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正当时

爱在正当时 > 第五章(一)

第五章(一)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县城四周的山林突然变的艳丽了。数不清的映山红、蝴蝶花、野山菊应和着那种在人类还很年轻时就已经很古老的自然力量,踏着四季的节奏尽染了层林、红透了万山。

    筑路工程队的大规模机械化采石、碎石工作开始了。从山顶一直架到山底的胶皮运输带昼夜不停地鸣叫着,大、中、小三种不同规格的碎石在山角下堆积如山。

    这天轮到牧雨和欣晴休息。她俩端着装满各自脏衣服的脸盆来到小河沟。四年的农村生活,已经教会她们像纯粹的农村少女那样在青石板上搓衣服了。

    “嗬,两位洗衣服呢。”突然,端着脸盆的何洪尚出现在背后。他嬉皮笑脸地说:“嘻嘻,你们洗完了?也帮我洗洗呗。”他耸肩缩背地装出一付讨巧像。

    看到他又要讨便宜,欣晴口齿灵俐地说:“洗衣服容易,拿什么作交换呀?”

    何洪尚屈了屈身子,把脸上的笑容改装成了可怜的表情,“我想用一条信息作交换,你们看行不。”他边说边抛掉鞋子凑了过来。

    何洪尚这个人,虽然嘴上总爱说些“缺德”话,其实,他这人一点也不缺德,心肠热乎着呢。在牧雨她们眼里,他头脑灵活、富有正义感,是可以信赖的人。

    没等欣晴她们回话,他已经换上了一副苦瓜脸。“这回我可遇到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牧雨接过他的脏衣服在青石板上搓着。

    他没有马上回答,一屁股坐到另一块石板上抱着双臂叹气。“唉,多好的活儿呀,才干了俩月就被我这张臭嘴搞丢了。”他气恼地煽了下自己的尖嘴巴。

    “怎么,记工员干丢了?”牧雨追问。

    “可不是咋的。前几天老张头,就是那个常年闹胃病的老张大叔,他老婆病了,偷着回家住了两天,我……我给他记出勤了。可这事儿被我这张臭嘴在喝酒的时候显摆了出去。这不,今天队长找我谈话,说有人反映我弄虚作假,假公济私,占公家的便宜,决定撤了我的记工员。”他手舞足蹈地把事情经过全说了。

    “你也是的,挺聪明个人尽办糊涂事,好好的差事儿干丢了。”欣晴替他感到惋惜。

    “怎么办呢?”他叹气,她们第一次看到他的愁容。

    “要不,我们去队长那儿帮他求个情?”欣晴快嘴快语。

    “可是,我们的话有份量吗?”牧雨怀疑地说。

    晚上,牧雨、欣晴端着饭盒去食堂吃晚饭。筑路队的食堂是用竹席子搭建的,上面用油毡纸铺的屋顶。草棚子里摆着两趟长长的用木板条架起的一米宽的饭桌。没有椅凳,民工们都是捧着饭盒站在饭桌边儿上吃饭。主食基本上是老三样,苞米碴子粥、高粮米干饭、锅贴玉米面大饼子。眼下是春季,应时的青菜还没下来,所以土豆炖茄子、酸菜炖粉条汤最受民工们的青睐。今儿晚,夏牧雨买了一个大饼子,一碗小碴子粥,一碟萝卜干小咸菜放在桌子上。欣晴在她的对面呼呼直喘地喝着酸汤子。那种东西牧雨可吃不来,刚到农村时,一闻到那种略带酸臭的气味就要吐,现在强多了,闻着不那么难受了,只是不能吃。

    “夏牧雨”

    正低头吃饭的牧雨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赶紧抬起头循声望去,发现是工程队长在棚子门口叫她。她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原地不动地呆在那儿。自从父母亲成了走资派,夏牧雨就怕与“革命”领导接触。这种怕很复杂,即有在特定环境下的自我保护心理暗示,更有唯恐自己说错话办错事引火烧身的潜在意识。所以,在她的友情世界里,“革命干部”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夏牧雨”

    队长的喊声更大了,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就连正在全神贯注喝汤的郝欣晴都听见了。

    “队长,你叫我?”牧雨迟疑地指指自己。

    “这孩子,不叫你叫谁。”他打着手势让她过他那边去。

    牧雨放下饭盒,跑了过去。

    队长宋学义三十多岁出头,山东人。他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现在县交通局工作。这次修筑国防公路,他被任命为第一工程队大队长。他个头不高肤色赤红,双肩宽而有力,手臂摆动起来有风声在指间流动。他的唇阔而肥厚,沉甸甸的眼皮总是将目光着意收敛。

    他带着牧雨走向面对的山坡。“怎么样,生活还习惯吧?”

    在牧雨的记忆里,宋队长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她对他的认识也只是止于听过他的讲话。他们从来没有单独交往过。她飞快地翻阅了记忆中自己的举止言谈,猜测着队长找她的原因。“习惯了。”她赶紧回答队长的问话。

    他走到一大片矮树丛前停了下来,转过身默默地看着牧雨。

    “队长,找我有事?”

    “嗯,有事儿。”

    她低下头,不安地说:“我恐怕出什么差错了吧?”

    他高高撸起浅灰色的衬衫袖,将一双粗壮的臂膀交叉在胸前说:“难道只有出错了才能找你吗?”他反问的虽然有点霸气,但眼睛却含着笑,“是这样,队里作出决定,由你接任记工员这个职务。我现在通知你,顺便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牧雨吃惊地看着他,有些怀疑地问:“让我当记工员,弄错了吧?”

    “什么话,你为什么不能当记工员。”队长显然有些不高兴,“如果没什么困难,明天就开始工作。”

    筑路队的民工干一天活儿由国家补助一毛五分钱,此外还在原生产队记工分。记工员虽然不多给什么待遇,但权力挺大,政治地位也高,很受人尊重。每逢“五、一”劳动节、“七、一”党的生日,“八、一”建军节、“十、一”国庆节都有奖品。这种好活儿别人抢都抢不到。

    夏牧雨并没有马上作出答复。她稍作犹豫,尔后小心亦亦地说“我……我恐怕有困难。”

    有困难?什么困难?”队长不解地问,他以为她会非常高兴地接受。

    “是因为……因为,”她费劲地说,“原来的记工员何洪尚跟我一样,也是知青。我不该抢他的活……。”

    “什么话,”不等她把话说完,队长大声喝斥道:“让你接替记工员是队里做出的决定,怎么能跟抢活混为一谈。你呀,是思想出了问题。”队长真生气了,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你工作踏实、做事认真,有知识有文化,办事能力强。领导班子对你的评价不低呀,你可要好自为之,别辜负了领导对你的期望呀。”

    夏牧雨抬起头极目远眺:夕阳下的庄稼地已经尽染,激情燃烧到每一片叶子上的玉米在霞光的阴影下,散发出不真实的艳丽;天空深处翻腾着的云海,将瞬息万变的形态变幻成了绝笔……那稍纵即逝的美,激荡了她的心,也荡漾了她的情绪……她紧紧缠绕着结满硬趼的双手,声音轻的似乎是在耳语:“队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你……我就是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有多么糟糕,为什么不赶快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呢?”显然队长对她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她抬起头,看见宋队长的脸,被夕阳涂成了赤红,唯有眼睛闪烁着醉人的色彩。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圣洁的脸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队长……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所作的一切。”

    “你,……。”队长走了,气急败坏地连气息都不曾留下地走了。

    (