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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我是以秋皓然未婚妻的身份参加这场宴会,当然要与他同出同入。自进得荣华殿,我跟在他身侧,坐在他身边,有人来颔首为礼,有人去欠身以送,不敢尽善尽美,也算进兔宜。自始至终,没去看近在咫尺的秋长风。

    他是西卫国国国君,又是太后的甥儿,出现在皇帝近侧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那位襄阳侯秋远鹤,仅向太后、皇帝各敬过一杯酒,便与三公踞于一席,声息皆远,少有靠近,实在不似由来张扬高调的大侯爷作风。

    酒过三巡,未被动用几箸的佳肴换过五味,悠扬淡雅的丝竹声隐退,锣鼓声乍然高亢,太后跟前的老太监向太后道:“太后,戏要开锣了,您往前坐罢?”

    太后这一席被移至殿前阶上,正对着荣华殿前临时搭建的戏台,老太监笑嘻嘻禀道:“头场是麻姑献寿,再后就是您最喜欢的孟母三迁,还迎…”

    太后兴致盎然,挥手,“行了,戏单子上不都写着?哀家还认得字,晓得你安排的不错,回头赏你。”

    太监喜孜孜的谢恩声落下去,戏台大幕揭开,好戏热闹开锣。

    “麻姑献寿”,顾名思义,意在取个吉利彩头,合时合势,无可挑剔。

    “孟母三迁”为太后心头之好,又正是歌颂千古贤母之剧,也当无可指摘。

    其后,还影金玉满堂”“龙凤呈祥”“白龙闹海”,有取热闹,有取吉兆,有取祥瑞,无一不是为合当下喜庆气氛精心择出的剧目,无不恰颐当。

    但,“鸿门宴”出现,是为了哪般?

    我意外,不解,讶异,看旁饶神色,也未好于我。纵使太后、皇帝,也没掩饰住脸上的短暂怔愕。

    “王长瑞,这是怎么回事?”昭景帝龙颜生寒,指着台上尚在对剑的项庄、项伯,沉问。

    老太监早已冷汗涔涔,跪地道:“老奴老奴也不知……明明没有这一出,老奴这就赶紧去教他们把戏停了……”

    “罢了。”太后笑道,“不就是一出戏嘛,这《史记》里面,哀家最爱看《项羽本纪》,《项羽本纪》又属《鸿门宴》最精彩,高心日子,看什么哀家都会高兴,让他们唱去罢。”

    “……母后得是。”昭景帝面色稍驰。

    老太监也松下一口气。

    只是,如果“鸿门宴”只演在台上,想来也就当真罢了。但那两位台上各怀心思的双项,怎从台上直飞而下,同心协力地将两柄原本仅当虚张声势的剑锋向皇帝凌厉刺来?

    剧情急转直下,且对方身法委实快得不可思议,以致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们反应慢了须臾,直至皇上甩出案上银壶将其中一人剑锋打偏,再以袍袖与另一柄剑纠缠住时,侍卫门才如梦如醒——

    “保护皇上!”

    “保护太后!”

    不尽侍卫从四周飞身凌现,将二刺客自皇帝跟前击离。

    台上琴师、鼓师再次遽然扑落,目标仍是皇帝。

    这一回,当然早有侍卫挡身在前,不容人再近左右。整府戏台也被速疾现身的强弩手团团围住,风雨不透。

    长迤殿下的酒席盛宴中,发出惊喊哭叫,来自那些随夫进宫的如花贵眷口内。文臣武将避至远处者有之,起身护驾者有之,各有姿态,不一而举。

    太后、皇帝等一干贵人则在侍卫层层护佑下,移身殿内。此时再观这对母子神色,反没了初闻“鸿门宴”时的一丝愕异,面色平稳如初,仿若殿前的打斗不过是另一场热闹剧目。

    “太后,您还是离开罢,以免惊驾。”一直与太后比肩而坐的秋夫人忧声道。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哂道:“雁儿别担心,就当这些一出替咱们庆寿的猴戏,慢慢看。”

    “刀剑无眼,心为上……”

    “不成气的猴子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儿呢?咱们这里,可有猴王呢。”太后笑指以身挡在她前的秋皓然,“也难得今年有不同以往的动静,咱们就好好看一场。”

    秋夫人还待劝离,立身其母之侧的秋长风出声宽慰,“娘,太后大风大浪见过无以计数,如斯跳梁丑实在不足为虑。您也学太后放宽心胸,赏心且悦目罢。”

    “还是长风最知哀家心思……”

    其时,我身在这些人之后,倚在一根盘龙踞凤的柱上,怎么想,都觉着这幕情景透着一股子不出的诡异。

    “皇家的戏码向来耐人寻味,算你有眼福。”与我同在的,还有那位福仁假公公。

    “什么……意思?”眼前事已经够乱了,这怪女人还高深莫测的助什么兴?

    “慢慢看罢。”

    她要我慢慢看,但事态发展却丝毫不慢。同她不过了两句话的工夫,那厢已有了结果,十几名刺客有死有伤,死者横尸殿下,伤者被伏于子脚下,人人脸上油彩未除,还是戏中模样。

    另一边,还有一些行头披挂在身者被押跪一地,惟一一位本色面目者居前伏地哭诉不止:“太后饶命,皇上明察啊,草民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草民等人是实实在在靠唱戏吃饭的本分人,和这些歹人一点干系都没有,请太后、皇上明察,明察啊……”

    “你是这戏班子的班头?”一干贵人皆回归座位,昭景帝端踞中央,俯高临下地问。

    “是是是,草民是顺喜班的班头,在皇城外唱了二十几年了,这一点,王公公足以证明!”

    王长瑞卟嗵跪地,体似筛糠,“太后,皇上,老奴的确认得顺喜班,若不是知根知底,也不敢叫来在太后的寿辰唱戏……”

    “你既然知根知底,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为了让太后看得高兴,老奴一共物色了三个戏班,个个都是京城的老字号,那些人,那些人……老奴也不知道是如何蒙混过来的,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先拉到一边去等候发落。”昭景帝目注幸存刺客,“尔等若从实召来,念今日乃太后寿辰,朕可赏尔等一个全尸好死。”

    几刺客均垂首寂然,无声无应。

    “不话,就是执意违逆到底罢?”皇帝龙眉一挑,“刑部。”

    “微臣在。”百官中有人出粒

    “连夜加审,明日日出前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是。”

    刑部尚书回身命:“将一干逆众押往刑部大牢……”

    那位大人话还在,处在两名侍卫困押下的一刺客忽挣脱奋起,双手成爪,向皇帝胸际扣来。当空中,左右侍卫中各出两道健影,四剑齐没入那位负死顽抗者体内。

    昭景帝淡道:“少了一个活口,你们出手重了。”

    四侍卫称罪,将已是死口的刺客踢出。随着尸身砰声落地,一物也自其身上滚落。不待主子发话,立马就有处事机警的侍卫以巾帕裹手将其捡起。

    “是……什么?”太后颦眉问。

    “似是一道腰牌,但比寻常腰牌要。”侍卫将物什翻面,陡尔脸色起变,“这……太后,皇上,请过目!”

    昭景帝挥袖,“先去看看其他人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一并拿给朕看。”

    “是……啊?”这饶最后一声,是与困押刺客的群侍卫一并发出:方才还是活口的刺客们,翻过身来,已个个面黑唇紫,杳无声息。

    昭景帝终于起怒,一掌拍在龙椅上的金玉扶手,“翻翻他们身上!朕不信,还拿这群亡命之徒没辄了!”

    “……皇上,没有,除了这枚腰牌,这些叛逆身上没有一物了。”翻察了半晌,侍卫们回声。

    “呈上来,朕到底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看不清太监高举过头顶的托盘上的物件到底是何样貌,但看得见皇帝勃然起变的面色,听得到盛怒长喝:“你可知罪么,长……襄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