫头而已。”

    在秋长风重新形成的记忆里,海的确只是一个丫头而已,与他随手赠饶侍琴侍画,与他大苑公府里每一个奴妇仆婢,别无二样。

    秋皓然挑了挑眉,“听,这个年底他就要迎娶怜星过门了呢。”

    这只全城相公猴子,对在饶伤口上撒盐怎如此热衷?

    “楚怜星年纪也不了,早该娶人家过门不是?”好好的一位正室沦为侧妃,秋长风欠下的情债此世可还得清?

    “还听,水若尘,就是渭北王的郡主,也有意与他联姻。皇上为此,还辗转反侧了一阵。”

    这是哪年的老黄历?“若联姻得成,他更添助力,皇上准备以什么法子阻拦?”

    “别忙别忙。渭北王并不中意长风。渭北王早年与大武公曾共征沙场,结下生死交情,而远鹤是大武文唯一所出。远鹤上门求亲,当然要比长风多了优势。”

    “水若尘会肯么?”以她对秋长风的痴迷?

    “真若渭北王强硬起来,做女儿的不肯也要肯,身为郡主,自长在那样的家族中,她不会不懂得这个中轻重。海,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凭喜好而活。再光鲜的外幕之下,不得已的事层出不穷。尤其那个由皇权为最高点建领出来的世界,想要随心随性,更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日皇上让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为妻,纵是你再不得已,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们的所谓大义,也会娶?”

    秋皓然得意泛笑,“本侯不同。”

    “如何不同?”

    “当年,皇上给我一道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