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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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第二十章

    22楼周一的清晨,照例是最忙碌却又最无精打采。首发用樊胜美的话来说,一想到此后一连要上五天班,真是想死的心都有。然而今早邱莹莹是最忙碌而快乐的,她今天有三笔订单需要发货,这三笔订单非同寻常,是她一步一步拿脚跑出来的,她异常珍惜。即使屋里因昨晚安迪与樊胜美的争吵,以及后来樊胜美的怒吼电话而显得气氛尴尬,她的欢乐依然掩藏不住写在脸上,她恨不得早点上班去打包货物。相比较而言,关雎尔的脸色就淡漠得多,关雎尔甚至有意回避樊胜美,以免彼此尴尬。

    等安迪来喊关雎尔一起走的时候,2202只剩关雎尔一个人。樊胜美早已悄无声息地提早上班去了。关雎尔今晨早已清醒,也已知道22楼没有其他人,因此见面就道:“安迪,你别生樊姐的气,她心里有事,昨天对着手机很失态地让对方揍死谁,她说到什么苦主,每天问她要钱,看样子前几天就已经不快了。”

    安迪惊讶,但她很快将关雎尔没头没脑的话整理成型,“嗯,这事你别管,有办法的话让小邱也别问。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不打算告诉你,你们跟小樊平时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多让着她点儿,只要别可怜她就是。”

    “你就是因为这事帮她才导致冲突?或许我可以做,樊姐一直在我和小邱面前做大姐,她再怎么也不会在我面前感到自尊心受伤。”

    “我不会让你和小邱承担这个风险,你们住一个屋,闹翻了很麻烦。你说的昨晚的电话,我会找人去调查。”

    电梯里人多口杂,两人就没再说。关雎尔心里则是更多问号,很奇怪安迪怎么得知。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值得欣慰,“安迪,看样子你没生樊姐的气,这就好。”

    “不,生气归生气,做事归做事,我只是能理智分清两者之间界限而已。”

    “除了父母,其他人的帮助都是出于关爱。你生气归生气,还是认樊姐是朋友的。”

    安迪不禁挑起眉毛看向关雎尔。关雎尔依然劝道:“等哪天事情过去,樊姐会明白你的关爱。我相信你会先忘记昨晚的争执。这话有点肉麻。”

    安迪依然挑挑眉毛,“我有心理准备的,我生气她没头没脑滑得越来越远。”百忙当中看到关雎尔探询的目光,安迪忙道:“还是不打算告诉你。”安迪发现烟火气的人生原来麻烦挺多,火得她真想用放弃逻辑来胡乱解决问题。面对逻辑混乱的樊胜美,她发现她的头脑有点儿不管用了。

    “安迪,谢谢你竭力保护我和小邱。不过我和小邱其实不小了,已经在工作,还是可以承担点儿什么的。”

    安迪一笑,“我斟酌斟酌。”关雎尔只好夸张地翻一个白眼。关雎尔的话,关雎尔的小动作,让安迪感觉到烟火气人生的温馨。

    关爱?安迪打电话给王柏川的时候,依然一肚子疑问,她关爱樊胜美?究竟是关爱还是义务?她更倾向于,她对樊胜美的帮助,那是一种义务。她从小吃足苦头,温饱难保,她的人生观是既然保不住眼前那锅肉,就把嘴边的叼走。直到拿了全额奖学金到美国开始过上意想不到的富足生活,她依然在监护人家里吃饭跟抢一样,把监护人吓着了。她为此不知领教了多少专业心理疏导,才将吃饭的节奏放缓下来;才真正意识到,以后不会挨饿不会挨冻,她能养活自己了。而在心理医生的疏导下,她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她因为出色,才拿得到全额奖学金,那么与她同样是孤儿却成绩不怎么样的孩子如何面对残酷的世界?她从此开始做慈善,她觉得一个有能力的人有义务伸出一只手,拉扯一把别人。比如对樊胜美。而关雎尔把这种义务的行为定义为关爱,安迪觉得这顶帽子又大又重,很不适应。不,她对樊胜美一定不是关爱。若是,樊胜美不会如此误解。极端误解别人的关爱,似乎不是一个知人识人的资深hr做得出来的糊涂事,她那天有行为障碍,可她一贯表现并不差,作为资深hr不可能只看一点不及其余,将过往的她一概抹杀,即使一时冲动,也不可能冷静过后继续误解。因此反证结果表明,不是关爱,而是义务。

    安迪打电话给王柏川,只是她做事有始有终,即便是义务也不半途而废。“如你所愿,小樊跟我翻脸了。但她似乎也开始拒绝向她哥哥提供资金援助。昨晚面对她哥哥的要求,她很激烈地说去死,面对苦主的威胁,她鼓励苦主揍死她哥。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还在老家吗?”

    “我还在老家周边转,今晚上我会过去看看,回头跟你通气。真过意不去,让你冲锋陷阵。”

    “你不必告诉我,打你这个电话的原因是,有人发狠了之后可能依然不敢打家里电话,怕又被缠上,却对家里发生的事关注如热锅上的蚂蚁。你直接告诉她去吧。”

    王柏川当然明白这个电话对他的意义,自是千恩万谢的。安迪放下电话,便也心安理得地放下此事。她估计此事应该可以走上理性轨道了。良性轨道?她不求,能理性已经阿弥陀佛。

    曲筱绡周二下午逃命似的赶回海市,第一件事是扑进公司楼下的银行取款。而后才回公司布置中标后的工作安排。她忙碌得脑子呈机械运动状态,可她爸她妈分别地共同地打电话来,强烈要求她出席晚上的家宴,庆祝她旗开得胜。

    曲筱绡当然觉得很有必要出席庆功宴,首先这是她应得的,虽然所谓的业务费支出几乎将全部利润侵吞了,这次得胜实际上没什么可高兴的。其次她有必要向爸爸加强炫耀,逼迫爸爸再三承认她的能耐,加深爸爸心中的印象。起码,她两个同父异母哥哥还在大分公司里跟着经验人士混日子,什么独立担当都还没有呢。可是,她自己的事怎么办。

    曲父一听说女儿要先去医院,便哈哈地笑道:“你请那位医生一起来嘛。”

    曲筱绡心中异常郁闷,可又万分不愿向爸爸承认被抛弃,只好说:“没到时候。忙,现在别来烦我,我布置工作。”

    曲父即使被抢白了,依然与太太一起笑得异常开心。女儿的任何一小步,在他们眼里就是登月似的一大步。为了不打扰女儿,他们费劲地亲自给女儿发短信,他们愿意整夜守在明轩饭店,等女儿去医院办完事一起吃庆功烤肉宴。曲筱绡回的一个短信让曲父差点儿落下眼泪,“等的时候别吃太饱,我带来一捆绿皮甘蔗送你们。”绿皮甘蔗乃是曲父当年下乡时候最中意的零食,回城后经常想念,念念叨叨,可惜市面上如今盛产红皮甘蔗,曲父欲怀旧而不得。想不到女儿帮他惦记着,怎不让曲父感动。

    曲筱绡与同事一直开会到近七点才收工,火速赶回家里收拾自己。她当然不可能风尘仆仆出现在医院,万一,赵医生在呢。

    走出2203,曲筱绡忽然想到一件事,如何让事情做得浑然天成,绝无刻意。她站在门口,两只眼珠子滚来滚去一思考,决定叫个人一起去。看看2201有灯光从门缝透过,再说安迪了解此事,她想请安迪一起走。可安迪开门时候手不释卷,眼不离书,非常爽快地拒绝,“看书,没空陪你。”

    曲筱绡矮下身去看封面,“哈,不是正经书。陪我一下嘛,做做好事。”

    “你那事更无聊,你有的是办法单枪匹马。我今晚有计划,要看完两本,写两条微博评论。不信你半夜上微博看。”

    曲筱绡看看书的厚度,厚!默,转身180°,起步走。但走到2202,停顿,敲门。出来的是邱莹莹。

    邱莹莹一看是曲筱绡,就娇滴滴地大喊一声张开双臂。曲筱绡连忙条件反射斜刺里飞蹿出去,躲避邱莹莹的熊抱。安迪还没关门,见此大笑,曲筱绡也有怕的时候。

    曲筱绡站在远方,伸手做出拒绝的样子,“别过来,我是认真的。有这么一件事,一个民工子弟,爸爸出车祸早死,他现在又出车祸,躺医院里等医药费。我这就过去捐款,但我脸皮薄,怕人谢我谢得我下不了台,我需要你一起去。臭安迪不肯陪我。”

    安迪不急着回屋看书,笑着看曲筱绡作乱,听到这儿就道:“忘恩负义,忘了谁通知你的?”

    “我说的臭安迪吧,就像你跺着脚喊死魏渭臭魏渭一样嗲。臭莹莹,一起去吧。”

    其实不需要曲筱绡问第二遍,邱莹莹早从了。“可是我真的没你有钱,要不我们去超市,还没关门,我去买点儿奶粉水果。”

    邱莹莹边说边回屋披大衣,拎包,翻看钱包里的钱,冲出门,一气呵成。等曲筱绡尖叫“带钥匙了吗”话音未落,邱莹莹一拍脑袋,完了。但一想,那时候关雎尔应该回家了。

    曲筱绡按着电梯拉邱莹莹进去,顺便给安迪一个飞吻。“樊大姐不在家吗?”“樊姐最近约会多。”邱莹莹不敢多说,怕说漏嘴,“嘿,我告你,小曲,我跑生意有效果了。就是听了你的话。”“呀,真的?有没有谈成的?说说。”但等邱莹莹真的开腔叙述周末两天的成就,曲筱绡三分钟后就头大了。这一个人的独角戏简直堪比热闹的两人转啊,而且中间都不带换气的。曲筱绡后来只能想自己的,樊胜美这几天与那中年男约会?倒是条好出路。在超市,曲筱绡抢着把账结了,但在漂亮的爱心卡上签了两个名字,她和邱莹莹的。她的字不好,让邱莹莹写,邱莹莹说什么都不肯签上自己的名。“你不写,我就代劳了哈。让人误以为你的字贼难看,哈哈。”“这个不行,我没出钱。”“你出人了。你现在的时间值钱,拿去跑生意就能找来提成呢。写。不写我真的代劳了。”邱莹莹知道以曲筱绡不屈不挠的性格,今晚她的名字肯定上卡,逃不掉,便爽快地签了。

    樊胜美是今天上班路上偷偷打开手机,发现王柏川短信,才给王柏川打电话。王柏川昨天听了安迪的提示后去了一趟老家,将事情打听清楚。他告诉樊胜美,她哥哥家拿好吃好喝地招呼着苦主,夫妻两个一起赔笑,小孩子放在爷爷奶奶那儿。而她爸爸妈妈家倒是挺安静的,不再有人围攻,晚上亮着灯。王柏川策略地选择不提安迪的提示,以免樊胜美疑及他们背后串通。

    樊胜美正需要这方面的消息,听到爸妈不再被围攻,终于放下心来,对王柏川也摆出和颜悦色。“谢谢你。只是……我哥他们都周全伺候了,为什么苦主还不放手?”“这个不很清楚,我今晚上再过去看看。”有王柏川的消息,樊胜美一天的心情都不错。但她对众人都借口手机坏了,不能开机,她的手机足足关了一整天。一下班就直奔昨晚与章明松约好的地址,赴宴。

    曲筱绡与邱莹莹哭哭啼啼从住院楼出来。两人没遇见赵医生,今晚赵医生不当班。等坐上曲筱绡的小车,邱莹莹见曲筱绡久久不开车,依然抽抽搭搭地流泪,不禁奇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你不是心狠手辣的吗?”“我靠,我对你们成年人才心狠手辣。呜呜,小孩子太可怜了,他为什么还要对我笑啊,他越说阿姨放心,我越放心不下。哎哟,他不疼吗?”“我也是,越看他笑,我越想哭。”“不是想哭,是真哭,好吧,你在那儿哭得比我还响亮。我还克制点儿呢,怕惹哭孩子。呜呜,你这人。呜呜,小孩子笑起来又好看又心酸,要不是怕他痛,我真想抱抱他哦。”“你亲他了,弄得人家小男孩挺不好意思。”“你光抱着人家小孩子妈干吗,肉麻死了,好意思说我。我明天下班再来,这下知道了,叫我妈家保姆给我熬点儿肉骨头粥送来。你明天还来吗?再跟我做伴?”“熬粥我来,我现在会做菜。”“行。哎,我刚才被你肉麻得眼睛没地儿躲,看到很好玩的东西,旁边桌上放着孩子的毛衣,我数了数,整整四件,五颜六色的。这要穿起来,层层叠叠像彩虹一样,真好玩。他妈妈一定很疼他,让他穿那么暖。”

    “你这肉糜,他们肯定租的是四面透风的房子,不穿多点儿,能行吗。我小时候家里门窗不严实,漏风,到了冬天也是穿得皮球一样。你从没挨过冻吧,大小姐?”

    曲筱绡一想,她好像真就没挨过冻,家里一到冬天肯定有取暖的东西。反正她用多少电,她爸妈都不会怪她。曲筱绡还在想着不可思议的挨冻呢,邱莹莹好歹不肉糜,轻道:“等出院回家没暖气了,小孩穿层层叠叠的毛裤,会不会弄痛腿上的伤?”

    “小邱,你太英明了,你原来也有英明的时候。我明天给孩子买羽绒衣裤,再买个羽绒睡袋,让他再也冻不着。”

    邱莹莹看着眼前这一堆肉糜,忍无可忍地道:“租屋肯定只有一张床,你买个睡袋给小孩,他们母子怎么用。你怎么这么笨。真想不到。”

    曲筱绡给邱莹莹翻个白眼,一径自言自语,“再给他买个小推车,小拐杖,回头出院时候接送,要不要买只狗狗做伴?要不把曲小五拐了,给孩子做伴……”

    “注意,他妈妈收入只够糊口,买不起狗粮猫粮。你没见孩子有点儿瘦吗?”

    曲筱绡好不容易把“还有这种事”咽进肚子里,省得问出来又被邱莹莹骂肉糜。两人吵吵闹闹来到明轩,曲筱绡此时才觉得饿了,可她忍不住先跟她爸妈说受伤小孩有多可怜,她有多震撼。邱莹莹则是两只眼睛满饭店地转,饭店豪华得让她窒息,厨师的现场操作也让她眼花缭乱。而且菜也很美味,她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有点拘束,可曲父曲母夹给她的菜,已经吃得她撑死,原来牛肉还可以嫩得入口即化。她百忙之中抽空去厕所的时候,很巧,看到了樊胜美。看那一桌都是中年有身份的人,邱莹莹不敢过去招呼,悄悄走过。

    邱莹莹以为自己与曲筱绡和解了,樊姐与曲筱绡的关系也应该和缓。但曲筱绡一听说樊胜美也在明轩吃饭,激动得立刻换了一个人,“我怎么总在吃饭地方遇到她,世界真小。”她当然要找过去看。曲父曲母了解女儿,一看见她那样儿,就感觉她要做坏事,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女儿的身影,怕她在这种饭店惹到不好招惹的人。好在曲筱绡只是观摩了那边桌一下,就笑嘻嘻地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以为自己是个女宾,其实她是一桌男人的主菜。”

    邱莹莹没坏心眼,听了还挺开心地道:“樊姐挺能说话的,她到哪儿哪儿就热闹。”

    曲家三口都不点破,但曲筱绡笑嘻嘻地捏了把邱莹莹的脸。邱莹莹怒目而视,轻道:“干吗,淫荡。”

    曲筱绡正要说话,曲父道:“你们那邻居要走了?”

    曲筱绡一看,可不,远远看过去,樊胜美拎起包披上大衣,眼睛看着手机,匆匆而出。她笑道:“樊大姐每次一看见我就逃。她最头痛的人就是我。”

    “你何必呢,对小孩那么好,对猫猫狗狗那么好,为什么对樊姐这么不好。人家最近心情很不好,你就让着她点。”

    曲筱绡的眉毛跳了几跳,含笑不语。邱莹莹总能泄露信息给她。于是她再教邱莹莹一条生意经:你一边好好记录每一个你跑出来客户的成交量,一边跟老板讨要给大客户的折扣权限,双管齐下,拉住大客户的心。曲父曲母惊讶地看着女儿这个新手教育更新的那个新手,想不到女儿无师自通,回家路上不禁感慨将门虎女,颇有遗传。邱莹莹却是第二次接触实战技能,她的第一次接触也是曲筱绡教的,而且成效良好,因此她对曲筱绡的话更是信上三分。即便是曲筱绡被她这只羊牯惹毛了,急躁得直跳,她都不急,耐心领会曲筱绡的意思。于是,曲筱绡不好意思不耐烦了,想骂的时候,换作怒目而视。

    但两人都没料到,回到欢乐颂22楼,2202的大门依然紧闭。关雎尔说她正在路上,很快就到。而提前回家的樊胜美则是不见踪影。没带钥匙的邱莹莹只好跟去曲筱绡家,但她心里急了,“樊姐为什么还没回,她比我们早走多了。”

    “赶下一场夜生活?人家生活丰富多彩着呢,急什么。”曲筱绡当然一点儿不急。

    樊胜美吃饭吃到九点半的时候,忍不住提前半小时打开手机,希望王柏川能传给她消息。而其中一条她哥的短信让她如五雷轰顶。“爸妈带雷雷上8:30的火车去海市避避风头。你去火车站接一下。他们身上没钱。”

    爸妈不知道她住哪儿,爸妈没手机无法随时联络她,她都不知道爸妈现在哪里,爸妈的火车下午就到海市,没钱不知去哪儿吃什么……而眼下正是天寒地冻,二老一小在寒冷中如何吃得消。她连忙跟章明松打个招呼,跳起来就走,打一辆出租直奔火车站。她希望身上没钱的爸妈走不远,就在火车站转悠。跳上车,她就落泪了,悔恨,她无法抑制地悔恨。万一爸妈在这寒夜中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自处。

    即使再厌恶哥哥,樊胜美此时也不得不给哥哥打电话,询问爸妈有没有去电报平安。但出乎意料的是,哥哥的手机关机。再拨打嫂子的电话,依然关机。樊胜美心中更慌了,被苦主抢逼围的哥哥此时不应关机啊,为什么?爸妈携雷雷投奔海市,哥哥手机关机,嫂子手机关机,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大的祸害。

    慌乱之中,樊胜美调出王柏川的号码。但接通王柏川的手机之后几秒钟,就被掐断。樊胜美在昏暗的出租车后座陷入茫然。为什么,今夜都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跳下出租车,樊胜美的钱包也变得与脑袋一样空空荡荡,而在她空空荡荡的脑袋里,起码有一件事她有印象,那就是她的几张银行卡上都没几个小钱了,她本来勉强维持着生活,等待一月份发工资,现在父母一起来,银行卡唯有透支。面对着黑夜中似乎无边无涯的火车站广场,樊胜美满心恐慌。而不断有面目不清的人从她身边游荡过去,有戴帽子的,有戴口罩的,有竖起领子的,有大围巾遮蔽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怀好意,每一个人都让樊胜美心生恐惧。而她,即将穿插于这些人之间,细细翻查火车站南广场北广场的角角落落。

    忽然,手机响了。樊胜美恐慌地环视一下周围,赶紧找到一处灯光稍微明亮点儿的靠墙处,才敢掏出手机,起码,靠着墙,就不会有人从背后突袭抢了手机。打电话来的是王柏川,一开始就满嘴道歉,樊胜美这才终于如溺毙前抓住一根稻草,大吼道:“干吗挂我电话,干吗挂我电话?”

    王柏川差点被击晕,“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正好在你哥对门邻居家里说话,不方便接你电话。你还好吧,别哭……你这是在哪儿?这么晚还没回家?”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哥来短信说我爸妈来了海市,我现在满世界找他们。我哥手机又不开机,谁知道他把我爸妈怎么了,要死了,全要死了。”

    “镇静,镇静,你一向很大气镇静的,深呼吸。先听我说说你家。刚才先去你父母家,家里依然亮着灯,好好的。难道是唱空城计?”

    “昨晚,你说昨晚他们也是亮着灯,好好的。他们不会还在家吧?真希望他们还在家,不是在火车站周围流浪。”

    “我这就转过去再看看。你哥那件事,我这几天具体打听了一下,后面另有隐情,刚才对门邻居证实了。打架原因是你哥谣传苦主与一个女人轧姘头,人家不干了。刚传出来那女人是有来头人家的媳妇,也是有来头人家的女儿,如果苦主息事宁人,那女人以后要被人指戳一辈子。那苦主昨天亲自从医院出来到你哥家,他说了,你哥要么在众人面前给他磕头赔罪,自批一百耳光,再赔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合计十万;要么苦主自掏腰包,买你哥身上一块鲜肉。所以昨天一直谈不拢。但很奇怪的是,今天下午,你哥嫂一起跑了,听说他们在饭菜里放了安眠药。你哥家给砸了个稀巴烂。这么想来,你爸妈先走一步投奔你,也是有可能。”

    樊胜美无语了,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但她相信王柏川打听到的是真相,她那哥哥敢为人所不能为,就是那么一个二百五。王柏川等了会儿,不见回音,接着道:“快到你爸妈家了,你别挂电话,等等。你现在一个人在火车站?”

    “是啊,是啊,我在找他们,他们没地方去,他们的钱都让他们儿子给榨干了,晚上不找到他们,他们会冻死。”第一次,樊胜美对王柏川不加掩饰地说出全部真话,而且也不在乎声音里一把鼻涕一把泪,无比影响形象。

    “这么大的地方,而且是黑夜,你一个人怎么行,赶紧打电话给朋友同事,让他们一起帮你找。很可惜,我在老家,一时赶不过来。”

    “朋友……”樊胜美脑袋里飞过好多朋友,可与王柏川谈了会儿之后她的脑袋已经镇静不少,那些朋友都不是黑天黑地能叫出来帮忙的人。朋友,若是交情够深,必然不知不觉插手彼此私事。而她身后一堆破事,掩饰都来不及,岂敢晾晒给朋友看,曾有朋友在坚定地支持她两次之后,开始找各种借口回避她,她岂能不识趣。不知不觉,面具又回到樊胜美的脸上,她擦干眼泪,拼命挤出最平和的声音,“他们正在路上,我等他们。”

    王柏川迟疑了会儿,才道:“那就好,先保护好自己。我上楼了。”

    樊胜美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然后是轻轻走楼梯的声音。这段时间里,王柏川都没说话,连脚步声都尽量降低。然后,是王柏川用尽办法在樊家门前表明身份,让樊父樊母若是在里面就给个消息,让樊胜美可以放心。但樊胜美在夜风中冻得冰凉,又被路过的警察扫视了两次,她爸妈依然没给王柏川任何消息。

    樊胜美只能放弃幻想,站在灯光明亮处,面对远近的黑天黑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是如此的孤立无助,她真想对着电话里的王柏川喊,让他连夜赶来帮忙,可她忍了。想到山庄里对王柏川的羞辱,她无法理直气壮。她只是压抑着情绪说感谢,再说感谢,然后独自搜索。

    安迪看书间隙接了奇点打来的问候电话,正说得高兴,提示另有电话进来。她转过去一看是王柏川的,就掐了。事情已经解决,没必要继续藕断丝连,甚至知道太多。她不听汇报,不索取道谢,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王柏川并不相信樊胜美叫了好多朋友帮忙搜索,尤其在他与之通话的那么长时间内,没有一个赶到后在电话里放出杂音,王柏川更加确信。他唯有再次呼叫安迪,为了樊胜美再次挤榨安迪的善意。他想不到安迪拒绝他的电话。可他手头不再有其他认识樊胜美者的电话……不,还有一个,但那人对樊胜美明显不怀好意,是曲筱绡,那小妖精。

    王柏川想到樊胜美一个人在人员复杂的火车站广场找人,想到大多数犯罪发生在黑夜,想到樊胜美即使大衣也裹不住的美妙身影在黑暗中散放的诱惑,他终于还是拨通了曲筱绡的手机,真难得,手机背景没杂音,小妖精似乎没留恋夜生活。但他不傻,他走了一步曲线救国。

    “曲小姐,我是樊胜美的同学王柏川,那个你在山庄遇到过的那个……呵呵,对。”王柏川不禁狠狠捏了捏方向盘,他听得出曲筱绡尖叫背后的意思,“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我在22楼只有你和樊胜美的电话,能帮我叫一下2202小邱或者小关吗,哪个都行,只要不是樊胜美。”

    “什么事?不编出个天衣无缝的谎,我不帮你这个忙。”曲筱绡看一眼她的徒弟邱莹莹,千方百计避免嘴里说出任何与2202有关的字眼,以免不小心帮王柏川得逞。

    “樊胜美家里有点事,急事,我需要跟小邱或者小关谈谈。”

    “你跟我说,我转告。我最恨只做傻不拉几的传声筒。”

    王柏川有点儿傻眼,想不到曲筱绡如此敢说直说。他愣了会儿,才道:“樊胜美的父母领着她哥的儿子来海市了,因为她关了一天手机,两下里没接上头,现在樊胜美联络不上没带手机的她父母,只好一个人在火车站找。我担心她的安全,想请她两位室友过去帮忙。这事我不是故意绕过你……”

    曲筱绡听到这儿,立即喊一声“小邱”,将手机如烫手山芋似的交给邱莹莹。她还恨不得将邱莹莹推出2203,免得与自己有所牵扯。海市老大的火车站,好几个出口,半夜找三个没带手机的人?往哪儿找,天方夜谭。她绝不参与。尤其是……樊胜美不是到处掐人尖子吗,有的是上台面的男友,她怎么可能独自一个人在火车站找人。王柏川那傻帽,一次上当还不够吗。她鄙夷地唾弃王柏川,斜睨小邱,看着小邱脸色紧张,一迭声地说“马上去,马上去”,她不语,偷偷收拾了邱莹莹的大衣背包。等邱莹莹打完电话,她立马抢回手机,将大衣背包塞入邱莹莹手中,推邱莹莹出门,迅速关门。

    邱莹莹还没从一个震惊里还魂,又被曲筱绡的利落动作震惊,抬头,正好看见关雎尔从2202出来找她。

    曲筱绡趴在门板上,透过窥视孔察看外面邱莹莹的行止,听邱莹莹激动地向关雎尔转达王柏川的电话。关雎尔则是看看手表,拿出手机不知拨打谁的电话。曲筱绡心说,还是关雎尔做事有章法。而邱莹莹则是一个转身,敲响2203的门。

    “小曲,帮帮忙,一起去找樊姐吧。冷空气来的时候,你连流浪猫都要一只只找到,你一定也肯帮我们一起找樊姐的父母。过去的口角你们不计较了好吗,我们是邻居,守望相助。”

    曲筱绡烦得在门的这一边挠墙,可她已经深知邱莹莹就是那么个不懂看人眼色的人,她除了咬牙切齿地挠墙,竟无法应答。

    关雎尔接通樊胜美电话,即使安迪不告诉她,她此时终于有些了悟,原来樊胜美烦的是家务事。但她不敢对着樊胜美说太多,怕樊胜美逆反安迪一样地对她也逆反,只是简单地问:“樊姐,你在火车站吗?我和小邱已经在路上,很快过来。”

    邱莹莹听关雎尔没说清楚,从2203门口扑回来想补充,挨了关雎尔一脚佛山无影腿。她只能闭嘴,回头继续劝说曲筱绡。曲筱绡忍无可忍,终于在屋里尖叫:“不去,不去,不去。”

    樊胜美此时又冷又怕,听到关雎尔说已经在路上,她什么都不问,急切地道:“南广场,我们碰头。谢谢你们。”毫无疑问,是王柏川自作主张给她们打了电话。樊胜美摇摇头,什么都不想说,继续专心搜寻。

    关雎尔打完电话,也到2203门前,“小曲,一起去吧。不去你于心不忍的。”

    曲筱绡气得往门上猛踢一脚,“去你娘的,我去拯救失足老娘。”她不知为什么,无法拒绝关雎尔的那句“于心不忍”,只能找来一件羽绒服,穿上步行鞋,兜里揣上几张百元钞票,横眉竖目地出门。见邱莹莹又在敲安迪的门,不禁怒道:“要那么多人干吗,拉网打鱼啊,不许打她手机。”

    可安迪正就着资料测试她新入货的低音炮耳机,什么都没听见。邱莹莹敲了会儿,果然依言不打安迪手机,只看看2201门缝漏出的灯光作罢。

    只要有手机,再大的广场,找一个人也不难。双方约定在一处高高挂着奇异圣诞树灯的店子门口聚会。

    即使还没与室友会面,樊胜美心中已不再孤寂害怕,她急急如小跑般冲向那圣诞树灯,等远远看见三个人影,即使里面有一个她不喜欢的曲筱绡,她都激动得踩着高跟鞋飞奔起来,冲过去与邱、关两个拥抱在一起。

    曲筱绡斜着眼睛袖手旁观,她看到樊胜美跟两个室友说了不知什么话,她不高兴问,掏出手机熟悉一下手电功能,便继续袖手,等开工。

    邱莹莹正想打听为什么,她心中有很多好奇,为什么王柏川又与樊胜美纠缠在一起,为什么樊家父母不告而来,等等。但樊胜美在拥抱她俩的同时,轻声在她俩耳边哀求:“请不要问我为什么,拜托,拜托。”分开时候,邱莹莹看清樊姐满脸都是激动的泪水。她自然是不忍心问了。扭头看关雎尔,也是眼中有些惊惶,但关雎尔显然比她镇定。

    樊胜美擦擦眼泪,对曲筱绡强颜欢笑:“小曲,谢谢你也来。”

    “不客气,谁让我活该还没睡呢。幸亏安迪早睡,她有福气。废话少说,苦情戏少演,为了提高效率,你和小邱一队,左边包抄。我和小关一队,右边绕过去。火车站门口碰头,再找另一条路线。你说说特征。”

    曲筱绡说的安排正是樊胜美心里想的,只是她不好意思一上来就差遣大家干活。听到曲筱绡帮她开锣,樊胜美便紧接着开腔唱戏。四个人很快分成两组,左右开弓。

    关雎尔上班上得筋疲力尽,曲筱绡却精力旺盛。关雎尔撑着眼皮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个角落每一张脸,曲筱绡则是一会儿买根台湾烤肠,一会儿来杯奶茶,似乎拿搜寻当逛街。然而遇到有带着小男孩的,却是曲筱绡先过去问,曲筱绡比关雎尔老练得多。而且曲筱绡想偷懒,不愿傻找,路上逮着个巡警,就上去请示哪儿有收容老人小孩的。她只要想,就能冒着聪明的泡泡将别人迷晕,套取答案。果然,巡警拿她当纯真美眉,很愿意帮忙,用对讲机好好帮她找了一遍,可惜没找到。即便如此,巡警还是指点了广场上几个避风取暖的好地方,让曲筱绡去那些地方找。还说哪边范围是铁路管的,也得找找。

    离了巡警,曲筱绡当即决定投机取巧,去巡警指点的几个点。她的理论是,专业人士的意见可以事半功倍。关雎尔想地毯式地做老实搜索,无奈她拉不住曲筱绡,而且她又胆子小,不敢落单,只好跟着曲筱绡走。

    果然,那些地方有墙遮风,地上横七竖八的是坐着躺着的人。走近,便有一股浊气扑面,不小心便踩到垃圾。曲筱绡与关雎尔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看着有好几个人看上去就是歹徒的样子,不禁紧紧地手挽着手,彼此鼓劲打气。两人细细搜了第一个点,没见到二老一少。仓皇逃出,曲筱绡深呼吸着外面寒冷而清爽的空气,奇怪火车站门口哪来那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是等着亲戚来认领?关雎尔也是奇怪,为什么坐在火车站附近,而不去住宿,或者转车,或者寻找其他活路。那些躺地上的人该多冷啊。她真是无法想象。

    又去搜第二个点,那个点聚集的人口更多,密密麻麻,几无立足之地。关雎尔仔细,即使一老一少的也不放过,非要问问是不是姓樊,认不认识樊胜美,等人家摇头了才放弃。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很多时候是个笑话,反而是曲筱绡从不弯腰地东张西望,她心有灵犀地看到一堆疑似物,她觉得很像,便拖着关雎尔冒着地上坐着的人的怒骂,强行斜插过去。她找到樊家老少了。

    关雎尔忙着联络樊胜美,曲筱绡扭着下巴,两只眼珠子围绕着曲家三口打转,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睡得迷迷糊糊的雷雷身上。看到雷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看周围,又揉揉眼睛钻进奶奶怀里酣睡,睡觉又不老实,在奶奶怀里拱啊拱啊,小猪似的,拱得奶奶坐都坐不稳。曲筱绡看得哈哈大笑。本来她在无聊的寻找途中设计了很多圈套等着樊家二老落网,她才不稀罕樊胜美的感谢,她自有办法讨得帮忙的酬劳,可看着没心没肺的雷雷,她终于弯下腰去,蹲下身来,捏捏雷雷穿得圆滚滚的身体,捏捏雷雷的小胖手、大胖脸,玩得不亦乐乎。尤其是手指戳雷雷的脸蛋,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戳雷雷的鼻尖,他立刻缩起鼻子往奶奶怀里拱,就像她的曲小五,曲筱绡真是笑坏了。

    等樊胜美找来,曲筱绡便收起光芒,蹲在一角,饶有兴味地看樊家四口人上演苦情戏。不出所料,女的都哭,但她很遗憾地没看到激情拥抱,连握手都没有,所有的肢体接触,也就是往雷雷脸上招呼几下。而大戏是,樊母哭哭啼啼地说,樊哥樊嫂跑了,暂时去外面避避风头再说,因此她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儿子,自己只留下两张火车硬座票的钱,来女儿这儿避风头可以不用带钱。一边听,曲筱绡一边斜睨樊胜美的那张粉脸,原来美女身后有这么一个烂摊子啊,难怪手头紧张,到处肉搏捞钱。

    樊胜美虽然一个劲儿地让父母回去说,回去说,可妈妈刹不住车,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听凭自己遮掩已久的家务事曝光在大家眼皮底下。她尤其留意曲筱绡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中浩叹。可无论如何,人是找到了。她必须感谢曲筱绡。

    曲筱绡的小polo里面塞进整整七个人。曲筱绡本以为她领关雎尔与徒弟邱莹莹回欢乐颂,而樊胜美领父母等三个自个儿打辆车去住旅馆。可樊胜美捏捏干瘪的钱包,赔着笑将一家四口人全塞进曲筱绡车子的后座。大冷天的,大家穿得又厚又结实,曲筱绡意图再将身材最小的邱莹莹塞进后座,可一打开车门就看到樊家四口人的胳膊腿爆出车外,哪儿还塞得进去。只得让关雎尔与邱莹莹两个抱紧紧的坐前面位置,伪装是一个人,免得被交警捉了。过年过节的应酬多,据说交警都跑上街捉酒驾了呢,可别被捉了超载。

    但曲筱绡不放心,走到车头往里看看,很明显副驾坐的是两个人,当然更不可能使用安全带,要是给拍了或者捉现行,罚款倒是罢了,扣分就头大了。她回到位置上,指挥关雎尔脱了羊绒大衣,钻进邱莹莹的羽绒服,只能轮流伸出一个头,伪装成一个胖子。

    前排三个虽然都又困又累,可看到效果出来,忍不住笑成一团。后面樊家三个成年人虽然是愁眉不展,见此情形也为之愁眉一展。唯有雷雷累得酣睡,什么都不参与。

    车子终于上路。曲筱绡不问樊胜美要不要拐哪儿去,樊胜美也不说。但樊母忍不住还是问:“阿美,我们晚上住你那儿吗?我们都还没吃晚饭呢。”

    樊胜美迟疑了会儿,道:“我们到了我住的地方,你和爸先休息一下,我会去买夜宵。小曲小关小邱,等会儿到家后你们也先别睡,等我买来夜宵吃了再睡。”

    钻在邱莹莹羽绒服里的关雎尔与专心开车的曲筱绡都心里一震,樊胜美那小屋哪住得下一家四口,即便是坐,也坐不下。曲筱绡心里赶紧拿定主意,但什么都不说。关雎尔则是想到2202唯一的那间洗手间,樊家四口要是都住进2202,尤其又是老人又是小孩,一间洗手间怎么够用。看来明天得早起,要不然得披头散发去上班了。冲着今晚上一家团聚时的对话,关雎尔相信,那将是一场持久战。

    唯有邱莹莹问:“一起回去?你们睡哪儿?”

    “先挤挤吧,我明天去找旅馆。”

    “你那屋床最小,两个人都睡不下,怎么睡四个。要么去小曲家借宿一夜?小曲,行吗?你家最大。”

    曲筱绡暗中咬牙切齿,天下哪来这种傻蛋啊,只不过一起吃了一顿饭,说话做事就这么不见外。而且樊胜美最奸,听邱莹莹莽撞却不打断不插嘴,反正她曲筱绡拒绝则是伤邱莹莹的面子,答应则全是樊胜美好处,总之樊胜美内外通吃,她和邱莹莹里外不是人。因此她娇滴滴地道:“好啊,我会好好招呼伯父伯母的,而且可以与伯父伯母好好聊天。”

    樊胜美心里打一个冷战,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曲筱绡会跟她爸妈聊什么。她忙笑道:“怎么可以麻烦邻居,自家的事自家关门解决。”

    曲筱绡在黑暗中勾起嘴角,偷偷一笑。唯有邱莹莹还在替樊胜美着急:“你怎么睡啊,樊姐。这么冷的天,睡地上又不行。要不路上看见旅馆,先进去问问吧。”关雎尔终于忍不住,在羽绒服下面捏了邱莹莹一把,提醒邱莹莹不要再说。只要把樊胜美这几天事情前前后后一联系,这不明摆的吗,樊胜美的钱被她兄弟榨干了,眼下没钱住旅馆。邱莹莹以为关雎尔在下面闷坏了,笑道:“好,我跟你换个位置。”她钻进羽绒服下面,换关雎尔上来透气。

    樊胜美在黑暗中咬紧下唇,无法说话。即使刚才广场上妈妈已经说了那么多,她还是无法开口。反而是樊母道:“住什么旅馆呢,白糟蹋钱。今晚随便挤挤,明天阿美搬公司宿舍去好了,住公司不要钱。早让你搬公司去住了。”

    闻言,连曲筱绡都惊了。若今晚换成是关雎尔或者邱莹莹的家事,她早跳出来仗义了。哪有这样的娘,做娘的不是应该把女儿捧手心里好好疼爱吗。刚伸出脑袋的关雎尔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要是换她妈,一定会说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吃好住好,钱不够回家来拿。再说,樊胜美租房用的是自己的钱,又没花家里一分钱。

    樊胜美脸色铁青,今夜,她脸上所有的面子,至此,完全剥光。若说刚才寻找父母的时候她心中只有焦急,此时,愤怒汹涌来袭。但她忍耐,不愿在邻居面前与妈妈对峙。

    小polo在夜色中行驶,由于邱莹莹被关雎尔拘在羽绒服下面,车内无人说话。除了偶尔有樊父一声咳嗽,咳出一股烟臭味,于是曲筱绡与关雎尔一起在前面皱皱鼻子。

    车子到了小区地下车库,曲筱绡将车子停到电梯门前,关雎尔抱着邱莹莹先手脚利索地滚到外面透气。邱莹莹这才揪住关雎尔,轻轻逼问:“干吗这么霸道,一路都不给我换气?”

    “没听出来吗,樊姐手头没钱了,没钱去住旅馆。你还傻问傻问的,让樊姐多难堪。”

    邱莹莹连忙噤声,看着樊家四口一个个地从后座钻出来。樊胜美顺手抱起雷雷,沉甸甸的雷雷压得穿细高跟鞋的樊胜美站立不稳。曲筱绡等他们全下车,便将羽绒服的帽子翻到头上,抽紧带子,什么都不说地坐回车内,大开四扇车窗,开车出去兜风。樊胜美都来不及说声感谢,愕然看着车尾消失在转弯处,才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爸爸一眼,招呼大家一起进入电梯。爸爸长年烟酒不断,劣质烟酒造就的口臭,即使不咳嗽,走近了也异常难闻。

    从走进电梯开始,樊母便开始不断抱怨樊胜美住这么好的地方,浪费这么多的钱。关雎尔只是一脚一脚地踢邱莹莹,不让邱莹莹张嘴,一边看手表,已是子夜一点多,她心里惨叫一声,明天还要高强度地上一整天十几个小时的班呢。因此她第一个冲出电梯打开门,哪儿都不去,先冲进洗手间刷牙洗脸,然后立刻回卧室关上门钻进被窝睡觉。

    邱莹莹不够灵活,她也不管大伙儿都忙,就抓着樊胜美问要不要跟她挤一张床。樊胜美摇头,但忍不住抱抱邱莹莹,喉咙微微刺痛。“等下你关门睡觉,外面有什么事都别管。记得千万关门,老人小孩会很吵。”等她爸从洗手间出来,她就推邱莹莹进去,但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拉住邱莹莹,先冲进洗手间。果然,爸爸又是忘了翻起马桶圈,雪白的马桶圈上有几滴黄浊的液体。她连忙用水冲干净,擦干,才招呼邱莹莹进来。等看着邱莹莹走进卫生间,才放心叹一声气,打算跟妈妈打个招呼,出去买夜宵给大家吃。

    但走进自己卧室,却见雷雷已经躺在被窝里睡觉,而妈妈打开她的衣橱,皱着眉头伸手翻看衣服。樊胜美只能走过去,抓住她妈的手,“妈,你还没洗手呢,别把衣服弄脏了。”她妈却抓住一件真丝缎的衣服翻看,粗糙的手指移开时,勾出一条丝线。樊胜美心疼得想尖叫。

    “唉,每次跟你说别买那么多衣服,钱都花在衣服上有什么好呢,到今天都没存下几个钱……”

    “我一半工资都花哥哥身上,我自己没钱用,买几件衣服怎么啦。”她将衣橱门摔上,顺手推她爸出去走廊吸烟,“现在我手头只有这些钱了……”她打开包,摸出皮夹,交给她妈。“本来我这个月都指着这五百来块钱过日子的,现在妈来了,整只钱包交给你。我没钱了。你就是让我搬公司宿舍去住,我也做不到,为什么呢?我没钱买被子。”

    “你哥这几年好歹替樊家生出一个孙子,你呢,除了一堆衣服还有什么?”但樊母接到女儿的皮夹,数数里面只有四百元整钞,以及几张零头,一时哑了,“只有这些?”

    “这些还是问人借的。别问我钱去哪儿了,前几天一天汇一千,都是我的钱,我借的钱。”

    “哎哟,别去买什么夜宵了,自己煮吧,我看冰箱里还有菜。”

    “那都是小邱和小关的,不能动。我没钱,中午吃食堂,晚上不吃饭。这些就是生活费,这几天我们挤这张床上睡。还有,外面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是小邱的,你也不能用。”

    “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用,我们拿什么煮饭呢。”

    “煮什么饭,每天去菜市场买白馒头,配咸菜。三顿都这样,才够挨到我发工资。”

    “我们大人吃什么都行,雷雷不行啊,他要吃奶粉,要吃肉,没肉他不吃饭。”

    “那你叫我怎么办?我没钱了,我能怎么办?站天桥下讨饭去?”

    樊母指指邱莹莹和关雎尔的房间。“问她们借借?那个开车的女娃钱一定多。”

    “都借遍了。没什么大事不再借钱,先攒足了钱还债。”

    “你……”樊母看看吸完烟进来的丈夫,连忙让出床头最好的位置给樊父坐。然后才又跟樊胜美说话,“你哥说,等他找到落脚地,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给他寄点儿钱过去,他们两口子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没钱可活不下去。”

    樊胜美气结,“我一个人来海市工作的时候,你们可一分钱都没给我,那时候怎么没人问我没钱活不活得下去。”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本陈旧的日记本,“这是我历年给哥哥的钱,都记着。从今天起,先把他的房子转到我名下,要不然一分不给。”

    樊父这才开口:“你的钱都是给我们,不是给你哥。我们拿了钱怎么处理,你别问。房子放在你哥名下,不能放你名下,免得你嫁人,房子姓别人的姓。”“好吧,我是外人。”樊胜美无言以对,将抽屉锁上。“妈,给我钱,我去买些夜宵。要不然都得饿着。”

    “你真一分钱都没了?”

    “钱包都交给你了,还问。”

    樊母只得掏出钱包,摸出二十元,交给女儿。又忍不住看着衣橱里的衣服嘀咕,“要换解放前还有当铺,那些衣服起码还能换点儿钱用。”樊胜美走到外面直喘气。她下定决心,绝不去别处找钱。夜宵摊还真难找到馒头,樊胜美将二十元钱全买了大饼,战战兢兢地冲回家。她想到最近报纸上总提醒大家接近年底,盗抢猖獗,一个女人别夜晚到处走动。可她被迫出门,都没一个人怜惜她。半夜的大街异常安静,风吹树木声,脚步声,都清晰可闻,一阵风吹过,遍地风声鹤唳,令人毛骨悚然。樊胜美匆匆去,匆匆来,等回到一楼门厅,看到睡眼惺忪的保安,才一颗心落地,缓下了脚步,可也上气不接下气,站在电梯前连举手按电钮的力气都没了。

    但这一回,樊胜美没哭。

    安迪是22楼唯一正常起床的,她换上运动服准备出去晨练,照旧,先通过监视器看看走廊上有无异样。今天,她看到有一个老年男子坐在2202门口,一口一口地吸烟,一声一声地咳嗽。安迪的手按在通话器上半分钟,最后还是决定不呼叫保安,而是大胆走出去。经过2202的时候,老年男子抬头看她一眼,安迪也看他一眼,看得出那老年男子一脸疲倦,脸上的皱纹似是雕刻出来的苦难。安迪忽然想到,难道这是樊胜美的父亲?

    她等电梯的时候,听到老年男子一声咳嗽,随即一口痰吐到地上。安迪不由得往地上看一眼,果然,一地的痰。可见已经坐了好久。她看看2202微闭的大门,不知怎么才好。她不敢邀请老年男子去她屋里坐坐,暖和暖和,这走廊里太冷。她怕樊胜美见了又来气,怀疑她跟樊父私下接触聊了什么。她唯有锻炼去了。

    等她回来,见到2202已经闹成一锅粥,最响亮的乃是小孩子的哭闹声,中气十足,响遏行云。老年男子还坐在门口,安迪匆匆瞥了一眼,仿佛看到抱着小孩子的是一个老妇人。天哪,樊家究竟来了几口人?她还看到关雎尔拿着牙杯在洗手间门口跺脚。

    安迪回到房间,就给关雎尔打个电话,让她和小邱可以考虑到2201洗漱。关雎尔一接到电话就挂着两只黑眼圈飞奔而来。安迪这才确认樊家来了三口人。一会儿邱莹莹也拿着一堆东西飞奔过来,她心直口快,见了安迪就道:“我们洗手间一股尿味,不知谁拉到外面了。”等着的当儿,邱莹莹告诉安迪她们昨晚在火车站找人的壮举。

    安迪不接茬,唯恐一接茬又是得罪人。邱莹莹与关雎尔不同,邱莹莹嘴边没有把门的,传话很容易,背后说樊胜美,更是罪加一等。邱莹莹则是一边说一边浑身活动,舒展筋骨,忍不住赞叹一句,有地暖的房间真舒服。

    安迪直到与关雎尔一起上班,才将昨晚的来龙去脉全部搞清楚。关雎尔叹道:“昨晚一夜下来,樊姐整个人萎了,今早一直避开我们的眼睛。我总算是明白她的心了。”

    安迪则是问一句:“她准备让一家人挤她卧室?打算住多久?她有没有要你们帮忙?”

    “好像会住好几天。樊姐昨晚说,今天去找旅馆。她让我们跟平时一样,不用帮忙。但今早小孩哭闹要喝牛奶,樊姐说喝不起,樊姐妈让樊姐去买,说是宁可大人饿肚子,也不能饿着樊家独苗。他们闹的时候,樊姐满脸通红。天哪。”

    安迪想了想,“我明白了,这几天我尽量早出晚归,省得樊胜美看见我尴尬。她那状态,身上少压一根稻草是一根。”

    “樊姐可能缺钱,很缺钱。”

    安迪只是“嗯”了一声,不评论。她不敢再贸然主动借钱给樊胜美,通过关雎尔借给樊胜美也不现实,关和邱都是月光族,不如不说。

    昨晚的一场折腾其实还不如曲筱绡平时在夜店的运动量,因此曲筱绡正常起床,当然是比22楼的其他人都晚了起码两个小时。她昨晚已经心生一计,起床就赶紧在她的微博上发出号召,要求她做服装生意的朋友们行动起来,向躺在病床上的孩子献爱心。她又是上传照片,又是使劲描述,发了四条微博,才得意扬扬地去洗漱。但想了又想,吃饭时候又添上一条,特别点名某某、某某重点关注。她从来不会独吞做好事的机会的。

    等曲筱绡出来,2202已经曲终人散,唯有樊父依然坐在门口咳嗽,而樊母则是追着雷雷喂大饼。曲筱绡反正等电梯也是无聊,就问:“樊大姐去找旅馆了吗?”

    “没去找,住不起啊。”樊母回答。但樊母忽然灵机一动,“姑娘,能不能让我用一下你手机,打我儿子电话?”

    曲筱绡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连忙找出手机,“多少号码?打算说点儿什么?”

    “问问他到哪儿了,找到住的地方没,身上钱还够不够。”樊母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电话号码给曲筱绡看。

    曲筱绡就着号码拨出去,关机。见雷雷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蛋糕,就大方地将蛋糕递给雷雷。想了想,又回屋拿出一大盒蛋糕,一小盒巧克力,送给雷雷。樊母见曲筱绡出手大方,又是个有车有钱的,忍不住壮起胆子问:“姑娘,问你借点儿钱行吗?我让阿美发了工资还你。”

    曲筱绡几乎是拍着胸膛答应,“行,只要你家阿美出字条给我,借多少给多少。伯母,担心你儿子是吧?”

    樊母简直如同看见仙女下凡,“姑娘,你心地太好了,真是谁家有福气才娶得到你这样又有钱又好看的人。我晚上跟阿美说,谢谢你啊,谢谢你啊。”

    曲筱绡进了电梯就收起忠厚老实的笑脸,忍不住对着天花板放声大笑。哈哈,看樊胜美这下怎么应付她老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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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樊胜美从上班开始便很困,很累,很心烦气躁。可她唯有强打精神应付。需要强打精神的不仅是她的笑脸,还有她的皮肤,一夜几乎未睡,最后爸爸让出床头,妈妈考虑到她必须上班挣工资,让她与雷雷一起勉强睡了两个多小时。她的皮肤连粉底液都排斥了,自然无法让散粉服帖地附着,脸色在阳光下异常灰败。

    已不知喝了几杯茶,几杯咖啡,樊胜美再一次进入茶水间泡速溶咖啡的时候,一个同事悄悄过来,赔着笑脸道:“小樊,请帮个忙,这个月我迟到好几次,打卡有记录,你请千万手下留情。我这房奴一身的债,扣掉那些就喝西北风啦。”

    樊胜美忙也赔笑,“考核还没到我这儿,我给你查查有几次,等会儿发短信给你。可这些记录都是死的啊,除非修改程序,要不然没法改的。”

    “不是改……我的意思是,你统计迟到数字的时候出个错儿,当作没看到我那几次迟到。嘿嘿,拜托,拜托。”

    “这个真不是我说改就能改的,这个统计有几个人经手,我改了也会被其他人查出来。真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起。”

    同事悻悻而去,显然不满意樊胜美的回复,估计有一条小小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但樊胜美无可奈何,这种作弊的事若是被发现,她的工作就丢了。她手头除了工作,还有什么呢?而今唯有工作是她的命根子。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回去工作。或许是今天加的量特别多,咖啡入口异常苦涩。

    没等樊胜美喝下第二口,一个陌生手机号码呼叫。樊胜美而今有些风声鹤唳,看见陌生号码就怀疑那一头连的是她讨债鬼哥哥,因此不接。但那号码不屈不挠地再次接入。樊胜美无奈地走去卫生间接起电话。那一头,却是一个陌生男子厉声道:“你妈跟你说话,怎么搞的。”

    樊胜美莫名其妙,以为有人打错电话,可很快她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阿美,我们被大楼保安关在外面了……”“啊,不是跟你们说了别走出大楼吗,大楼有门禁。”“不行啊,雷雷要出来玩,管也管不住,不让玩就哭。可等我们旋回来,保安就不让我们进了,说我们没带什么卡。怎么求都不行,我们都还没吃中饭呢。幸好有个好心人借手机给我们打你电话,怎么办呢,你快想想办法,雷雷饿得哇哇叫。”

    “你没带钱下楼吗?”

    “带了,五块钱。”

    “你把手机还给人家,谢谢人家。我打保安室电话,跟他们说说。”

    樊胜美直着眼睛发了会儿呆,才筋疲力尽地调出保安室的电话。一听声音是熟悉的小郑,忙赔笑道:“小郑啊,我妈刚才来电,说是给关在外面了,对,就是两老夫妻带着一个小孩子。”

    “哎呀,他们说是你家人的时候我还不信呢,怎么住得下。樊小姐啊,这个我真没办法,你是懂得规矩的,要是被其他住户看见我私自放人进门,老板要炒我鱿鱼了。”

    樊胜美觉得这对话听着好熟悉,“小郑,通融通融,帮忙,就一次,我下班立刻补签。”“下班补签那就要我命了,等你下班我就换班了啊,下一班的人非告领导不可。你怎么不留张卡给你爸妈呢。”樊胜美依旧赔笑,笑得越来越柔软:“小郑啊,朋友帮帮忙吧,你让我爸代我签个字,放他们进门吧。就算你帮帮朋友,一次,就一次,他们大冷天的在外面冻着,都还没吃饭呢。”

    小郑笑道:“朋友就免了,高攀不上,你樊小姐也从来没拿我们当朋友。你们2201和2203两个邻居虽然也没拿我们当朋友,可好歹还送我们一些圣诞礼物,拿我们当人。我可不能帮你冒这个风险,我们全家还等着我的工资呢。”

    樊胜美气得脸色青白,关键时刻,住户还是租户,区别就来了。平时客气,那都是假的。但樊胜美还得好声好气地道:“那就最后一个请求,让我妈接个电话,我跟他们说一下,不让麻烦你。”

    樊胜美的妈妈再接起电话,樊胜美道:“妈,你们再等一个多点小时,唉,我请半天假吧。”

    “哎哟,别请假,扣钱。千万别,好好工作,好好挣钱,别让你们老板难看你,上班时间不打你电话了。”

    电话被樊母挂断,樊胜美好一阵子没法回过神来。悠悠还魂,才想到小郑拒绝她的段子就跟刚才她拒绝同事一个样。生活真叫荒诞。

    曲筱绡趁中饭时间赶去医院验证微博逼捐成就,不料遇见赵医生也在小孩的病床边。“赚了!”曲筱绡心说,眼睛顿时忘了清点床尾堆积的羽绒服羽绒被,晶光灿烂地只顾围着正查看伤腿的赵医生打转。直到小孩子看见她,大声叫她阿姨,才把她从花痴九重境界拉回黑暗世界。

    赵医生抬头看曲筱绡一眼,但只是笑一笑,又低下头去操作。曲筱绡魂飞魄散了几秒,装作低头查看羽绒服。但她从一堆羽绒中拎出一条暗绿色的羽绒裙,怒了,看一眼下面的吊牌,就知道是谁家的,立马拨号过去。

    “喂,拿条裙子来干什么?我写明了是男孩子。”

    曲筱绡的朋友笑道:“我家老娘说的,给你穿,别学这年头女孩子叉两条黑腿,都像忘了穿裤子出门。哈哈,开玩笑。我拿裤子时候看到裙子,想到小孩子腿还没好结实,还是套裙子更利索,上下一扎,鞋子都不用穿。反正他们不爱用就给那孩子妈穿呗。我还给了点儿钱,你说吧,怎么请客。”

    “好说,晚上,地点你定,挂微博上号一声儿。想不到你还蛮细心,你未来某人有福了。”

    孩子妈一直笑着看曲筱绡,等曲筱绡说完电话,就笑着道:“你们朋友都真好,可都水也不肯喝一口就走,我真是谢谢你们啦。”“谢什么,用雷锋叔叔的话说,这是俺应该做的。”赵医生听着不伦不类的话,扑哧一声笑了,“你,快,哪来哪去,我要专心工作。”

    曲筱绡眉毛跳了两下,赶紧扑过去亲了一下小男孩,但,她是勇猛的,也扑过去亲一下赵医生的脸,才施施然而走。什么?他说绝交就绝交?两个人的事,当然不可以一个人说了算。她没表态,赵医生说了就不算!

    赵医生愣了,回头看看同样吃惊的护士,闭嘴不语。

    樊胜美一下班就跑着去公交车站,下了车就跑着去地铁,紧赶慢赶地赶回家,看到的是父母冻得嘴唇青紫地坐在背风处,围巾什么的都裹在雷雷身上,雷雷倒是欢快地跑来跑去,没事人一般。走近了,看清楚妈妈眼里噙着的泪,樊胜美心酸不已。她领着爸妈进去大楼,看到换班了的保安的眼色,就知道他们早传开了。还能是怎么回事呢,无非是欺她是个租户。樊胜美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办法,找物业投诉,人家才不理租户呢,巴不得租户全部搬空,省得增加他们管理的难度。人穷被人欺,樊胜美从来都知道。

    在电梯里,樊胜美策略地问:“雷雷中午吃什么?”“生煎包子。”雷雷大声说,显然挺满意。樊胜美一张脸黑下来,“爸妈都没吃?都给他吃了?”“我们年纪大的人,饿一顿就饿一顿啦,这不就可以吃大饼了吗?”樊胜美看着又冷又饿又疲惫的父母,心里开始动摇。她心肠是不是太硬了,她是不是该拿着信用卡去透支。

    进入2202,樊母开始忙碌地分大饼。第一个大饼给樊父,家长;第二个给樊胜美,樊母说工作一天辛苦了,赶紧吃。樊母自己不急着吃,先开始烧水。樊胜美放下包,洗手卸妆出来,见爸爸又坐到门外,先不急着吃大饼,而是赶紧过烟瘾。她妈妈则是坐在水壶边,脑袋一歪一歪地打瞌睡。雷雷在走廊里跟爷爷说话。樊胜美心中苦不堪言,站在妈妈面前,盯着妈妈发呆。

    水开了,水壶嘴发出尖锐的叫声,樊母猛一下惊醒,一个踉跄起身去拎水壶。樊胜美连忙伸手抢先了。

    “妈,给我五十,我去买点儿吃的,你们一天没吃,又冻了一天,不能光吃大饼。”

    “不给,吃大饼!反正雷雷中午吃肉了。后面日子不过了啊,你下个月才发工资呢。你想吃好的,中午在食堂里吃。”

    “后面日子再说,人要吃饱。给我钱吧,起码去买几只鸡蛋来也好。”

    樊母就着开水咬一口大饼,想了会儿,才给樊胜美十五块钱,“去买两斤鸡蛋,再加一包酱油,问小姑娘借锅煮两斤白煮蛋,够我们吃几天。路上看到大饼馒头,再买几个。今天用了二十块,要省省了。”但想了想,又抽出十块钱给樊胜美,“给雷雷买牛奶,那种一袋一袋的牛奶。”

    樊胜美放下大饼,她没吃,不仅是没胃口,她的喉咙干疼,想哭。她背上包,默默出去了。透支,她决定透支。不仅买吃的,还给爸妈找个旅店,要不然,不出三天他们就得被折腾死。

    但樊母忽然想到一件事,大声叫住女儿,“阿美,我替你问了,你隔壁……昨晚那个开车的姑娘,答应借钱给你,还说要多少给多少。你问她借点儿吧,下个月发工资立刻还她。”

    曲筱绡?妈妈问曲筱绡借钱?曲筱绡又是什么意思?樊胜美没挪动一步,站着呆呆地想了会儿,喉咙不疼了,但她又硬下心肠。好吧,就去超市花这二十五块钱。

    正好邱莹莹下班回来走出电梯,见到樊胜美才招呼一声,就被樊胜美推回电梯,两个人一起往上升。邱莹莹莫名其妙,问道:“樊姐,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吗?”

    樊胜美不语,直到最后一个人出去,她婉转趴到邱莹莹肩上,“让樊姐哭会儿,别问。”

    邱莹莹莫名其妙,站得笔挺地支撑着樊胜美,让她轻轻啜泣。邱莹莹果然不敢开口问一句。

    电梯一会儿停,一会儿开门地到了一楼,樊胜美就站直了,擦干眼泪跟邱莹莹一起走出大厅,不愿让保安看笑话。邱莹莹听得樊胜美去超市,她担心樊胜美的状态,就跟着一起去了。

    安迪本想晚点儿回家的,可逛了一圈书店,买到几本中意的书,她就想立刻回家看书了。她想这个钟点,2202应该已经太平,她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走出电梯,果然没听到什么声音,只是当头看到樊父又是靠墙坐在门口。她就客气地打声招呼,但奇怪,樊父耷拉着头不理她。她忽然发现,有半只大饼掉在地上。安迪心里一惊,赶紧敲2202的门,“有人吗?樊胜美在吗?”

    里面没人应答,安迪赶紧窜进门看,只见小孩子安静睡在床上,而旁边樊母则是趴在床头呼呼酣睡。安迪心里稍微放心,怀疑樊父也是昨晚没休息好,边吃边睡着了。她拍拍樊父的肩膀,试图唤醒他,让他进去屋里睡,可推了好几次,樊父还不醒,安迪慌了,连忙抬起樊父下巴,只见他牙关紧咬,脸色不对。

    安迪一看不对,试图给樊父做人工呼吸,可怎么都撬不开樊父的嘴,情急之下,赶紧按了电梯,等在电梯门口。电梯打开,里面果然有男人,她撑开电梯急问一句:“请问急救打电话叫救护车快,还是自己送过去快?这儿有人急病。”

    里面的人一愣,“可能还是自己送过去快。”

    “请帮我一个忙,把人抬上车。万分感谢。”

    那男人看安迪样子不像是坏人,感觉不像是诈骗,就冲出电梯,帮安迪将樊父一起扛入电梯,又是送上车子。安迪一问,原来离最近的医院就是赵医生所在的那家,正好她熟悉路,连忙飞一样地冲出去了。

    樊胜美与邱莹莹两个拎着购物袋从超市回来,只看到熟睡的樊母和雷雷,却不见了樊父。樊胜美心里虽然嘀咕,可也没当回事,她怀疑爸爸可能问妈妈要了点儿钱,出去买烟了,也就买烟买酒这两件事,她爸是亲力亲为的。她放下手头的东西,怕妈妈着凉,轻轻推醒妈妈。

    “爸买烟去了?不会让我一起带回来嘛。妈你躺床上睡,我去下面等爸回来。要不然又得不让进了。”

    “你爸……”樊母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子,“没说去买烟啊。”她摸出藏在里面口袋的皮夹子,将钞票数了一遍,没几张钱,她张张熟悉,没错,一张不少。

    樊胜美翻一个白眼,走到楼梯间对着楼梯大喊几声,可惜没人应答。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一个老头子也出不了什么事,又不是雷雷。她走回来,想把椅子搬回室内,低头,发现椅子下面的半只大饼。

    “妈,爸爸出事了,你快来看。”

    樊母迷糊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邱莹莹也走出来看,两人都看到地上的半只大饼。樊母这时全醒了,“老头子,老头子。你爸从不舍得扔掉吃的,你爸出事了,你爸出事了,你快去找。哎呀,我不该睡着,我不该睡着……”

    樊胜美急得团团转,偏偏手机响起,她一看是安迪的,恨不得掐掉,顺手交给邱莹莹,“你帮我接,我去楼下问保安。”

    邱莹莹接起,便大叫:“樊姐,樊姐,别走,你爸中风让安迪送去急救了。快,我们去医院。”

    “哎哟,快去医院。”樊母急着奔向电梯。樊胜美也是奔向电梯。但樊母很快想到一件事,“雷雷,雷雷怎么办。”

    “我管着。”邱莹莹唯有留下。

    走进电梯,樊母摸出钱包,还给樊胜美。什么都不用说,樊胜美也知道妈妈的意思,谁都知道进了医院不脱层皮出不来,钱包里的这点钱完全不够用。樊胜美则是漠然,她想到,即使把唯一一张信用卡透支了,透支到底,估计都付不清爸爸中风的医药费。又要借钱了,这回要借大钱。问谁借呢?

    摸出一张一百元,母女俩打车到医院,找回几张零钱。此时樊母顾不得心疼钱了,与女儿一起直奔急诊而去。

    樊胜美见到安迪,冲过去抓住安迪手臂,急问:“怎么回事,我爸要不要紧。”

    安迪浑身不自在,但此时又不便收回手臂,只得浑身有点僵硬地侧着身,道:“刚刚医生告诉我,命捡回来了。但问题很严重,具体还要做一系列的检查。具体医学方面的名词我有点跟不上,中文与英文的对照不起来,对不起,等下医生出来你再问问清楚。还有我回家时候可能已经晚了,要早点儿……”

    “谢谢你,要不是你,等我回家我爸就麻烦大了。谢谢,谢谢。”

    安迪于是将经过说了一遍,樊胜美与她妈听着一直哭。安迪介绍完这些,道:“我去洗一下车,位置上都是大便小便。已经预付了一笔费用,不知道今晚够不够用,我会顺便再取些钱回来。不要说不。你刚才抓着我手臂时候我表现出一脸不舒服,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对旁人接触我身体有心理障碍,从小落下的心理毛病,你别见怪。”

    樊胜美惊住,连忙放开手,呆呆看着安迪不知说什么才好。

    安迪也在发呆,她并不愿说出自己有心理方面的障碍,非常不愿意。可今天看着惊慌失措的樊胜美,怕这种时候若樊胜美再误解她嫌弃樊胜美,那就太给这可怜人百上加斤了,她只有豁出自己。但看着樊胜美的眼神,安迪心里很不舒服,她也是病人,只不过不是那种招人痛苦目光关注的病人,而是被人用异样目光注视的病人。她悻悻地耸耸肩,勉强道:“你们拿着这些单据,等下医生还得出来找你们。我去去就回。”

    安迪行动迅速,等樊胜美醒悟过来说谢谢的时候,安迪早已走得只剩下个背影。

    樊母为急诊室里的丈夫焦急之余,还是没忘了给个评价,“你们几个邻居小姑娘都蛮好,蛮好。”

    “是蛮好,蛮好。”樊胜美看着安迪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只有我最不好……”樊胜美说到这儿刹车。她该怎么跟妈妈说,她不肯透支,不肯借钱,才导致父母晚上无处可睡困顿劳累,导致父母跟着她啃大饼饮食不调,导致父母被保安拦在门外冻了半天血脉不畅,导致而今爸爸中风送入急诊。她无法开口,唯有在心中狠狠忏悔,她都对自己的父母做了些什么啊,她与她的哥哥又有什么区别呢。

    “八千!”妈妈的一声惊呼将樊胜美从忏悔的深渊里拉回,她见到妈妈正在翻阅安迪交给的单据。樊胜美也不禁问一句:“八千?”她忙从妈妈手中抢来单据,看一眼数字,冒出一阵心虚,刚刚的忏悔被轻度迷惘取代。爸爸这一中风,究竟将耗去多少医药费?而这些钱,毫无疑问,当然是着落在她的头上。八千,才是她借债的开始。

    关雎尔下班,走出电梯门便听到雷雷的哭闹声。原来雷雷一觉醒来不见了爷爷奶奶,想吃什么,陌生的邱莹莹阿姨又没有,他的姑姑樊胜美则是不高兴给雷雷买牛奶,购物袋里只有大白馒头和酱菜。雷雷唯有祭出大哭一招。可邱莹莹不懂哄小孩,最初打开电脑勾引雷雷玩游戏,雷雷上当了半小时,等邱莹莹一走开去做菜,游戏大法便告失效。然后邱莹莹许诺做好吃的给雷雷吃,问题是她冰箱里好吃的有限,而雷雷要求的那些东西她没钱买,这个月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费,她早穷得叮当作响,无力满足雷雷要求。于是雷雷认识到眼前这个邱阿姨的虚伪,他怒了,以大哭来拒绝和解。

    而关雎尔解决此问题的办法很简单,捧出她的零食盒子放到雷雷面前,雷雷当即哑了,小手在盒子里翻检出最醒目的一只小熊派,让他眼里的仙女阿姨关雎尔帮打开,便狼吞虎咽起来,他真的饿了。邱莹莹此时才得以吃饭,她与雷雷一样狼吞虎咽,但其间没忘了含糊不清地告诉关雎尔,樊姐爸爸被安迪送去急诊了。

    关雎尔连忙打电话给樊胜美,送去关怀一片。

    “樊姐,你爸爸有医保吗?如果有,赶紧委托谁在老家办理转院手续,要不然医药费承担不起。”

    “听说现在住院需要打点医生,要是有熟人就好办事不少,小曲有个朋友就在那医院做医生,要不要我跟小曲联络?”

    作为资深hr,樊胜美当然了解医保的各种规矩,但是关雎尔提供的第二条线索让她眼前一亮,她不禁想到曲筱绡早先不费吹灰之力一个电话查出王柏川车子归属那件事。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曲筱绡的朋友遍天下,她樊胜美身边朋友躲着她。可是,她与曲筱绡有矛盾,这矛盾并不可能因为昨晚曲筱绡帮她找到父母而改变。樊胜美只得请求关雎尔:“小关,请你帮我个忙,问问小曲,能不能提供帮助。如果她不愿意,那也算了。”

    关雎尔原本以为樊胜美在海市盘踞多年,交游广阔,在医院当有个把熟人可以托付,她无非只需在樊胜美着急上火之时点拨一下即可。关雎尔想不到樊胜美竟然需要请求曲筱绡帮忙。

    而曲筱绡则是毫不掩饰她的疑问,“咦,美女还需要我帮忙?小关你问清楚,别是你自作主张吧。我可是得撕下脸皮去找前情人说话呢,这个任务很艰巨。”

    关雎尔笑道:“我提供你机会呢,这个机会不比拉着小邱去探望被车撞的孩子差。”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坏死了。我再告诉你,省得你费劲观察。安迪也认识赵医生,魏大哥也认识赵医生,但是,凡是需要跟赵医生接触,你们事先必须跟我禀报一声。赵医生被我垄断了!哗啦啦鼓掌。”

    关雎尔唯有对着手机鼓腮帮子,她是多心不甘情不愿啊。

    曲筱绡不疑有它,她当然愿意管这闲事,原因则是被关雎尔说中。但是,昨晚火车站找人的所见所闻告诉她,这事儿若做得不正确,弄不好一脚陷入无底泥淖。樊家父母与樊家哥哥等可以为了一场纠纷逃离家乡,制造第一起讨债门,那么也很可能为了沉重的医药费而偷偷逃离医院,制造第二次讨债门,于是弄不好被她请求办事的赵医生因此受到牵连。这种陷害赵医生的事儿曲筱绡可不干。因此她做事之前需要问个清楚明白。

    曲筱绡第一个电话打给送樊父去医院的安迪。安迪正郁闷无聊地等在洗车房,她的车子不仅需要洗外表,还得洗车椅,最终还需要给整车内部做个桑拿去味,她的卡很内伤。对着曲筱绡打来的电话,安迪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最后还指出:“你伸手帮忙之前有必要理性思考,虽然樊家当前的急与被撞小孩家的急是一码事,但救急之后的局面,两家则是两码事。”

    曲筱绡最头痛安迪的理性思考,她心中默默将安迪的话复述两遍,绕了几个圈,才找出答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现在虽然无偿垫资救急,但此后就诊的钱需要樊大姐自己考虑筹措。樊大姐当然可以问你借,但她需要出示借条,依照规矩来。嗯,如果她借到了钱,我倒是可以帮她联络赵医生。但安迪,我也得提醒你一件事,像樊大姐这种没车子没房子的人搬家逃债太容易了,海市那么大,只要她自己留意,可以让债主一辈子都找不到人。尤其是她家有逃债的优良传统。可她爸这种病吧,这回住院可能要花不少,以后每月都得从她工资里开销钱,她怎么还钱?她那年纪上场子捞钱可能也捞不到几个了吧。你借钱给她要小心,尤其是借给樊大姐这种没打算爱花钱的,超过一万的钱,你就不能光一张字条了事,你得要求抵押物。”

    “小樊手头可能连一万都拿不出,我先救急,帮她过了今夜。今夜之后需要她清醒地拿出态度,而不是指望仅凭邻里关系问我借钱。至于赵医生那边的帮忙,你跟他说清楚关系即可。”安迪想到,樊家母女赶来医院见到她,还真挺不见外,一句关于钱的话都没说。可安迪将这个想法吞了,不能让曲筱绡知道,要不然曲筱绡又不知将如何给樊胜美定性,反正曲筱绡也不像是个肯借钱给樊胜美的人。

    曲筱绡嘿嘿一笑,“她还不如出台找钱来得容易呢。但我需要指出一个事实,昨晚跟今晚,樊胜美遇到的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那些男人呢?她怎么一个都不找?或者说她心知找了也白找?由此说明一个现实,那就是她与那些男人们的关系。我说她是捞女,再次得到证明。”

    “别瞎说,王柏川就是个想主动提供帮助,却被拒绝的典型例子。忙你的去,收敛着点儿,别把小樊真往捞女逼。”

    “哇,我罪过好大哦。”

    但安迪不禁想到樊胜美与章明松,还有章明松的那个局长客人之间的关系,樊胜美的那些男人……曲筱绡因为早退,被朋友们罚了一瓶啤酒,她只能打车赶往医院。她通知的赵医生还在路上,等她找到急诊室门口的樊胜美,只见一个穿白衣的医生正与眼泪汪汪的母女俩说话。曲筱绡于是旁听,眼睛则是打量着那个年轻医生,长相不行,声音也不行,因此毫无说服力。但曲筱绡听懂一件事,那就是要樊家立即准备钱做手术。樊家母女又急又怕抱在一起团团转,再说医生说的那些术语她们根本无法好好理解,只知道听着,记着。曲筱绡却是冷酷地插问一句:“不动手术能不能活命?”

    “必须立即手术,否则很快没命。”

    “手术后人能不能恢复正常,还能活几年?”

    医生拿出核磁共振、ct等结果,指给曲筱绡看,反而忽略了旁边无法提出问题的母女,“你看这个出血点……”

    等医生一说到出血点在什么什么脑,出血对周围脑组织将造成什么后果,曲筱绡立马晕了,她觉得这玩意儿22楼大约只有安迪听得懂。但她好歹事不关己,还是听出些要点,“你是说,花那么多钱做手术后可能全身除了眼珠子,啥都不能动?而且还不知道能活几天?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医生,我们需要商量商量,有没有必要做这个手术。”

    医生以为曲筱绡是病人家属,略微吃惊地看她一眼,转身回去里面。樊胜美毫不犹豫地追着医生的背影道:“手术,当然手术……”

    “钱呢?你拿得出手术的钱吗?”曲筱绡依然冷静到冷酷。“安迪给你垫付八千,你欺负她好心还想问她借多少?你拿什么抵押给安迪?你拿得出可以抵押的资产吗?”

    “但是一定要手术,不手术爸爸就没命。我打电话问人借,我问人借钱……”樊胜美抖抖索索地摸出包里的电话,循着通讯录一个一个地看下去。今晚就得借钱,可谁肯今晚送钱来,谁能交情好到雪中送炭。

    樊胜美不管不顾了,她先给章明松打电话。但章明松听了她的哭诉后跟她讲:“你知道我今天出差出席年会,非常抱歉今天不能帮你。等我后天晚上回来,会去看望令尊大人。”

    樊胜美发了一下呆,接着寻找下一根可以抱的浮木。但那些曾经与她一起喝酒跳舞唱歌看电影的人,有些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说他手头有一千块现金,要不要先送过来。有些则说最近年关,手头紧得自己都想跳楼,爱莫能助。有些则直接问她怎么卖。

    曲筱绡才旁听了一个,还来不及分析樊胜美遇见的窘境,就见到赵医生携一年轻女子急匆匆而来。曲筱绡大囧。这女孩是赵医生的新抱还是正牌女友?赵医生见面给两个女孩作了一下介绍,就进去办公室找医生询问。曲筱绡则是盯着眼前的女孩,心里依稀记得,朋友帮忙打听到的赵医生那正牌女友似乎就是这个名字。难道两人谈了那么多年既没结婚,也没分手?

    那正牌女友则是了然地看着曲筱绡,一脸蔑视。但是,曲筱绡机敏地捕捉到那正牌女友看见她手中最新粉色爱马仕包时羡慕忌妒恨的眼神。然后,那女友看到曲筱绡的香奈儿耳环。名牌那明晃晃的logo拥有绝对的指向性,那就是让别人对价格一目了然。曲筱绡看一眼那女友手中花花绿绿的沙驰,得意地一仰头,丢回一个蔑视的眼光,她感觉到痛快地扳回一局。

    樊母自然是无法领会那种只可意会的对峙,但她听得清楚,女儿借钱不容易,看样子今晚靠她女儿筹集手术费类似天方夜谭。樊母奇怪,女儿为什么不求近在眼前的这个曾经说过“借多少给多少”的邻居姑娘?眼看着女儿打电话的神情越来越焦躁,樊母一边担心手术台上的老头子,一边挂念女儿如何借债,还揪心杳无音信的儿子,她情急之下,冲着曲筱绡跪了下去,“姑娘,求求你借钱给我们,你说过你有钱借的,只要阿美出借条。求求你,求求你啊,今晚我家老头子性命就全靠你啦。”

    曲筱绡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吓得一声尖叫,一不怕脏二不怕苦地窜到椅子上贴墙乱挠,不知如何对付。“樊胜美,救命,啊……”

    曲筱绡的尖叫声不仅招来樊胜美,樊胜美赶紧急红着脸抱她妈妈起来。连赵医生也冲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团混乱中,曲筱绡一眼看到赵医生先急切地问她“小曲怎么回事”,她心中总算略有安慰。但她站得高看得远,一眼看到目瞪口呆的安迪与皱眉的奇点。原来奇点刚下飞机,他担心安迪这个路盲不怕黑不怕冷又去机场迎他,就一直没说什么时候回家,直到下了飞机到了市区,才给安迪一个电话,说是几分钟后到安迪家。结果索性与安迪会合后一起赶来,两人正好看到樊母下跪一幕。

    奇点当即顺手剥夺了安迪手中放现金的包,“安迪,你去车上等我。这边我替你处理。”

    “别苛刻就行。”安迪看看撕扯在一起的樊家母女,转身就走。连她的疯妈都知道,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绝不跪求。因此她能理解车祸孩子妈妈的跪,却无法面对樊母的跪。她放手让奇点去应付乱局。

    奇点倒是有点意外安迪答应得如此干脆,似乎与传说中的职业女性喜欢当家做主相悖。而等他走过转角看到赵医生,以及赵医生身边的女孩,他不禁看一眼小心翼翼避开樊母跳下来,又小蛮腰一扭躲到他身后的曲筱绡,与赵医生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

    赵医生的开讲分散了樊母的注意力,也算是间接救了曲筱绡一命。因为是赵医生说话,曲筱绡听得更加认真。但她偶尔开个小差看一眼赵医生带来的妞,却发现那妞也在看她。曲筱绡于是脖子稍歪,端出她最娇媚的姿势。

    赵医生解释完,尤其是将生存的成本解释清楚,便抛出一个问题:“救,还是不救。唯有家属可以表态。”别人的目光都看向樊家母女,唯独曲筱绡的眼睛没有离开赵医生一秒。

    “当然要救,不能眼睁睁看老头子死掉啊。”樊母毫不犹豫地说。但是钱呢?众人的目光进一步集中到樊胜美的身上,都在等樊胜美作出最后的回答。而樊胜美一脸呆滞。钱呢?钱呢?关键是她借不到钱,她怎么答应啊。樊胜美心中充满了罪恶感。

    安迪才刚走出大门,就接到王柏川的电话。她很想再次掐掉王柏川的来电,不想听他絮叨樊家的事,但回望医院的大门,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起。王柏川却在电话那头道:“很抱歉,安迪,不过这回不是来麻烦你,呵呵。”安迪一听也禁不住笑了,“我放心不少。”“我刚从老家回来,带来一些土产放在你们一楼保安那儿,请你回家时候取一下。”“嗯,好,我回头转交给小樊。当然我要雁过拔毛哈。”“这些小土产是送你的……”王柏川显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聊表我的一些歉意,我前阵子做事不怀好意,不晓得你原来是个实在人。我还想这么晚送去你可能在家,我又不用撞见小樊……呵呵,这么晚还在路上?年底治安不大好。”“啊,谢谢,非常感谢。我在医院,周围人挺多,不碍事……”“医院?哪家医院?需要我帮忙吗?我去看你。”“你别来了,感谢。我有魏兄帮忙。”安迪不打算跟王柏川说樊家的事,这种事,说了就是逼王柏川表态。“我既然知道了,哪有不去看看你的道理。请问是哪家医院?”安迪感觉王柏川今天聊表歉意的诚心不是说说而已,再拒绝反而容易误会,只得道:“你别来。是樊家的事,小樊爸爸中风急救,现在急救室门口一团乱,无非是钱从何来、要不要手术的问题。小曲被小樊妈妈跪得上墙,我直接交给魏兄去处理,自己逃出来了。你要是有高招就给一个,若没有,当作没听说此事。”

    果然,王柏川沉默了,安迪倒是觉得这个很正常,人性哪个不是趋利避害的?“外面冷,我去车里躲着,等有好消息,我再转告你……”“唔,别挂,我有个挺没良心的建议,只是需要怎么组织一下语言,你稍等我会儿。”“别组织语言啦,对我都一样。”王柏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对,他领教过安迪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呵呵,我直说,我建议你和小曲别借钱给小樊。经过我这几天的了解,她哥哥是个无底洞,她则是个耳根子软的,不懂在自己的资产与父母兄弟之间画条分界线,这几年的收入全填了无底洞。我原以为她这次斥骂她哥哥,她应该已认清现状,可没有,她拒绝不了父母的投靠,最终还得让一大家子人靠着。你今天在医院,小曲也在,你们两个财主都在,你们是不是打算借钱给她?很显然,这笔治疗费最终又会落在她的头上,以她的收入,扣除她爸未来需要的护理费,她不知要几年才能还清。问题是为什么要她一个人承担。她家有资产,父母和兄弟各有房子一套,反而她没有房子。遇到这种生老病死的大事,卖掉一套房子治病,是不是首选方案?当然,我们还真不能逼小樊父母或者哥哥卖房子,可若你们借钱给她……”

    “我懂你的意思。还说挺没良心,对小樊挺有良心啊。”

    “同学朋友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拔不出来。但这件事你们要是做起来,又是得罪她,你们真无辜。如果她真执迷不悟……唉,我回头请你转一万给她,白送。”

    “行。你的意思我立刻转告给魏。谢谢提醒。”

    奇点不动声色地接听了安迪的提醒电话,不动声色地看樊母对着樊胜美哭,不动声色地看一脸灰败的樊胜美求助的眼神看向他和曲筱绡。奇点看到,曲筱绡已经快承受不住樊胜美哀求的眼神,毕竟年轻,但年轻的曲筱绡避开那眼睛,绝不主动开口。

    樊胜美则是终于看向不期而至的魏渭,为什么她的救命稻草安迪没来,而是来了魏渭?但樊胜美来不及细想了,她疲惫的大脑需要想的事情太多太多,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她决定。这时樊母忽然没头没脑地道:“阿美,你爸有退休工资,我没有。”

    樊胜美发了半天愣才想到妈妈此话后面的意思,即使她爸爸手术后只有眼珠子会动,但只要活着,只要如赵医生所言不进康复中心就不需要太多医药费开销,那意味着爸爸只要活着即使躺着还能赚取正数收入维持家用。生命即使走到关键的十字路口,依然逃不过金钱的考量。樊胜美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妈妈,道:“你以为我不想救爸爸吗?这时候还……”她看看周围的人们,不语了。爸爸当然非救不可,她考虑的只是钱,不交钱就没有手术台。

    樊胜美最终唯有走到冷静得有点可怕的魏渭面前,她相信,魏渭的背后是安迪,而安迪早前说过出去洗车并拿钱,安迪是打算借钱给她的,她估计魏渭此来绝对受安迪差遣。“魏总,请你借点儿钱给我,我保证连本带利还给你。”

    “行。但我需要跟你谈利息和抵押,毕竟这需要涉及十万元本金。”奇点这才掏出纸笔,拉开架势。

    樊胜美一听就晕,她的借钱史上从来就没忘记付人利息,可抵押这种要求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眼下刀架脖子上,钱这种三俗物儿对她无比重要,她唯有答应。可她哪有东西可以抵押。“魏总,我一屋子的东西都可以抵押给你,可……”

    “我不清楚你一屋子有些什么东西,但根据规矩,我只收容易变现的资产做抵押,比如你父母的房契之类的文件。”

    曲筱绡三心二意地听着,听到这儿眼睛一亮,立即变得一心一意,“这个倒是可以做到。樊家一家子逃难到海市,一定随身带着所有重要文件,什么户口本信用证身份证存折房契应有尽有。对,这个抵押可以做到。樊胜美,樊大姐,你爸生病是你全家的大事,该你们全家出力出钱,别只顾着想你自己有没有,你算老几,你有几毛。要我说,把你那混账哥哥的房子卖了,给你爸治病。反正他们出逃也用不到那房子……”

    “如果房产证就在这儿,事情倒是好办不少。”奇点打断曲筱绡的侃侃而谈,以保证节奏,但同时给了曲筱绡一个赞许的眼光,“房产证放我这儿,一年期,如果一年到期还不出,我把房子卖了收回本利。”

    “不行,房产证不能给,阿美,你哥的房子不能卖,卖了房你哥就得离婚了。”樊母一听外人打她儿子房子的主意,顿时蹦起三尺高,都顾不得哭了,“阿美,你说你能借到钱的啊。你快借啊,我们家只有你一个人有工作了。”

    “离个……”曲筱绡丑话冲到嘴边,立即刹车,看了一眼赵医生,才变得文雅点儿,继续道:“你儿媳就是个拖着儿子的中年妇女吧,这年头中年妇女离了婚还有谁要,你放心,谁也不敢跟你儿子离婚。再说,即使你儿媳脑袋发昏跟你儿子离婚,人家也好歹已经给你生了孙子,你够本。你别光顾着你儿子不顾你女儿,你女儿今年三十,过了元旦三十一,剩女了,别让你女儿背一身债连嫁都嫁不出去,做一辈子老姑娘,你做娘的有这么偏心?不会吧。樊胜美你难道打算头脑发昏做圣母?你也不想想你这把年纪要再背上一身债,你还上哪儿掐尖去。”曲筱绡越说越来劲,颇有挥斥方遒的豪迈。她原本对可怜的樊家老幼三个无限同情,犹如她看见欢乐颂满院子毫无招架之力被人类抛弃的流浪猫。可樊母刚才那一跪跪得她魂飞魄散,她才拨开云雾见青天,前后贯穿弄清楚樊家那烂摊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此时才发现总是虚张声势的樊大姐原来是个傻大姐。但看着樊胜美迟钝的眼睛,曲筱绡怒了,“不会吧,樊大姐,难道那房子是你有份出钱买的,你有感情?得了,那就抵押吧,反正魏大哥是债主,只要魏大哥同意。”

    樊胜美被她妈抓着摇晃,她妈不许她答应。但樊胜美到底还是被曲筱绡点醒了,她咬住嘴唇,心思开始活动。对啊,为什么不卖了哥哥的房子,为什么妈妈如此偏心,为什么要她一个人背负所有欠债。

    奇点趁机面不改色地加上一个砝码。“我无所谓。你们把房产证押我这儿,我可以接受。你们如果打算卖了房子,相信远水不解近渴,你今晚还是得问我借钱。我只跟你们亲兄弟明算账,不管借期长短,利息一样,照私人借贷规矩办事:三分利,没有还价。”

    樊胜美记得听道上兄弟说起过私人借贷利息就是这个三分利,但她不是很弄得清楚这个数字的具体含义,“魏总是指每个月百分之多少的利息?”

    “借十万,每月三千利息,年底连本带利还十三万六千。虽说这是规矩,可樊大姐,你工资够还本付息吗?别把你逼良为娼了。”曲筱绡痛快说完了才捂住自己的嘴,又忘了装文雅,“而且据赵医生说,十万还是个基数。”

    “这……这不是高利贷吗?国家不是不许高利贷吗?你们邻居隔壁的,客气点儿好吗?”樊母被曲筱绡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利息给惊了。“大半夜的别做白日梦,真高利贷才只三分?”曲筱绡又抢了奇点的话,奇点只能等曲筱绡说痛快了,才道:“三分利已经是友情价。不信请小樊打电话问一遍,今晚借不借得到钱。”樊母忙道:“行,行,阿美,你答应吧。救你爸要紧,以后你咬咬牙再省省,总还得出钱。”曲筱绡听到这儿惊呆了,“靠,真要逼你女儿卖身啊。”樊胜美一直沉默,听到这儿死命咬了咬嘴唇,果断对她妈道:“妈,我一辈子都还不出。两条路,卖哥哥的房子,给爸动手术。不卖,让爸等死。你决定。”“你们有权卖你哥哥的房子吗?”奇点冷静地插一句话。“放心,我哥房子是我爸妈出钱买的,为了怕嫂子总嚷嚷离婚分去一半房子,房产证写的是我爸妈名字。”樊胜美终于冷静下来,一冷静才发现眼前有路可走。“妈,快决定。爸爸大脑出血不等人。妈,妈,你还磨蹭什么?”

    赵医生虽然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金钱与性命的较量,可见此还是忍不住扭过脸去看一眼今天有点陌生的奇点。奇点冲赵医生微微摇摇头,继续面不改色面对樊母。

    “妈,你不想救爸爸吗?你打算看着爸爸死在你眼前?你刚才不是拼命要我救爸爸吗?妈,你说话啊。”

    “我不敢作决定啊,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敢作决定啊……”樊母被女儿逼得双腿一软,缓缓坐到地上痛哭,“你爸知道会打死我的,我不敢作决定啊,我怎么办啊……”

    “爸要打,找我。”樊胜美扶了母亲一把,扶不起来,只得站起,对奇点道:“魏总请草拟借条吧,等我爸进手术室,我跟你回22楼取房产证。事不宜迟,救我爸要紧。”

    奇点翻开笔记本,立刻熟练地草拟借条。很快写好,自己先签了名,然后交给樊胜美。樊胜美看了一下,就是刚才谈的几点条件,她签下名,又蹲下,轻声逼她妈也签好名字。奇点这才打开安迪的包取出一叠钱,再打开自己的包,取出一叠,稍微不够,但已够手术预付。

    樊胜美拿着钱匆匆奔去付费,这边,曲筱绡收回浑身毛刺,娇滴滴地道:“魏大哥,你相信赵医生跟身边这位美女是恋人吗?刚才还差点儿被他们骗了,可等现场剧情一紧张,两人光顾着看戏开始乱露马脚。你说,一个男人要有多混账,才会随随便便领一个女人来骗另一个女人呢?赵启平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奇点微微一笑,赵医生则是忍俊不禁,转过身去面对墙壁暗笑。奇点看看地上依然痛哭的樊母,轻咳一声,阻止曲筱绡胡闹。他想将樊母扶起,但樊母拿他当仇人,一把推开奇点。奇点只得向还在面壁而笑的赵医生求助。赵医生这个权威的扶持被樊母接受了,等樊胜美付款回来,樊母已经坐在椅子上拍腿痛哭。

    樊父终于被送进手术室,众人全都松一口气。曲筱绡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家,吵醒睡梦中的父母,由衷地表示,她爱他们,非常非常爱他们。看到樊胜美的妈妈,她才发现她爸妈对她简直是好得没道理,她平时有点忘恩负义。但转身,曲筱绡就对赵医生说走着瞧,似乎忘了赵医生这是专程赶来帮她的忙,她又忘恩负义了。而且,曲筱绡强硬地坐上赵医生的车,强迫赵医生送她回家。

    出了大门,与赵医生一起来的女孩才收起严肃的脸,哈哈大笑,“赵启平,我不做你的挡箭牌了,吃不消曲家美女,你自己玩儿去。拜拜,我打车,你自求多福。”赵医生无奈地与女孩挥手告别,皱眉看着曲筱绡,“你想怎么样?”“你得听我解释,我今晚不是无理取闹,我是帮樊胜美的大忙。走,找个地方喝酒说话。”“这么晚,我明天有手术,我要为病人负责。我送你回家吧。”“但你已经误会了,这可不行,我注意形象呢。明天晚上给我,我一定要解释清楚,我不能平白无故做坏人。还有,你也得向我解释,刚才那位传说中你的女友是怎么回事。”“美女,我们不是说好分了吗?”“当然分了,你说了算数。但是,分手不妨碍把话说清楚,把形象拔高大啊。明天!这次轮到我说话算数。公平合理。”赵医生无语问苍天,他发现曲筱绡原来不是草包。那一边,奇点领樊胜美走出来,安迪远远看见就把车开过来。两人默默就座,安迪也默默将车开了出去。走了有一阵子,奇点才回头对樊胜美道:“小樊,刚才得罪了。我们跟王柏川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一个人背着全家的债务不是办法,也不合理,就自作主张了一下。等下你找到你哥的房产证,我们先替你收着。最终该怎么处理你哥的房子,我建议你等你爸手术后,一切尘埃落定,你也心定了,再慎重考虑。”

    樊胜美大惊,“你们……”她说不出话来,只会呆呆看着前面两个头。张了张嘴,却是哽住,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安迪听到后面的啜泣声,不由得斜睨奇点一眼,这家伙一张嘴还真能煽情,看起来他已把问题解决。正如安迪把问题交出去时候所想,她觉得奇点只要接手,必然解决。

    但车到欢乐颂,走出车库的时候,樊胜美毅然道:“魏兄,麻烦你,再帮一个忙,把我哥的房子尽快卖了,免得夜长梦多。”“行。但这事我会托付给王柏川,我对你们老家不熟,怕吃亏。你不用出面,知道就行。”樊胜美深吸一口气,点头,“谢谢。那房子有一半是我出钱,我问心无愧。

    安迪……”她紧紧抿了一下嘴,“我会好好重新开始。谢谢你。”安迪没说什么,只微笑着,主动伸出手,轻揽樊胜美的肩膀,一起走入电梯。但进了电梯,她还是不习惯地将手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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