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2年4月初,夏牧雨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知青的生产队,来到县筑路工程队当了民工
她背着行李,提着洗漱用具到工程队总部报道完毕,站在道边上等着分配住宿的地方。
“你是哪个队的?”一个小个子姑娘提着行李问夏牧雨,“是知青吧?”
“是、是知青。你呢?”
“当然也是了。怎么样,我们住在一块儿好吗?”她热情地说。
夏牧雨特别高兴,居然有人找着跟她好,好久没有这种被友情拥抱的感觉了。“一言为定。”伸手与她猛击一掌。
“我叫郝欣晴。姓‘郝’的‘郝’欣喜若狂的‘欣’晴天不下雨的‘晴’。跟‘好心情’谐音。”她风趣地作了自我介绍。
“我叫夏牧雨。‘夏天’的‘夏’放牧的‘牧’阴天就下雨的‘雨’。”
“哈、哈哈、哈哈哈。”牧雨的自我介绍逗乐了小个子姑娘,她们俩大笑起来。
牧雨下乡四年,一直在干重体力农家活计。手上结满了硬趼子,脸颊晒成了赤红色,肩膀头上磨出两大块厚厚的肉趼,四肢结实而健壮。浑身上下洋溢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就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农民了。
“唉,你是怎么看出我是知青的。”牧雨好奇地问她。
小个子姑娘围着她转了一圈,神密兮兮地说:“人的服饰是一种语言,生活其中的人就有了表现自己特质的文化符号。别看你都快晒成非洲人了,你穿的可是制服,就连膝盖上那两块大补丁也是用破制服兜儿补上的。”她边说俏皮话边把牧雨的衣服揪着翻看。“别以为你‘下雨’我‘晴天’就看不清楚你了,你就是成天下暴雨我也知道你是谁。”
听她这么一说,牧雨这个乐呀。有多久没这么高兴了,笑神精都快萎缩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还会笑得这么灿烂。
“唉,我说‘好心情’,那你说我是属于哪种符号?”牧雨没笑够,还想让她逗乐。
“你……嗯,让我想想看。”她用手指敲着头,示意自己在动脑子。“你看看自己,再看看我……”她卖了个关子,不肯马上告诉她。
牧雨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灰。深灰色的带着四个口袋的上衣,肩膀头已经被扁担磨成了灰白色。浅灰色的落着补丁的破裤子,脚上是双高腰农田鞋,虽然是绿色的,由于使用过度,已经变成灰色的了。
“我有什么看头,一身的破烂,真看不出属于什么文字符号。”牧雨丧气地说。
“你别光看自己,还要看看我……”她双手伸展开,摆了个优雅的“大”字造形。
她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牧雨小几岁。头上梳着一把抓,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她上身穿着浅绿色的小开领上衣,墨绿色的裤子,脚下是双草绿色的解放鞋。
“你是说……服饰语言与颜色有……关?”牧雨猜测着说道。
“一大批身着绿色‘顿号’灰色‘顿号’还有蓝色服装的城市知青,志愿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刻准备着做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她大声地朗诵着,加重语气地念着“顿号”。
“噢,明白了,是我们这些个‘顿号’组成了老三色,形成了当代社会服饰的主流。”
“说的太对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们再次大笑起来。
许多时候人并不需要做太充分的准备,就会意外地收获友谊,为自己的人生旅途增添意想不到的快乐。
晚上,两个初识的好友睡在了一条土炕上。
窗外,奇姿雄态的云彩被镶入窗框,并以守望者的姿态梦幻了天际。夏牧雨看烦了窗框里的图画,翻了个身将自己平铺在炕上,两眼微合。
“你怎么还没睡?”郝欣晴也翻了个身,凑近了问。
“睡不着,可能是换了新地方不习惯。你呢?”
“也睡不着,脑子里像个电影院,一直在放映电影。”
夏牧雨“卟哧”笑出了声,“你真逗,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自己改装成电影院了。”
“说正经的,你下乡几年了?”郝欣晴推了她一把问道。
“公元1968年秋天下来的,到现在四个年头了……。”牧雨双手枕在脑下,望着透过云层撒在房顶上的散碎月光幽幽地说。
“知青们一个接一个地都回城了……。”欣晴长出一口气不无伤感地说,“好想回家呀。”
“你为什么没回城?”牧雨一骨碌爬起来,半撑着身子凑到欣晴的脸前问。
“有意思,我刚想问你,你到先问起我来了。”欣晴说,“看来我们俩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何以见得?”
“就凭到现在还没回城。”她说的很自信。
“……你愿意先说说你自己吗?”牧雨问的有些犹豫,“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她重新躺回到自己的铺上。
一块乌云飘了过来,瞬间就蒙住了月亮。顿时,视线在昏暗中被剪短了。“你真想听吗?”深暗之中响起郝欣晴的声音,口气沉重到与她那张娃娃脸极不相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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