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从瓦工班的休息室里透出来，被窗户框分离成散碎的光柱，撒在院子里，溅起一片光的涟漪。

    今儿下午房管所召开了春季房屋维修大会战动员大会。会后，瓦工班召开了班组工作会议，安排布置今春的重点工作。今年，所里管辖的房屋又多了五栋火炕上楼，住户由原来的一万二千多户增加到一万三千多户。维修的任务重了，人手却没有增加，这就意味着维修工作需要加大劳动强度。这次春季大会战，瓦工班的任务最重。归属管理所大修、维修范围的那所医院的房盖常年漏雨，需要大修；托儿所的墙壁渗水，重新粉刷室内要大修；一大片近三千户小平房已经到了大修期，火炕要翻修、门窗要刷油、房盖要换瓦；分散在居民住宅区里的几十个破烂不堪的公共厕所，残破到非修不可的程度。同时，每天还要应付报修的用户。这么多的大修、维修工作必须在雨季到来之前完成。现在是五月初距离北方六月份的雨季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同志们，今年的春季维修工作，工期紧任务重，我们要多出勤出满勤加班加点的干才能完成。目前还是春天，雨水不多，再过俩月可就麻烦了。”平时不善言谈的班长刘贵玉师父用破风帽为自己煽着风，不厌其烦地向自己手下这六十多号人马做会战前的政治动员工作。他反复讲完这几句话，就没词了，不知道下面该再讲什么。于是，他挥了挥手说：“我就先说这些。下面让副班长高役寒讲具体的分工事项。”他对坐在身旁的爱徒说：“役寒呀，再跟大伙把分工讲清楚，明天一大早就争取到工地开始干活。”

    高役寒站了起来，掏出一张纸展开说：“现在我把具体分工念一下，不清楚的地方大家伙再提。”他抓下头上的帽子学着师父的样儿，上下煽动着。“瓦工班现在暂时打乱分成五个大修小组。下面我念一下具体分工和各组负责人。第一组由赵洪海师父负责，大修、维修已经到期的平房。第二组由李德成师父负责，大修医院。”说到这儿，他转身对刘师父说：“师父，你负责第三组，大修托儿所。

    “没问题。”刘师父说的很干脆。

    高役寒转回身，重新面对大伙说：“好，每组是15人，连同组长是16个人，赵师父、李师父、还有刘师父各领一组，共计48人。瓦工班共计64人，除去48还剩下的16人。剩下的这些人中由曾书悦挑选出5人负责维修公用厕所。我领着其余9人负责修理靠大马路的那几栋问题最多的火炕楼。”他把已经写好的人名单分发给三位组长。“这是各组人名单，拿好了。”等到那三组人员都被各组负责人招呼到一起之后，他对坐在剩余人群之中的曾书悦说道：“你从这16人当中选人吧。”

    瓦工班的曾书悦，比高役寒大4岁，今年28。他虽算不上老师父，但干起瓦工活计来，却并不比老师父差。所以每逢大会战，瓦工班都会把他跟老师父放在一起考虑。曾书悦，江苏南京人。小时候，随着搞冶炼工作的高级工程师爸爸来到这坐北方小城。1957年他正在读初中，爸爸被打成了右派。上大学的路被堵死了，初中毕业，他放弃考高中，考取了技工学校的电工专业。毕业后，按理应该分配到电工班，可是后门太多了，他只好当了瓦工。

    他1、78米的高桃身材轻奇健硕，彼具南方人的文雅气质。平时，镶嵌在单眼皮里的一双眸子总是笑眯眯的，和清瘦白净脸上蚕卧的一对剑眉遥相呼应，不时会猛然射出奕奕之光。他平时言语不多，却总能在必要时语吐惊人。他很聪明，学什么像什么。老师父们都说，这小子学瓦工白瞎了。可是他却想的很开，无论干什么都挺像模像样的。尽管出身不好，却赢得了大家的信赖，一有什么大事难活总会想到他。

    小曾师父今年已经28岁了，连个团员都没混上。团章规定28周岁是退团的法定年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永远被关在了**青年团的大门外。他没有成家，至今也没找着对象。其实，所里许多师父、他的同学和朋友都很关心他，帮忙说了一个又一个对象，可不知为什么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于是，人们传说他有对象。

    “我可以随便挑选人吗？”曾书悦问高役寒。

    “当然。瓦工班个个都是好样的，随你挑。”

    “那好，我可就不客气了。”他抬眼向人堆里扫视。

    “黄志宏”“到”、“方刚”“到”、“裴景文”“到”、“张纯正”“到”，他连续点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之后，停顿了一下，用手指比划着继续找人，突然他大声叫到：“夏牧雨”。

    夏牧雨坐在人堆里，猛然听到喊自己的名字，虽然有所震动，但没太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神情惺忪地透过人群缝隙往外看，竟然忘记自己就是夏牧雨了。

    “夏牧雨，夏牧雨来了没有？”小曾师父看没人答应，继续问道。

    连着几声“夏牧雨”，才把她叫醒过来，赶紧站起来大声喊：“到”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

    “你藏起来干吗，害的我差点把你漏掉。”小曾师父跟她开了句玩笑，引起一片笑声，她红着脸坐回原处。

    他转向高役寒说：“我就要这五个人，四男一女，怎么样？”

    房产管理所的女职工不多，因为劳动强度大，大部分的女职工被分配到油工班、办公室和电工班。瓦工班的女工只有夏牧雨一个人。

    与夏牧雨同期回城的知青，大多数分配到了医院，少数去了市公交公司。夏牧雨是“走资派”子女，她的档案被放进“白色”另类里。所以，她被特殊分配到房管所瓦工班当了力工。

    “你选的都是最好的。”高役寒不无惋惜地对曾师父说，“只是夏牧雨不能派给你。”他说到这儿，将声音放低，只让他们俩人听得清楚。

    “为什么？”

    “女孩子修厕所不太合适吧？”

    “……也对呀，可是……”小曾师父还想争取。

    高役寒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说：“下次吧。”他转过身冲着夏牧雨说：“夏牧雨过来一下。”

    夏牧雨马上走了过去。

    “明天，你跟着我干活。”高役寒对她说。

    “小曾师父选中我了呀。”她纳闷地问。

    “他那组的活儿不适合你干。”他强调着。

    “为什么？”她又问。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不适合就是不适合，没有什么为什么。”他很强硬。

    “我，还是跟曾师父干吧。”牧雨固执地坚持着。

    “你……怎么不知……”他刚要数落她，但还是收住了口。

    “夏牧雨，役寒是为了你好。修公用厕所……确实不太适合你。”曾师父解释到。

    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平静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怕脏……在农村手抓粪的时候，一把就抓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白森森地还在蠕动呢。”她的手伸着，好像真的有团蛔虫在手里。

    “役寒，我看还是让她跟我干吧。她，准没问题。”曾师父对她很有信心。

    高役寒不再说话。他扭转身，对正乱作一团的人们喊道：“喂，大家静一静。”待到人们安静下来之后，他对大伙说道：“这次大会战，工期是一个月。我们一定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彻底完成春季房屋大修、维修任务。大家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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