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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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第四十六章

    樊胜美站在小黑屋门口,无言看着邱莹莹自言自语地端着凳子回到卧室,心中无端地不爽。她抬眼一看,关雎尔也抱臂倚在墙角,怔怔发呆。两人都是放弃睡眠,耗费一整天的时间为邱莹莹担心,为邱莹莹苦口婆心,可当邱莹莹认为她们无法帮助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把她们交给曲筱绡践踏。

    一会儿,关雎尔也抬头,见樊胜美看着她发愣,她扭头看邱莹莹一眼,见邱莹莹正拿纸笔记录曲筱绡的教训,便轻轻走到小黑屋边,“晚上我不陪着了,有个朋友请我去听黑金属现场。”

    “嗯。赶紧收拾一下,天都暗了。虽然快春天了,晚上出去还是戴条厚点儿的围巾。”

    关雎尔应了一声,闷闷不乐地回自己卧室取围巾,再次经过小黑屋,樊胜美收起自己的情绪,微笑轻声道:“小邱心地很好,只可惜不大注重方式方法,偶尔容易伤人。你别放心上。”

    关雎尔“嗳”了一声,愣了一下,才道:“我没觉得啊。唔……”她心里意识到,这是樊胜美借劝她而劝樊胜美自己呢,“我只是在想,我们究竟是不是在助长任性。”

    樊胜美一时有些尴尬,忙笑道:“人生能有几次任性。别想太多啦。”可正说话呢,只听邱莹莹屋里传出一声尖叫。若非大家都守在门口,一准误会是曲筱绡入侵制造尖叫。樊胜美一皱眉头,轻道:“又怎么了?”但樊胜美还是走过去问:“怎么了?”

    “我……我……你看,樊姐,你看……”邱莹莹边说边哭了出来。

    樊胜美一看,正是应勤的微博,最新微博是:女友要求房产证上加她名字,可不可行,要不要增加什么费用,费用多少。(附注:是指严肃交往的,近期登记结婚的女友。)“他准备结婚了,这么快,准备结婚了。什么都不管用了。”邱莹莹放声大哭,扑进樊胜美怀里。

    关雎尔洗完脸出来,隐隐听到樊胜美屋子里手机在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微弱地叫响,她走进去看了一下,大叫道:“樊姐,你手机响,显示是李经理。哟,不叫了。”

    樊胜美一听,是她的顶头上司找。新近才入职,当然不敢拿乔,樊胜美连忙示意关雎尔来接手邱莹莹,关雎尔在走道里站得笔直,连连摇头,钻进她自己屋里涂护肤品。樊胜美无奈,只能与邱莹莹柔声道:“我去回个电话。”但邱莹莹哭得昏天黑地,完全顾不得别人做什么,只死死抱住樊胜美不让走。樊胜美无奈,强力掰开邱莹莹的手臂,邱莹莹大哭:“樊姐,你也不要我了吗?都不要我了吗?我不要活了啊。”樊胜美一愣,邱莹莹的手臂再次合抱。

    关雎尔则是侧着耳朵又听见被她取出放桌上的手机提示短信,她跳出去问:“樊姐,有短信,接不接?”

    “你帮我看看。”樊胜美一边说,一边还得抚慰邱莹莹。

    关雎尔打开短信,读给樊胜美,“小樊,有重要任务,请赶紧过来讨论接待计划。”

    樊胜美不禁脖子一紧,重大机会啊,终于有机会参与重要客人接待计划讨论会,那是学习的极好机会。她腾出一只手示意关雎尔将手机给她。关雎尔过来交手机,但清清楚楚地道:“樊姐,我晚上必去现场。是一位男孩子邀请我。”

    樊胜美看看邱莹莹,又看看关雎尔,在目光交错中,她确认关雎尔不会留下。樊胜美拨通了李经理的电话。李经理当然听到电话中传过去的号啕大哭声,当即礼貌地问要不要紧。樊胜美连忙陪着小心说很要紧,朋友正寻死觅活中。李经理表示体谅,收回让樊胜美立即去酒店开会的要求。

    关雎尔一直听着,看着樊胜美的一脸无奈,等到樊胜美说“谢谢李经理体恤”,她果断转回自己屋里,拿粗笔写一行字,回到邱莹莹卧室门口,展开给樊胜美看。樊胜美看到白纸黑字非常严厉地写道:“你打算重复过去为家人牺牲自己一切时间一切金钱一切机会的忘我行为吗?”樊胜美震惊,一时忘了嘴里出声安抚邱莹莹,呆呆地看着关雎尔不知说什么才好。关雎尔则是当着樊胜美的面立刻将手中的纸撕得粉碎,揣进兜里,准备带出门去。也正好,她手机有谢警察来电,她挽起背包就走。

    樊胜美愣愣地看着关雎尔的背影,看看手中的手机,可她最终没再拨打手机,也没离开正陷于水深火热的邱莹莹。她狠不下心。

    包奕凡这个周末无法奔海市团聚的原因是他一个老同学好朋友也是而今的生意伙伴结婚。此刻见安迪懒懒地提不起劲儿结婚的样子,他感觉迫切需要用感人的婚礼来感化这个几乎前三十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原本安迪来时已经说过,她不喜欢鲜花很多的场合,容易过敏不安,届时让包奕凡自己去参加婚礼,她等在家里。可包奕凡此刻孤注一掷,他保证他不让任何鲜花靠近安迪一米,他竭力劝说安迪与他一起参加。为此,他不惜搬出激将法。

    “今天去的宾客,有不少是老同学,其中也有当年的校花,班花,当然请帖上美女是不能落下的。猜猜我当年有没有追过校花?多年未见,不知道当年的校花长什么样儿了,有点儿期待这次见面呢。”

    安迪斜睨,“现场实况播报。必须的。”

    “当时闹哄哄的,怎么还记得起来。何况不好意思拍美女,别几年不见,却给人一脸猥琐相。一起去吧。”

    “没带礼服啊。”

    “最容易,现买。走。”

    “我不会买衣服,不懂搭配。”

    “我在。”

    准点,安迪与包奕凡出现在举办婚礼的本城最豪华酒店的停车场。包奕凡提前预告程序,“有一条红地毯,虽然焦点肯定是新郎新娘,尤其是新娘,可我同学家有一定背景,婚礼必定名媛云集。进门亮相时,估计有不少女孩会跟你争奇斗艳,会有闪光灯对准你。别怕。”

    “人家看的是包奕凡的女友,怕的是你,丢的是你的脸,与我无关。嗯哼,我只管你怎么关注校花班花。”

    “你担心校花班花?”

    安迪抿嘴微笑不语。是,她忽然感觉心里不痛快,想到那些人很可能是包奕凡的老情人,以前也曾卿卿我我,一想到那一幕就不痛快,可她不想长包奕凡志气。

    包奕凡得知安迪怀孕后,就换了路虎。他不让安迪自个儿大跨步下车,非要抱下来才放心。早有他朋友下车招呼,有人递上一支烟想跟包奕凡说点儿事,他忙说外面冷,里面去说。安迪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细心呵护,只觉得其实什么独立什么强悍,都没什么大不了。

    安迪以前一直离群索居,有同事什么的邀请她出席婚礼,她都以鲜花过敏拒绝。此刻进大厅,只见前方用鲜花和纱幔编织成如梦如幻的舞台,灯光在舞台上变幻,而一只宽屏电视上来回播放新郎新娘的浪漫镜头。安迪虽然因公出席过不少酒会宴席,可这样的婚礼还是第一次参加。包奕凡忙着与熟人打招呼,交际花一样,她闲着睁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只有包奕凡提醒她,介绍朋友给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三心二意地做一下包奕凡的女朋友。即使赵医生发来专业书目录,都无法让她收回好奇的目光。包奕凡在本地大小算是个名人,大家都在看他第一次带出来的女朋友,见此,都心领神会地想到,又是个攀上豪门的美丽灰姑娘。

    反而是包奕凡感觉到了。“安迪,都在看你,评估你。”

    “爱谁谁。校花在哪儿?”

    “喏,边上那桌,穿深紫旗袍的。”

    “吖,校花进来已经有十几分钟了,你都没去打招呼。”

    “谁说……”

    “嘿嘿。”安迪悄悄给包奕凡一个鬼脸,将心事放下。包奕凡这个人,只要他想见的,披荆斩棘都要冲过去。她又不是没领教过。因此校花早已成为历史了吧。只是,她看着周围一个个打扮精美的姑娘,有不少与包奕凡熟悉,她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一会儿,音乐转换,司仪上台,婚礼正式开始。最初,安迪不过像看戏一样,看舞台上新郎新娘的表演。可等新郎发表爱的宣言,声情并茂地说起两个人的恋爱史,发誓永远爱新娘的时候,新郎自己情不自禁地哭了,新娘也哭。新郎哽咽着道:“全场亲朋好友共同见证,今天,我们……”

    安迪不禁扭头看向包奕凡,见他正认真地见证台上一个男人成为一个女人的夫,而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她原以为恶俗不过的走过场似的婚礼,竟变得如此神圣。这一刻,安迪自惭形秽,她没有资格站在台上,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宣布成为爱人的妻子,她从一开始就隐瞒,就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与包奕凡交往,只是想不到越陷越深,竟至离不开他,竟至成了孩儿他妈。

    台上有温柔的歌唱起,“我一定会爱你到地老到天荒,我一定会陪你到海角到天涯……”她心中难过得落下眼泪。她没有机会,她天生没有机会站在台上,请众人见证幸福。撕开她以美貌以才识装点的表皮,她是颗随时可能被触发的地雷,她只适合生活在阴暗和恐惧之中,她给不了爱人幸福。从未见识到这神圣一刻倒也罢了,现在只有心如针刺,还得擦干眼泪,掩饰伤感,面对包奕凡探询的目光。

    包奕凡好笑地道:“我那朋友,还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么情真意切的话来,我都快被感动哭了。你受他蒙蔽啦,改天让你看看嬉皮笑脸的真人。怎么?很感动?两三个月后,站在上面的就是我们。”

    安迪愣愣地问了句:“我行吗?”

    包奕凡第一次见安迪脸上非常臭屁的自信消失,不禁大笑,“舍你其谁。”

    安迪茫然,她再次看向舞台,无法不想象,如果她退出,而总有一天,包奕凡会和其他女子站在那台上幸福地大笑幸福地哭泣,就像如今台上的新人。

    她要不要退出?是主动退出,还是真相败露之后的退出?如何退出?她压根儿就不去想,可以继续。但可以毫无疑问的是,何时退出,是有答案的。那就是在孩子出生之前。

    谢警察遇见关雎尔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那位同屋的好点儿了没?”

    关雎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以不提吗?提心吊胆了一整天,饭都还没吃,我请你在门口快餐店吃个便餐可以吗?”

    “我请你,我也还没吃。你那同屋爱钻牛角尖,这种人我们偶尔会遇到,想不开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幸亏你盯了她一白天,一天过去应该心情可以平静一点。”

    “哎哟……”关雎尔走不动了,“会走绝路?”

    “有这先例。也是个失恋女孩,我巡夜发现她跳江,把她扭下栏杆用了我们两个青壮年警察的力气,我还被咬了一口。劝了一晚上,一直僵着,等睡醒态度全变了,变成差点儿跪下向我们道谢。人就有那么一阵子忽然钻了牛角尖。”

    关雎尔低下头去,想了会儿,“我不能走了。我室友刚又发现新线索,她前男友提到结婚,她又开始……唉。对不起。”“没关系,是我嘴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上去,跟她谈谈?你一个人可能对付不了钻牛角尖的人。”关雎尔嘟着嘴摇头,“我们室友三人,另一个大姐放弃重要工作也在陪她。不好意思,让你多绕了一圈来这儿。我请你快餐,回头音乐会我不能去了。”

    “走,吃饭去。这是我的警民联系卡,可能过阵子就不能用了,我在基层锻炼结束要回刑大,你先拿着,如果你室友情绪不稳定加重,不用管我还在不在听音乐会,尽管电话我。”

    “谢谢。”关雎尔收了联系卡,一眼就看清上面的名字,谢滨。她也拿出自己的名片,本来休息天她不带名片,可这回名片下意识地藏在包包的角落。“呵呵,中间这个字,幸好幸好,还能认识。”关雎尔听着憋住了不让一句话冲出口,但谢滨自己说了出来,“小时候写小情书时候用过啦,哈哈。铭记在心,想不到再见,缘分。”关雎尔的脸唰地红了。幸好天已暗,别人看不出来。“正要请教呢,我听国外的重金属比较多,国内的却一个不知,给我扫盲好不好?”“咳,真可惜,今天国内玩黑金属的重要人物几乎一网打尽,本来可以现场看图识字。不过一看你就是个从不泡吧的,我们……从万晓利说起?”谢滨显然很熟悉那些国内乐队,他一说起有些人的绝活,简直眉飞色舞,恨不得端起桌上的餐盘当电吉他,也凌空耍酷一把。关雎尔从小是个好孩子,这些事儿几乎闻所未闻,幸好,她学小提琴,还能听得个七七八八。光是听谢滨讲,关雎尔已经向往不已,那仿佛是个不一样的坦荡自我的世界,最关键的是,如果探索那个新世界,她可以找谢滨,这个可靠的警察。可时间不等人,音乐会开场尤其不等人,2202的僵局也不等人,两人只能匆匆吃一顿快餐,匆匆分手。

    看到关雎尔没多久就出现在2202门口,正抱着默默流泪的邱莹莹的樊胜美一愣。关雎尔将打包的快餐放料理台上,“樊姐,吃点儿。小邱,不管发生什么,饭不能不吃。我给你打包了排骨。樊姐,你的只有凉皮,知道你晚上不多吃。”

    “你不是……”

    “不去了,以后有机会。樊姐你走吧,你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儿的,我今晚不会走开。”

    樊胜美看看关雎尔,谁都看得出关雎尔眼中的情绪。但她没说什么,低头轻声劝诱邱莹莹吃晚饭。关雎尔欲言又止,抱臂站在一边儿看着。过会儿,邱莹莹终于支起身子,关雎尔立马将饭盒递过去,打开,让热气腾腾的红烧排骨亮相在邱莹莹眼前,邱莹莹一整天没吃饭了,她不信邱莹莹就不受诱惑。果然,邱莹莹拿起了一次性筷子。

    樊胜美叹声气,拿纸擦干邱莹莹脸上的各种液体,起身走过关雎尔身边,轻轻拍拍关雎尔的肩,“这儿交给你了,谢谢。”

    关雎尔点点头,默默看樊胜美换件衣服,匆匆出门。其间邱莹莹连声叫了几次樊姐,樊胜美只能当作没听见,关雎尔也当作没听见。等樊胜美一走,关雎尔默默凝视嘴里鼓鼓囊囊地含着一口饭的邱莹莹。邱莹莹见樊胜美义无反顾地离开,发了会儿愣,转而对关雎尔道:“小关,我完了。”

    “嗯,我看你也快完蛋了。春节后你只顾着发呆,不再出去跑生意,很快,就凭你拿点儿上班死工资,没有提成,物业费你快付不起了,下季度的房租也快付不起了,若不又厚着脸皮向你爸爸伸手,你还得节衣缩食。我们只是赤手空拳在海市打拼的小白领,靠天天辛苦做事才有衣食住行,爱情这种东西你奢侈不起。放下吧,好好想想,你该干活了。”

    “你说的道理我也懂,可我现在哪有心情。”邱莹莹说到这儿,委屈地一瘪嘴,又眼泪纷纷。

    “小白领没有资格讲究心情。想想你上一次,回忆回忆你上次丢工作时期的失魂落魄,谁下手辞你的时候跟你讲过感情?谁管你心情如何?珍惜眼下得之不易的工作吧,你折腾不起。”关雎尔顿了顿,不得不说得再详细点儿,“你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应勤封存,在明天一天时间里调整好精神状态,后天一早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去挣活命钱。你没有其他选择。”

    “小关,你几岁啦?这么残酷。我……”“你慢慢吃,吃好了赶紧看看自己身处的位置。时不我待,物业费房租费公交卡饭钱电费水费,你算算吧。”关雎尔说完,回去自己房间了。邱莹莹愣愣地看着关雎尔走开,不禁自言自语:“你咋这么冷血。”关雎尔当没听见,忍了。过会儿,邱莹莹吃完,拿出抽屉里的零钱,凑足盒饭价,拿到关雎尔屋里,又重复一遍,“你真冷血。”

    关雎尔这回忍不住了,跳起来道:“邱莹莹你说话前请三思好不好?我哪冷血了?我天没亮开始为你的事忙碌,我推掉今天跟朋友第一次听音乐会来陪你,我还给你买来晚饭,我哪儿冷血?你不知道出口能伤人吗?你凭什么如此轻易地伤我,你拿我当朋友来平等对待吗?我又不是应勤。”

    邱莹莹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可自己也意识到说错,她才一愣,关雎尔就挥手道:“知道你荒唐了就好,求你别再荒唐了,好好反思,好好过日子,靠自己,你只有靠自己。别道歉了,跪安。”

    邱莹莹吃惊地看着愤怒得满脸通红的关雎尔,心中有滚滚说辞骂回去,可话到嘴边都咽下了。关雎尔也直瞪着邱莹莹,心里不由回忆起曲筱绡话不投机照着脸摔上门的决绝,可是她做不出来。两人只能互相瞪视。

    “我原谅你,你是小朋友。”“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无过错。责任追究抓源头,你才是源头。”“我怎么了?我失恋,我被人踹了,被人当垃圾一样踹了,我不能愤怒?”“你爱愤怒愤怒去,不奉陪了。”关雎尔真的忍不住了,伸手想关门,但被邱莹莹死死顶住,不让移动分毫。

    两人再度愤然瞪视,两张年轻的脸间隔更近,不到一尺。两人都在门板上使劲,两张小脸瞬间都死死憋得通红。

    对峙良久,邱莹莹却噗的一声笑出来,可眼泪也随着一声扑又掉了下来。关雎尔也呼的一声,一口真气泄了。两人不约而同收回落在门板上的劲儿,傻傻地对视了会儿,邱莹莹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晚开始,不上微博了。”

    关雎尔点点头,但没说。只怕自己张口就问“能坚持几天”。两人默默相对了会儿,邱莹莹回去自己屋里。斗室之内,她无法不直面充满诱惑的电脑。在要不要上网删除微博关注,甚至删除微博地址的考虑面前,邱莹莹徘徊良久。最终,只能又回到关雎尔屋门口,“小关,帮我删掉电脑里他……他的痕迹。”

    关雎尔二话不说,走去邱莹莹的屋子,一把将邱莹莹关在门外,动手飞快删了所有应勤的痕迹。再度打开门,她伸手向邱莹莹,“手机也拿来。”

    邱莹莹不禁拉出一张哭丧的脸,可磨不过关雎尔,只能交出手机。关雎尔便将手机上的所有痕迹也除去。回到自己屋里,关雎尔索性斩草除根,发短信告诉应勤,她已帮邱莹莹删除电脑和手机上的联络方式,她希望应勤懂得自保,如果方便,换手机卡,换各种上网id。很快,应勤就回复,说除了手机卡明天天亮才能办,其余都已办妥。自此,邱莹莹所有联络应勤的渠道都被封闭,除了最原始的人肉堵。

    为此,邱莹莹愣愣站在关雎尔屋门口一声不响,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地站到樊胜美开会回来。

    关雎尔被盯得心里起毛,完全无法看书,只能窝在屋子里上网猛搜黑金属。小小2202,一时充满鬼哭狼嚎声。

    包奕凡的朋友在婚礼结束后,又邀请最亲近的朋友一起去新房玩。安迪想不去,可考虑到结婚的新郎是包奕凡的密友,她断无拉后腿的道理。此时的她已不能全然以自己的好恶为进退标准了,她自觉考虑包奕凡。

    新房在别墅区,门口泊名车,往来富二代,茶几上早已摆满法国名庄葡萄酒。在场的人几乎都彼此认识,除了安迪。因此他们闹得很凶,安迪素来性寒味甘不会闹,唯有旁观,包奕凡陪着,偶尔替安迪挡住各种冲击。

    “为什么心事越来越重?”

    “有吗?”

    “都写在脸上。”包奕凡伸手比画热闹的人群和他们两个,“繁华——落寞,繁华——落寞,繁华——落寞。对比鲜明。”

    安迪讪笑,她不是隐藏的料。“怕。”

    包奕凡不禁笑了,“别怕,我跟你共担。”

    安迪摇头,“回去跟你说。”

    包奕凡还是笑,能说什么呢?无非是新妈妈的焦虑,不焦虑才怪了。这种事即使天才也未必能顺利应付。他与新郎耳语一番,领安迪与众人告辞。追在他们身后的是大伙儿的狂叫,“下一个轮到你们!”包奕凡兴兴头头地将安迪抱上车,关车门前笑道:“想好怎么说,我们开始。”说完,小跑绕到驾驶座,跳入,“想好了没有?”“早已……”安迪话还没说全,驾驶座的门呼啦被拉开,被剥得只剩衬衫短裤的一位朋友大声喊:“包子给我作证,他们说我不会踢足球,说我毕业后就没踢一脚球。”“凭你两条雪白的大腿?我才不作伪证。”后面跟出来的众人欢呼一声,“剥光!罚酒!”将衬衫短裤朋友活捉回屋。

    包奕凡看着大伙儿笑,等人都进屋,他才发动车子离去。“别误会,别看他们现在闹得肆无忌惮,干活起来个顶个的,大多挺不错。”“想到曲筱绡了,也是那样。很好奇,你以前也是这么玩?在我身边岂不闷死?”

    “怎么会闷,我对你一见钟情呢。打算跟我说什么?我打算明天静下来与你一起拉个表,我们先给你换个大点儿的房子,从这儿物色个靠得住的保姆去照顾你吃住。具体细节让我向已经有孩子的朋友打听一下,明天都筹划起来。”

    “嗯,这些不急,等我看完曲筱绡男朋友赵医生给我推荐的书再定。回去后我打算跟你说说我的身世,我所知道的那些身世。如果你有疑问,我也回答不出了,我会给你魏国强的电话,你自己去问。”

    “如果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我们都活在当下。我不会在意。”“我在意。婚礼让我想到,两个人在一起,面对爱情,应该公开、透明,更应公平。”“呵呵,别说得这么严重,你又不可能已婚,或者什么别的,你也不会在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你藏不住,你一向在我面前坦白。还有什么,我的完美主义?”

    安迪不说了。一直到车子在车库停住,熄火,安迪才道:“跟你说说我妈,我刚刚去世的外公,不知是去世还是下落不明的外婆,还有我一个寄养在福利院的弟弟。除了外公,其余都是疯子。”

    包奕凡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的眼睛还是克制不住地睁圆。

    安迪心凉,虽然早知肯定是这一结果,她伸手欲打开车门,“我……我进去拿一下行李,麻烦你……麻烦你等下……送我……送送我去宾馆。”

    包奕凡伸手阻止,可又欲言又止,神色不宁地看了安迪会儿,旋身下车。安迪看着包奕凡绕过车头,很快就如常打开车门。刚才前面几次,安迪是很自然地伸手扶住包奕凡的肩膀,由包奕凡半抱半扶出车门。可现在她的手胆怯地停在半空,无法按下去,仿佛包奕凡已经是与她不相干的人,她怎敢麻烦不相干的人。反而是包奕凡握住安迪的手,依然是温暖而热情的大手,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包奕凡使劲,将安迪抱下车。落地那一刻,也同时落在包奕凡的怀里。

    “我爱你。但我有一肚皮的问题要问你。”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可谁都没有再移近一点儿的冲动,只默默凝视。

    安迪过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用客气,尽管问。”

    “上去说。这儿冷。”包奕凡迟疑了一下,放开安迪,两人并肩走向电梯,中间有明显的距离,犹如两人心中裂开的缝隙。安迪一向做事都是我没错我无须道歉也无须解释的理直气壮样子,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出来,她只一味忧虑地盯着包奕凡严肃得不同寻常的脸,看他眼睛里的千变万化,心中凉凉地猜测各种可能。

    心里即使做好了最坏打算,可依然无法接受这一刻的来临。

    包奕凡严肃地走进家门,先找去保姆室,请保姆回家去住。等保姆走后,才来到依然站立在门口的安迪身边。安迪不等他提问,抢先问:“我从头开始说,还是你问我答?”

    “我迫切需要知道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告诉我。”问话的包奕凡严肃中甚至带着严厉。

    安迪被区区一个问题问得阵脚大乱。而身上的厚重衣服又捂得她呼吸不畅,她只得微微侧身,先脱下大衣。才脱了一半,只感觉手上一轻,大衣已被包奕凡接了过去。她不禁惊讶回头,他这么做,是因为单纯的绅士行为呢,还是表明依然怜爱?包奕凡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击激荡,千言万语。

    “我不文过饰非,直奔主题吧。我对自己的精神状况一直警惕并怀疑;我用前一次似是而非的恋爱验证我最好单身到底;我并未试图与你恋爱,当然不必对你有所交代;然后我并未试图与你长久,也以为你未必对我持久,因此也不必有所交代;再然后我一直试图脱身,可又飞蛾扑火,那一段是我最伪善的时光;今天,孩子是个意外,也是必然,而你准备结婚准备跟我天长地久的行为让我必须说出真相,我不能结婚。对不起,让你镜花水月一场。我……很谢谢你带给我的美好。就这样。我打算走了。”

    包奕凡目瞪口呆地看着安迪,久久不能说话。却在安迪无奈地耸耸肩,挪开身子准备去收拾行李时,他伸手,将人拥抱在怀里。安迪不解,想观察包奕凡的眼睛,可包奕凡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不肯挪开。

    安迪又回到她贪恋的怀抱,她也不想走开。可她怎能不走。她伸手推包奕凡,但包奕凡抱得更紧。

    “别动,你想想,推开我,谁来疼你?别动,你让我静静,让我抱着静静。我心里有点乱。”

    安迪惊讶,慢慢地,她在包奕凡的怀里回忆着“推开我,谁来疼你”,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终于也低下头,埋首于包奕凡的肩窝,让泪水静静地流淌。

    “安迪,安迪?别站着,我们坐下说话。别生气,我刚才误会你了,怪我思想太复杂。坐,别哭,别哭。”包奕凡又是吻,又是手绢,手忙脚乱,“好吧,我检讨……”

    “我错,你反应正确。”

    “我……我承认,我最初想得邪恶了。我最初以为你其实并不爱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有了孩子的当天忽然宣布什么真相,我以为你找借口,也或者是以退为进,很多,各种乱七八糟的可能全冲上我脑袋,我当时猝不及防,我很失望,我想你怎么是这样的女人。我不应该怀疑你。”

    “不是‘什么真相’,是真的真相。”

    “嗯。原本一直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单纯那么多年一直等着我出现等我来爱你,是,你一直拒绝我接近你。我今天被你吓得脑袋有点儿迟钝。真相怎么了?为什么要为真相离开我?我们这几个月的感情,你说放就放?”

    “因为我不知道哪天会发作,还有我的孩子,不知生出来是什么。不能连累你。你想想,我外公担负不起压力,逃离家乡,魏国强也是一走了之,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承受不住。”

    包奕凡紧咬下唇,想了很久,才很是艰难地开口,“我刚才考虑了。即使有那么一天,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们珍惜每一天。起初会有点儿心理阴影,我会克服。”

    “我做不到,明知害你,明知的。”

    “可是你让我怎么离得开你,你在我心里。你问问你自己,你又走得开吗?你比我更不会做游戏。当初是我死皮赖脸非把你追到手不可,不怨你,你不用为了表明什么态度离开我。相爱就是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别再说离开了,点头,答应我。”

    安迪被包奕凡揭穿,是,她果真离不开他。即使刚才摊牌的那一刻,她心里依然不想离开,只有理智告诉她,爱他,就别害他。她也不想离开,她真的不想离开,包奕凡了解她。但她得摇头,她不能点头。可一边摇头,一边眼泪又夺眶而出。几十年的坚韧此刻全化为一塌糊涂的委屈,她当然想要有人爱,她当然希望有人疼,而且她希望坦荡地接受厚厚的疼爱,她什么都要,想找人撒娇,想找人依靠,想找人商量最私密的事,想找人分享发自心底的快乐或悲哀,她需要厚厚的胸膛,她要很多很多三十多年来从未属于她的东西,她已经接近天堂,她又何尝愿意离开,心甘情愿接受老天对她的不公。

    可此刻,她伏在包奕凡的怀里号啕大哭。为这三十多年来的委屈。

    包奕凡起初有点儿惊讶,渐渐才领悟到什么,也不再劝,让安迪哭个痛快。

    直到哭声变为有一声没一声的哽咽,包奕凡才问一句:“答应了?”

    他的怀里终于传出一声“唔”。

    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半夜醒来,安迪发现包奕凡不在身边。她吃惊起身,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好半天,才看清卧室也没人。她全醒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脚走出去。可才走出卧室,拐个弯,就看到包奕凡了,他抱头坐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剪影犹如石雕。

    安迪心中刺痛,包奕凡不傻,他当然清楚挽留住她意味着什么。她靠在墙上,默默看着,眼泪在眼眶打转。直到包奕凡抬起头,伸手取茶几上的酒杯,她才走过去,跳上沙发,钻到包奕凡的怀里。但,不,她再也不说离开了。

    包奕凡显然吓了一跳,他放下酒杯,忙道:“你怎么也起来?”

    “要跟你在一起。”

    “别担心,我只是在想些事,要当爸爸了,压力有点大。”

    “我也压力很大,非常大。包子,我绝不考虑打胎。”

    “想清楚了?”

    “我想要亲人,你一个,还不够。”

    “我们赌一场吧。”

    确实,不是赌,是什么?至于连累你啊之类的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此后的事,唯有“担当”二字。

    樊胜美抛下手头安抚大任,疾奔酒店参加重大突发接待活动筹备会,得到上司的赞许。

    其实酒店接待大人物与以前公司接待大客户的宗旨一样,就是把们不当人,当神,供着。不同的是如何因地制宜,将手中所有发挥到极致。可同时呢,别忘拿一只眼睛盯住客人可爱的钱包。樊胜美了然的是宗旨,缺乏的是实操。她在会议室只有听的份儿,没有说的份儿,即使最终老大点名每个总监表态,也没她插嘴的份儿。

    开完大会,再开小会。总监安排布置工作。说到底,在场的人肯定被安排到比较重的工作,但一定不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樊胜美即使是新人,也被安排了不少组织协调的工作。即使她两个月下来已经自认为熟悉自己管辖领域的工作,可真等到分配工作到手,还是觉察到压力巨大,毕竟,这是管理工作的起步。

    周日一大清早,关雎尔与邱莹莹都还在睡梦中呢,樊胜美就不得不起床在家做功课。下午就要开始工作,新人是不可能指望临场发挥的,唯有埋头做好预习工作。王柏川送的新电脑此时派上了大用场。樊胜美绞尽脑汁地一遍遍完善工作步骤。

    邱莹莹昨天闹累了,沉睡不醒,还是22楼的特困生关雎尔先起床。樊胜美一看见关雎尔经过,就随口问了一句:“昨晚小邱怎么怪怪地站你门口?”“不知道耶,她总得找个宣泄方式吧。”“她今天……”关雎尔全身一激灵,“樊姐,我半小时后出门,你有什么吩咐吗。”樊胜美一听,立刻灵光大开,“呃,我们一起出去。好像过去点儿的那家星巴克挺安静,网络也快。”半个小时后,关雎尔与樊胜美各背一台电脑,带点儿愧疚悄悄掩出门去。电梯里,两人不大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

    清晨的星巴克挺安静,客人寥寥。可两人进去就发现一位熟人,曲筱绡的男友赵医生。关雎尔看见就恨不得避远远的到柱子另一头眼不见为净,樊胜美则是过去打了个招呼,才跟关雎尔走了。因此樊胜美看清,赵医生面前电脑屏幕上满屏的英语和看上去与学术有关的示意图。想到自己出门躲避到星巴克的原因,再遥想一下曲筱绡的闹,樊胜美不禁心中一笑。原来赵医生也是一大早躲清静来了。

    不久,赵医生接到曲筱绡的电话。曲筱绡声音略带沙哑,很是小性感。“嗲赵,去哪儿了?医院一大早呼你?”“呵呵,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对镜面目可憎了。我等会儿看完回去,你自己觅食。”“我自己……哦,让我喂猫咪们吃饭呢,你还说都你管呢。好吧,我管就我管。”“觅食,找吃的意思,不是喂猫。猫都喂了,你只管自己吃饭,别进客卫,你不习惯那气味。”“哦。你在哪儿啊,不是说你已经猛到不用看专业书了吗?嘻嘻,吹牛了吧。”“书当然可以不看,但文献必看,要不然追不上变化。这儿安静,不说了。”“嗯,别挂。上回我介绍给你看病的那位兄弟今天中午一定要请客,他等会儿就到海市了,你可不能逃跑,我客户呢。”“你去吧,告诉他我有急诊。以后有需要尽管找我,不碍事。”

    “呜呜,人家要见的是真神你,他对你千恩万谢,我就可以跟他做生意了哇。嗲赵,算是帮我,去吧,去吧,求求你啦,我想反正你今天休息,已经答应他了。”

    赵医生皱皱眉头,只能答应。那边,曲筱绡冲手机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知道他肯定答应。

    另一边,樊胜美接到王柏川的电话。已经在酒店工作几个月的樊胜美立刻起身,走到外面去接。她在酒店天天看那些客人在她面前走台,即使不用礼仪培训,也早领悟到,在安静的公共场合大声打电话是多么恶劣。别人怎么做她不管,轮到她的时候,她坚决不扰人。这就是酒店工作能学到的好处,有些看似假惺惺多此一举的举动,其实是方便别人的高贵行为。

    “胜美,昨晚喝多了……”

    “没酒后驾驶吧?”

    “哪敢,抓住不得了。打车回家的,现在只好打车去取车。我们一起吃早饭?”

    “嗯,我已经在吃了,昨晚去酒店开了个会,下午还得去加班,这会儿忙着做预习呢。你忙你的,别理我了。昨晚喝醉,今天干脆睡懒觉?”

    “想你。不如我们找个安静地方,你忙你的,我看你。”

    樊胜美低头甜甜地笑,“唔,睡懒觉吧,我跟小关一起在星巴克忙呢,晚上忙完我给你电话。”

    等挂了电话往回走,樊胜美忽然意识到,两人想见面还得去外面找安静地方才行,要不,不是她的小黑屋,就是王柏川的摆满简易家具的单身公寓,连一张舒服点儿的沙发都找不到,两个人若想依偎在一起静静看会儿书,床是唯一选择。可上了床哪儿还做得了其他事。于是两人想情调,唯有出门找地方。

    这真是悲剧。若是换作几年前,她并不会在意,还觉得到处晃荡挺好玩。可三十了,连个静静看书的角落都没有,那就是悲哀了。樊胜美想到这儿,无端生出点儿闷气来。

    正好手机又响,樊胜美一看显示是邱莹莹,就掐掉了,换作发短信过去,“在工作。”于是邱莹莹不再打扰。

    关雎尔却收到一条来自谢滨的短信,谢滨正上班呢,发了一个女孩子的正面相过来,说是巡逻看见,看着很像关雎尔。关雎尔却看来看去觉得不是,尤其是觉得那女孩打扮举止皆恶俗,与那女孩相像简直是一种耻辱。难道她在谢滨眼里的形象就是这种?她忍不住将手机递给樊胜美,“樊姐,这个人像我?”

    “除了头发差不多长,没一处像。”

    关雎尔松一口气,还好,她果然不像手机里的这个女孩,如此了解的邻居这么说。又心里有点儿烦,难道她给谢滨的印象是那种?她不禁对着电脑发呆,苦苦回忆昨天两次见面,她究竟哪一处的举止粗俗了,会给谢滨留下那样的印象?

    犹豫许久,关雎尔才发回一条短信:这个女孩不像我。少少的七个字,关雎尔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发出去,确保没有错别字。

    但很快,谢滨就发回短信,“气质跟你差远了,但我们认人有专业要求,你看那人的脸部五官比例,不信你拿出镜子对照对照自己的。”

    关雎尔早上本就没事,只是为了躲避邱莹莹才跟樊胜美一起逃出来,见此短信,兴趣大增,忙举起手机对自己照一张,发邮件到信箱,然后在电脑里将头像ps成同样大小,并列对比。一比,果然如谢滨所言,好神奇。她索性继续深度ps,给那女孩画上与她一样的刘海,这一看,就更像了。关雎尔窃笑,照了张ps后的对比图,发给谢滨,指出哪儿哪儿的比例都对,唯独鼻孔不对。等提示短信已发,她才意识到做了错事,她把自己的照片发给不很熟悉的男子了。

    樊胜美眼观八方,这是她眼下的职业要求。她直觉关雎尔有异常,便开始偷窥关雎尔的神色。见关雎尔对着电脑一会儿笑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发呆,感觉这妮子有动静了。

    一会儿,关雎尔手机再次提示短信,樊胜美连忙从茂密眼睫毛下偷窥,果然见关雎尔神色慌张地接收。短信上写的是“耶,你的照片,今天最灿烂的阳光”,樊胜美只见关雎尔脸一红,似笑非笑,却连短信都没回就急急将手机塞进包里。樊胜美忽然想到昨晚关雎尔本来说是要与人去听音乐会的,后来为了释放她,拎着盒饭又回来了。原来关雎尔没说谎,关雎尔放弃的比说的更多,关雎尔放弃的是一场约会。樊胜美本就感激昨晚关雎尔旋回来将她替换走,此时更无言感动。

    22楼的女孩无一例外地忙碌在手机上,即使远离海市的安迪也不例外。她折腾了一夜,睡足平时习惯的六小时,就醒来了。可一醒来就想到昨晚的事,有点儿不想睁开眼,免得需要面对包奕凡的眼睛。她总是有点儿心虚。

    可她的手机却在床头柜上震动。一看,竟然是老谭的朋友严吕明打来的,不知什么事。她正要轻轻起身下床接听,包奕凡伸手过来搂住,“我醒了,你尽管躺着接听。”

    安迪依言躺回去,但严吕明的第一句话就把她震住了。“刚刚秀媛院长打来电话,说是一帮人来院里要接走你弟弟。”“什么?三十年前偷走我弟弟的那帮人?可不可以报警?”“不是那帮人。来人是一个男……精神病人的家属,挺潦倒的吧,那帮人自称那男精神病人是你弟弟的生身父亲。如今要把你弟弟接回去养。”“什么?还有这种事?问题是那男的有能力抚养我弟弟吗?”“问题就在这儿。他们要求秀媛院长把你每月寄去的钱转交给他们。在农村,这笔钱够一家子过得很不错了。他们估计是从哪儿听到风声,上门认回儿子,争夺你的月供。从秀媛说的来看,你弟弟长得确实像那男精神病人,发病的样子也差不多,就是痴呆。这事你看怎么办,从安全角度,最好你别直接接触,交给我来处理,农村人认强力,女人说话没人听。而且我看你也不方便出面。”

    包奕凡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鼓鼓腮帮子,克制住自己不说话。

    而安迪却一脸缤纷,难道弟弟的病不是遗传自她妈妈?她心中不知该不该欢喜,根据她历年学习积攒的遗传知识,这消息对她无疑是重大利好。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好事。”又立刻发现失言,忙道:“对不起,老严,我说的不是那件事。这事还真得托付给你。我的意见是,只要确认两人有血缘关系,我认可将弟弟交给他爸爸及其家属。既然弟弟已经找到直系亲人,我也就不承担抚养责任了。你觉得这样可行吗?法律上应该说得过去。我想他们这么多年知道有这么一个亲人却不认,现在却打上门来,无非图的是我那几个钱,只要我收回月供,他们眼看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倒贴,扔出人都来不及呢。我舍得把弟弟交给他们几天,只要不饿死,我想还不至于饿死我弟弟,大家拼耐心了,我赌一把。”

    “只有这种办法,只要你忍得住。你最近最好也别去探望,被那些人揪住当面问你要钱要什么,或者找到你的线索找到海市,你就避不开了。”“我一直没敢去。谢谢老严提醒。”

    安迪打完电话,回首看包奕凡,“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把你弟弟领来,我找个地方让专人照顾他,远离那边的是非。”

    “我早先找到弟弟也是准备这么做,但把他养大的敬老院院长秀媛是个很好的人,弟弟也非常依赖她,我感觉弟弟跟着秀媛更幸福,就每月寄去一万做生活费。说是多出来的就顺手在敬老院里用,算我做慈善,其实即使秀媛院长拿去自用我也无所谓,没有她就没有我弟弟了。”

    “大小姐,你的办法从原理上来说没错,但你知道一万元在农村的分量吗?那帮人不会甘休的。最后折腾死你弟弟为止。我告诉你,我这儿无技能青壮年农民工苦苦做一个月才一千五,扣除来回老家的路费和生活费,你算算一月能攒下多少,你这一出手就是一万啊,让人疯狂啊。”

    “真的?”

    “我管理工厂那么多年,管着几千号人,一半是外来务工人员,你说我能不清楚吗?有人来应聘的时候饿得眼睛碧绿,只求混口饭吃,等吃饱饭,穿上保安制服,从公司预支一星期饭菜票,却转身找个借口跑了,过几天被抓住,说是觉得簇新保安制服能卖个好价钱,饭菜票也能兑现。你说那种人看到一万会怎样?你和那位老严接触的圈子最穷的也有万把块一个月,不会理解。你早年就不该把你弟弟留在那儿,一万够那院长跟你出来带你弟弟了。”

    “真的?”

    “不会多问几个字吗?哈哈,还从没见过你这么傻。你给我地址,我去一趟,把人接来,顺便也看看那个你弟弟亲生父亲的症状。”

    “不,都别去,交给老严。弟弟接到海市。你不用插手,关键是我不想让你妈妈知道这件事。”

    “不去……亲眼看看你弟弟亲身父亲的症状?”

    “我怕。但这个消息已经减少我……概率。我决定做鸵鸟。”

    但包奕凡躺着想了会儿,斩钉截铁地道:“我还是去一趟,亲眼看了比较了两个人才心里有准数。你跟老严打个招呼。”

    安迪看着包奕凡,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心里有一团沉甸甸的胖胖的乌云缓缓掠过。

    “想什么呢,这么严肃,理都不理我。还没给我早安吻呢。”

    “想得很乱,在回想弟弟与一院子老人们很融洽的关系,他在那边生活得很快乐,应该不宜把他从敬老院连根拔起,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只要人过去,现场可以随机应变,那帮人又不是什么高明人士,也不会有背景。早安吻呢?”安迪不由得哭丧了脸,“我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让我适应几天。”“你再这么下去,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家里我是绝对家长,全都听我的?”安迪一脸为难,“别逗我了好不好?让我自己脑子扭过弯来。”“我来帮你,我们互帮互助……”“啊,你干什么,我怀孕……别……”但包奕凡从来信奉恋人之间不讲道理的原则,心理障碍之类的玩意儿是生存的奢侈品,手忙脚乱的情况下,谁还顾得上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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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中午饭点到时,樊胜美与关雎尔在附近饭店味千拉面一人来了一大碗。樊胜美担心吃多了汤水腰部发胀,她总是适可而止,留下一大碗汤。关雎尔看看樊胜美,看看自己碗里充满诱惑的面汤,最终忍不住喝掉大半。

    樊胜美不急着走,看着感慨:“真羡慕你们吃不胖,不过得克制着点儿,人到了三十,喝凉水都长肉。我最初比你还能吃,经常半夜还转着圈儿去大学附近找夜宵,等发现这样不行的时候,克制起来就难了。”

    “我已经克制了啊。再加上锻炼的。”

    “你这哪算克制。我是不知多想喝面前这碗汤,喉咙里都长出小手了,可就是不敢,一顿都不敢怠慢。悲惨啊。”

    “真的吗……对,同事也这么说,中午吃得不多,下午饿惨了,拿出一块饼干,也只敢小小啃一口。一包饼干据说基本上与蟑螂一起分享。”

    “竟然敢吃饼干这种含黄油的东西,要吃法棍,只有盐和酵母面粉做出来的法棍,其他面包也不行。哎哟,我最眼红怎么都吃不胖的人了,他们的胃肠肯定有特异功能,比如安迪,想起她的吃相和身材,心酸!痛心疾首!我们啊,年轻时候还能靠天资,等到了三十,长相就全靠自己努力了。”

    关雎尔一愣,“我从来没天资,世上最大的杯具。高中,大学,又一向是女多男少的文科班,从来是丑小鸭。”

    “你现在已经不是,你修炼得很好,让人一看就觉得恬静高雅温婉。真的。”

    “谢谢樊姐。”关雎尔脸一红,可又非常开心,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但也得提醒你,男人与女人的欣赏角度不一样,遇到真正能欣赏你的男人,态度要坚决哦。”

    “樊姐……”关雎尔极其不好意思,可心里承认,这一点确实很要紧。这么多年来,多少男人是抱着实用心态接近她,接近她的目的倒是都很单一且纯洁:结婚。可她就是意难平。樊胜美的话,让她心中更是乱蹿谢滨的影子。

    曲筱绡看准时间,就坐到梳妆镜前化妆,顺手给赵医生发去催促短信。即使眼睛最需要盯着镜子的时候,她还不忘念念有词,背诵即将见面客户的背景资料与自己能提供客户的产品特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有限几个,比如爹娘,其余都需要费心经营,以利益以爱好以各种各样的可能来加强关联。只要关系好了,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谈。

    等听见门一响,曲筱绡就欢叫着道:“嗲赵,猫猫归你喂,猫猫归你喂。”

    赵医生先走过来看一眼,一张脸便如大牙疼一样扭曲了,“不许穿这件出去,你的腰全露了,你是去谈生意。”

    “不,就不换,平常一个人出去谈生意才要穿得像死老太婆,今天有你在,有主的女人可以随便穿。啊,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穿这件,你不能阻止,不能阻止。啊……”

    赵医生盯住曲筱绡的腰,很快一脸云淡风轻,“有个词,叫‘货腰’。等我有时间慢慢跟你讲。喂猫去了。”

    曲筱绡一激灵,伸手摸摸自己露在羊绒短毛衣外的小蛮腰,对着赵医生消失的门口眼珠子溜了几圈,终于还是心虚地钻进衣帽间恨恨地将此性感衣服换下。她预感,那“货腰”两字绝非好词,她猜得到,当赵医生看着她的一圈雪白蛮腰解释这个词的时候,眼睛里一准儿流露出对她低级趣味品位的蔑视。曲筱绡最怕这种无声的蔑视。

    过了会儿,赵医生戴着口罩手套穿着一次性雨衣出现在门口,见曲筱绡换了衣服,即使挨了曲筱绡一个白眼,还是得意扬扬地收拾自己去了。

    赵医生通常以休闲服打发自己,可他不逆反,遇正式场合,他收拾自己的时间并不比曲筱绡短。他刮胡子洗脸打领带,曲筱绡就在他边上念叨:“男人三件宝,刘海美瞳内增高。我帮你吹刘海吧,让我吹吧,我一定吹得很好很帅,最帅。”

    赵医生点头,曲筱绡欢呼一声,趁赵医生穿衬衣打领带,她拉着赵医生的刘海让俯身下来,她才够得着。曲筱绡见多识广,果然给赵医生吹了个很好的刘海,她得意地拉着男友一起照镜子,“你是不是从来没这么帅过?”

    “这种男人,若放到古代就是个妖孽,得多少和尚道士追着挥桃木剑啊。”赵医生对着镜子吹一声口哨,“当然,像你这样的女人到了古代,法海要绞尽脑汁喂你雄黄酒了。也——不错,哈。”

    曲筱绡听得郁闷吐血,“我们一起到路边站着数人头,看我的人多还是看你的人多。”

    赵医生伸手紧紧领带,但笑不语。可令曲筱绡沮丧的是,他们才刚出门,就遇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樊胜美与关雎尔,那俩女的一看见赵医生就花痴了。于是赵医生一进电梯,就鼓励道:“别气馁,你,也不错,哈。”

    曲筱绡见电梯里无人,大做鬼脸,“得意什么,人家都把你往马赛克里意淫,不,往无码里使劲意淫,切,你就是徐锦江二世。”

    赵医生喷笑,投降认输。幸好有这一插曲,他才比较犯贱地坐到他的病人曲筱绡的客户的饭桌上。按照惯例,病人即使已经成为前病人,一到医生面前,再高身份的人也会亲热有加。于是曲筱绡就抓住这个机会,脑袋里回放着一早上背的背景资料,与客户猛套近乎,终于将客户对赵医生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她的头上。而赵医生不屑与人抢话题,投机了喝酒说话滔滔不绝,不投机了就懒得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年份不错的武当。曲筱绡说曲筱绡的,他则是神游到早上看的文献中去了。他搭桥任务完毕,此时不过是道具。

    但前病人不会忘记恩人,三不五时就凑过来,要跟赵医生说话,碰杯。赵医生完全不用担心前病人总照顾他,很快,曲筱绡就强力插入,将客户抢了回去。曲筱绡做生意之时有万夫不当之勇,只要看到金钱在前面招手,她曾经为此不断推后与赵医生的第一次见面,推后得差点儿都快忘记赵医生的音容笑貌。当前,眼下,曲筱绡依然身手彪悍,此时,她无暇照顾男友的情绪了。

    赵医生被多次打断,只能无奈地看着曲筱绡谈生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曲筱绡做生意,他以前一直设想这么不正经的妖精怎么跟人谈生意,放电眼麻翻客户吗?这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疑惑。今天见到了,但赵医生很不适应。他喜欢看曲筱绡玩无伤大雅的小诡计,却不喜欢曲筱绡没皮没脸地玩大的,见曲筱绡一边口是心非地奉承客户,一边两眼闪着贪欲拉他做道具利用客户的感恩心理催客户点头,他的心里开始承受压力。

    赵医生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更喜欢站在权威的角度,单纯以一个医生的态度对待病人。而现在,曲筱绡把他当初对病人的负责演绎成对客户的另眼相待,令他感觉自己当初好生小人。有人货腰,他似乎在货医技,不,医德。听着曲筱绡一再发挥引申他给客户看病这件事,赵医生快无地自容了,他才见识到,生意场上的商人原来与各种带有贬义的描述差不多,与他平日里家常遇到的商人则完全不一样。

    赵医生终于中途出去,给朋友打个电话,让过二十分钟发短信来说有急诊。他回席又坐了二十分钟,等朋友短信一来,他便很有借口地溜了。走到外面,正是难得的早春艳阳天,他呼吸一口清爽的空气,往身后的饭店看一眼,拔腿就溜。

    而这一切,平日里百般伶俐的曲筱绡完全没留意。她正应付正经生意呢,自顾不暇,哪儿还管得着赵医生。

    但赵医生溜走后,并未去别处,而是很没志气地回到2203,清理一下客卫里的猫屎猫尿,继续看文献做笔记。

    曲筱绡却不同,她送走客户,一想反正赵医生在医院动刀子,她正好有自由时光,赶紧约了好友喝咖啡晒太阳逛街,享受百无禁忌的好时光。等到日落西山,才很贤惠地发条短信给估计正在忙碌的赵医生,报备她在什么地方吃晚饭。不料,赵医生却发一张照片给她,表明他在家里。又很快电话打来。

    “报告,我其实没急诊,是借口溜掉。你继续玩吧,我把文献看完。这篇文献很有趣。”

    曲筱绡愣了,“你当着我客户面撒谎?人家可是成精的。你答应我的事怎么能中途溜掉……”

    “你客户吃完就打电话给我了,他说会帮你,让你不用太心急。他早知道我是借口溜掉,我已经向他道歉,他谅解。”“他当然嘴上说谅解,可你借口溜掉是不给他面子,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讲究身份。唉,算了算了,不怪你,我想想怎么挽救。”“不用麻烦。我已经跟你客户说了十二分抱歉,他也说他因为很谅解才饭后特意给我一个电话,让我不必挂心上。我还挺内疚的。”“那是他会做人。好吧,他晚上走,我赶紧问我爸借车,送他去机场。”“猫,不用这么着相……不用表现得太刻意,人家未必接受得了,你又太刻意委屈自己。我在治疗他的时候拿出十二分认真负责来对他就ok了。以后他还得经常咨询我,我会……”

    “不一样,你跟他是医生跟病人的关系,我跟他是生意关系。像他这种老板都是被下人们捧得自以为神仙再世,在他面前表现得再恭谨都没错,少表现一点儿恭谨就出问题了。我不跟你辩论,你不会理解生意人。不,你只要看看你们医院行政人员对院长的态度,一个样。我不跟你吃晚饭了,我送他去。”

    赵医生没阻拦。只是想到曲筱绡又得回去对他的前病人曲意逢迎,就跟他们院里那些不在编制里的内勤人员见到院长一样,心里便不舒服。那种态度是他从小就反感的。他只能扔下文献,将流浪猫一只只地捉出来,仔细观察伤口愈合情况,及时作适当处理。那些猫可不同于人,才不认他为权威,一个个肆意挣扎,因为没助手配合抓猫,赵医生身上的毛衣作废,手背满是血痕。赵医生哭笑不得。随便曲筱绡啦,以后他总之坚决抵制与曲筱绡一起出现在生意场合,就像绝不再做兽医,他对付不了各种各样的猫。

    曲筱绡结束通话,才收起好态度,狠狠低吼,连尖叫都免了。她的朋友好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谁敢让我们蛐蛐儿生气了?你男朋友太牛逼了,回头叫出来,我们一起培训他。对女朋友要三从四德,知道吗?”

    “呜呜呜,姐不争气,姐要给他擦屁股去了。”“别回避啊,答不答应?你要疼他,我们大不了拍轻点儿。再说了,打雷那么多天,该领出来让我们看看了。”“呜呜呜,姐来不及了,回头再说,我爱你们。”曲筱绡与姐妹们拥抱而别,可就是咬紧牙关坚持原则。出来上车,心里喃喃自语,他奶奶的,老子让嗲赵吃定了。

    樊胜美七手八脚忙了一下午,腰酸背痛,比第一天站总台还辛苦。幸好她为人圆润,即使主办方的人与酒店协调得肝火旺盛,到了她的手里,主办方人员便心静自然凉了。当然樊胜美得为此替主办方多做点儿事。

    可正忙着的时候,陈家康登记住店,顺口问总台樊胜美在不在。总台的当即一个电话打给樊胜美,樊胜美只能掏出镜子整理一下妆容,飞速走出来与陈家康见面。

    陈家康一见面就抢先道:“樊小姐好久不见。春节后一直忙,总算有点儿时间,提前赶来海市,早上预订,你们只让我住一夜,说明天有什么重大活动。樊小姐,我特意提前来看你,不能不给面子吧。随便帮我安排一个房间?”

    “确实有个重大活动。陈总稍候,我看看有没有可以调剂的。”樊胜美早知道房间因重大接待而紧张,如果不是两天前的预定客,内定就是不再放行任何其他客人。但当着客户的面,她还是得进去总台,装作认真查一遍,又轻声与同事商量一下,才满脸歉疚隔着柜台跟陈家康道:“对不起,陈总,真的没办法了。如果您嫌一天后换酒店麻烦,不如我现在帮您联系其他酒店?”

    “这个我自己会定。明后天的会议室呢?餐厅呢?”

    “会议室也没了,明天开始三天。餐厅有,只是可能比较闹。”

    “我不是三天内没机会见你了?”

    樊胜美只能尴尬地脸红。陈家康却笑笑,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樊胜美,“我真是严重的拖延症患者啊,不过现在说还来得及,樊小姐新年快乐,小小新年礼物,不要拒绝。”

    樊胜美客气再三,才收下。陈家康没逗留,拉行李走了,樊胜美送到门口,又返回来热火朝天地工作。

    下班累得快不会动,不过王柏川已在赶过来的路上,樊胜美只要等一会儿就行。她坐在更衣室拆开礼盒,她原以为盒子不重,该是巧克力之类的东西,想不到拆开一看,竟然是燕窝,同仁堂的礼盒装。樊胜美对店里衣服的价格了如指掌,对燕窝却没有认识,只觉得盒子异常精致,估计价格不菲。

    很快,王柏川就打电话来,说是快到了,请樊胜美移步到路边。樊胜美略一思索,看看自己不大的包,便将燕窝扔进更衣柜,免得王柏川看到贵重物品生出疑心。

    到路边等是樊胜美的意思,为了避免王柏川为了等她不得不缴费进入酒店停车场,她让王柏川算了算路线,提前十分钟打电话给她,她接到电话才出来到路边等车,方便省钱。

    很快,王柏川的车子蹭着她停下,等她上车。一整天没见,王柏川看看左右前后没警察,想伸过脖子吻一下,樊胜美闻到气味就避走,“臭,昨晚上喝白酒?而且喝得很醉?”

    王柏川往掌心呼一口气,闻闻,“不臭啊,我闻不到。客人自己带酒,真正的烧刀子,喝进去就像火烧着喉咙到胃里去。没办法。客人自己也喝桌底下去了。我们……”

    “啊,我累死了,哪儿都不想去。送我回家吧,我喝口水就睡觉。”“欸,这个……”“怎么了?抓耳挠腮的,别想出什么让我跟客户一起吃饭的馊主意,别的时候行,今天你看看我。”

    “不是,我约了两个岗位应聘的,本来想请你帮我见一下,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公司面试。今天周末,方便他们那种骑马找马的。你要是不在,什么三金五金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谈。”

    樊胜美听了只能翻个白眼,“好吧,好吧。”“为什么不表扬我生意规模迅速扩大,不得不扩充人手?”“你别想在我面前蒙混过关,你跟小曲合作多出一些出口生意,就这样。”“哈哈,我这儿什么都蒙不过你,所以你说,人手当然要经你看一眼,加一道保险。”樊胜美推开王柏川又想凑过来的脸,哼了一声,当然有点儿得意。可樊胜美还是被王柏川蒙混了,她后来才发现,她累得听错了王柏川的话,王柏川说招两个岗位的人,她误以为招两个人,等面试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进来,樊胜美硬撑出来的元气面临灭顶之灾。可这是王柏川公司的事,而不是王柏川的私事,她不能随随便便撂挑子,也不能不负责任乱做一气,她只能调用吃奶的劲儿继续支撑,绝不做砸王柏川公司场子的事儿。

    等王柏川终于说没人了的时候,樊胜美呜呼一声,瘫在椅背上。王柏川连忙上来扶住,免得椅子倒下。“我抱你回家,去我那儿吧,让我伺候你洗漱。明天一早送回你那儿换衣服。”

    樊胜美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你那屋子,你醉到现在,臭!不去。送我回我那儿。”

    “回去立刻开窗通风,你先泡浴缸里,我换被套褥子,行吧?我不舍得你这么累还得自己倒水喝自己走路,你哪还有力气。”

    樊胜美听着舒心,可三十岁的女人有个原则性的大问题,睡前必须用各种油啊霜啊彻底卸妆清理,否则明天就得大花脸,可她那些油啊霜啊都放在2202的小黑屋,她今晚没福气享受王柏川的伺候。只能否决。

    路上王柏川休息一天,依然精力充沛,总是找话说,樊胜美懒得搭腔,闭着眼睛有听没听的。忽然想到她经常跟朋友们提起的戒条:不能嫁小生意人。若是永远不发达,女人不仅得自己辛苦工作一同养家,还得业余时间帮忙打理公司,若是终于苦拼出点儿成就,女人已经熬成黄脸婆,而这世上,多少掘金女闪着贪婪的眼光等着撬有钱男,男人在鲜嫩脸庞面前不堪一击,黄脸婆的劳苦功高完全不占一点儿砝码。而现在,她樊胜美不正埋头在通往黄脸婆的康庄大道上飞蹿吗?樊胜美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命也。

    幸好王柏川体贴。车到欢乐颂,王柏川一定要背起樊胜美。其实王柏川好几年没做重活,而樊胜美也并不娇小,怎么说都有九十来斤,王柏川背着人起身的时候直晃。总算他没晃倒在地,迈出沉重的第一步。

    虽然,樊胜美觉得宿醉之后的王柏川全身都是臭味,但此刻她趴在王柏川背上,全身心地托付给王柏川扛着,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心懒懒地随着王柏川的脚步一起一伏。

    “王柏川,我要你以后每个月都背我一次。”

    “嗯,强烈要求一星期一次,我明天开始举杠铃。”

    “嘻嘻,哪有这么讨价还价的,君子国呢。哀家恩准,一个月一次够了。”

    “我恨不得一天一次呢,一直背你到头发雪白。胜美,你即使头发雪白了,也一定是最美的老太太。”

    “我不要最美,我只要那时还是你心里的宝。”

    “别的不敢保证,唯有这件事,我大声发誓,樊胜美从十五岁开始,一直到……”

    樊胜美伸手掩住王柏川的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懂了。王柏川,你回去再洗个澡,太臭了,用我给你买的沐浴露。知道吗?”

    “好。我回去先整理一下今晚面试的记录,综合比较一下,打算今晚就给他们发出最终结论。明天开始又没时间了。说起来,最近忙是真忙,可越忙心里越开心呢。”为了让樊胜美高兴,王柏川特意再将自己说得积极点儿,语调更慷慨点儿,虽然他真的回去有事要做。

    “嗯,应该的。你好好做,我看着比什么都高兴呢。”

    但樊胜美是有原则的,再高兴,等王柏川又想以吻作别的时候,她连忙一手推开,臭,此事万万不可容忍。

    曲筱绡亲自开车将客人送到机场,又陪着吃了一顿死贵死难吃的机场晚饭,等延误的飞机终于喊可以检票,她才回家。她将车子换给父母,自己打车回家,累得蔫蔫儿地走进欢乐颂,就看到前面屎壳郎背牛粪似的一对儿。她将手插在裤兜里耐耐心心地跟着,听着两人假装很隐私的亲密话,一边不屑地做鬼脸。王柏川好奸哦,什么叫最美的老太太?老太太还能好看吗?掉毛的凤凰比草鸡婆都不如。但跟到大楼地下,见一个急吼吼地想吻,一个假仙一样地推辞,曲筱绡终于不耐烦了,“你俩,拉肚子好过便秘,懂吗?别憋着,快吻快吻。”

    曲筱绡一插手,两人只能分开。但曲筱绡不依不饶,“干吗不上了,怕我喊人捉奸抓你们浸猪笼?”

    王柏川只能道:“两个人手找好了,过几天上岗,以后你别再急死鬼一样催命了。”

    曲筱绡哈哈一笑,伸个千娇百媚的懒腰,“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先上了,你们慢慢磨蹭。这前戏够长的。”

    樊胜美只能当没听见,她再伶牙俐齿,也不愿往下三路走,尤其不能在王柏川面前乱说。“我也上去了,王柏川你回吧,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小曲你有什么要跟王柏川说的?”

    “有,但不能当着你的面说。王总,我明天找你去,咱关上门单独亲亲热热地说。”

    “那我等下跟帅得惨绝人寰的赵医生说一下,看他愿不愿意。”樊胜美拼出最后的力气,给王柏川使个眼色让走,自己挽住曲筱绡进大楼。

    “他太愿意了,他恨不得扔掉我。你们不知道都是我倒贴他,他每天找人假装打急诊电话才能摆脱我,好像他是他们医院最牛逼医生似的。”曲筱绡边走边与王柏川挥手告别,与樊胜美一起进了电梯。

    但曲筱绡再怎么说,都没人信她的。往往人越是敢说自己丑事,越意味着心中十拿九稳。

    电梯门将关未关之际,有人呼啸着冲进来。三人相对,都有些吃惊。进来的是邱莹莹,樊胜美一下子头皮炸了,今天没地儿发泄的邱莹莹是不是又出去找应勤的碴儿去了。可她今天真的无力再管其他事,因此只简单招呼一声:“小邱这么晚回来?”

    曲筱绡则拿眼睛斜睨一下邱莹莹,顺着樊胜美的话发挥开去,“是啊,没男朋友的人怎么这么晚回来?”说完才想到昨天邱莹莹闹的事,掩嘴已来不及,便翻一个白眼,面不改色悠悠地说下去:“可竟然还有人把男朋友反锁在家里,自己这么晚回家。这就是我。人为什么要工作呢?要是每天混吃等死多好。”

    邱莹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曲筱绡后面一句话拐了过去,她急急地与樊胜美打个招呼,忙辩解道:“等你到我这一天,你就会发现有工作多好,心烦的时候才有地方可去。”

    “你去你们店里了?”樊胜美小心求证。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希望就是这个结果,可千万别又是盯梢去了。

    邱莹莹摇头,“我去推销咖啡了。可惜……唉,我最近是不是运气特背,今天咖啡店里的人看见我都挺不耐烦。”

    几句话时间,电梯直上22楼,曲筱绡在电梯门开的当儿,像是自言自语,“我们最好走廊里放一面落地镜,进门出门都照照,是不是一张晦气脸。”

    “你说我晦气脸?”邱莹莹很快反应过来。

    樊胜美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隔在两人中间做缓冲墙。索性心一横眼一闭,任她们闹去,她回2202洗漱睡觉。

    “自己照镜子呗,出门做生意挂着个晦气脸晚娘脸,谁耐烦理你。不过,理解。”

    难得曲筱绡表示理解,邱莹莹忙诉苦:“是啊,我心里很难过很难过,我也想笑的,可笑不出来啊,我今天都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腿都走断了,不挂晦气脸还挂什么?”

    “我以前还真不理解你,要钱没钱,要色没色,还到处对人使脾气。自从我公司招来一个文员,弄堂小家子出身,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胆,从不怕饭碗被我敲掉,让她做什么都得看她脸色,我才开始理解你。”

    “我什么时候对你使过脾气,你怎么不说你从来都刁难我们?”

    “对,你没脾气,你真性情。”曲筱绡懒得再说,果断取消走廊培训班,打着哈欠回2203。

    2202里面,关雎尔哧溜钻进被窝,关上台灯,睡觉。她的卧室门口一片黑暗。樊胜美无法装睡,她还得勉强支撑着卸妆。等邱莹莹嘀嘀咕咕地回来,她便放弃克制,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哈欠,表明她非常累。邱莹莹本来一肚子话要跟好不容易见面的樊胜美说,见此只能放弃,樊姐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呢。她还特意提示了一句,“樊姐,洗手间你先用,我等你用完再上。你怎么累成这样儿啊。”

    樊胜美垮着脸说了声“谢谢”,叹口气,摇摇头。迟早,得变成黄脸婆。

    邱莹莹回自己房间去,见最里面关雎尔的房间已经一片黑,她很是失望,将包一扔,埋头趴在桌上,什么都不愿想。工作有个好处,被迫面对他人的时候,她没法想那个人。而现在,她跑业务累得脚底酸痛,欲想而无力,脑袋无法深入思考。可又怎么可能不想呢。闭上眼睛,都是他。

    樊胜美出小黑屋去洗脸,一眼就看见邱莹莹埋头桌上,她愣了会儿,硬下心肠走开,却不由得落下两行眼泪,冲开乳化后的卸妆乳,留下一道浅痕。一个人离乡背井出来打工,与朋友可以同甘,却不可同苦。即使朋友有心帮忙,可朋友照样自顾不暇,又能帮得了多少。总有一天,邱莹莹得明白这个道理。她今天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自顾不暇。

    曲筱绡站到2203门口,忽然头皮一紧,不晓得赵医生会拿什么话等着她。而她,今天已经没力气了。

    曲筱绡硬着头皮开门进去,见书房灯亮,她期期艾艾地挨了过去。但一道黑影也沿着书房门板移出来,旋即赵医生跟着黑影出现在门口。

    “猫,这么晚回来?飞机又误点?”“这年头飞机正点起飞才是异常。嗲赵,我要抱,累死我了。”赵医生将曲筱绡抱进书房,又张罗一杯水给嗓门有点儿沙哑的曲筱绡喝,才一起坐书房唯一沙发上。但曲筱绡先发制人,“我不要听批评,我很累。你看我的死鱼眼。”

    曲筱绡做出眼睛翻白的姿势,将空杯子放下,摔进赵医生怀里。摔得赵医生满是内疚,这不是他离席害的吗。于是本来想辩论的话都缩进肚子里。“对不起,我离席害你多奔波半天,我道歉。以后……尽量你别让我参加这种答谢宴,我也不给你添加麻烦,行吗?”

    “我让你参加答谢宴是给你添加麻烦吧?”

    “麻烦倒是不怕,我怕的是观念冲突,影响我们关系。小猫,你鲜活灵动,我一直在心里阻止自己出手改造你,你,也别勉强我。别扭来扭去,我们说正经事呢。”

    “你才不正经呢,早上是谁不让我穿露腰的衣服?还说不改造我。有些人做了不说,最阴险。”“那事不一样,那属于主权问题,没有商量余地。嘻嘻。”“可你每天假装正经,我只好假装不正经,我牺牲多大你知道吗。要不你以后嘻哈,不信你试试,亲身体验一下,为了一个人的正经,装不正经的另一个人承担可大压力啦。”“你总有歪理。”“这不是歪理,这是你说的什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你才想不开呢。

    说好了,以后我继续性感如花,你……”“你做如花?”“你才如花,你才如花……”赵医生被曲筱绡攻击,不禁笑道:“你跟那帮流浪猫一模一样,我下午给流浪猫做检查,挨了不知多少爪子,不得不去医院打破伤风针。你看。明天有人问起,我说是你抓的。对了,我放走所有公猫……”“嗳,怎么放了,要多休养几天。嗳,我要把它们找回来。”

    赵医生不得不揪住曲筱绡,“听着,是结扎,不是阉割,创口不大。两天消肿,可以自由活动了。你这态度太羞辱一个医生了。两只母猫还留着,拆线后再放。”

    曲筱绡愣了一下,确实,人家医生呢。但她依然强词夺理,“你是赵医生的时候,我当然信你。但你是嗲赵了,我就不信你了,古人老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着赵医生又是被她的歪理噎死,曲筱绡得意扬扬地想,虽然费了点儿劲,可好歹她扳回一局了。

    周一的大清早,22楼的上空照例是弥漫着“不想上班”的逆反。樊胜美被闹钟闹醒,钻在被子里拳打脚踢好几下,才将五官挤成一团,钻出被窝,但等她双脚一落地,即使穿的只是平底拖鞋,她立刻自然而然地收腹挺胸,姿态之自觉,仿佛活在狗仔队眼皮底下的明星。

    随后,是邱莹莹起来。邱莹莹见洗手间门关着,就顺手打开2202大门。正好见安迪拎着一袋菜从电梯回来。邱莹莹惊呆了,安迪不是应该拎面包的吗。转了一下脑袋才想起,安迪怀孕,大概要关注营养了。“安迪,你还这么早起?你怎么总是精神焕发的样子啊?”

    安迪看看自己,她满腹心事呢,怎么焕发了。只能顺口道:“你也容光焕发。”

    “我才不,我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四肢软绵绵的,就想倒下不动。”

    “哦,立刻找个体温计测量一下温度,你可能感冒了。多喝水,多吃水果。”

    “我不是感冒,没病,我只是伤心。我身上好像什么动力都没有了,不想笑,不想工作,好像也不会饿,只想睡觉。”

    安迪不知道邱莹莹心里闷得慌,现在只要逮着一个人就滔滔不绝地诉苦,她认真想了想,“你试试对镜子笑,像平时开心的笑,笑出声来,持续十分钟,听说是很好的减压办法。我以前的同事爱用。”

    “啊,真的吗?我立刻试试。安迪拜拜。”

    安迪回家快速上网查了一下笑的功用,觉得功效可能未必针对,但多笑应该也无妨。她便开始烧丰富的早餐。冰箱里有包奕凡昨天一天搜罗来的信得过的肉禽蛋鱼虾,以及包家出钱请人专门种的无农药蔬菜,由包奕凡派人送来。安迪自己又去菜市场买些绿叶菜,她得开始孕妇生活。好吃不好吃无所谓,只要营养满足就行。于是,她煮出一锅含有鳕鱼片、牛肉丝、大虾、菠菜的荞麦面。鳕鱼早已融化在面汤里,汤色很是混浊,可有大虾与菠菜撑着门面,照样有红有绿,很是勾引食欲。味道?很好!当然是安迪自以为是的好。

    几乎是吃一口,内心祈祷一句,希望这些后天的营养能帮助她变出一个健康正常的宝宝。

    孩子三岁之前,她将一直揪心。而她,愿意舍弃自己无牵无挂的生活,整整揪心这三年零九个月。工作照做,而工作间隙,她换作大量阅读妇产专业书籍及营养学书籍。

    但安迪传授给邱莹莹的对镜大笑治愈法害惨了关雎尔。邱莹莹虽然心中觉得安迪高不可攀,对之一直敬而远之,可只要安迪传授的方法,她立刻奉为圭臬,回屋都不急着洗脸刷牙,展开镜子便开始练习。她找出电脑中存着的照片,找出笑得很灿烂的,放大到全屏,看一眼镜子,看一眼电脑,认真模拟真实的笑。可她不是演员,又加心头郁积,她的模仿笑便透出丝丝诡异来,吓得刚刚睡醒的关雎尔毛骨悚然。

    关雎尔赶紧穿好衣服,偷偷下床找到樊胜美,“樊姐,小邱没事吧?”

    樊胜美也是被邱莹莹笑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在邱莹莹再度响起的洪亮笑声中,她担心地瞅瞅邱莹莹为隔音关上的卧室门,一边画着眉毛道:“我赶着上班,时间来不及了,你赶紧去敲门,我还能看她一眼,如果不行,立刻请隔壁赵医生。”

    关雎尔胆寒,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才刚举手欲敲,忽然门里又传出“哗哈哈哈哈”的大笑。关雎尔吓得赶紧逃回樊胜美身边,“我还是去敲2203。”

    “去吧,唉,我去敲,你都还没洗脸呢,快洗脸。”

    樊胜美放下画了一半的眉毛,跑去2203敲门。赵医生起得不晚,他一听说隔壁有情况,赶紧睡衣外面套上风衣。而里面的曲筱绡一听急了,让赵医生慢点儿,她要一起去看邱莹莹究竟怎么发作。她都来不及换下性感真丝内衣,直接拉开衣帽间套上羊绒大衣,跟着赵医生冲出去。在走廊里,他们就听见又一阵怪笑声爆发。即便曲筱绡都严肃起来,难道前天盯梢是发疯的前兆,而今天正式发作?赵医生牵头,后面三女将跟随,终于敲响邱莹莹的门。邱莹莹打开门就惊住了,“我真没感冒,安迪跟你们说什么了?”赵医生道:“你刚才笑得很有意思,让我想到一个医疗案例,你能不能再笑一个?”曲筱绡忙将赵医生拉后一步,以免靠邱莹莹太近。樊胜美与关雎尔都躲在赵医生身后,担心地打量邱莹莹。

    邱莹莹不由得扭捏了。对着镜子笑可以,对着赵医生这个男人笑却很有障碍。正好抬眼看见赵医生被曲筱绡捣蛋扣乱了的睡衣纽扣,她不由得多留意了一下,心说这人怎么纽扣都扣不好。她对着赵医生伸手,正准备指出睡衣纽扣的谬误,曲筱绡以为邱莹莹失心疯,当众对她的嗲赵动手动脚,顿如母豹出山,猛扑上去,将邱莹莹双手拗到身后,成功保护了她的嗲赵。痛得邱莹莹一声号叫。而曲筱绡大声喊:“都别站着,给我绳子,长筒袜也行。不绑住她路上麻烦。”

    樊胜美直觉不对劲,忙上去抱住又是痛骂又是乱扭的邱莹莹,“小邱,认识樊姐吗?赶紧说一声。告诉樊姐你心里不舒服,为什么笑。”关雎尔已经跑进她的房间找长筒袜,手忙脚乱地打翻一只抽屉。

    邱莹莹腾出痛骂曲筱绡的嘴巴,快速解释:“我当然认识你们,你们想干吗?安迪刚刚教我这么笑,怎么啦?你们都疯了吗?”“安迪教你?什么时候教的?”“就你还在洗手间的时候,她买菜回来。”樊胜美一脸尴尬,“还真是。我隐隐有听到声音,但听不真切。”曲筱绡一听,赶紧撒手,“靠,以后别这么笑,还以为你失恋失疯了。靠!

    但无论如何,我最勇。”“毫无疑问。”赵医生倒是不怕当着大家的面奉承曲筱绡。于是曲筱绡踩着猫步扑进赵医生怀里,两人缓缓退场。邱莹莹捏着疼痛的肩膀,愣愣地看着大家,“到底怎么回事?”樊胜美才想起她上班在即,都来不及解释,抓起包换上鞋子就冲出门去。浑然不觉脸上还有一条眉毛没画。烂摊子扔给关雎尔收拾,但关雎尔此时接到谢滨的电话,谢滨说外面下雨,要不要他接送上班。关雎尔的脸在邱莹莹的注目下,红了。

    好几个现实问题在关雎尔脑海中一闪而过:安迪义务送她上班半年多,她不可以在不事先与安迪讨论的前提下就上别人的车;她的公司上班时间不早,也经常不需要准点,而谢滨的不知如何,这需要事先讨论;她所居住的欢乐颂在谢滨上下班路线上,可以顺路,还是谢滨需要绕一大圈才能接上她,若是后者,显然不能麻烦谢滨绕远路。即使她也想到樊胜美说的“态度要坚决”,依然很遗憾地对谢滨说了抱歉。

    邱莹莹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此重大新闻都让她差点儿忘了大家刚才把她当疯子看待,等关雎尔通话一结束,她就忙不迭地问:“同事?血泪经验告诉你,不能发展办公室恋情。”

    “不是同事……”

    “同学!像你这么宅的人,除了这两种人,还能找到谁,你又不肯相亲。”

    “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只是普通熟人。”

    “你我不是樊姐那样的美女,才没有普通熟人愿意大清早送上门来让搭车。也不是安迪,人家是有求于她。总之人家不会没目的,你也脸红了。刚才为什么你也拿我当疯子?”

    “对不起,可你笑得太可怕了,我连敲门问你一声都不敢。我去洗脸刷牙。”虽然关雎尔明知自己不是美女,也手中没权,可被邱莹莹这么说出来还是怏怏的。本来她想道歉的,这下放弃。

    “是安迪教我的,安迪应该不会……”

    关雎尔只能止步,连忙抢断:“安迪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害你,你回忆一下她有没有让你恐怖大笑。”

    “好像没有,她只是让我对着镜子笑,我就找到笑得最酣畅的照片来模仿了。好吧,误会,误会。得,洗手间又被你后来居上了。但好像还真有点儿效果哦,本来一直有气没力的,现在活泛了许多。我再去笑会儿。”

    关雎尔对着镜子只会翻白眼。

    跟着安迪上车时,关雎尔收到樊胜美发来的短信,让她提醒安迪,习俗是怀孕三个月之内别到处宣扬。关雎尔读给安迪听,安迪先问一句:“有什么依据?”

    “我早知道你肯定问这句,但比我设想中少了‘科学’两个字。嘻嘻。我问问我妈。安迪,这包小零食送你上班吃,我有个同事也是孕妇,我看她无时无刻不在吃东西,我想你可能也需要。”

    “啊,太好了。我今早也看到孕妇贪吃这一条,还准备晚上去采购呢。谢谢。你们都真好。”

    “小邱早上……听说是照着你的说法,对着镜子笑,笑得很可怕,我们都以为她疯了,小曲最猛,扑上去就要把小邱捆去医院,幸好后来说明白了。还好小邱不是个计较的人,也没怎么放心上。”

    “她最近又走火入魔了。希望她早点儿走出来。还有几个有关怀孕的问题请你帮我问问你妈妈,包括习俗。我已经整理了发到你的邮箱里。本来应该问包奕凡的妈,可他妈太爱插手。”

    关雎尔担心地道:“我妈是文科中专生,可能她的答案有很多不科学的内容,甚至迷信的,要不要紧?”

    安迪的脸红了,“我现在什么都愿相信,原则是用科学指导做什么,用习俗指导避免什么。我现在允许自己软弱一下,怪力乱神一下,因为我正面对一个最大的不可知。我需要用尽一切办法填补心虚,只要是力所能及。”

    关雎尔当然不知道安迪最大的心虚是什么,“也是哦,关系到宝宝的一生呢,谁都不敢大意。要是包总在身边就更好。”

    “他还是不在身边最好,要不然我压力更大。”

    “不会啊,两个人分担压力才好呢。你是独立惯了,大家都说,女人怀孕是最需要大家关怀的时候。”

    “我大概是普遍性之外的特殊性。”安迪终究是不敢说出来,拿话盖了过去。

    曲筱绡却在这个时候接到包奕凡打来的电话。她有点儿想不出为什么包奕凡主动打电话给她,即使有什么事,让安迪转告一下就行,打电话给老婆的闺蜜是忌讳,包奕凡不会不懂。所以一般这种莫名其妙的来电绝无好事。因此曲筱绡接通电话,便正大光明地抢先打招呼表明关系,“哈,包总,早上好。恭喜要当爸爸了,什么时候让我们吃糖啊?”

    “谢谢,呵呵,求你帮忙来了。我暂时不可能陪在安迪身边,希望你帮我照看着点儿。”

    “这是应该的,我家赵医生也已经给安迪找了几本专业书籍,我也在使劲想呢,怎么帮助才好。要是包总有指示就更好,我可以偷懒了。”

    “怎么敢指示啊。我想请你帮我通风报信。你知道安迪很独立,反感我拿怀孕来阻止她出差,弄不好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可现在她身体不允许啊,我得看着她点儿。请你帮我个忙,每天知会我一声她在不在海市,发条短信就好。非常非常麻烦你,可我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行。这次为了安迪,不敲你竹杠。今天就开始,早上安迪把我们22楼搅得鸡飞狗跳,杀伤力太强悍了,哈哈哈。”

    曲筱绡跟包奕凡说完电话,却忍不住好奇地问正开车的赵医生,为什么包奕凡担心安迪出差,难道孕妇如此折腾不起?赵医生道:“等你有了我也不让你乱出差,旅途上很多事不可控。而且,包总应该还担心飞机上的x射线吧。”

    “听上去好甜蜜哦,包总是个豆沙包呢,甜心。但!我更不敢怀孕了。什么都可以,被你们管是万万不可以的。”“我会很科学,不会让你觉得受束缚。”“科学的更要朕命!”而安迪才到办公室不久,正跟助理说事儿呢,桌上座机响起。她拿起来一听是包奕凡,就说了声“我五分钟后打给你”,挂下继续做事。等助理走后才用座机打电话到包奕凡手机。“你还真查岗?”“不放心,就怕你忽然想不开,又不肯找我分担,只钻着牛角尖想着跟我分手,一个人逃回美国去。到时候我还怎么找得到你。”“昨晚在机场已经答应你好几遍了,让你别担心,我不会离开,我欠老谭的人情大了,不能说走就走。”“好吧,但你也得答应我,记得时时跟我分担。别大事小事都自己消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我们三口之家。明白吗?”“明白。您老还有什么吩咐?”“早上有不舒服吗?吃什么?没再去跑步吧?”“跑步改散步,散步去菜市场,来回正好四十五分钟。烧了一碗面,你还没看微博吧,我都发在上面了,包括配方。很好吃,营养也很全,一点儿没孕吐。”

    早上时间紧,两人说会儿就结束了。安迪盯着座机想了会儿,致电谭宗明手机。果然,谭宗明的手机占线。安迪很怀疑,这个占线电话正是包奕凡所打,包奕凡应是找老谭勾兑,解决他的揪心问题。可安迪不禁苦笑,她还真是抱着偷偷潜逃的心呢,她真的不敢面对,尤其是不愿让包奕凡出现在孩子降生的第一时间。她怕。包奕凡真懂得围追堵截。

    而关雎尔才到办公室,就收到谢滨的短信。“兴奋啊,需要告诉朋友一同分享。上班接到通知,我被临时调到刑大,参加一个重要行动,终于让我参战了!我这就要出差。本来是打算今晚一下班就守在你们公司楼下,请你一起去酒吧听歌,看来只能拖后。我将听着theprotagonist的zoroaster,揉一团黑暗世界的乌云为隐蔽,一拳一拳摧毁邪恶。请祝我凯旋。”

    关雎尔很想也用一首曲子来祝谢滨凯旋,可一时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曲名,无数文字在脑袋里闪回,从小学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此时着急要用却一个都不愿蹦出来。想了好一会儿,又怕那边等急了,草草写了一条,“恭喜得偿所愿。等你回来,请你去我小区附近的酒吧喝庆功酒。”那酒吧,是谢滨前天吃晚饭时提到过,据说很不错,关雎尔记在心里了。关雎尔清楚这是许诺,但她坚决地许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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