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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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第三十章

    关睢尔整个假期被妈妈架着描眉画鬓地相亲,相无可相,相不出一个结果,妈妈才肯放手。站在欢乐颂小区门口看着爸妈的车离开,关雎尔看看手表,已是接近晚上十点。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又冷,地上又湿又滑,关雎尔小心地往租屋走,才走到拐弯,只听身后有跑步声接近,她下意识地让开,立刻警觉地转身面对,却发现跑近的人是邱莹莹。她忙喊一声:“邱,小心路滑,地上可能有结冰呢。”

    “呼……”邱莹莹扶着关雎尔站住,大口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关雎尔帮邱莹莹拍背顺气,“怎么了?谁追你?”

    “呼,我快跑断气了。地铁上一个猥琐男,一直想靠近我,我一直躲。我下车他也跟下车。这个钟点本来人就不多了,今天又特别背,没看见一个警察,我只好跑。妈的,这种人怎么不死光光。每次看到这种人我就想,我们国家怎么不能买枪,我要有枪,见一个杀一个,宁可一命偿一命。”邱莹莹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完。

    “慢慢说,别急。你又去跑业务了?”

    “是啊,要不然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多闷啊。多跑一个是一个,总之跑出来的都是我提成。可这条裤子明天不能穿了,溅得都是泥点。那畜生,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关雎尔揽着邱莹莹往回走,“幸好你坚强,这么远的路,换我早跑不动了。”“你以为我跑得动,还不是硬撑着。你扶紧我,我两腿真没力气了。”关雎尔将包斜背了,伸出双手半抱着邱莹莹回家。邱莹莹骂骂咧咧,可又忍不住不时回头恐惧地看一眼,直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楼,才放下心来,依然半挂在关雎尔身上。“关,我好气馁哦。”“别气馁。其实很多人不了解你,你是最坚强的好女孩。”“可我为什么不是最美丽,最多金,即使身材最好也好啊。唉,今天最倒霉了。先是中午被狗追,我逃了几步,生气了,转身大吼一声,狗反而被我吓跑。可回头一想,真不是滋味,我他妈这还是女孩子吗?”

    “可你一手一脚挣生活,多值得自豪。不像我,又被我妈提着线做了一天木偶。他们不来,我又想他们,他们一来,唉,被他们烦死。那个相亲的也不知怎么想的,我一直自认差劲,自认撒谎,他却反而来劲,说以后约我。我头痛死了。真烦,烦死了。”

    “那人钱多吗?钱多就介绍给我,老娘现在愿意卖身求多金男结婚。我现在想,等我有钱了,第一件事,买车,省得乘地铁总遇猥琐男。”“那人肯定钱多。我妈工资已经不少了,那人爸爸是分行行长,妈妈跟我妈一个级别。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人也长得不错,见多识广的。”“咦,你为什么不要?”“不知道,我心思全不在这上面,我现在只想考核,只要考核通过,我才能活过来。”“那给我。”“好,给你。”两人这才都笑了,有一种分赃的小快乐油然而生。进了2202,邱莹莹直撞入自己的房间,四仰八叉地躺床上喘气。“嘿,你的脏衣服,床单都被你搞脏了。”“我死了。谁也别拦我。”

    关雎尔看着笑,从自己房间里找来几张白纸,一张一张费劲地垫到邱莹莹身下。

    “关,我真的在想,要是哪个有钱人看上我,我真的结婚算了。真辛苦哦。”

    “真这么想?”

    邱莹莹呆呆看着天花板,认真地想了会儿,“凭我这长相,有钱人干吗看上我。还是靠自己吧,别做梦了。”

    “真这么想?”

    “你只会说这四个字吗?好吧,我说实话,还是靠自己,踏实。”

    “我就说呢,你才不会放弃努力。你肯定行的,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女孩之一。”

    “钱多才算行,是吧?要不,再努力都是白搭。我想钱,我非常想钱,我赤裸裸地想钱。”邱莹莹终于有力气将手抬起来,垫到脑袋下面,“我经常幻想我的房子,我怎么装修,买什么家具。坐公交车最无聊的时候就想这些,这么一想,我就有动力了。哪天我自己买了房子,多美啊,我请你来我家住,爱住几天就几天。最好还有钱到冬天全屋开暖气,夏天全屋开冷气,我只要穿一件真丝睡衣就能打发。到那时候我每天就穿那种亮亮的薄缎子的睡衣,拖到地上的,哇。”

    关雎尔忍俊不禁,但忍着不笑,大声表示非常认可。邱莹莹又躺着憧憬了好一会儿,等终于恢复力气,便两眼闪着金光,冲向电脑查看网店订购情况。就着订单计算出来的提成虽然与幻想相差甚远,但邱莹莹很满足。

    反而关雎尔想不明白,她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爸妈都说条件很好的舒展她也不喜欢,她究竟想要怎么样。

    安迪半夜醒来,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觉身边有人,而且有什么压着她,顿时一身冷汗,吓醒了。醒来仗着依稀的夜灯光看见包奕凡趴在她身边酣睡,一条手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搁在她腰上。安迪呆住,天哪,昨晚她喝醉发生什么了?后来她记忆模糊的时候难道……她又发现,自己全裸。她吓得发了半天呆,才稍微清醒地想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裹上床单悄悄下床,穿上内衣内裤和睡衣,溜到客厅发呆。可怎么回想,都想不出昨晚怎么与包奕凡睡到一起,身上冷汗却越来越多。

    可昨晚喝酒实在太多,坐着有点儿晕,她找了条毛毯披上,躺沙发上继续发呆。坐着坐着便又睡着了。再醒来,感觉天已大亮,但她懒得起身,继续昏睡。仿佛一起身就得面对一个可怕事实,她跟包奕凡昨晚怎么怎么了。

    直到有人声从卧室那方向传来,安迪便转了个身,朝向沙发背,头全缩到毛毯里。无颜见人。包奕凡却是直接走到安迪身边,一屁股坐安迪头部的沙发上。“嘿,醒了没有。”“昨晚怎么了,还记得吗?”“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拿冰块给你醒酒,后来怎么会躺在床上了?醒来吓我一跳。我没怎么你吧。”“你再想想,真的没……没……你再想想。”包奕凡发愣,没什么?“想不起来,你提示一下。不过你酒品可真够差的,哈哈,昨晚差点儿让你吓死。看见我像看见日本鬼子一样,我有那么差劲吗?我不坏啊。”

    安迪在毛毯里听到这儿,总算舒了口长气,还好,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她没疯狂到底,还总算有点儿自我约束。她依然裹着毛毯,高难度地跳下地,摸索着回卧室去了,进门,立刻将门紧闭。包奕凡看得哈哈大笑。想到昨晚透过窗户看到的香艳一幕,不禁做了个鬼脸,也去洗手间洗漱。

    等安迪再出来,见包奕凡一边煮咖啡,一边随着电脑音箱里播放的音乐摇摆。安迪头痛地道:“你今天出去找房子好不好,拜托拜托,这样不合适。”包奕凡摇摇摆摆地压出一杯咖啡,先递给安迪,“我喜欢跟你不合适。”“好吧,我去找房子。还有一天一夜,我得给自己留条命回家。”她坐到沙发上,头又大了。

    包奕凡拿着自己的咖啡,坐到安迪对面的茶几上,“别去找,我喜欢醒来就见到你。等喝完咖啡,我们去餐厅吃早餐,今天你想去哪儿,做spa,我都陪着你。如果你真找其他宾馆住下,我也陪你去那儿住。我喜欢你。追定你。”

    安迪皱眉,不说了,再说还是那些,不如行动甩掉这个肉包子。但肉包今天穿一身蓝灰,看着不风骚,稍微顺眼。包奕凡则见安迪侧着身盘踞沙发上,看他一眼,喝口咖啡,笑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讨厌!”

    包奕凡反而爆笑,拿来相机给拍了几张。安迪忍着,喝完咖啡,就飞奔入卧室取了墨镜和包,打算出门。包奕凡紧跟追拍,一起跳上预约的车子,还得意地道:“完了,我什么都没带,你别抛弃我,要不然我只能讨饭回宾馆了。”

    安迪郁闷,忽然想到,此人好动。于是,吃完早餐,原路返回,到院子里张开塑料充气袋,趴着晒太阳睡觉。果然,包奕凡一声惨叫。安迪得逞,“你赶紧挪窝,还来得及。”

    “你慢慢晒,我回屋打网游。”

    安迪心说,看谁耗得过谁。只要包子耐不住性子一出门,她立马打包包子的行李扔出去。这回绝不容情。

    可度假时期精神松懈,又是宿醉未消,早晨的太阳又和煦温暖,安迪不知不觉睡去。只是总有什么扰人清梦,似乎有人靠近她,碰触她,无休无止。安迪烦了,在又一次侵扰来袭时,伸手一把抓过去,不料,真的抓到一个实体。她顿时惊吓坐起,费力睁眼看清楚,果然手里抓着一只手,而包奕凡近在咫尺,摇摆便可撞到。她终于怒了,一跃而起。“以为你是绅士。请立刻搬出去。”

    包奕凡委屈地递来一只信封,“有人忘了涂驱虫水,招蜂引蝶,热带地区物种又太丰富。”

    安迪一把抓来信封,往里一看,吓得尖叫一声,将信封扔了出去,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虫子,有的已死,有的还在痛苦挣扎。原来她在好睡,包奕凡在她旁边守着替她抓虫子。安迪羞愧得无地自容,又感动得无以言表,通红了一张脸,只知道斜睨着包奕凡。包奕凡更是大打温情牌,“看你睡得香,不舍得叫醒你。还替你移了下位置,放心,拖着塑料垫移的,免得你被中午太阳晒伤。”

    安迪扭头打量,果然她已被移到树荫底下。“呃……对不起。”

    “看在我枯坐两个小时,两腿关节僵硬的分儿上,拉我一把?”

    包奕凡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安迪虽然没有很不给面子地走开,但反而将双手背到身后。包奕凡奇道:“这么不待见我?”

    “某些人总爱隐性显摆第二性征,令人敬而远之。”

    包奕凡哭笑不得,继续赖在地上不起来,但依然伸着一只手,顽固地等安迪来拉。“提醒你,这只手有两枚手指又臭又脏,捏了好几只臭虫甲壳虫什么的东西,很恶心,一点不性感。”

    安迪的良心被反复煎烤得内疚,翻个白眼,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伸手拉一个同龄男人,而且一步到位,拉的还是肉腾腾的男人。包奕凡当然并不需要借助外力,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他起身就顺势而为,张开双臂将安迪拥抱在怀里。

    安迪记得她昨晚醉酒后似乎跟包奕凡又是拥抱又是亲吻,而且表现得非常饥渴,这回又不小心落到包奕凡的怀抱,她很清醒地想推开,可着力点都是肉包子皮,而且,她似乎被热包子烫融了,她沉浸……欢喜得无法思考。而包奕凡这回也学乖了,绝不再留给安迪思考反悔的时间,直将一吻演绎得此吻绵绵无绝期。

    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第一次拿到一笔很大的钱那一天,她做了一件疑惑好久的事,买了一大包棉花糖,买了一大堆巧克力,用竹签挑着棉花糖往加热得汩汩吐泡的巧克力一卷就往嘴里送,虽然烫得双脚乱跳,可她怎么都不舍得吐出来,香浓柔滑瞬间化作幸福的滋味,将整个身心包裹起来。原来女孩子们传诵的美食是这么个好味儿。她当时就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不要命地吃了好多好多,直吃到浑身暖洋洋地倒在沙发上起不来,只会抱着肚子满足地吐气。此后钱越赚越多,想要什么基本能够满足,那种强烈冲击的感觉却不再光顾。

    眼下,感觉又回来了。如排山倒海,如摧枯拉朽,如摩西开海,如天崩地裂……等宇宙终于混沌初开,安迪凝视着包奕凡的眼睛,心里非常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包子,而不是奇点给她带来这种感觉。而她更是飞快一个接着一个地检索脑袋里每一个维稳程序:机票号还记得,说明记忆正常;老谭是最可信的人,说明理智也正常;扭开包子伸过界的爪子,说明自控也正常……一项一项地检测下来,似乎全都正常,唯有心中抑制不住地暖暖的懒懒的酥酥的感觉弥漫开来,让她又忍不住蜷入包奕凡的怀里。

    可是,微微的罪恶感也渐渐从心底升起,安迪仿佛可以看见奇点责怪的眼睛。她痛下决心推开包奕凡,却是结结巴巴地道:“谢谢你,我很开心,但我食言,我现在不能……我们停止,停止。”

    包奕凡紧紧握着安迪双肩,傻傻地笑了很久,才肯放手,“理解。我非常开心,非常。”他又吻了一下安迪的额头,“我们进屋,现在太晒了。”

    进屋的过程中,安迪又检测了一遍她的情绪控制系统:包奕凡的手臂此时放在她腰间,她喜欢,但是好在她有随时拉开这手的能力,对,只要拉下脸就可以做到,很好,说明没有失控到成为……花痴。于是她一个转身滑了开去,果断脱离包奕凡的手臂,看,成了。推理得到证明。她进去卧室盥洗,要不然信封里那么多死活爬虫的感觉一直存在。

    至此,她才有暇想到,她对奇点很不公平。她对奇点以各种不能作为拒绝理由,却在包奕凡面前各种开戒全部通过。所有的理智,全部被感官打败。但世界哪有公平可言。她心存愧疚,但她不会回头,因为她与奇点在一起无法快乐。而前提是,她首先需要理顺一切,必须对得起奇点,才能交接。这是她的工作作风。

    至于包奕凡,他有那么多女友,她也不会是唯一,那么她也不必对包奕凡有所坦白,她只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失控至精神丧失就行。

    事情就这么简单,大家不都是这么活着吗。

    安迪从浴缸出来,却又不由自主去脸盆洗手,仿佛这双手还很肮脏。所有的想法都很理智,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心里再怎么不对劲,也阻止不了度假的最后时间,安迪与包奕凡玩得非常开心。

    樊胜美在家的三天都在操劳。亲戚因她回家,自然不来帮手,她和妈妈两个一起照顾爸爸。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所有的家务都是放大数倍的辛苦。有些脏衣服只能先去附近的河里粗洗,再回家里过水。这几天的河面结着薄薄的冰,伸手下河,手背皮肤锥心地疼,即使带着橡胶手套都阻挡不住冷气侵袭。可有什么办法,既然她这几天在家,总不能将这些事推给妈妈去做。不到一天,她的手指生出小小的冻疮。再勤快涂抹护手霜都没用。

    但是她一再拒绝王柏川上门帮忙,不为别的,她只是不愿让妈妈知道,她现在有个手头还算宽裕的男友,有可以借到钱的地方。她不能让妈妈在钱的方面心存侥幸,以免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又引狼入室,将她被放逐的哥哥找回来。

    但樊兄是绝不会放过樊胜美回家的机会的。他打来电话,要妈妈当场传达给樊胜美,逼樊胜美拿出态度。樊母当然是哭着对女儿道:“你哥都已逃出去好多天了,要吃苦也已经吃足,他以后一定会长记性了。你放他回家吧。”

    樊胜美这回没有上回的火气,只有一说一,“放他回家不是我说了算。他要是觉得我能说了算,尽管回来。被人黑了我可不管,我也管不了。”

    “你再跟人说说?你上回已经求人饶过我们,再求他们饶了你哥吧。”

    “拿十万块钱给我,我立刻找人解决这事。没钱什么话都说不响,白搭。你还是让他在外面乖乖挣钱,挣足钱还了赔款,人家自然放过他。”

    说完,樊胜美便转身走了,拎着便盆去河边洗刷,再不纠缠。她就是这么几条原则,翻来覆去有啥可多说的,没的又与妈妈生闲气,她妈已经够可怜了,这阵子操劳下来,人整整瘦了一圈,一张脸布满黄气黑气,一下子老了许多。

    空余时间,樊胜美得去银行检查妈妈手头水费电费电话费卡里面的钱扣去了没有,还够不够用,去医院替爸爸开处方买药,还得求爷爷告奶奶让雷雷重回幼儿园读书。两天下来,从海市带回来的现金只剩下五十几块。她很是吃惊,开销竟然比预想的还多。这点儿钱,她还想明天走之前去菜场买点儿菜,让爸妈和雷雷在未来几天过得稍好点儿。可五十几块钱如今能买什么呢。

    樊胜美回家之前,将所有的银行卡都留在海市,没敢带来。她就是唯恐自己一个心软,这儿超支一点儿,那儿超支一点儿,最终又将无底洞背在身上。她只能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控制自己,她不仅不放心妈妈,她更不放心自己的决心。可而今用到手头只有五十几块,还是有点儿令她头痛。看着妈妈过于苍老的脸,她一再地不忍心,总想让妈妈稍微吃得好一点儿。

    王柏川想她,晚上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和短信,终于将樊胜美约出去吃饭。两人不敢在县城吃,怕被熟人撞见,最终消息传到樊母耳朵里。王柏川带着樊胜美到邻县,进入饭店,王柏川想坐在樊胜美旁边,樊胜美不让,一定要他坐对面。王柏川笑道:“这儿没熟人,而且这个位置偏僻。我们怎么像偷情一样。”

    饭店很温暖,樊胜美摘下手套,将冰凉的手背贴在脸上,“不让你看我的手。你走开点儿。”

    王柏川忙抓过樊胜美的手细看,“长冻疮了?痒不痒?”他将樊胜美的两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取暖。

    “有点痛,等冻疮消的时候才会痒呢。唉,我这才两天呢,我妈的手跟老树皮似的,好几处开裂见血,拿橡皮胶贴着。看着心会抽。”

    “要不要请个全天保姆,我替你出钱。”

    “不要,还不到那程度。”樊胜美摇头,虽然心中极度摇摆,“不过我这两天办事办得现钞见底,你借我两百吧,我明天菜场买点儿菜。”王柏川掏出皮夹,拿给樊胜美一叠。“宽着点儿用,也算是我送你妈妈的新年礼物。”樊胜美一愣,犹豫了会儿,只从王柏川手中抽出两张,其余推了回去。“别诱惑我。你还是留着本金,好好做生意,你还得买房子呢。”“这点儿我还是拿得出的。”“积少成多。我自己都还把持不定呢,你别再往我手里塞钱,我还指望你留点儿清醒阻止我再掉进无底洞呢。”说到这儿,樊胜美干脆将手里的两百块也塞回王柏川手里,“唉,这些也不要。我在我妈面前再装阔佬装下去,明天我哥就得抱着侥幸心理潜回家又让我替他们擦屁股了。真是只能咬牙切齿地下狠心啊。王柏川,不许你再婆婆妈妈,你得监督我。”

    “我怎么舍得你吃苦。”“你只要好好赚钱,赚得我问你借十万都不用眨眼皮的时候,我就不用可怜了。”王柏川吻着樊胜美手上刚长出来的一粒粒冻疮,发誓:“我一定更加努力,你尽管相信我。”

    樊胜美想笑,“怎么有点儿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感觉呢?”可眼睛才弯起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灼烧了王柏川的心。王柏川再一次在心里发誓,要担起男子汉的责任。

    饭后回到车上,王柏川再次提出,只给两百块总可以,又被樊胜美拒绝。樊胜美铁了心,不能重蹈覆辙。

    曲筱绡与刘歆华,及一干朋友吃喝玩乐得很开心,她与刘歆华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多。酒吧里,她都没怎么落座,一直挂在刘歆华的脖子上慢摇,灯红酒绿,意乱情迷。终于摇累了,回到位置上,她才喝一口单一麦芽,见刘歆华与她的同室窃窃私语,不禁一笑,伸腿踩住刘歆华的脚掌,慢慢地加大力气。刘歆华吃痛,笑着转过头来,“干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吗,踩死你。”

    刘歆华被踩得想叫,但坚持问曲筱绡同室要个答复。同室见不得这等苦肉计,终于答应,但条件是刘歆华喝下整威士忌杯的单一麦芽。刘歆华看看杯子,但等看看曲筱绡,就动力倍增。他举起杯子正要喝,曲筱绡一脚将踩着的脚掌踢飞,“傻帽儿,我又没答应,你喝什么。”

    同室笑得倒入同伴怀里,“识破了?哈哈,笑死我了。”曲筱绡道:“真傻透了,还自以为做得保密呢。这么粗浅的道行也想来蒙我。”同室道:“就是啊,这么客气干吗,直接把门一关,把我锁在门外,我能拿你们俩怎么样。关键你得把曲曲降服啊,哈哈,书读太多了。”“是啊,读了满肚子墨水,原来是个乌贼。”“不,采花贼呢。”曲筱绡与同室你一言我一语,一起消遣刘歆华。刘歆华急了,用最原始的办法堵住曲筱绡的嘴:吻。曲筱绡忙于接吻,实在拖不过去,才接起已经不知响了多少次的电话。可若不是这电话由一心腹哥们儿打来,她还不愿放弃与刘歆华的厮缠。“喂,看到短信了,但画面这么暗,看不清楚啊。”

    “给你解释一下,一个是你大哥,另一个是他最近猛追的三陪女,还没上手。呵呵,我昨晚把三陪女叫出来吩咐,拒绝你大哥一次出台要求,歇工后乖乖回家睡觉,给五百。昨晚已经拒绝一次,今晚你大哥追得更猛。怎么样?完全遵照你的路径安排。”

    “三陪女有本事拒绝一个月吗?”“有钱拿,怎么不行。就怕再拒绝下去,你那个大哥没耐心了,你的钱白砸。”曲筱绡头痛得尖叫,“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一定要让三陪女钓上他,钓得他想跟三陪结婚,跟老婆离婚。”“这个得靠缘分,还真没办法。”曲筱绡郁闷,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消遣她的两个哥哥。想来想去,只得短信给朋友,把朋友们酒后哄闹出来的这个计划取消,她心疼每天五百的钱有去无回。

    曲筱绡猫在角落打完电话,才回到桌边,可是减了兴致。两个哥哥,始终是她心头大患。刘歆华问她怎么了,曲筱绡暂时还不想把家里事告诉刘歆华,只得装出开心样子,与大伙儿玩骰子喝酒。几杯酒下肚,又欢乐起来,暂时将烦恼抛到脑后。

    同伴都去跳舞的时候,曲筱绡猫到刘歆华耳边,吹着气,笑嘻嘻地问:“要我吗?”

    “当然要。现在就走?”

    “呸,贼没劲。一钓就上钩,偏不给你。”

    “玩我?今晚还没玩够?”

    “可你为什么这么老实?老实得我都想拿高跟鞋砸你脑袋。我最烦老实头。”

    刘歆华被呛了,他又不是个真老实头,火一大,学东北汉子背媳妇,将曲筱绡像米袋似的往肩上一甩,抓起两人的大衣早退了。曲筱绡被甩得头晕脑涨,连声尖叫,开心地伸拳头砸刘歆华的背。被扔进出租车里,她依然尖叫,开心坏了,由着刘歆华拿她的大衣将她裹粽子似的裹起来,她再也无法反抗。

    被刘歆华扛进宾馆的时候,好多人看着他们大笑,曲筱绡满不在乎,她觉得刘歆华够男人,很够男人。“歆歆,我爱你”,这是曲筱绡一晚上翻来覆去说得最多的话。

    安迪与包奕凡同机回来。包奕凡答应安迪不再越界,但又怎么管得住手脚,转弯时候手臂挽一下,起来时候伸手扶一把,坐下则是忍不住探头探脑过去深嗅一气。安迪觉得很奇怪,她很不反感,甚至连不适应都没有,仿佛这个包奕凡就是上天为她专门创作的,但她严格把握分寸。

    然而,她以为的分寸,在熟悉她性格的人看来,已是全无分寸。奇点度过最难熬的三天元旦长假,在第三天的夜晚,他估计安迪肯定乘这唯一一班直航飞机回来,便急切地驱车早早赶到机场等候。他却看到最惊心的一幕。透过玻璃,他老远就看到安迪与一男子说说笑笑地出来。等到门边,有工作人员拦住查看行李单,奇点看到,那位同行男子很自然地伸手在安迪肩上搭了一下,笑着附耳不知说了句什么,安迪也是笑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行李单送检。原来是包奕凡调皮,半路上趁安迪上厕所,将单子偷偷从包里转到口袋,存心捉弄这个记忆超群的天才。然后两人旁若无人地出来了。安迪边走边看手机,与包奕凡一起随着人流,从奇点面前缓缓经过,神色轻松愉快。没有任何感应,当然也没有抬头对视。就这么走开了,走远了。

    奇点像挨了闷棍似的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看着他们走远。因为他最清楚,即使熟悉如他,当他的手臂搭上安迪肩膀的时候,安迪都会神经质地全身僵硬一下,非得回头审视一眼,才能罢休。而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毫无疑问,那个从他面前慢慢经过的男子是个……奇点非常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那男人是人群中的亮点。只是,当然,油头粉面。他愤愤地想,转身撤离等候的人群,往停车库走。心里烦躁,黑着脸想去买杯冰水。但好巧不巧,他寻去的店门口是扶着行李车的安迪。安迪依然看着手机,一边等人。只是身姿很是轻松,柔软地斜斜倚着行李车,一脚着地,一脚尖轻点,而非奇点常见的经过专门礼仪培训,随时可以拍证件照的矜持端正但同时也是绷紧的站姿。

    所有的反常都落在奇点的眼里,不知为什么,奇点看得却心如刀割。但奇点还是坚定地走了过去,准备招呼。没等他走近,那个与安迪同行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那男子也注意到了他。两人同时止步,肃然对视。而包奕凡只沉默片刻,便招呼一声,“安迪。”等安迪抬头,包奕凡便指安迪往后看。安迪回头,看到勉强对她微笑的奇点。她一下子站直了。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在转角等你。”包奕凡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谁了,三秒钟之内,他把奇点掂量了一遍,便轻松让出空间,将一杯热可可交给安迪,推着装有两人行李的行李车,走到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等待。经过奇点身边的时候,他还给予若无其事的微笑。奇点不得不将注意力分散了一下,也礼节性地微笑一下,看着包奕凡离去。再回头看安迪,站回标准姿势,两手握一只皮包,自然垂放在前面。

    “我本来想机场晚上叫出租车不方便,也不安全,来接你一下。”

    安迪心中早滚过无数疑问,她出来时候,奇点站哪儿,为什么在这家餐厅门口遇见,如果包奕凡不指点,奇点会不会招呼她,等等。以及,最重要的问题,他究竟为何而来。但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呆呆看着满脸隐忍的奇点,一言不发,而且异常心酸。什么快刀斩乱麻的决心,什么一贯凌厉简捷的手法,完全抛诸脑后,只会发呆。而奇点也不再说话,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安迪,等安迪自己开口。

    安迪发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词,似乎每个字都不合时宜。她最终低下头去猛喝可可,不敢再看奇点,“我的车在楼下,他的车也在楼下,各自回家吧。谢谢。”

    “请给我一个说法。”

    安迪摇头,“跟你留下门卡和钥匙,没有写一个字一样,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们之间该说的,我都没有对你隐瞒。”

    “我错了,请你原谅一个人面对人生最大抉择时刻的软弱。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男人。原谅我,别离开我,这三天我非常煎熬。有什么可以让我挽回,我都可以做到。”

    “你干什么承认错误呢,你只做错一点,就是知道我是谁之后,还对我那么好。我才是个浑身都是错的人。”安迪再次抬眼,但视线一触及奇点,便忍不住又扭开脸去,却正好看到不远处看着他们的包奕凡,她再次低下头去,可旋即一口喝光可可,又抬头,却看着包奕凡,对奇点道:“该说的,我早都对你说了。这三天又让我进一步弄清楚一点,遗传大神真是非常强大,我是指花痴。”

    奇点脑袋嗡的一声,热血全部涌向脑袋,他脸色大变,即使现在心情混乱,也可了悟安迪言下之意。他也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的包奕凡。“不,你不是这种人。”他竟然结巴了。

    “很悲哀,我是。”安迪定定看了完全失色的奇点会儿,“而且他相当性感……”

    一个清脆的巴掌结束安迪的话,安迪惊住,而奇点也呆了,不由自主蜷起刚才甩出巴掌的那只手。本来旁观的包奕凡见此不妙,赶紧冲过来,但安迪连忙挡住包奕凡,两人撞了一个踉跄,包奕凡连忙扶住安迪。这一幕落在奇点眼里,却是英雄救美,美人投怀送抱,他蜷起的手掌不禁死死捏成拳头。安迪连忙死命推包奕凡离开,扭头留下一句:“魏渭,我对不起你。再见。”

    “你没对不起他。”包奕凡不肯罢休。

    “闭嘴。”安迪边退边留意奇点,一直退入电梯,才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开始呼哧呼哧大喘气。

    这一刻,包奕凡彻底感觉自己乃是局外人一枚。但他还是拉起安迪,走出很快降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等他尽心尽责地将两人的行李搬出电梯,呆滞在电梯门边的安迪依然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包奕凡感觉不妙,伸手摩挲安迪挨巴掌的侧脸,另一只手伸出两枚手指,“安迪,看我,我伸出几枚手指?”

    安迪满心混乱,懒得说话,只抬手比画两枚手指,完了又垂头丧气。包奕凡验证没脑震荡后,见安迪有站电梯口打桩的意向,道:“你一定不愿看我跟那人打一架。如果你还站这儿……”

    安迪混乱的脑袋中顿时冒出一条头绪,那就等于守株待兔,等着奇点下楼,再干一仗。她沮丧地吐出两个字,“b5”,强打精神拎起背包,跟包奕凡去找车。找到车子,包奕凡才刚打开后备厢,安迪先窜上去,抓出两瓶冰凉的矿泉水,一瓶喝,一瓶抓手里备用。包奕凡不知安迪有怪癖,搁好行李,推安迪坐入车子,也不急着发动,先抽空问她:“要不要跟我说说?”

    喝了大量冰凉冷水后的安迪清醒了一点儿,将另一瓶水按在被扇耳光的侧脸冷敷,道:“彻底结束了。”

    “你抓我做壮丁,制造误会?这样也好,省得彼此藕断丝连拎不清。”包奕凡留意到安迪忽然专注起来,他顺着安迪的眼光看去,见一辆黑色奔驰从他们面前经过,包奕凡意识到,一定是那男人的车。他记下了车牌。但嘴里不忘损一句,“开一辆百万级奔驰,装点了门面,改不掉内心。还真对女人下得了手,畜生。”

    “我自找的。走吧。”

    “你再自找,他也不能打女人,而且在大庭广众,原则性问题。粗鄙。”

    安迪听着刺耳,忍不住强打精神分辩,“他打得不重。而且他被我打击,对于一个用情至深的人而言,刺激太大。”

    “你应该不是愚昧女人。你真这么想?”

    “别问了,好吗?请你把我送去老谭,谭总家,我有事找他谈话。”安迪将老谭的地址写给包奕凡。

    包奕凡见安迪说完就蒙住脸,不想再说也不想再有行动的样子,意识到安迪现在混乱之极,也意识到刚才争执的两个人,究竟谁更用情至深。包奕凡即使不明白安迪为什么要与那男人分手,也依然颇受刺激。但他还是很有章法地做事,找到自己手机中谭宗明的电话,拿安迪的手机拨打过去。老谭一下子就接了起来,包奕凡直截了当地道:“我是包奕凡,跟安迪在一起。她遇到一些纠纷,情绪比较激动,想去您家找您谈话。我想问问您在家吗?我们在机场,如果您不在家,或许我们可以约个其他方便的地方。”

    “我正好在城里,离安迪家近。你把她送到她自己家,我去找她。非常感谢你。”

    “应该的。我这就出发。”

    “啊,忘了提醒,请别再跟安迪说话。”

    包奕凡不知道这句提醒是什么用意,忽然感觉,他对安迪的了解还很少很少,而关键是人家并不要求他参与,他心里更不舒服。而后,安迪也一直捂着脸,没有搭腔的意思,两人在一辆车里闷了一路。直到在欢乐颂门口,包奕凡将人交给谭宗明,而由谭宗明司机带包奕凡回机场取包的车。包奕凡心里非常想了解,安迪跟谭宗明准备谈什么。

    其实安迪没想谈什么,她跟谭宗明就说了句:“老谭,今晚守着我,我脑袋里在火山爆发,可能精神崩溃。”

    老谭已经听包奕凡三言两语介绍过情况,等进了安迪的家门,他果断拿出两只杯子,各倒一杯酒,“边喝边说,今晚我陪着你。”

    “事情很简单。他克服所有恐惧来爱我,我也是。可恐惧始终是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荆棘,我们相处很沉重,我决定立刻停止错误,退出,我理该承担属于我的与生俱来的所有恐惧,放他回归正常。可退出并不容易,两个说话算数的人遇到感情问题都是夹缠不清,反反复复。我发现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张嘴两条腿,只好破釜沉舟。可没想到他会打我一个耳光。竟然……耳光。”

    “嗯,说出来,都说给我听,我听着。你说了他什么,让他动手?”

    “我即使激动得自己发疯,我也不会打他。我说什么都不是他打我的理由。总之我很心碎,什么都不想说了,也好,到此为止。”

    谭宗明见安迪鸵鸟似的钻在臂弯里,趴在沙发扶手上,他见怪不怪,还是追根究底,不惜激将,“当时你们分手没分彻底,你却跟包度假回来让他撞上,这种事凡是男人看了都会发狂。你又故意制造误会,让他信以为真。他激动了。可我得说,魏动手不够男人。怎么说都是品德很差。你说得对,比如你,再激动你也不会打人,尤其是打弱者。”

    安迪本来一直在臂弯里“唔,唔”地表示赞同,听到最后立马竖起头来反驳,“是我说得太刻薄,我跟魏从来没有……那个,但是我在暗示我已经跟包那个了之后,又故意加一句包很性感。他才爆了。”

    谭宗明痛苦地扭过脸去,实在想笑,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住,才敢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道:“你这一手够狠。不过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你今晚表现很正常,不用担心。”

    “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心里像刀扎似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妈就是在那种感情转折时候疯的。我今晚很危险,你即使有天使等着你,也不许离开我一步。”

    谭宗明旁观者清,听到这儿又想扭开脸去笑,感觉今天的安迪与过去的有点儿不一样,以前是真错乱,现在则是虚张声势。“一般遇到感情问题,心里刀扎似的时候,不管男女,都会流泪。我感觉你今天还好,不算太受打击,所以不担心你会步你妈后尘。”

    安迪再度竖起头来反驳,“我尽顾着担心发疯了,这问题更严重。而且我当时还得拼命在包面前维持正常。”

    谭宗明不再努力揭穿,以免火上浇油刺激安迪。但在他看来,一对熟男熟女谈了三个多月的恋爱却还没上床,这本身就说明有问题,尤其那魏渭一看就不是善茬,多的是社会打滚的历练,这样的人能无强烈要求?又不是清纯高中大学小男生。谭宗明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安迪坚决拒绝,魏渭在安迪眼里没有性魅力。所以谭宗明才一再地想笑,安迪那一句包很性感,实在是拿针往魏渭心口戳,精确犹如美军的斩首行动。谭宗明甚至觉得,今晚最有发疯倾向的反而是魏渭。

    至于安迪,谭宗明懒得劝了。一直封闭感情的人偶尔给熟人一次机会,就像古代足不出户的小姐偶尔看见一个书生就墙头马上地闹私奔,都是见识不多闹的。至于今晚,他总之尽朋友之责,守护一夜。

    而安迪心中乱开了锅,一边强烈担心自己发疯,因为她妈就是疯在感情问题上。一边又心碎奇点对待她的态度,他从此不再爱她疼惜她。想到这儿她就难过,甚至混乱地想到打电话跟奇点说明白,她不是真的花痴。可还好,理智总是在关键时刻冒头,她一再成功阻止了自己的冲动,坚决不解释真相。只是非常难过如此两败俱伤的分手,她真不愿。

    因为有老谭在身边撑腰,又跟老谭说了会儿话稳定了情绪,她这时才悲从中来,泪流不绝。

    谭宗明打开手机玩新上手的微博,一边毫无压力地看安迪无事生非地折腾,直等安迪折腾累了去睡觉,他也收拾收拾在客厅打地铺。谭宗明只是奇怪一件事,为什么安迪的情绪没有刚回来时候那么极端了。要换作过往,今天这等大事,他怀疑他得请医生过来随时准备给打针吃药。难道还是那个魏渭给治好的?谭宗明倒是有点儿弄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了。

    幸好,第二天起来,谁都没疯。只是谭宗明出门时候经过开着门的2202,被大伙儿都看见了。2202的人们都没见过谭宗明,一下炸锅了:有男人在安迪家过夜。

    樊胜美现在上班上得三心二意,只等着公司发了年终奖之后,她轻轻松松地一跳槽,以后就在市中心的中心工作。她与王柏川早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可临下班的时候接到魏渭一个电话,魏渭说心情非常糟糕,希望跟她谈谈。樊胜美想到今早从安迪家走出来的男人,顿时非常理解魏渭的心情,一口答应吃饭,与王柏川说了抱歉。怎么说,魏渭也曾帮过她。

    樊胜美下班与同事一起出门时,天色已经昏暗。而一辆在路灯映照下流光溢彩的高档车子缓缓滑到她的身边,有人从降下的车窗里喊她名字。她一看,原来是魏渭赶来她公司门口接她。她忙与同事道别,在同事们羡慕忌妒恨的眼光中坐进车里,心里有些许小虚荣。她当然不会解释,反正在此地工作也不久了。

    “真不好意思,魏总不用走那么多路来接我的。”

    “今天我全无心思上班,还是出来走走散心。元旦前我问你安迪身边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说没有。结果我昨晚机场接机,看到了。她也承认。小樊,你元旦前是不是有意瞒我?”

    “没有,元旦前我真不知道,我们全宿舍的都不知道。而且元旦前有好一段时间我家里出事,没顾得上别的。”

    “恕我失礼,你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你在我说出来之前,已经见到那人,或者是听说那人了?昨晚,还是今早?”

    樊胜美想不到魏渭能从她话里捞出蛛丝马迹,可她又不能乱说安迪隐私,只得佯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晚你从老家回来,到海市已是半夜。你今早见那人的吧?”

    樊胜美不敢吱声,没错,她就是今早看见有男人从安迪家出来。魏渭却是心中洞明,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他无法再开车,将车停到附近一块空地上。樊胜美不敢乱说,只是小心地问:“我让王柏川打车过来给你做司机吧?”

    魏渭在方向盘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请求你一件事,给安迪打电话,跟她约个地方吃饭,好吗?”樊胜美看着满脸憔悴的魏渭,心里替他难过,但还是为安迪仗义,“我建议你们两个冷静几天。”“你放心,我只想见见她而已,只是见见她。”“魏总,今天你不会冷静,我很担心。见面会出事。”“求你。你可以把22楼其他几位请上,监督我。我只想见她。”樊胜美都不忍心看魏渭,她最见不得大男人求人,而且只是如此卑微的小要求,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拿出手机,拨通安迪电话,而且打开免提,让魏渭一起听到。“安迪,下班了吗?”“没。我比你下班晚一个小时,而且我今天有攒了四天的资料要看完。”“怎么了,声音不大对劲。感冒了?”“没,昨晚冰水喝太多,喉咙哑了。你这个时候来电话,有要紧事?”“想请你和大伙儿吃饭。上回我爸住院,幸亏大家帮忙,我才渡过难关。今天正好有……”“小樊,可以改天吗?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请原谅,今晚哪儿都不想去。”樊胜美想就此结束通话,魏渭却在手背写字,打开顶灯让樊胜美看清。樊胜美勉为其难再问一句:“怎么了?不是刚度假回来吗?”“唉,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跟魏兄分了。今天看资料效率极差。”樊胜美想到今早从2202门口经过的男人,心中升起小小的怒火。她身边是憔悴可怜的被抛弃的魏渭,而安迪却还在拿可怜的魏渭做挡箭牌,以拒绝邀约。这回,不用魏渭提醒,她自发提问:“你不是元旦前已经说跟他分了吗?当时大家都知道你心情很差。”魏渭更是屏息等待安迪的回答。安迪那边却是静音好久,才来了一句:“小樊,求你别问了。”随即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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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但车里两个人都听得出,这最后一句是哭着说出来的。樊胜美一时迷糊了,扭头看向魏渭。而魏渭也是发呆,不知该如何解读。尤其是樊胜美想想早上从安迪家走出来的肥胖中年男,再看看眼前的魏渭,想不通安迪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而且既然已经花开两朵,又何必悲伤与魏渭分手。

    魏渭更想不通,安迪昨天度假回来,在机场没遇见他之前,不是浑身轻松吗。怎么那男人在她那儿过了一夜,她反而声音沙哑,心情不好了呢。来找樊胜美之前,他还幻想昨天机场那一幕可能是安迪使苦肉计,可既然那男人都在安迪那儿过了一夜,那么说明安迪还真没骗他。她乐在其中,为什么还哭?

    但毫无疑问,魏渭更愤怒了。他走出车门,在冰冷夜色中徘徊了好几分钟,人冻得冰凉,才稍微平静,继续开车回市区。樊胜美看看魏渭严峻的侧脸,也不敢说话,一路沉默。是樊胜美的手机响,打破车厢里的死寂。樊胜美拿出手机一看,“安迪的。”

    “请随意。”魏渭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狠狠一抽。

    樊胜美这回没打开免提,安迪跟她说,曲筱绡约她一起去阿玛尼店血拼,问樊胜美要不要去,若去,正好与曲筱绡一起给她做场上指导。樊胜美对血拼当然雀跃,而且又是为别人花钱。可是,一听有曲筱绡在场,打死她也不敢去了。她去了却无毛可拔只能做观众,届时还不知怎么给曲筱绡挤兑呢。

    魏渭只听了个大概,“哪家店?”

    “魏总,你可以另想办法吗?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去见安迪,很容易起冲突呢。”

    “不会。你可以去现场监视我。我赞助你一套阿玛尼,不会让你师出无名。”

    樊胜美当然不会卖友求衣,但见魏渭态度真诚,便告诉安迪与曲筱绡在哪家店会合,自己要求在地铁口下车,放魏渭赶紧上路。她非常感慨,一个男人得痴情到何种程度,才能无视女友与别人过夜,而紧追不舍,好生令人回肠荡气。尤其,魏渭还是那种拉出去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的那种。这个社会很现实。

    落单的樊胜美一个电话便将王柏川招来身边,她实在忍不住想八卦安迪与魏渭的事儿,可又竭力忍住,觉得安迪朝秦暮楚不是回事儿。可几分钟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跟王柏川和盘托出。王柏川不停地惊叹“看不出,看不出”,既想不到安迪会做那事,又想不到魏渭能如此痴情。但听得魏渭去阿玛尼店会安迪,王柏川惊呼,“会不会打起来?哪个男人咽得下这口气?”

    樊胜美当即想到自己曾与章明松的一段交往,便展开潜移默化的教育工作,“不管咽不咽得下这口气,魏总这方面做得很好,他发誓不会冲突。男人说什么,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打女人。这是原则。”

    王柏川当然连连说是,但心里却好奇魏渭究竟会怎么做。

    魏渭最先到了店里,等了会儿,才见到曲筱绡推门而入。曲筱绡穿时下很潮的机车皮衣,踏一双高跟皮靴,手挽一只香奈儿荔枝皮包,进门先端起手机给自己来一张,然后旁若无人地投入战斗。曲筱绡如此做派,自然得到店员装作矜持而热情的招呼。很快,安迪也进门。很巧,安迪也是穿一件皮衣,这身皮衣全无曲筱绡那件的潮人元素,只是一件类似男装夹克的黑皮衣,若非宛如第二层肌肤的柔软皮质,还真不太起眼。再加安迪身上硕大电脑包,黑色圆领t恤,黑色长裤,黑色高跟鞋,以及高挑的身材,寸把长的头发,都很简约,但那感觉就出来了:老娘才懒得费劲装饰,老娘只图穿得舒服,因为老娘是安迪。进门站立找人,顿时气场强大袭人。

    若在以往,魏渭准是满心喜悦,可今天想到佳人已属沙吒利,魏渭黯然。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在安迪与曲筱绡会师之前,来到安迪面前。走近,才看清,安迪眼皮肿胀,一向精灵一般的眼睛今日无精打采。“安迪,这么巧。”安迪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即使当着曲筱绡的面也不打算敷衍,“小曲,你报的信?”曲筱绡已经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她连忙撇清,“没,你可以查我手机通话记录。”“我正好路过,打算买只包。你们尽管血拼,我替你们拎包。”安迪伸手按在昨晚挨巴掌的脸上,扭头对曲筱绡道:“我打算先走一步,你呢?”

    魏渭当然读得懂安迪手势背后的意义,低声下气地道:“对不起,安迪,原谅我,不原谅我也行,只要你别走开。我在外面等,你们挑好了喊我一声,我来刷卡。”

    “真嗒?有上限吗?”曲筱绡毫不客气地揩油。“只要安迪愿意。”魏渭勉强保持微笑,两眼一直看着安迪。安迪火气上头,野蛮地一把揪住魏渭的领带,拉到一边,低声怒道:“你还想怎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是不是把我逼疯才甘心?我昨晚已经请老谭陪我一夜,我已经濒临崩溃,求你放我一马。你想要什么,我全额赔偿。”

    曲筱绡不知这两人闹什么,估计与包奕凡追着安迪去普吉度假有关,她不急着血拼,抱臂围观好戏。但她见到魏渭开心地一蹦三尺高,很情圣地握住安迪一只手狂吻,咦,难道好戏这么快散场?她郁闷得想尖叫。

    魏渭原本一点都没怀疑安迪家今早走出来的男人就是昨晚机场遇见的那个,等一听说是老谭,他心中豁然开朗,昨晚辗转睡不着时的所有推测完全贯通,安迪昨晚骗他,而他当时铸下大错。刚刚的低声下气还有点儿忍气吞声,这会儿完全发自内心。安迪愣了会儿,大力将手抽回,跟曲筱绡说声“先走”,赶紧逃也似的窜出门去。魏渭也留下一句话,“小曲,帮我给安迪买个礼物,回头付款给你。”

    “有上限吗?”但没人回答曲筱绡,两人早都跑远了。曲筱绡自言自语,“不说就是没上限。哈,此时不斩魏兄一刀,更待何时。”在店堂精心设计灯光的普照下,曲筱绡在疯狂血拼的物欲大道上一路向前。

    魏渭很快追上穿高跟鞋走不快的安迪,张开手臂拦在面前,满脸都是由衷的开心。安迪却是深深挫败,可看着魏渭那张欣喜若狂的脸,她不自禁地心痛,不忍细看,扭过脸去,才能狠下心来问:“你还想做什么。”

    “原谅我,安迪,原谅我。还没吃晚饭吧?我车在附近,我们去你喜欢的地方。安迪,我昨晚疯了,你可以去我家看,鞋架和冰箱都被我砸了,你看我的手,昨晚都砸得没知觉了。我真后悔对你出手,我最后悔竟然误解你。原谅我,你要是就此离开,我会一辈子无法宽恕自己。”因为安迪浑身都是排斥,魏渭不便走得太近,只能大声说话,引得来来往往购物人群纷纷侧目。

    安迪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小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你没误解。昨天与我同行的叫包奕凡,承包的包,凡人的凡,当中那个奕字,请使用google联想功能。你可以搜出来看照片,看我有没有撒谎。”

    “不看,也不会再相信你的误导,我只相信你一贯为人。安迪,为什么要推开我?人非圣贤,我有做错的地方,请原谅我。我们找个僻静地方,我让你看,我心里全是你。安迪,看看我,头转回来看看我,别这么狠心。”

    安迪继续喝水,继续眼睛看着别处,有条有理地道:“真的没误导你。我还以为你留下钥匙和门卡意味着结束了,以后再有一些联系也只是藕断丝连。所以……他追到普吉,我答应,就这样。只是没想到你还有其他意思,我脑子简单没想太多,真对不起,我也很不愿意伤害你,但我已经开始新的一段。我非常希望能弥补你。倒是昨天你的愤怒让我有点儿解脱。你今晚尽管继续愤怒。”

    即使听得扎心,魏渭还是逼出一脸笑容可掬,“我不会再上当。我们就在楼上吃一顿饭,你也可以理解为最后一顿饭。你让我也说几句,你听着。”

    “叫上小曲,我怕挨揍。”

    曲筱绡在电话里回一句,“你们先吃,我买舒服了就来。”

    魏渭大喜,拉起安迪的手就上楼。安迪想挣脱,但挣不开,只好勉强被拉着,心里满是疙瘩。进入餐厅,魏渭又帮脱外套,拉椅子,即使遭遇白眼也不罢手。等安迪看菜单时候,他又抢了安迪左手亲吻。安迪不敢看,一个平日里心高气傲的男人低三下四成这样,她早一颗心软得稀泥一样,只怕再多看一眼就呼啦啦散架了。而魏渭就是摆出一副姿态,不管你怎样,我情到深处不自量了,追你到底。

    安迪唯有拿右手端冰水猛喝。她根本就是不知所措了,她知道可以拿针戳心,可是面对这样全无反抗的男人,怎么戳得下手。而且,她更心痛她把好好的一个人害成这样子,她怎么就是个天生的祸害精呢。

    也不知混沌了多久,曲筱绡来了。魏渭看见曲筱绡就大使眼色,希望她别做灯泡。可曲筱绡当没看见,请店员将购物袋拎到桌边,得意扬扬地道:“魏大哥,付钱。这些都是你说送安迪的。哇,我真饿死了。”一边将账单拍在魏渭面前。

    安迪看见数字,斜了曲筱绡一眼,“不要。”“不要白不要,某人态度摆这儿呢。”魏渭只能放开安迪的手,取出随身背着的电脑,即时转账给曲筱绡。要不然这妖精会捣乱到底。而曲筱绡却笑道:“魏大哥别忘了加上10的劳务费哦……”“小曲,你带着包奕凡的名片没,给他看,他死活不相信这个人。”曲筱绡一愣,“我会不会挨揍?”“要打也是打我。你拿吧。”曲筱绡小心地挪到安迪身后,从包里翻出包奕凡的名片,但不是直接交给魏渭,而是交给安迪。安迪再转手交给魏渭。“就是他,我不可能演戏给你看。”“不用看,我只相信你为人。”魏渭接了名片,没看一眼,就翻面贴着桌子送回曲筱绡面前。安迪头痛,问曲筱绡:“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是,我喜欢包奕凡,但魏渭不放手,我该怎么办。”

    曲筱绡想不到安迪如此直白,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魏渭,两人脸上表情都复杂得看不透。曲筱绡忽然感觉这两人都疯了。她当即拍板:“我打电话给包总,让他过来当场对决。”再看魏渭一眼,“但我现在决定逃命。你们慢用。”她尖叫一声,很没义气地跑了。难道她还留着等魏渭对她动刀子吗。再说安迪又不是她徒弟邱莹莹那种傻大个儿,用不着她操心。

    安迪快疯狂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相信,你昨天也看到人了,他很帅,也很性感,而且智商高,会玩,很阳光,我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更开心。一定要逼我说出侮辱性语言吗?”

    “不信。昨晚是猝不及防,但后来我深思熟虑,不再相信,所以今天来找你。”

    “不是偶遇?樊胜美?”

    魏渭重重点头。但他心里一幕幕地回放昨晚机场上那男人与安迪的亲密接触,以及安迪的一切放松姿态,他能不信吗,但他只能装作不信。即使心如刀绞。

    “为什么?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更正常的,不会拖累你的,能给你生健康孩子的,能让你父母接受的女孩。干吗始终缠着我。”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守护你,爱你,至死不渝。每次动摇、离开你的时候,我的体会更深一层。我对你的爱不是冲动,而是一次次牢牢地加固。我甚至自己也不相信能这么爱一个人。”

    “何必呢。跟你在一起我真的不开心,你也不开心,阴影已经存在了。而且,我体会过后也知道一个事实,你对我没吸引力。动手吧,脸在这儿。是事实,我从不回避。”

    魏渭这回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颤抖的手将手中杯子滑到桌上。“你结一下账,我走了。任何时候有需要,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他起身摇晃了一下,俯身在昨晚甩耳光的脸颊吻了一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效果是达到了,但安迪也傻了,心中滋味只有比昨晚更痛。

    回去,安迪整了一车行李,飞奔老谭家求投靠。反正不管老谭在不在,她投靠定了。

    于是,老谭又被安迪折腾了一夜。老谭的女友郁闷得吐血。

    即使是忙碌的清晨,樊胜美也没放过从敞开的大门口传来的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她奇怪曲筱绡怎么起得那么早。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听到曲筱绡敲2201门的声音。过会儿,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又传了回来。

    “你们见安迪没有?谁看见了?她电话也没开着,昨晚到现在一直打不通。”

    樊胜美吃惊,顿时从梳妆镜前跳起来,冲出来问:“怎么回事?”曲筱绡看看樊胜美,再看看其他两个睡眼惺忪的,盯着樊胜美问:“你似乎知道点儿什么,怎么回事?”

    樊胜美心慌,不答,拿出自己手机拨打安迪电话,果然,没通。而曲筱绡依然不依不饶盯着她。她犹豫之下,拨打了魏渭的电话。“魏总,安迪一夜未归,请问……”

    “不在我这儿。抱歉。”曲筱绡怒道:“有这么问的吗?明摆着碰壁去。”但她也没好办法,只得噔噔噔回自己家去。这边,樊胜美的脸都黄了,想到昨晚魏渭的愤怒,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忽然想到报警。曲筱绡进家门不久,便接到魏渭一个电话,“小曲,安迪在她老朋友那儿,你们不用担心。”曲筱绡不明白魏渭为什么电话打给她,而不是刚才询问的樊胜美。“你们昨天怎么了,你怎么了安迪?”“没怎么。以后安迪有需要帮忙的,你可以直接找我。谢谢。”曲筱绡这才放心。但侧目看了一下2202的方向,懒得多走几步出去通知。可又想到关雎尔平时都坐安迪的车上班,她还是好心一下通知关雎尔吧,那小家伙是她喜欢的。但曲筱绡刚出门,便听到2202里面传出的问题,是心直口快的邱莹莹问樊胜美:“樊姐,安迪这事,与昨晚那胖男人在2201过夜有关吗?”

    “我不知道。”关雎尔的声音,“可是只有我们三个看见胖男人,谁跟魏总说的?安迪自己?”

    曲筱绡止步,背手在外面听着,暗中为关雎尔叫好,不枉她多走几步出来通知一声。但听得有男人,而且是胖男人,而不是包奕凡在安迪家里过夜,曲筱绡有点儿吃惊。再回头想昨晚安迪与魏渭刚见面时剑拔弩张的场面,以及后来魏渭看似转怒为喜赔礼道歉的场面,心中有了头绪。她最先还以为两人剑拔弩张是因为包奕凡呢,看来不全是。

    樊胜美道:“我不知道啊。”

    曲筱绡强势抢入,“樊大姐,别赖了,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呢?昨晚只有你我和安迪知道安迪去哪儿,可为什么魏总比我和安迪更早一步守在阿玛尼店呢,不是你大嘴巴说出去,还有谁?你到底还跟魏总说了点儿什么?”

    邱莹莹与关雎尔一起看向樊胜美,这种事怎么能说。曲筱绡更进一步,“樊大姐你再说你不知道啊,再说啊。”

    关雎尔听曲筱绡又恢复叫樊大姐,便转移话题,以免争吵,“小曲,昨晚你也在场?安迪还好吧?”

    “好什么好,能好吗,我差点吓死,要不然大清早会去2201查人?刚才魏总打电话给我了,安迪在老朋友家,没出事。小关你赶紧上班去,今天没人送你。”

    曲筱绡说了这些转身回2203,但走出两步想起,怎么能如此偃旗息鼓。她转身回去,“樊大姐,谁屁股都不干净,你做了些什么,咱都门儿清。你昨天能跟魏总大嘴,我今天也能跟王总大嘴,你走着瞧。做人别太不上路。”

    “我说了安迪去阿玛尼,可我真的没说有男人从安迪家出来。”

    “你放聪明点儿,昨天一半时间我在场,你赖给谁听。好啊,我也学你的,我今天跟王总见面了,但我没跟王总说你怎么捞。我呸,以为转个身就可以从良,那么容易。”

    关雎尔加紧收拾,但仍不忘喊了一声:“小曲,过了。”

    “哼,有些人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曲筱绡买关雎尔面子,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

    关雎尔当即缩回自己房间,樊胜美面前只有溜着大眼睛吃惊的邱莹莹,樊胜美红着脸道:“我真没说,是魏总自己猜的。”

    邱莹莹奇道:“魏总干吗猜这个?好吧,我也不知道。魏总这人火力很强的,最好安迪没事。”被曲筱绡一阵闹,邱莹莹心中了然,但不忍心揭发樊胜美,只好一笔带过。

    关雎尔今天没专车,必需早走,她拎一包吃的,喊着“借过,借过”,从樊胜美与邱莹莹之间杀出门去。樊胜美留意到,关雎尔都没看她一眼。连关雎尔都如此,曲筱绡又将如何。想到这儿,樊胜美心惊肉跳。

    王柏川来接樊胜美上班,樊胜美看着王柏川一直担心。王柏川觉得樊胜美早上神情有点儿怪,樊胜美犹豫之下,说跟曲筱绡吵了一架。王柏川对曲筱绡的印象很不好,山庄那次与樊胜美闹翻,完全是曲筱绡从中大力作梗。即使以后曲筱绡跟着一起送樊父回老家,王柏川虽然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快,心中着实并不拿曲筱绡当朋友。“小曲这个人,仗着手头有几个钱,无法无天。你还是离她远点儿,免得吃亏。”

    “哪那么容易,她是大活人,我离再远,她也会找上门。找我倒也罢了,就怕她又找你的碴儿。”“第一次找碴儿,给她面子才让她得手。我又不是傻瓜,再给她第二次机会。”“她有你手机号,她有本事让你接了电话不放手,她真能找人七寸。去年小邱的男朋友就是被她几个电话给拐走了,害小邱非常难过。”王柏川笑道:“你放心啦,不接电话多的是借口。既然她跟你不愉快,我也就没必要给她面子。你们楼道就她一个人最让人头痛。”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住群租房,本来通风就不好,现在小邱又在屋里做菜,每天人在的时候要是不开门通风,里面的气味简直不能闻。尤其是早上。门开着吧,遇到小曲这种人,等于开门揖盗。”

    “你们女孩子多的地方事儿多,不像我们男人,看不对眼?好,打一架。”“小邱跟她打过一次呢,可真让人生气,小邱竟然还不是她对手。”“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谁都招惹?”“她招谁惹谁需要理由吗?我们穷,这就是一万个理由。”“对。”王柏川毫不犹豫地想到那次在山庄里,曲筱绡招招式式就是为了揭穿他们的穷,“遇到这种人还真是头痛。别气了,我加油工作。谁都不是天生穷命。”“你又不穷,只是比上不足而已。唉,不过住群租房,我们2202里面这么团结,已经很好了。”

    王柏川听了,唯有在心中第一百次地发誓,拼命挣钱,早日买房。可惜现在海市房地产出限购政策,外地人买房条件异常刻薄,而且银行首付也大大提升。一套看得上眼能做婚房的房子,首付就得百把万,可他总得留点儿做生意的本钱吧。“辛苦你再忍几天,今年中,我想办法。”

    “欸,我不是这意思。你瞧我口不择言的,我只是……22楼要是没小曲就好了。”“只要你别生气了。啊,对了,我晚上不能去接你了,有客户要陪。这回好像不用我结账。”“嗯,你忙你的,我晚上又没事做,尽管慢慢回家好了。只是一想到回家又要撞见小曲,头痛。”“这种人,富二代的名声都让这种人自己败坏的。离远点儿。”樊胜美这才放心了。王柏川见女友下车时候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心里开心。

    想到樊胜美与曲筱绡的矛盾,他想,难道没有缓解的办法?由他出手去揍曲筱绡一顿,让她从此老实点儿,显然不地道。但其他办法呢,他不愿他的爱人总是受欺负,心情不愉快。他不能坐视不理。

    邱莹莹和关雎尔也不能对早上的事坐视不理。关雎尔匆匆搭地铁赶到公司,发现早到了不少。她便不急着上去,给邱莹莹打电话,“邱,你刚才听小曲吵架说的那些,她会不会真的去找王柏川?”

    “我也担心呢。可又怕问了曲曲,反而提醒她干坏事。怎么办?或者我们晚上下班一起跟她说?”“小曲做事一向快手,只怕没等我们下班,她已经跟王柏川谈完了。我给她电话,不行你再上,你威胁她不听话以后见面就熊抱。”邱莹莹听着不禁一笑,曲筱绡还真最怕她的大熊抱。她没跟关雎尔抢谁先打电话,她也看得出曲筱绡对关雎尔挺友好。关雎尔拨通曲筱绡电话,曲筱绡抢着问:“见到安迪了?”“没,我打算上班时间再给安迪发短信。小曲,我很认真跟你谈一件事。”“什么事?安迪的事?不是我害的。”“我是说你打算向王柏川揭发樊姐的事。何必呢,他们才复合,樊姐的爸爸还躺床上,樊姐活得焦头烂额的,你就放过樊姐吧。人情记我头上,等我考核通过,请你吃饭。”

    “心领了。你没几个钱,吃饭还是我请。樊大姐那事儿吧,我是恨她大嘴巴,我最看不起敢做不敢当的人,早上当众揭穿她的画皮,让她下不了台,算给她一个警告,打打她的气焰,别以为她是22楼所有人的大姐,有我在就轮不到她说话。没真打算揭发她,瞧把你急的,你这人就爱瞎操心。”

    “哦,原来你只是过过嘴瘾,吓我一跳。谁让你一向行动能力这么强呢。”

    曲筱绡被吹捧得乐不可支,“我行动能力再强,也不能总把时间花在跟樊大姐这种人计较上面啊,那叫胜之不武。对她嘛,口头警告足够了。多了她受不起,她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嘻嘻,我有江湖味儿吗?”

    “你就是个捣糨糊的。”

    关雎尔转告给邱莹莹,邱莹莹也松了一口气。关雎尔忙着上班了,便由邱莹莹转告樊胜美。樊胜美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张脸顿时泛出盈盈笑意。

    曲筱绡挺高兴,她今早的话搅得大伙儿都提心吊胆。那么再接再厉,趁今天早起,去医院逮赵医生去。只是在医院停车场趴车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起刘歆华。刘歆华虽然不如赵医生那么帅,但她跟刘歆华有共同语言,而且她可以欺负刘歆华,不像她跟赵医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赵医生欺负,在赵医生面前她显得特弱智。曲筱绡手臂支在方向盘上转溜着眼睛想了一分钟,决定抛弃赵医生,不等他。

    可赵医生上班停下车,却一眼看见曲筱绡。他见曲筱绡没有下车的意思,便走过去敲敲车窗。曲筱绡吓了一跳,降下车窗看见赵医生清晨刚刮干净胡子的帅气的脸,不禁痴迷了,“你干吗又来招惹我?”说出这话,她忍不住牙根一酸,这种蠢话只有邱莹莹才说得出口。

    “来看我,还是来看病?”

    “你就是病。”说完,曲筱绡扭头做呕吐状。

    “心病?”

    曲筱绡忍不住伸手,摸摸赵医生青郁郁的下巴,然后立即强迫自己收手,大笑道:“ok,调戏完毕。上班去。今早好开心啊。”

    赵医生惊得眼睛滚圆,伸手一把拉开车门,将曲筱绡揪了出来,“你又干吗来招惹我?”

    曲筱绡尖叫,引得赵医生的同事纷纷看过来。赵医生只能放手。曲筱绡才理直气壮地道:“本来我都要走了,想想还是贤惠地守着男朋友得了。可一看见你就想脚踩两条船。你真妖孽。奇怪,难道还有男狐狸精?”

    赵医生差点儿吐血,“知道我上次为什么去你家吗?”

    “我们早分析过了。你等等,我找出来给你看,你自己对号入座。”

    赵医生看到曲筱绡拿出来的保存完好的字条,再次差点儿吐血,因为他看到安迪abcd的分析了。“脸红了!说明必有一款适合你,哈哈。知道你还爱着我,我老就放心了。拜拜。你要再敢拦我,我就尖叫。”赵医生拿着字条,眼睁睁看曲筱绡得意扬扬而走。轮到他想尖叫。见到这小妖精,才发现这小妖精越来越美丽。可是,妖精变狡猾了。

    出了医院大门,曲筱绡闷在车里得意地尖叫,她开心坏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与赵医生对决取得完胜。当然,更是把樊胜美的那点儿破事扔到脑后去了。她现在只有一件事非常烦恼,怎么办,刘歆华非常好,赵医生也非常好,让她该如何选择才好。而显然,脚踩两条船是万万不行的,那两个都不傻。

    但一开始工作,曲筱绡便不想那些风花雪月了。她才上手不久,许多事情她不得不亲历一遍,才能知道子丑寅卯。亲历第二遍,才能不会走错。再走三遍四遍,可以发现窍门。今天她得在仓库忙碌。一批货终于出关,她得先去取货,然后率领公司相关同事在包装上贴上她的公司的标志。别看只是取货,却是交单子验单子的又是一套乱七八糟程序。曲筱绡忙得披头散发的时候,王柏川来电。他干吗来电?

    “王总啊?我在忙,你说话响亮点儿,听不清。”

    “在忙?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你以为我的钱都是蹭爹娘的?什么事?”

    “本来想中午请你吃饭,聊聊天,既然你这么忙就改天吧。”

    “哈哈,你想出轨?随时欢迎啊。就今天中午,我在西郊,你过来。”

    王柏川不禁皱眉,曲筱绡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当然也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手,温柔的樊胜美怎么能是曲筱绡的对手呢。王柏川驱车前往西郊,心中秘密组织与曲筱绡的对话。他今天得搞定曲筱绡,让曲筱绡以后不愿或者不想,甚至不敢为难樊胜美。

    魏渭这一夜睡得极差,躺在床上腰酸背痛,一味回忆今夜和昨夜的点点滴滴。他有很多想不通,很多不服气,很多心酸,可这些都不能与朋友交流,因最关键的那一句,他羞于跟任何人说出口。连着两夜折腾,到清晨才勉强睡过去。

    可时间大神并不会照顾他的情绪,即使冬日里的白天再短,人们还是依照一贯的作息起床制造噪音,也开始给相熟的人发短信打电话。魏渭就被樊胜美的来电叫醒,而且吓得不轻,但他很快捡回理智,直奔谭宗明那儿寻找答案。果然,安迪投靠谭宗明去了。魏渭听了心情很复杂,原来她也心里难过,可惜她最信任的不是他。

    躺在床上又迷糊了会儿,听到家门被人敲响。魏渭火大地跳下床,从猫眼看到外面的人是谭宗明,才收起火气,将门打开。“嗳,稀客,稀客,请里面坐,我去洗漱一下。”

    谭宗明抱一堆阿玛尼购物袋进来,上来就说明,“我在这楼里有个朋友,所以没经过门禁就进来敲门了。”

    魏渭心说难怪。等他飞速地盥洗完毕,换好衣服出来,谭宗明好整以暇地窝在沙发上笑道:“有咖啡吗?这两天被你们两个整死了,早上没咖啡简直没法活命。”

    魏渭当即明白谭宗明此来的主题。“安迪好吗?”他开始动手煮咖啡。

    “怎么会好,你又不是不了解她。不瞒你说,我是瞒着安迪来的。所以不去你的公司,不去别的公共场所,来你家,越没人看见越好。你的咖啡不错。”

    魏渭即使困得脑袋打结,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谭总亲自来,是为安迪的身世吗?你放心,我守口如瓶。”

    “对。谢谢你,我放心了。你看上去也不大好,需要我帮忙吗?可以给我一大杯咖啡吗?”

    魏渭将大杯的递给谭宗明,坐到对面,愣愣地看了谭宗明半天,才道:“请跟安迪说我恢复得挺好。”

    “魏总,你们这事吧,我知道得不具体,但能猜个大概。安迪的身世,你要是不知道,她就是个仙女,可你要是知道了……”谭宗明将咖啡杯往桌上一放,“比如说,我要是内心够强悍的话,这会儿就没你们这事了,我早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谁能做得到?我理解你。在我看来,你们的事情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你们处得太好,导致你知道太多,结果反而玩完。所以请你原谅安迪,她承受的压力是你的双倍。”

    魏渭将此话咀嚼了半天,颓然道:“请跟安迪说我这会儿糟糕得一塌糊涂。

    以后面一句为准。”“好,我会转达。不打搅你,我走了。有需要尽管打我手机。”谭宗明走后,魏渭捧着咖啡杯发了很久的呆。

    王柏川根据曲筱绡短信发来的地址,找到西郊的一处仓库。跟王柏川见过的其他很多贸易公司的工业品仓库差不多,外表看上去都挺简陋,起码空地上杂草丛生。门卫显然知道有他过来,喝止两只吵闹的大狗,让王柏川自己进去。

    王柏川循着声音大步走进去,擦着一辆停在仓库门口卸货的货车进入仓库里,只见行车嗡嗡嗡地从头顶掠过,而地面诸位全部忙忙碌碌的样子。王柏川好不容易找到曲筱绡,他完全是凭着曲筱绡脚上的名牌北脸登山鞋往上推,才认出在仓库里窜来窜去忙碌的,穿着肥大蓝布工作服的中性人是曲筱绡。这一刻,王柏川有点儿震惊。这真是娇滴滴的富二代大小姐曲筱绡吗?

    曲筱绡看见王柏川,“嘿”了一声,“你等我几分钟,去那边等,别坐,椅子很脏。这车货卸完我才有空。有一个半小时可以跟你吃饭说话,然后下一车货到我又得忙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ok。”但曲筱绡一扭头就尖叫,“再吊起来,放错了,这个放b堆。别碰坏包装。”“是你忘了说。”工人听了埋怨,“只只看着都一样,老外标个中文字会死啊。”“你生下来你妈往你额头上刻字没有?她怎么没把你跟你兄弟搞错啊。跟你妈学,别光顾着埋怨,早做完早吃中饭。”

    左右的人听着都笑,王柏川还没走开,听着也不禁一笑。原本是曲筱绡分心招呼王柏川导致的失误,经曲筱绡一歪缠,反而都赖到工人头上,可工人听了这话却只能跟着旁人一起笑,回不了嘴。王柏川若有所悟。

    终于装卸完毕,时间已经挺晚,大伙儿闹哄哄地准备出去吃饭,曲筱绡从工装口袋摸出二百元递给组长,“加餐,我请客。”有人起哄道:“老板,不够吃。现在物价贵。”于是众人一起起哄敲竹杠。

    “嘿,你们等着。”曲筱绡笑着,剥下手上的第一层防腐手套,再剥下第二层白纱手套,最后又剥下一层手术用橡胶手套,才用纤纤玉手从里面衣服的口袋里摸出钱包,掏出五十块,嘻嘻哈哈地拍到组长的手掌上,“再凑五十,二百五,哈哈,你们自找的。”

    众人哭笑不得,拿着钱走了。王柏川一声不吭在边上看着,他也经常与那帮仓库里的装卸工们打交道,小公司仓库只养着尽可能少的人,忙碌时候得外面临时请人。特殊情况下,比如装卸货延误下班之类的,做小公司的老板常得有所表示,表示多了老板自己心疼,表示少了当场就可能没脸,以后装卸更会大做手脚,一个货损就抵许多钱。重不得轻不得。王柏川看得出,曲筱绡最擅长嘻嘻哈哈之间将矛盾解决,但绝不肯多掏一分钱,而且坚持底线坚持得明明白白。他当时就领悟了,这种在锱铢必较中磨炼出来的嘴皮子,岂是办公室钩心斗角磨炼出来的能媲美的。曲筱绡既然面对一帮大男人游刃有余,又岂会屈服于他王柏川的软硬兼施。

    王柏川还对着一帮远去的工人思考呢,后面曲筱绡笑嘻嘻地道:“王大哥你可以回头了,我已经换下工作服了。你可真够绅士。那么中饭由绅士请客?”“还用说。你知道附近有稍微好点儿的饭店吗?”曲筱绡看看手表,“这儿是农村,没干净饭店。其实我不想吃中饭,中午打算跟车的,既然你来,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吃饱呗。看你一脸心急火燎的,别跟我客气啦,有话直说吧。”王柏川笑道:“边走边说。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家稍微干净点儿的饭店,就在不远。”曲筱绡走到阳光下,眯着眼睛叉着腰不走了,“来替女朋友讨回场子的?”王柏川也只好不走,“怎么会。只是早上接胜美上班,看她不大高兴,有点担心,找你请教。”“以为我欺负你女朋友?”“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想你们邻里之间也不至于闹到哪儿去,但和为贵嘛,有什么不如意,我替胜美向你赔个不是。这下可以去吃饭了吗?”“得了吧。你要真觉得是小事,还不是一笑了之?女孩子叽叽喳喳吵几句,你又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你能特特意意赶来?但既然你来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借樊大姐一百个胆儿,她也不敢让你来找我喝讲茶。是你自说自话要来。我很想知道,到底樊大姐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么生气?我是不是被冤枉了?你如果请我吃饭,你就得告诉我樊大姐早上跟你说的话,要不然,回去吧。”

    王柏川虽然心里生出一个疑问,但依然面不改色,“不好意思了,还真是我小心眼,看到胜美不开心就心急了,急着帮她解决矛盾。风这么大,你没给吹冻死吗?赶紧吃点儿热的去。”

    曲筱绡微笑得眼睛更弯了,“唉,王大哥,你是好人。你要么先请示请示樊大姐,问她,你能不能跟我吃饭,还有啊,女朋友之间的隐私事儿能不能跟外人乱说。快问,快问。不问清楚我才不敢跟你吃饭去,晚上回家樊大姐会杀了我的。”

    王柏川微笑道:“请你吃一顿饭有这么难吗?一顿饭而已嘛。”

    “那当然,江湖上有规矩,不能随便跟女友的男朋友吃饭,要吃也得先跟女友申请。要不然会被当成奸夫淫妇。”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我给你带个盒饭来,冬天不吃对胃不好。”

    “啊,王大哥你是真关心我啊,我吃我吃,我请客都可以啊。我还以为你上门来揍我呢,那我是说什么都不敢走出自家地盘跟你走的。”

    王柏川忽然隐隐感觉自己也给二百五了。

    吃饭时候,曲筱绡趁王柏川去洗手间,偷偷拍了一张王柏川刚离桌的背影,上传到了微博。“我跟王总吃中饭。猜猜谁买单。”

    樊胜美上班偷偷上外网,一看见这条跳出来,一张脸顿时黄了。她抓起手机就想给王柏川打电话,可又不敢,怕让王柏川起疑。可不打这个电话,樊胜美又坐立不安,就像凳子上长满了刺。斟酌再三,她还是不敢打这个电话,只能当作不知道,观察了王柏川的后续反应之后再说。

    王柏川从洗手间里回来,索性放下一切,真诚地跟曲筱绡道:“胜美最近家里事多,还都是糟心事。这回元旦回老家就整整忙碌三天,一双手冻得开裂,还在她妈妈面前落不下一个好。她若是最近情绪不大好,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谅解,我替她赔罪。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段位高,火力强大,真开起火来,没人吃得消你。看我面上,可以让让胜美吗?你可以找我消气。”

    曲筱绡只能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我不知道樊大姐怎么跟你编排我,但既然王大哥这么说,那么我就怎么做,没说的。谁让樊大姐有这么好的男朋友呢。啊,要是我男朋友也这么好就好了,我最想看的就是男朋友替我出头找人打架,wow……”

    “欸,我可没来找你打架。”

    “对啊,我当然知道。可很多男人放着女朋友的要命小事不管,说起来什么男人都是做大事的,问题是世上哪儿来什么大事啊,真大事来了他们也顶不住。送花送巧克力之类的谁不会做啊,唯独帮女朋友解决小问题,世上有几个男朋友做得到。王大哥真是模范,国家级模范。”

    王柏川被迷魂汤灌得晕乎乎地离开饭店上路,只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找曲筱绡解决问题看似有点落到实处,但又看似曲筱绡这个人随时都会变卦。而心中反而生出好多新的疑问,为什么借樊胜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他来找曲筱绡。他得找个地方一个人理理头绪,他总觉得曲筱绡话里有话。

    关雎尔吃完中饭,去安迪公司。到门口接待,才打电话进去问有没有时间见一面。安迪忙出来将关雎尔接了进去。安迪以为关雎尔遇到考核难题了,见面就仔细打量关雎尔神色。关雎尔当然被早上一闹知道安迪这边出大问题,更是仔细观察安迪神色。两人眉来眼去。

    “安迪,小曲早上敲你门,得知你没回家,我们都挺担心你。我没别的事,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我昨晚住老友家。这几天情绪不大好,前天请老友过来照顾我,但我家小,老友来了没地方睡。昨天还是拎包去他家吧。对不起,心烦意乱的,都忘了跟你说一声早上没法跟你拼车。”

    原来昨天早上从安迪家出来的是安迪老友。关雎尔感觉安迪可能背了黑锅,这事儿得解释清楚才好。“我没耽误,小曲特意来告诉我早点上班。可能有些误会,是不是跟魏总解释一下,昨天早上从你家出来的人是老友。这种事最容易产生误会。”

    安迪惊讶,“你们……谁跟魏兄说这件事了?”她当即想到,昨晚魏渭本来是一脸严肃地来找她,在她揪住魏渭领带说她濒临崩溃求助于老谭后,魏渭忽然变得欣喜若狂,她当时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经关雎尔一提,才丝丝入扣地贯通了,“樊胜美?”

    “早上小曲与樊姐吵了一顿,好像就是为这事。小曲威胁要把樊姐的绯闻告诉王柏川。但樊姐否认她向魏总透露,可能另有隐情吧。我想,当务之急是跟魏总解释一下,结束由误会引发的矛盾。”

    安迪将昨晚的回忆再往前推,推到她下班之前樊胜美意外来电请她吃饭,说是道谢。意外的事情背后总隐藏着特殊的因由,难道也是与魏渭有关?昨晚所谓阿玛尼店“偶遇”的肇因是老谭从她家门口走出来?

    关雎尔本来就怀疑樊胜美,但见安迪脸色肃穆陷入思考,忙打岔道:“樊姐是资深hr,我们应该相信她还不至于……”

    “可是昨晚在她下班时间忽然提出约我晚饭,说是答谢我们前阵子对她的帮助。我再回忆……没错,确实说约我和大伙儿。她打电话给你没有?”

    关雎尔摇头。毫无疑问,忽然约安迪吃饭事出有因。这下,她深信不疑了。安迪也深信不疑。“真遗憾。”

    “她应该不是这种人。或许是无心之失?”

    “希望是。我还好,这几天我还会住在朋友家,谢谢你关心我,你回去上班吧。别迟到。这件事你别插手,尤其不要让小曲知道太多,她会惹事。”

    关雎尔心里并不觉得安迪会还好,她更感觉有什么事要在22楼发生。但她必须上班去。

    等关雎尔一走,安迪才刷地拉下脸来。看起来她的人品有问题。先是曲筱绡出于曲筱绡的理由出卖她,现在是樊胜美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出卖她。她难得敞开怀抱交往朋友,结果朋友都这么对待她。反正老谭家里大,她暂时不想回自己家了,不想看见那些所谓的朋友。

    关雎尔很想逃避,可偏偏今晚不用加班。才刚到下班时间,就接到邱莹莹来电,说看到曲筱绡微博上发了曲筱绡与王柏川中午一起吃饭的照片。关雎尔心里忽然觉得一点儿痛快的意思。她与邱莹莹约欢乐颂大门口有要事面谈,叮嘱邱莹莹先别忙着回宿舍。

    邱莹莹猜测曲筱绡与王柏川见面必无好事,而且一定是曲筱绡违背诺言,主动找上王柏川去惹是生非。她给曲筱绡去电,“你跟小关说得好好的,为什么还去找王总?”“我才没去找,我今天忙得都没回办公室坐半分钟。是王总求着我一起吃饭,懂吗?”“王总有事没事干吗求你吃饭?没理由。”“我好看,我性感,不行吗?你说你得多歹毒,才会怀疑我违背自己的誓言,去找王总兴风作浪?还是朋友吗?”“这没办法,谁让你平时净干坏事,不怀疑你,怀疑谁?你说你何必呢。”曲筱绡还在仓库,不过这时她正监督发货,偷空跑到仓库外空地上接电话。

    听到邱莹莹理直气壮地怀疑她,她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靠,臭莹莹,你敢不敢打赌。看你没钱,我只跟你赌一个硬币,干不干?”“耶,真不是你干的?但王总干吗去找你?”“你问我,我问鬼啊。我还想问呢,是不是樊胜美在背后恶人先告状。肯定是,否则王总干吗凶巴巴找上我来。你说这什么女人啊,怎么净背后干些龌龊事。我做人光明正大,跟王总吃饭就向大家汇报,没什么可瞒的。”邱莹莹有点儿相信了,“那你有没有跟王总说起樊姐的事?”曲筱绡刚要否认,但立马刹车了,眼珠子在黑暗中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你猜呢,你猜我这个平时净干坏事的,会不会说出去。”“都什么时候啦,你还卖关子。你说了还是没说。”“靠,什么破事,不就睡个把男人吗,说了又怎么样。”曲筱绡说完就断了通话,忙她的发货。邱莹莹再来电话,她不接。

    邱莹莹与关雎尔在大门口碰面,将两人白天的见闻一交流,两人都认为,以曲筱绡一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品,一定跟王柏川说了。既然关雎尔也认可,邱莹莹跺脚急了,“怎么办,他们好不容易才恢复关系。”

    关雎尔道:“少安毋躁。我想小曲说的也有道理,可能对有些人而言,睡个把男人不过是件小破事。樊姐如果真当大事,就不会把安迪家早上走出男人的事跟魏总说,她是有分寸的人,对别人的分寸与对自己的分寸应该相同。可能我们在这儿急死,她自有降服王总的办法。”

    邱莹莹没听出言外之意,只是想了想,道:“可能哦。那我放心了,回家吧,外面冻死人了。可是,好像安迪跟魏总两个不是这种人呢,安迪冤枉死了。”

    “是啊,安迪说这几天住朋友家,她伤心了。进去吧。”

    邱莹莹牵挂着樊胜美,关雎尔牵挂着安迪,两人走回22楼。2202的门开着,两人走出电梯看见的时候,不由得对视一眼,樊胜美在家呢。

    两人进去,见樊胜美在小黑屋里对着镜子卸妆,情绪稳定。樊胜美还抢先说了句:“你们回来了?难得一起回嘛。”

    关雎尔见樊胜美什么事都没有,而中午看到的安迪却是眼圈墨黑,神色憔悴,她没回答,径直回自己屋去了。只邱莹莹驻足道:“樊姐上微博没有,曲曲中午与王总一起吃饭。我刚打电话问曲曲,她好像说了些什么。”

    樊胜美正思忖关雎尔的态度,听邱莹莹这么一说,再也没精力关心关雎尔怎么没打招呼了,“她说了什么?”

    “她说睡个把男人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想想也是啊,樊姐看得开,不用搭理曲曲,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樊胜美嘴里说“对”,心里乱了,那么说,王柏川已经知道了?难怪一下午都没来电话。“嗳,你怎么还不烧饭?”

    “替你们操心。真不省心啊,你们这些大姐。安迪那边也很不好,她被魏总误会了,昨天她家出来的那男人是她老朋友,来帮忙的,这几天安迪就住她老朋友家了。安迪这件事,樊姐,你做得不对,你该向魏总说清楚,也向安迪道歉。”

    “我真没跟魏总说。我昨天什么都没说,魏总就自己猜出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关雎尔一直在自己屋里侧着耳朵听外面,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了,“樊姐,说到这儿我倒是要问一句,魏总凭什么精准地猜到昨天早上有男人从安迪家出来?诱导算不算什么都没说?默认算不算什么都没说?点头呢?选择题呢?别再跟我们玩文字游戏了。其实即使你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安迪既然做得出来就该担当,做人就该自作自受。那么你也请有点儿担当好不好,不要一味推卸责任了好不好?你去看看安迪现在那样子,你能安心吗?你说你没说,你敢扪心自问吗?请问你昨晚借口报答前阵子我们大家对你的帮助,约安迪吃饭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

    “我唾弃你。”关雎尔一反常态,果断地打断樊胜美无聊的辩解,“可怜安迪还不让我跟小曲说,怕小曲更加惹事。而你呢?我再一次唾弃你。”说完,关雎尔将自己屋的房门摔上,戴上耳机不再理樊胜美。

    樊胜美想不到一向温柔沉静的关雎尔变得如此激烈,她扭头看向邱莹莹,见邱莹莹也是瞪着眼睛满脸不认可,可她发现,被关雎尔这么一闹,她更是欲辩不能。“小邱,一言难尽,总之我不会故意陷害安迪。我只能说,魏总太厉害,我即使什么都不说,他都能从我这儿套出所有答案。”

    这回,邱莹莹也摇头了,“樊姐,魏总没使老虎凳辣椒水吧。你这话连我都不信呢。”

    樊胜美气结,一摊双手,欲言又止,回自己屋里继续卸妆。可才卸完,又重新化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去王柏川那儿,她必须今晚就见到王柏川,不能让整件事经过一夜发酵,变得不可收拾。

    出门,才进电梯,她就给安迪打电话。可惜,安迪不接。她只能发去一条短信,“我为昨晚的言行向你道歉。我愿意向魏总说明一切情况。但其中误会请你有空听我解释,昨晚的事情完全脱离我的控制。”

    安迪看完短信就删了。当然没有回信。

    樊胜美等了会儿,一直走到小区大门口,还没等到安迪的回复。只能心里一声暗叹。

    可是非常不巧,曲筱绡正好发完货,筋疲力尽地回家来。两人在小区门口相遇,曲筱绡一看樊胜美的脸色,相信是她误导邱莹莹乱报军情害樊胜美着急了,她再困再累,也得降下车窗,伸出舌头,给樊胜美做个鬼脸,才肯走开。她得意扬扬地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哈哈,自投罗网!可不能怪她,她什么都没说,是樊胜美心虚,才会自乱阵脚。她就是什么都没跟王柏川说。我呸,这种不说一句话的把戏,谁不会玩。

    上了22楼,见2202的门开着,邱莹莹正做菜做饭。曲筱绡站在门口,都懒得走进去,笑道:“我小区大门口撞见樊大姐了。”

    因为樊胜美离开2202,已经摘了耳机开了门的关雎尔听到曲筱绡此话,走出来严厉地道:“我们都别再议论邻居是非,到此为止,别再让事态扩大。”

    邱莹莹喃喃地道:“小关今天接连发飙。”

    曲筱绡吃惊,关雎尔发飙?她顿时偃旗息鼓,吐吐舌头,双手放耳边,对着关雎尔做个小兔子乖乖的动作,回自家屋里歇息去了。她长这么大,今天又是收货又是发货,站了一天没休息不说,还得跑来跑去跳上跳下地指挥,她累瘫了。

    2202里面,不仅邱莹莹惊讶,连关雎尔自己也惊讶了:曲筱绡一个字都没反抗?两人都想不到曲筱绡那娇小姐是累趴下了,还以为曲筱绡违背承诺中午已经见了王柏川而狡计得逞,晚上自然不再跟她们计较些许得失。

    邱莹莹回过神来,问:“关,你怎么了?今天火气这么大?”

    “我心里难过。”关雎尔才一说出这句,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才几天前我们还都那么好,有什么事大家互帮互助,你爸妈寄来腊肉,不忘提醒你送我们一起吃;樊姐家出事,大家全都尽力帮忙;小曲不肯相亲,我们帮她一起闹……可今天呢?大家都在做些什么?做事前都不记得别人过去施予的情谊了,人怎么可以这样?恨死我了。”

    邱莹莹无话可说,她也心烦,非常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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