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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四)

    屋檐下的雨连成了雨幕,砸在炉灰碴铺的地面上发出“噗噗”的爆裂声。

    夏牧雨冒雨在院墙角的黄土堆上挖了一筐土,快步跑回屋倒在煤池里。炉眼中的火正旺,坐在上面的水壶“滋、滋、滋”地冒白烟。她赶紧放下煤铲,顺手拿过暖水瓶。

    “牧雨,快来呀。”

    听到喊声,夏牧雨灌完暖水瓶急忙进了屋。郝欣晴正蹲在地上左手里抓着一只鸡,右手端着汤匙往鸡嘴里灌药呢。病鸡的翅膀被她抓住了,两只爪子奋力挣扎,整个身躯在欣晴的手里抽搐着,怎么也灌不进去药。

    “我来。”牧雨放开病鸡,让它爬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尔后,边抚摸着它的毛边轻轻掰开鸡嘴,欣晴趁机把汤匙里的药水慢慢顺了进去。

    “你还真行。会养鸡,还会给鸡治病。”欣晴一挺腰,从地上站了起来。红艳的毛线衣突显出脖颈的白晰,充满张力的脸颊不经意就渲染上了亮丽的色彩。

    牧雨小心地将病鸡放回窝里。“我家曾经养过一大群鸡。有已经下蛋的大母鸡、拖着破烂不堪的羽毛专爱在煤堆里打滚的半大鸡,还有抖着浑身绒绒毛,“唧唧唧”地叫着在菜地里爬土捉虫吃的小雏鸡。”牧雨闪亮的双眸因对美好时光的回望而融入了迷人的色彩。“那只长着长长绿尾巴的大花公鸡,每次捉到虫子时,都会‘咕咕咕’地叫唤母鸡来吃。特有风度,我给它起了个‘绅士’的名字。”

    “有意思。其它鸡也有名字吗?”欣晴拍了拍刚才拿病鸡的手,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扬起睫毛细长的丹凤眼紧盯着牧雨问。

    “当然有啦。”牧雨也坐到了炕沿上,“长腿、阿黄、精灵、短尾巴……还有……叫叫、曲美和雪儿。”

    “有意思,名字取的还挺雅呢。唉,那会儿你家鸡蛋肯定够吃吧。”欣晴把脸凑到牧雨眼前儿,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儿。

    她有口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引起了牧雨深层次的感叹:“唉,现在生活环境这么差,鸡没等养大就闹鸡瘟死了,还能吃上鸡蛋?”

    欣晴正伸长了脖子等待她接茬往下说。听到这句泄气话,脖子顿时软了下来,搭拉到了胸前的那张小嘴噘起老高:“就是。你家周围这环境卫生也太差劲了。”她猛然挺直了脖颈,脸上的神色也凌历起来。“春天到了,也不敢开窗户。你瞅见没有,那外面的蚊子、苍蝇都这么大个儿……。”她张开小手夸张地往大里比划着。

    其实,不用欣晴说,牧雨也知道自己现在居住的生活环境有多差。先不说这片简易住宅区的房屋从房盖到地面都简易到什么程度,单说因没有上下给排水设施,居住在这儿的居民将生活脏水都倒进缠绕在这片住宅区四周的几十条臭水沟里。无论春夏秋冬,臭水沟成年累月地喷涌着五颜六色的飞沫,散发出让嗅觉器官难以承受的气味,终日从山顶倾泻而下,汇集在山角处,在太阳的蒸烤下慢慢升腾……遗留下来的是惨不忍睹的污浊,还有半掩于腐泥中的死猫死狗死鸡死耗子……这些还不算,最糟糕的是公共厕所。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的厕所像穷困潦倒的汉子倚在住宅区的道边儿上勉强支撑着。厕所内犄角旮旯落满蛹壳,粪坑周围和过道上爬满蠕动着的蛆虫,成群的蚊蝇“吱吱、嗡嗡”地哼叫着,不论白天黑夜见人就叮、见物就咬,打都打不走。

    为了缓解眼下鸡蛋奇缺的现状,夏牧雨凭着小时候练就的本事养了几只小鸡崽儿。养了没几天,由于环境太差,住宅区里闹起了鸡瘟,几天的功夫鸡死的只剩下这一只了。“看病鸡的情形,这只恐怕也保不住了。”牧雨说。

    听她这样说,欣晴又情绪激动地嚷起来。“你家这种鬼地方,鸡不死光光才怪呢。告诉你,我可是走后门才弄到的土霉素、链霉素呀。你都喂鸡了,再弄可就难了。”她刚嘟囔着站起来,又马上蹲下,凑到牧雨身边说:“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吃瘟鸡,弄不好人也会生病。”

    “放心吧。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前些天,医院来了好些病人,上吐下泄的很快就昏迷不醒了。大夫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是吃了瘟鸡中毒了。好家伙,差点没要了他们的命。”她五官夸张,连神情都有了饱受刺激的痛苦。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去做饭。”牧雨转身进了厨房。

    今儿是星期六。欣晴又跑到牧雨家来蹭饭吃。

    公元1972年10月份,刚从筑路工程队回到各自生产队的郝欣晴与夏牧雨同时回了城。牧雨分配到市房产局,欣晴进了市汽车修配厂。她不甘心当工人,就凭着在市人民医院当大夫的表哥这层关系,花钱托人走后门进人民医院当上了护士。现在她正在复习功课,准备报考医院举办的“医护人员学习班”。

    “今晚咱们吃韭菜粉条馅菜饺子。”牧雨端着盆进来了。

    “喝什么呀?”欣晴问。

    “小米稀粥,萝卜干小咸菜。”

    “都立夏了还吃咸菜呀。”她不满意。

    “为了这顿饭,我在供销社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韭菜,你还挑三拣四的。”牧雨不高兴了。

    看到她真生气了,欣晴赶紧抓起一把苞米面撒在桌面上,把包好的菜饺子轻轻放上去、摆整齐。

    牧雨把菜饺子摆进蒸锅,拿了两头蒜回到屋。“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了,有把握吗?”

    “复习什么呀,医院自己办的医护人员学习班,考试只是装装样子。录取学员全凭组织考核。”

    “你能通过考核吗?”牧雨有些替她担心。

    “想办法呗。”

    “什么办法?”

    “家庭出身好的当然不用想办法了。像我这样的就得动点儿心眼儿了。譬如,给领导送礼。”她拿过牧雨递过来的一把剥好的蒜瓣,切成碎丁放到碗里掉上酱油醋,等着吃菜饺子。

    “这能行吗?他们若翻脸不认人告发你怎么办?”牧雨替她担心。

    “用权利换钱花多划算,他们求之不得呢。”她横了她一眼,“真是没见过世面。”

    牧雨被她说的有点吃不消了,伸手捶了她两拳,“死丫头瞎说什么呢。”

    欣晴赶紧跑进厨房拿来两双碗筷,“快开饭吧,饿死人了。”

    热气腾腾的菜饺子端上来了,欣晴迫不急待地抓起一个,烫的她两只手来回倒蹬着吹凉气。

    “喂,能常见到何洪尚吗?”牧雨边吃边问。

    欣晴咽下一口饺子口齿含混不清地说:“你说‘和尚’呀,不常见。不过昨天他来了个电话。”

    欣晴说的“和尚”其实就是何洪尚。因为“何洪尚”这个名字念急了,就发出“和尚”的谐音来,所以他就有了“和尚”这个绰号了。何洪尚比夏牧雨大两岁,是老初三的学生,今年22岁。他个头不太高,但身体强健,四肢壮硕。他是工程队里惟一的一名“根正苗红”出身,还未回城的知青。他是地道的东北人,上宽下尖的脸上从里往外地透着股子油滑劲。他很爱说话,也会交际,无论什么样的人,经他一搭话很快就能跟他交上朋友。夏牧雨和郝欣晴就是被他用极短的时间套上了交情。

    “他给你打电话了,什么事情?”牧雨问。

    “他在电话里说宋队长回山东老家了。”

    “宋队长走了,什么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也去送送他呀。”牧雨想起了出民工的那段日子,宋队长对她的关心和帮助。

    “他在电话里说了,宋队长临走的时候还提到了你……。”

    牧雨低下头,眼里涌上一层雾气,“他还说什么了?”

    “‘和尚’提议我们大家聚一聚为队长送行。可是队长就是不同意。他一直在关注着我们,尤其是你,你的处境他都了解。他希望你能看开些、看远些……”

    “我很感激宋队长……。”说这话的时候,牧雨的眼圈红了。一种被时间阻断了的记忆,带着微甜的感觉浮出了意念,并在有限的视线下冉冉升起无限的情感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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