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的歌声空灵婉转, 是难以用言语描绘的绮丽。这来自深海的魅惑之音，能轻而易举勾动人的心弦，挑起人心里的欲念和向往。

    许多船员都痴了, 他们呆呆地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驻足聆听, 在歌声停息的间隙, 丢了魂一样朝鲛人的方向走去。

    几个在甲板上修复桅杆的船员突然眼神发直，翻身落入海面, 不管不顾地游向鲛人的方向。

    也有一些心神脆弱的船员, 在反复挣扎之后，还是不敌那股诱导的力量, 失去了理智, 殴打自己的同伴。

    叶衔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在他耳中, 鲛歌就是一段难听的嘶哑旋律, 只是鲛人的神通使然，让歌声成为害人的利器。

    这个鲛人本就是红衣级别，加上船员们经历过漩涡和风暴，大多身上带伤, 筋疲力尽, 因此更容易心神失守。

    原本平静下来的水师又陷入了动乱。好在都指挥心智颇坚，有条不紊地指挥, 让人控制住失控的船员, 并义无反顾地让船继续前行。

    离鲛人所在的区域越近，失控的人越多, 连有些玩家都出现了动摇的迹象。

    没来得及拦住的船员神色狂热的跳进海面, 游到一半就沉了下去；被捆住的船员就死命咬身上的绳子, 疯狂扭动。

    先前的伤亡人数还没清算出来, 这下又减员一批。

    船终于行至鲛人附近。

    鲛人在礁石后，不闪不躲，抬起雪白的脸，看着船上。她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眼珠、嘴唇、头发，白得好像在发光；五官惊艳绝伦，缺少血色，有种剔透的美感；半垂于海水中的鱼尾，也是珍珠一样的白色，尾鳍像是层层叠叠的轻纱。她就是美的化身，被上天钟爱的宠儿，能令人疯狂的祸根。

    而后，船上的炮火齐齐对准了鲛人。面对如此绝色，也能毫不容情地展现出硝烟与铁血的意志。

    鲛人停下歌喉，露出一抹楚楚可怜的笑，在预热好的火炮下显得尤为脆弱。

    都指挥派人上前抓捕时，鲛人也没有抵抗。她顺从地被关进特制的水箱，隔着厚厚的木板，透过顶部的小口安静地盯着外面的人。

    鲛人先前唱歌导致十数人死亡，说明她是有危险性的。现在被抓捕时毫不反抗，倒是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顺风顺水的抓到了鲛人，船只就应该返航了。

    水师百废待兴。驶离无回海的过程中，户部郎中已经算出了伤亡数。

    原本承载两百人的巨型福船，现在少了六七十人。先是鱼人导致的失踪，再是鹏振翅将甲板扫荡一空的灾难，还有在天旋地转中被活生生撞死的人……

    这个副本没有各种烧脑的难题，到目前为止都源于外界的不可抗力。这样难以预料的灾难，反而更令玩家们为难。他们拥有的道具和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好像都成了摆设。

    玩家也有在风暴中被淘汰的。相较于七星的难度，这淘汰的几个玩家放在二十人里面也不算什么。所以，接下来一定还有更多的危险。

    好奇的玩家们频繁去关押鲛人的房间看，又像受到蛊惑一样满脸恍惚的离开。实际上，鲛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她不唱歌的情况下，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不过多久，某个玩家的房间忽然爆发出争吵。

    大部分玩家都被吸引了过去。

    争吵的二人，一个样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大约是个普通上班族；另一个青年留着半长的头发，神情忧郁，有种艺术家的气息，平时常常找不到人影。

    中年人又惊又疑地高喊：“你为什么有鲛人的画？”

    青年闷不做声。

    僵持片刻，中年人对摸不清情况的围观玩家说：“从第一天开始，他就时不时偷偷看一张画，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还以为是他的模特，直到刚才看到鲛人，我才想起来，画上的根本就是一个npc！”

    玩家们看看青年又看看中年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偷偷画了鲛人？”

    “重点错了！你们好好想想，游戏第一天我们都没见过鲛人，他是怎么画出来的？”中年人指着房间里的床铺，“他之前都藏在枕头下面，不信你们让他拿出来！”

    玩家们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如果是真的，就说明他早就认识鲛人npc……他是怎么认识的？”

    “不会是混进我们当中的npc吧？”

    “滕风，你最好把画拿出来解释一下，你跟鲛人是什么关系？”

    青年滕风又沉默良久，才在一众半信半疑的玩家逼迫下开口：“我不是npc，我确实是个玩家。”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因为一个道具bug，被迫反复进入这个副本，不能尽早通关八星本脱离游戏。”

    听到这句话，玩家们先是愣了愣，然后隐蔽地交流了几个眼神，将滕风围得更紧。

    滕风摇摇头：“没用的，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每次进这个副本，发生的事都不一样，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告诉你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不好玩家们有没有相信，当中一人亲切地拍拍滕风的肩膀：“不要紧，你继续说。”

    滕风眼神有些恍惚：“直到我看到了我的缪斯。我每次看到她，心中的灵感都会迸发。我实在忍受不了，就把她画了下来，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看到她。”说到后面，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异常。

    他的表情跟被引诱的船员一样，狂热、痴迷，眼神却并不疯狂。他就跟谈及心爱的姑娘一样，眼中有难以掩饰的迷恋和爱意。

    他这副样子彻底让玩家们迷惑了。

    “要不……你把画拿出来看看？”有个玩家提议。

    滕风拿出画，不愿交出去，只给玩家们匆匆看了一眼。不过这一眼就能肯定，确实是正关在水箱里的鲛人。

    “不是，兄弟，你还对一个npc产生感情了？”玩家们感到不可思议，“你说她给你灵感还能理解，不过看样子，你怎么有点……”

    “这有什么？”滕风不以为意，“缪斯与爱情并不冲突。”

    “但她是个npc啊？也许是一段数据，也许是什么别的东西，但绝不可能是人啊？可能她根本就不存在呢？”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滕风又露出一个忧郁的表情，“我不需要她的了解和回应，能看到她就很不错了。遗憾也是一种美。”

    玩家们互相看了看，都感觉有些难以言喻的荒谬。现实世界爱上什么奇怪东西的人都有，何况这是诡异的游戏世界，这么一想，滕风的表现也卜算特别奇怪了。滕风喜欢上一个外表美丽的生物，总比那些挑战人类承受极限的恶心东西强。

    有人小声嘀咕一句：“唉，副本压力太大，可以理解。”

    “那你对鲛人了解吗？”滕风是个经历过多次副本的老玩家，总会有一些特殊的好处。有玩家想到这一点，问道。

    “她喜欢唱歌，只有在海上，她才能自由的唱歌。”滕风说，“她也喜欢观察我们，每次有人经过，她都会从水里浮起来，悄悄的观察我们。”

    “不是问你这些。”那玩家无奈地说，“她除了唱歌，还有什么攻击手段吗？”

    滕风微微一笑：“她能控制我的心，让我为她焦虑，为她欢喜。”

    玩家们：“……”好吧，应该是问不出来了。

    不过，走到这个地步的，谁也不是蠢货。他们个个很好说话似的放过了滕风，暗地里早已交换过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知道滕风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跟着滕风做选择，应该是没有错的。何况滕风前几天几乎没出过房间门，悄无声息地躲过了大小灾难，可见他究竟知不知道未来发展，还有待商榷。

    聚在一起太长时间不好，玩家们纷纷散开，滕风抱着他心爱的画去了鲛人所在的房间。

    刚巧他的身份是画师，找个来画画的理由，也没有npc会驱赶他。

    刚刚在人群中旁听了全程的傅承秋，来到叶衔冬的甲子房，看见叶衔冬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星盘。

    傅承秋问：“你都听到了吧？”

    叶衔冬没说话，点点头。

    傅承秋轻松地笑起来：“这次副本问题这么快就暴露出来了，也是难得。”

    叶衔冬：“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

    “那怎么可能？他绝对知道副本危机设置，只是他不说，也没人能强行撬开他的嘴。”傅承秋在叶衔冬对面坐下，“他这么早就暴露，要么说明他是个蠢货，要么他就是故意的。”

    叶衔冬平静地说：“不管怎样，副本结束之后，我就会把他带走。”

    傅承秋：“带到哪里去？”

    叶衔冬：“带到研发部，让他们清除道具bug。”

    傅承秋玩笑道：“什么道具这么厉害？和绑定手环有得一拼了。”

    时隔这么久，傅承秋提起绑定手环，叶衔冬再没有露出不愉的神色。要不是绑定手环，他们可能早就断了交集。也算是阴差阳错。

    叶衔冬说：“拜你所赐，现在商城没有永久绑定道具了。”据碧落所说，研发部在永久绑定道具的问题上讨论了很久，到最后也没个定论。想到这玩意其实鸡肋，干脆永久下架——反正整个商场也没几个。

    傅承秋挑眉一笑，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但是我们有契约。”

    叶衔冬眼神闪了闪。他问：“你就这么在乎契约？”

    傅承秋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衔冬：“当然，不过我最在乎的不是契约。”

    叶衔冬看了傅承秋一眼。这一眼很复杂，傅承秋自诩七窍玲珑也有些看不透。

    傅承秋头一次产生了状况外的茫然。事情似乎开始不受控制了。

    他以为叶衔冬会接着问“那你最在乎什么”，他就可以插科打诨地回答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顺便夹带一些不好说出口的私货。

    但叶衔冬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滕风为什么会喜欢鲛人？”

    傅承秋挺直腰背，斟酌片刻，才开口：“喜欢这种东西，与身份无关。只要是真心的，不管对方是什么，都会持续下去。”

    叶衔冬：“滕风对鲛人并不了解，他喜欢的应该只是鲛人的脸吧。”

    “我承认，人类是视觉动物，我也不知道滕风有几分真情……如果是我，我最在乎灵魂。”

    叶衔冬垂下眼皮：“那……人类也可能会喜欢上厉鬼？”

    “厉鬼曾经也是人。”傅承秋紧紧盯着叶衔冬，想从叶衔冬脸上看出些端倪，“当然有可能。”

    “那你呢？”叶衔冬的声音很轻。

    傅承秋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当然也有可能。”

    “这个副本结束，我们的契约就到头了。”叶衔冬说。

    傅承秋呼吸猛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